夜色渐深,花著雨正准备歇在皇甫无双寝宫的外间守夜,皇甫无双却穿得整整齐齐从内室走了出来。
“小宝儿,你和吉祥去换身衣服,我们出去一趟。”他一脸正色地说道。
花著雨甚少见皇甫无双如此肃穆的表情,再看他身上衣着,却是一身普通的灰色缎面长袍,头上也除去了金冠,只用同色的发带束发。周身上下极其简洁,和他往日里的奢华天差地远,观之就是一个普通的富家公子。
花著雨和吉祥也将太监服换成了下人的布衫,随着皇甫无双出了青江行宫。
青江行宫位于青山半山腰,青山脚下,便是青城。青城原只是一座小城,并不繁华。自从十几年前开始,每年盛夏,皇上都来此避暑,青城也便渐渐繁荣了起来。
三人乘了马车,不到半个时辰,马车便到了青城中的妓馆眠月楼外。
“殿下怎么想起来逛青楼了?”花著雨淡淡问道。
皇甫无双歪在马车卧榻上,得意地笑道:“听说眠月楼极是热闹,本太子想去见识一番,这件事可不能让父皇知晓,不然,本太子肯定会被父皇骂死的。本太子信任你们两个,才让你们跟着,谁也不准说出去,知道了吗?”
花著雨不曾料到,皇甫无双也会到这里来,这算不算一个收获呢?她在黑暗之中,借着从马车车窗透进来的灯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皇甫无双:年轻的脸,那样姣好,如上好的玉质雕琢,漂亮得没有一丝瑕疵;那双幽深的眸子,闪耀着兴奋的光芒,就好似久关在笼中的鸟儿出了笼,能展翅飞翔了一般。
眠月楼里恩客满堂,皇甫无双由龟奴领着,随意找了一个座位坐下,听龟奴介绍说,今夜,他们眠月楼里来了好些个西疆女子。
眠月楼之所以出名,也在于他们每年从西疆买进来一批美女,这些美女和南朝女子风韵不同,美得妖娆野性,到了眠月楼极受欢迎。
花著雨他们进去时,高台上还没有姑娘表演。想必是时辰还没有到,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工夫,眠月楼的鸨母千娇百媚地走到了高台上。
厅内的人声渐渐低了下去,就听得鸨母笑盈盈地说道:“承蒙各位爷赏脸,驾临我们眠月楼。今夜我们眠月楼来了几位从西疆过来的姑娘,她们啊,个个都是绝色女子,技艺超群。还是按照老规矩,一会儿,姑娘们上来表演,若是各位爷有看上眼的,大家尽可以竞价,价高者那位姑娘今夜便是爷您的了。我们眠月楼的规矩大家都晓得,老身也就不废话了。下面就请第一位姑娘细腰上场。”
鸨母刚说完,台下有人高声嚷道:“妈妈,快快开始吧,我可是备足了银子,就看你的这些姑娘是不是能让我失了魂啊!”
鸨母在叫喊声中退了下去,只听得一阵悠扬的乐音响了起来,胡琴拉出来的曲子,不似南朝乐曲的柔美缠绵,而是奔放豪情,带着很浓的异域风情。
这样的乐曲,对于南朝人而言,当是新奇而陌生的。但听在花著雨耳中,却是再熟悉不过了。这样的曲子,让人想起高远的天空、铿锵的舞步、嘚嘚的马蹄声、粗犷的歌声……还有那已经逝去的欢喜和悲哀。
一个身着鹅黄色纱裙的女子随着乐曲婀娜地走了出来,她的衣衫不似南朝的广袖宽裳,而是紧紧贴在身上,将妖娆的身段勾勒了出来,丰|满的胸、纤细的腰,都是那样的诱人。这个花名细腰的女子随着奔放的乐音在舞动,舞姿极是曼妙多姿,魅惑撩人。
细腰脸上蒙着薄薄的面纱,只露出一双秋水般的明眸,眼波随着舞动而流转多情。
一舞终了,恩客们开始竞价。最后,那得到细腰一夜的人,竟是出到了三百两纹银。
一夜三百两,这里不愧是销金窟。
