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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涛拂云录 正文 第五章 何时云天再倚剑

所属书籍: 惊涛拂云录

    第一节

    李白称之为“秀出九芙蓉”的九华山,是太乙观在南渡之初便选定的胜地。九华山东南便是以“云海、温泉、奇松、怪石”号称天下四绝的黄山,两山之间,便是太白当年行经的桃花潭,名山绮水,风光不胜。百年来,九华山与太乙观山以观传,观以山传,大江南北,几乎无人不晓;历代住持,都被尊为真仙,所到之处,如迎王侯。上一任住持唐天师,是那位真正使太乙观成就今天规模的老唐天师的侄儿,因为善于斡旋,足智多谋,深得皇室倚重,甚至被称为“山中宰相”。

    现任住持华阳真人,则是以武学精深、见闻广博而著称。唐廷玉一行昼夜兼程回到太乙观时,华阳真人正在坐关,守关的弟子说还需三天才能出关。

    唐廷玉只能将云梦先安置在太乙观后院从前老唐天师所居的石室中。

    月白风清,山林深处的太乙观,清幽恬静一如山间明月。

    石室内炉烟袅摇。云梦静静地伏在温玉榻上,几乎看不出呼吸。

    唐廷玉放开为她诊脉的手,凝视着她的面孔,过了一会才回过头来问道:“你们家小姐以前在东海时,受伤之后是不是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复原?有没有出现过因为真力消耗太过,或是受伤太重,而导致内息崩溃、经脉混乱的情形?”

    兰儿与蕙儿互相看看,摇了摇头,齐声答道:“我们半年前才出师,分到小姐身边侍候,这些情形,实在说不上来。”

    唐廷玉的目光转向那昆仑奴,昆仑奴也茫然摇头。

    唯一可能跟随云梦时间够长、长到可能了解这些情形的萧萧,又已死去。

    唐廷玉沉吟不语。

    华阳真人还需要三天才能出关,而云梦的伤势已不能再拖下去,他必须立刻做出决定。

    兰儿与蕙儿惶恐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的情形,是不是很不好?”

    唐廷玉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又转向了云梦的脸孔,皱着眉沉思了许久,终究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说道:“你们都出去,没有我的吩咐,不得让任何人接近这石室。”

    兰儿三人明白他的意思,感激地伏倒在地:“多谢唐公子!”

    三天之后华阳真人出关,立刻有弟子向他禀报唐廷玉回来的消息以及回来后的情形。华阳真人不无惊讶地听完,想了一想,亲自到石室外去看一看。

    石室外的小院,唐廷玉向代替华阳真人主事的清山师叔借得令牌、调了二十四名“净”字辈弟子轮流看守,八人一班,守得滴水不漏。小院之中,药叉药奴与兰儿蕙儿还有那昆仑奴分成两班昼夜守卫,连太乙观弟子都不能擅自出入。

    须发皓白、面容清瞿的华阳真人一走入小院,正轮班守卫的药奴急忙拦住想要喝问的兰儿蕙儿,迎上来小声说道:“公子爷马上会出来休息。”

    华阳真人微微一笑:“你大可不必如此紧张,我又不是要进去。”

    他看看一旁局促不安的兰儿姐妹,还来不及问什么,唐廷玉已经出来了。

    唐廷玉的样子显得很疲惫,挥手令药奴三人退到一边,自己行过礼之后便请华阳真人在松树下的石桌旁坐下,石桌上已经摆好茶饭,华阳真人示意唐廷玉且吃过再说。

    唐廷玉匆匆吃完,兰儿两人收拾了交给院门外的弟子拿走,又远远地退到一边。

    华阳真人看着唐廷玉,微笑道:“你到底在捣什么鬼?就算是去年春天你闯太乙观的七星阵的时候,也没见这么狼狈的样子。”

    唐廷玉迟疑了一下才说道:“我在为云梦疗伤。”

    华阳真人疑惑地看着他:“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唐廷玉正踌躇着不知怎么解释,外面报道乔空山求见。

    唐廷玉吁了口气,说道:“乔空山只怕是代表东海那边来打探云梦的情形的。我先见见他再说。”

    乔空山仍是游方道士的装扮,拎了一个大包,向华阳真人行了礼,便将包放在石桌上,笑嘻嘻地道:“这包里是我老乔好不容易搜集到的几样药材,全送来给你了,由得你怎么用。老实说就连医圣他老人家手头,也未必有这么好的。单说老参,这里头就有三枝真正百年的关东老参。现在可以让我看看她了吧?”

    唐廷玉凝视着他,忽然一笑:“好。不过你绝对不能惊动她,否则前功尽弃。”

    华阳真人也随着他们两人走进石室,唐廷玉轻轻地推开内室的门。

    温玉榻上,云梦盘膝而坐,合掌闭目,头颈之上,深浅不一地插着七根金针,这情景太过诡秘,令人一见之下,便觉得悚然心惊。

    华阳真人与乔空山都怔在那儿。乔空山的神情尤其震惊。唐廷玉好笑地看着他吓坏了的样子,又轻轻地关上了门,领着他们退了出来。

    在石桌旁坐下,好半天乔空山才回过神来,指着唐廷玉语不成句地说道:“你——你居然用金针渡——渡穴——胆子也太大了吧,一个不好,治死了她,我——我看你怎么向东海那边交待!”