细腰被领走后,一阵悠扬的琴声响了起来。初听,这琴声是缠绵柔美的,根本就不像是西疆乐曲。
高台上的帐幔被拉开,一个白衣女子跪坐在高台上,面前摆着一架瑶琴,她伸出纤纤十指,在琴上轻拢慢捻,奏出一首优美的曲子。这曲子似乎并非西疆的曲子,但也隐隐带有那样一种风情,极是好听。
众人听得如痴如醉,那曲子却忽然一转,柔情蜜意的曲调,不知何时带了一丝杀气,极是隐秘,令人很难察觉。然后,随着曲子继续弹奏,这种干脆利落的音调又出现过两次,但是每一次都被抚琴者巧妙地用别的调子掩盖了。但是,有心人是会注意到的。
这一首曲子演奏完后,白衣女子从高台上站了起来,摘下了遮在脸上的面纱。
一张美丽的脸出现在人们面前,有着西凉国女子那种小麦色的肤色和黑葡萄一般漂亮的眼眸。
丹泓在战场上为她抚琴时,脸上总是蒙着面纱,她的容貌和赢疏邪的容貌一样,也是极其神秘的。对于神秘的事物,人们总会乐此不疲地猜想。譬如,对于赢疏邪的容貌,就有两个极端的猜测,一种是极丑,一种是极美。
对于丹泓,也有好几个猜测。其中一个,是说丹泓有南朝人的气质和西凉国人的容颜。传言丹泓是西凉国女子和南朝将士所生,所以,不被西凉人所容,被弃之南朝。
安很有能耐,竟找到这样一个尤|物。而且,他让这女子穿白裳,真是绝妙,因丹泓是一袭红裳的,而这女子穿白衣,真中有假,假中有真,容易让人信以为真。
方才那首曲子,谈不上多么动听,这个花名眉弯的女子,琴技终究不及丹泓,但这不妨碍那些恩客竞价。
先有人叫五十两,接着是一百两,不一会儿便飞快地攀升到了三百两,和第一位女子细腰的价码相同了。当鸨母以为再无人竞价时,就听得二楼左侧的雅室中,有人高声喊道:“我家公子出五百两!”
方才的价码,都是十两二十两地攀升,而此人竟从三百两叫到了五百两。五百两够一户普通人家一辈子的花销了,而这五百两却只是买这个眉弯一夜。这个价码是眠月楼有史以来最高的价码了。
此语一出,众人都向二楼左侧的雅室望去,只见门口垂挂着一道画着兰草的竹帘,帘内,影影绰绰的灯火,很暗淡。外面的人看不到帘内,而帘内的人,却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帘外的情景。
皇甫无双一听价码攀到了五百两,顿时兴奋了起来,眯眼笑道:“有趣,有趣……”
“殿下要不要也凑个热闹?”花著雨低声说道。
“先看看情况再说。这女子虽然生得不错,但哪里及得上婉儿,怕是连我们小宝儿也及不上。小宝儿,你若是女子,怕是到了那台上,竞价会更高!”
花著雨淡笑道:“殿下说笑了!”
就在众人以为出价五百两的人得了眉弯姑娘时,二楼右侧的一间雅室内有人高喊道:“六百两!”
这间雅室恰好和方才那间雅室相对,也是一道竹帘遮在门口,令人看不清帘内情况,就连那喊话的下人也是在帘内喊的。
六百两!这肯一掷千金的人,还真是不少啊。这两人对眉弯似乎都势在必得,互不相让,价码一百两一百两地攀升。
皇甫无双看到竞价如此激烈,顿时有些疑惑,他轻声问道:“你们看,这个眉弯长得很美吗?我看也不怎么样啊,怎么这么值钱?”
吉祥忙凑到皇甫无双面前悄悄道:“殿下,奴才看出来了,这个眉弯姑娘是有问题的,所以那些人才争得这么激烈。奴才听说过,赢疏邪手下有一个抚琴的姑娘,弹得一手好琴。这个眉弯,方才抚琴时,您可曾注意那几处杀意凛然的音调?虽然刻意掩饰了,但还是被有心人听到了。她又是西疆来的,所以,这些竞价的说不定就是那些悄悄寻找赢疏邪的人。”
皇甫无双闻言脸色沉了沉,“这么说,他们是想通过这个眉弯,找到赢疏邪?”
吉祥点了点头。
花著雨没想到,吉祥竟然也能听出方才曲子中的杀意,平日里看他总是低眉顺眼,甚少言语,竟然也通晓音律。
就在说话间,右侧雅室中人又喊出了一千两的价码,真是名副其实的一掷千金。此时,大厅内再无人说话,皆支着耳朵听还能高到哪里去,估计此时就是一根针掉在地上,也是能够听见的。
便在此时,只听得一道懒散而疏狂的声音淡淡说道:“一千两零一文。”
短暂的寂静后,噗的一声,不知哪位客人口中的茶喷了出来,喷到了前面客人后背上,那客人跳着脚起来咒骂。但众人却谁也没有去关注他们的打闹,都回首去看这出价一千两零一文的可爱客人是哪位?
花著雨万万没有想到,对赢疏邪感兴趣的人会这么多。那一夜,花著雨便交代安让他悄悄放出风,说是从西疆来的一批女子中,有一个抚琴极好的,没想到,闻风而动的会有这么多人。
大约,那些竞价的人也没有料到事情会这样。
花著雨随着众人的眸光,看向喊价的人,那个人是坐在大厅西北角的,一袭亮珊瑚色的锦绣华服,袍子上绣满了一枚枚金色的铜钱。这身衣服,倒是和眠月楼的灯红酒绿极是搭调。男子一张脸俊美不凡,极是高雅。只是那双美丽的桃花眼,却是放着光地盯着台上的美女,有一种狂野惑人雌雄莫辨的美。
花著雨忍不住凝了凝眉,这个人,竟然是东燕的瑞王斗千金。他是不是有毛病?上一次在北朝向她求亲,现在又来这里竞价。而且,他不是东财神嘛,有的是钱,竞价居然只比前者多一文钱,也不怕别人笑话。
皇甫无双也识得斗千金,看到了他,冷冷哼了一声,“呵,今夜的事情,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公子,您要不要也喊个价?”吉祥小心翼翼地问道。
“且等他们争到最后再说!”皇甫无双扬了扬眉说道。
二楼雅室内的人仍然在不停地竞价。
“一千一百两……”
“一千二百两零一文……”
“一千二百两……”
“一千二百两零一文……”
斗千金总是比别人多一文,而且,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
众人都在疑惑着今日这竞价会高到什么程度,只见一个龟奴匆匆忙忙地跑了上来,在台上的鸨母耳畔说了什么,那鸨母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也不顾正在竞价的客人,竟然摇着肥胖的身子下了台。
“出什么事了?”眠月楼内的客人哪里肯放过她,有人拦了上去问道。
“哎呀,那个天杀的眉弯跑了!这么多银子不赚,她跟着一个人跑了。”鸨母见瞒不过,拍着大腿哭喊道。
“跟着谁跑了?”有人问道。
“听说是一个戴面具的人!”鸨母哭丧着一张浓妆艳抹的脸。
鸨母的话听在有心人耳中,不亚于仙乐。只听得左侧雅室的竹帘刷地卷起,又刷地放了下来,与此同时,一道紫影从帘内飞跃而出,众人只觉得眼前一闪,似乎是刮过一阵疾风,再看时,那人影却已经消失在眠月楼。乍现,又乍然消失,大多人都没来得及看清这个出手阔绰的竞价者是谁。
花著雨是练武之人,却是看得清清楚楚。一直波澜不惊的心湖好似被人投了一块巨石,不断地波动,漾出一圈圈的涟漪。
那个人是她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里出现的人——萧胤。
这么说,那一日,她在竹苑看到的鸟的确是萧胤的海东青了,并非她看错了。
萧胤不仅来到了南朝,而且方才就是为了从所谓的丹泓那里得到她的消息,在青楼竞价。这是她今夜所设的局里面怎么也没想到会出现的人。
可是,他偏偏就出现了!
“殿下,我们要不要也去看看?”吉祥小心翼翼地问皇甫无双。
“那是自然,这么大的热闹本太子自然不能放过。”皇甫无双跺了跺脚,命令一个轻功较好的侍卫背上他,便也追了出去。
一直追到了青江畔,花著雨随着皇甫无双还有吉祥,一起隐藏在江畔的小树林里,趴在夏草丛生的地面,朝着江畔望去。
此时,明月已经升到中天,清白的月华如水银一般洒落下来,照在河畔那几道人影身上。
其中一个人,身材颀长消瘦,着一袭宽大的白袍,姿态优雅地站在那里。他脸上戴着半张冶艳的银色面具,只露出幽深的眸、挺直的鼻梁,和优雅的唇。
花著雨未曾想到,这个人竟然将赢疏邪扮得这样像。原本她是要安找一个和赢疏邪身材差不多的人就好,谁知道这个人不仅身材像,更难得的是,此人的气势,正是赢疏邪所具有的那种慵懒狂妄的邪气以及在战场上磨砺出来的戾气。没有上过战场的人是不会具有的,随便找一个人,是扮不出来的。
此人是谁?花著雨心中疑惑得很。
“这就是赢疏邪?好个气势凌人啊!”皇甫无双趴在树林里,目光灼灼地凝视着那个被人假扮的赢疏邪,万分感叹地说道。
“殿下啊,这人可是个人物,若是他能为殿下效力就好了,只是可惜……”吉祥轻轻说道。
“赢疏邪”手中拉着一个女子,正是方才眠月楼中的眉弯。他面前不远处,站着两个人,一个是斗千金,一个是萧胤。
萧胤凝立在江畔,月色为他那袭深紫色长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霜白,从她这个角度望过去,感觉到他是如此的高大和挺拔,周身上下更是散发着一种气势。那双深冷如渊的紫眸,更是充满了复杂的神色,紧紧盯视着前方的“赢疏邪”。
斗千金站在两人不远处,手中把玩着一枚大铜钱,就好似在玩杂技一般,转来转去。
“在下真是荣幸啊,竟然在此能遇到两位大人物。真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在下身价竟然如此高,竟然能惊动三国之人合力来擒拿,真是荣幸至极。哈哈哈……”“赢疏邪”言罢,仰天一笑,豪气冲天。
“炎帝还没有那个能耐指使得动本太子,再说,你们南朝的事,本太子也不屑管!”萧胤的语调低沉而缓慢,嗓音微微有一丝沙哑和涩然。
“哦?那你追着在下做什么?”“赢疏邪”不以为然地问道。
“本太子敬你是一个英雄,既然你已经被到处通缉,何以还在南朝待着,你就随着本太子到北朝又如何?”萧胤低低说道。
萧胤已经知道花著雨是银面修罗,但是,萧胤并不知道花著雨已经知道他知道了。因为他说出来时,是在醉酒之时,醒后早已忘记了。是以,他现在也没有直接去认“赢疏邪”为妹妹。
皇甫无双趴在林中,听了萧胤狂放的话,拳头慢慢地握紧了,黑眸微眯,恨声道:“好个猖狂的北朝太子!”
“什么人?滚出来!”萧胤忽然转首,朝着林中望了过来,倨傲冷漠的神色在紫水晶一样的深眸中,一点一点显露,令人不敢逼视。
其实,以萧胤的耳力,恐怕早就发现这林子里躲了人,估计他也猜到是南朝的人,所以方才他才对南朝那般不屑。
萧胤,就算是身在南朝,还是一如既往的霸道狂傲。
皇甫无双忍不住皱起两道漂亮的眉毛,露出一种不屑和傲然的表情,“北朝太子何时到的南朝?怎么也不说一声,好让我南朝好好款待款待!”
他从地面上缓缓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的碎叶,背着手,挺直了腰板,从林中傲然踱了出去。
花著雨也慢慢从草地上爬了起来,唇角漾出一丝苦笑,跟在皇甫无双身后,慢慢地走了出去。她有些怕,拿不准萧胤是否会把她的身份泄露出去。她随着皇甫无双的眸光,神色波澜不惊地朝着萧胤望去。
不过,萧胤的注意力却没有在她这个小太监身上,沉冷如霜的紫眸,淡淡凝视着皇甫无双。花著雨松了一口气,向旁边的树影里挪了挪。
萧胤薄唇一勾,望着皇甫无双,淡淡凝眉道:“阁下是……”
花著雨不相信,萧胤会认不出皇甫无双,就算他从未见过皇甫无双,作为北朝储君,对于南朝储君,不可能一无所知。
皇甫无双站在萧胤面前,面色极是黯沉。
花著雨心中清楚,他不光是被萧胤这句话气到了。而是,他站在萧胤面前,就算仰高了头,挺直了背,还是比萧胤矮了那么一大截。北朝人个子本就比南朝人高,何况萧胤又是北朝人中的翘楚,而皇甫无双又是还没有长开的少年。
吉祥听到萧胤的问话,尖着嗓子道:“这是我们南朝的太子!”
萧胤眉毛轻扬,紫眸中闪过一丝淡淡的笑意,“原来是南朝太子,本太子失礼了。不知殿下何以深夜至此,还如此打扮?差点让本太子当做刺客呢!”
皇甫无双眯了眼睛朝萧胤和斗千金望了一眼,仰着脖子问道:“今夜这是怎么了,青城这块小地方,竟然有两位贵客驾到,当真是罕见啊。不知二位何时到的,怎么不到山上行宫去?”
“本太子只是为私事而来,不想去行宫打扰!”萧胤冷冷淡淡地说道,颇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地瞧一眼站在那边的“赢疏邪”,生怕“赢疏邪”跑了一般。
斗千金更是狂傲,甚至连朝着皇甫无双这边走过来都不曾,依然站在原地,手指伸到那枚铜钱中,不断旋转着那枚铜钱。桃花眼淡淡扫了一眼皇甫无双,笑吟吟地说道:“本王真是未曾想到,殿下原来和本王是同道中人,竟然也夜半到青楼寻欢。”
“你们说够了没有?既然要抓在下,那便一起上吧!啰唆什么?”“赢疏邪”忽而冷冷开口,手按到腰间,一下一下,将挎在腰间的兵刃拔了出来。
花著雨瞧着“赢疏邪”悠然自在的拔兵刃动作,心中一凛。这个动作,他也是刻意地模仿赢疏邪的,如此的像,这个人,定是见过她拔刀的。
那兵刃拔|出|来后,花著雨更是一愣。
这是一把刀,刀尖处有些弯,像初升的弯月。刀刃是清寒的白色,像暗夜清冷的月光。这把刀的名字,叫天涯明月刀。这是花著雨的刀,是她在战场上挎着杀敌的刀。
花著雨愣住了,这把刀她在回京城成亲时,并没有带回来。她以为她此生或许再也用不到这把刀了,所以便把这把刀交给了泰保管。
泰?花著雨眯眼细细打量了“赢疏邪”一番,那身姿,还有那微笑的唇,可不就是泰!
能将她扮得如此像的,除了和她朝夕相处的四卫,还能有谁?
爹爹在出事之前,便早已将安和泰派了出来,安是被爹爹派到了宫里,而泰,自然也是在京城的。可是,花著雨未料到,今夜,竟是他扮了赢疏邪。
泰的身材,在四卫之中,是最单薄的,个子也不太高。如今,她才蓦然发现,泰的身高,竟和她差不多。泰在四卫中,是性子最温和的一个,只有在杀人的那一刻,他眸中才稍微现出一丝戾气,平日里,都是温和无害得似大姑娘一样。真没想到,泰竟能扮她扮得这样像,狂气、傲气还有戾气,这三样都鲜少在他身上出现的。
明白了赢疏邪是泰扮的,花著雨便有些担心。
原本的计划是,让假扮的赢疏邪将幕后的人引出来便即刻脱身逃去,谁料到,引出来的竟然是萧胤、斗千金这样的大人物。萧胤和斗千金似乎对赢疏邪并没有多少恶意,而那一股悄悄在禹都寻找赢疏邪的势力,却没有引出来。如今,被萧胤和斗千金这样的高手盯住,泰只怕是难以脱身了。
正这样想着,花著雨便敏感地察觉到,这个江畔并不似表面那般太平,那片林子里,似乎埋伏了人,到底是谁的人,她心中并不清楚。应当不是萧胤和斗千金的人,若说是皇甫无双的,她倒是不太相信他会有这样的心机。
便在此时,大路上又传来一阵马蹄声,花著雨凝眸朝着大路上望去,只见夜色之下,一辆马车缓缓行来。车辇以四匹马牵行着,后面有数十个侍卫跟随。
行到江畔,车辇慢慢停下,八名随从垂手肃立,从车辇中走下来一个人,头戴玉冠,身着月白色遮膝衫服,腰束玉带。
左相姬凤离!
花著雨看到他,唇角慢慢地勾起一丝淡淡的冷笑。
她其实早就猜到,他今夜一定会出现的。设这个局,也不过是为了证实一下罢了,果然,他倒是不负她的期望。这么说,那密林中埋伏着的人马,也是姬凤离安排的了。
姬凤离唇角含着潋滟的笑意,眸光淡淡扫了一圈,便径直走到皇甫无双面前行了礼,随后对萧胤和斗千金道:“多日前,陛下便获悉二位到了南朝,不过,二位既然是悄然而来,陛下也不便去打扰二位。今夜,陛下又获悉二位到了青城,便命凤离前来迎接二位,行宫便在山上,还请二位移驾前去。至于赢疏邪,便交由凤离处置便好。请!”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姬凤离倒不愧是当朝左相。
萧胤和斗千金既然是悄然而来,南朝要想发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而姬凤离却说早就发现了,倒是挽回了几分南朝的面子。
只是,今夜,真是炎帝要他来迎接萧胤和斗千金的吗?花著雨并不相信,依照姬凤离的狡猾,这或许只是一个借口而已。方才在眠月楼右侧雅室中的人,说不定就是他!
姬凤离言罢,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车辇后面立刻现出几辆马车,就如那夜皇甫无双夜游所乘的马车那般华丽,拉车的也是踏雪名驹,车帘都是用名贵的金线绣着云纹。每辆马车旁,都站立着两位穿着霓裳的宫女。
“原来是左相驾到,真是失礼了。你们圣上真是客气了,既然如此盛情,本太子也不好拒绝。不过,先不忙回去,既然左相要处置赢疏邪,本太子倒是很有兴趣观战!”萧胤背着手,冷漠的脸上淡然如风。
“是啊,本王也很想看看,这个赢疏邪到底有多大能耐!”斗千金也懒懒地说道。
姬凤离挑了挑眉,唇角依然挂着淡淡的笑意,“既然两位一定要看,也无妨。来人,将赢疏邪拿下!”
他一挥手,几道身影跃了过来,却是六名大内侍卫。一向追随姬凤离的铜手和蓝冰今夜竟然没有来。
花著雨微微松了一口气,以泰的身手,这六名大内侍卫,应当不是他的对手,要想脱逃,还是有几分把握的。只是,那密林中的人,却要如何对付?
六名大内侍卫将“赢疏邪”团团包围住,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搏斗,月光下,刀光剑影纷飞。
这几个大内侍卫,身手倒是不弱,只是,与泰相比,还是差了一大截。何况泰还有发暗器的绝技,只不过,因为要扮赢疏邪,所以不便使用。
这样斗了有几十招,六大侍卫渐渐有落败的迹象。
皇甫无双凝眉望着战局,忽然对花著雨道:“小宝儿,你也上去,务必将赢疏邪擒拿!”
花著雨没料到皇甫无双会让她出手,此时要再躲开却也不能了。而且,她正要想法帮泰脱身,所以,便轻轻答了一个“是”字,深深吸了一口气,握着手中佩剑,淡定从容地走了出去。
姬凤离负手凝立在不远处,瞧见花著雨走了出来,淡淡扫了她一眼,绝美的墨瞳中,依然含着淡淡的笑意。
萧胤和斗千金似乎此时才注意到花著雨,顺着姬凤离的眸光看了过来,萧胤那张原本冷酷的脸,就好似深冬的冰面。而此时,这冰面就好似被人乍然击破了一般,荡起了波澜。
高大的身躯忍不住摇晃了一下,好在萧胤的定力够好,并没有当即冲过来,而是神色复杂地望了一眼正在和六大侍卫激战的“赢疏邪”。原本眉目间隐含的担忧和紧张此时竟完全消失了,一双犀利的紫眸直勾勾地凝视着花著雨,那神色,好似随时要将花著雨吞入腹中一般。
而斗千金,见了花著雨只是眯了眯眼,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这个一直要娶她的斗千金,竟然连她的容貌都不识得,世上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吗?可见就算她生就一副夜叉相,他也是依然会娶她的。或许,是为了和北朝联姻,也或许是有别的阴谋。新娘逃跑了,他只有和大舅子一起来找,不然他恐怕无法下手去找吧!
花著雨缓步从萧胤身侧走过,清眸中满是冷淡之色,静静凝望着前方的战局,就好似从不曾认识过这个人一般。
她纵身跃入战团,手中利剑出鞘,带着寒光,迎向泰手中的天涯明月刀。花著雨要安隐瞒她的身份,泰也没见过她的真容,对于眼前这个乍然来迎战的小太监,倒是丝毫不留情。刀刀带着凛冽的风声,向着她砍来。
花著雨一边躲闪,一边向着江边移去,将战团慢慢地移到了江边。她知晓,泰的水性极好,虽然江水很是湍急,以泰的水性,脱身应该不成问题。
果然,到了江边,泰便瞅准了一个机会,纵身跃入了江水之中。一个猛子便扎到江底,六个侍卫中,也有会水的,见状也跳到了水中。只是,在水中追击哪有那么容易,不一会儿便失了目标,怏怏地回来了。
“怎么回事,让他跑了?”皇甫无双快步走到江畔,瞧着湍急的江水问道。
“殿下,这江水湍急,水性不好的怕是难以脱身。而且,这赢疏邪一直在西疆打仗,或许根本就不会游水,这一跳下去,恐怕难逃一死。”花著雨淡淡说道。
皇甫无双再望了一会儿江水,默不做声地离开。随着“赢疏邪”的落水,花著雨隐隐感觉到,密林中的伏兵也悄悄撤了。
那个眠月楼的眉弯,方才泰打斗时,就一直蜷缩在那边灌木丛里,见泰跳了江,便要跑路。皇甫无双一眼看到了她,厉声说道:“把这个女人抓过来!”
几个侍卫动手将眉弯扯了过来,她跪在草地上,不断地朝着皇甫无双还有姬凤离磕头,哭着说道,她只是一个被人从西疆买来的女子,今夜有人给了她二百两银子,要她抚琴,说是这样会有人出更高的价码买她,她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根本就不认识方才那个“赢疏邪”。
姬凤离派人到眠月楼打听了一番,这女子说的果然属实,便将她放了回去。
花著雨是多么希望萧胤能赶快离开,可是,他已经发现了她,又哪里肯再走?他欣然答应了姬凤离的邀请,和斗千金一起上了马车。
花著雨也随着皇甫无双上了马车,她可以感觉到,萧胤复杂的眸光,一直凝注在她身上。不过,好在萧胤并没有当场拆穿她。
这一夜的折腾,到了青江行宫,天色已经将明,皇甫无双去向炎帝请安,之前倒是低声下气求了姬凤离,莫要将他深夜到眠月楼的事情报给炎帝。
炎帝在正殿接见萧胤和斗千金,花著雨自随了皇甫无双回了住处。
一夜未眠,皇甫无双自去补眠,花著雨却是心惊胆战,如何能睡得着?萧胤和斗千金都住到了青江行宫,她不知自己今后的日子要如何度过。
她不清楚,白玛夫人是否将她不是他妹妹的事情,告诉萧胤了。她记起她要嫁给斗千金时,他在她室内醉酒的模样,还有他流下的泪。
花著雨是在焦躁不安中度过了一日,邻近天黑时,她收到了安传过来的消息,说是泰已经顺利脱险。昨夜右侧雅室内和萧胤竞价的那个一直不曾露面的人不是姬凤离,而是南白凤容洛。
花著雨眉头微凝,说起来,容洛也确实有一掷千金的财力,他喜欢一个青楼女子,也并非稀罕事,只是,何以也这么巧就看中了眉弯呢?难道容洛也和朝中某些势力相勾结?而密林中的伏兵,据安说,很是神秘,看不出是谁的人!
花著雨勾唇冷笑,事情越来越复杂了。不过,总算是让她看清了一个人的面目,那便是姬凤离,他对“赢疏邪”是绝对有兴趣的,若不是在刘默府中那一次相遇,谁会知晓赢疏邪已经到了禹都呢?那么,在禹都寻找她的人,绝对是有他的。除了他,应该还有别人。萧胤和斗千金肯定悄悄寻找过她,除此之外,是还有一股势力的。皇甫无双?花著雨目前还不敢肯定,但是,不管如何,事情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