    唐廷玉拨开他的手道:“我若不用金针渡穴,她必死无疑;这样做她至少还有五分机会。你若留下来帮我,她就又多了一分机会。”

    乔空山抱着头痛苦地呻|吟道:“你简直要害死我!我花了三年时间,才找到这么一个良材美质,所有的心血都用在她身上,现在可好——”

    唐廷玉道:“从背后捅她一刀又将她内脏踢伤的不是我,而是五禽门的吴婆婆。你要出气,也别找我。真奇怪,吴婆婆不是东海海盗的盟友吗?为什么又要暗算她?”

    乔空山咬着牙恨恨地道:“那个死老太婆,谁知道她发的什么疯?”

    唐廷玉疑虑地审视着乔空山。乔空山是否知道其中内情?但是他显然表现得一无所知,想必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唐廷玉不打算逼问下去,转而说道:“你到底留不留下来?”

    乔空山哭丧着脸道:“我能不留下来吗?只是东海那边急着知道她的消息,好歹得打发一个她的人回去报个信,免得发生误会。我可警告你,要是治好了就算了,一个不好,你今后的麻烦就大了!”

    唐廷玉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我们都读过医圣他老人家当年以金针渡穴救治宣王的医案。这种法子,如果用在别人身上,也许受针者会因为经受不住金针刺穴的强烈刺|激而暴死,但是像宣王和云梦这样内息强劲、只不过混乱不能归入经脉的受针者,却有很大的机会成功。”

    乔空山心中懔然一惊,唐廷玉似乎话中有话,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唐廷玉一直在注意着乔空山的神情。乔空山显然意识到了他话中别含深意,换了平日,好奇心盛的乔空山必定要问个明白,但是这一回乔空山却作贼心虚一般不敢问下去。

    唐廷玉继续说道:“云梦最大的危险,不在于她伤势沉重,而在于她的体质与内功路数。皎皎者易污,峣峣者易折,所以她一旦遇上足以伤她的对手,即使取胜也会付出极大代价;不但伤势极难痊愈,而且极易引起气血崩乱。因此我不但以金针渡穴使她脉络畅通,同时渡入真气缚住她体内过于锋芒毕露、凌厉逼人的内息,慢慢导入经脉之中,以免出现血崩之险。当年医圣救治宣王时,若同时有家师在旁如此协助,也许就用不着花上一个月时间了。”

    乔空山唯唯喏喏,听不清他口中在嘀咕些什么。

    华阳真人至此已经听明白唐廷玉究竟在如何救治云梦,不免微微皱起了眉:“这样说来,得你渡入的真气之助,云梦伤势痊愈后,功力岂不是比从前会更进一步?未免有养虎遗患之祸吧。”

    唐廷玉坦然答道:“我们别无选择。”

    当下议定由昆仑奴离开太乙观去报信,兰儿与蕙儿仍留在这儿照料云梦。

    唐廷玉与乔空山进入石室后,唐廷玉轻轻说道:“我们轮流当值。即使是兰儿与蕙儿,没有我的允许,也不能让她们接近这道门。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乔空山怔了一下,正待说话,唐廷玉已经走入了内室。

    第二节

    窗外夜色深沉,春雨淅沥,华阳真人盘膝坐在云床上,若有所思地望着对面的唐廷玉。

    唐廷玉刚刚从石室那儿来,看上去还是很疲惫,但神情间已经大不一样,眼中的光亮是华阳真人从未见到过的。

    华阳真人看着唐廷玉问道:“她的情形如何?”

    唐廷玉的目光闪亮:“一切顺利。明天早上她就会醒来。我已经将乔空山还有兰儿蕙儿都遣走报信去了。”

    华阳真人微微一笑:“东海海盗将如何感激你呢?”

    唐廷玉眉梢一扬:“我不需要他们感激。明天我会同云梦谈一谈,得到我们想要的东西,她才能够真正复原。”

    华阳真人注视着他:“你在她身上做了手脚?”

    唐廷玉摇摇头:“现在还没有。不过明天早上起出金针之前我会锁住她两条经脉。”

    华阳真人:“你认为她复原之后你有几分把握可以击败她?”

    唐廷玉的脸上掠过一层奇特的神气,过了一会才说道:“也许没有人可以击败她。”

    华阳真人惊异地等着唐廷玉解释。

    唐廷玉道:“我觉得她是那种每战必定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人,她体内的真气锐利如宝剑,一旦激发,锋不可挡,所以,即使是再强大的对手,要击败她,只怕很难。杀死她或许倒有可能,只不过也很有可能会在杀她的同时赔上自己的性命。”

    华阳真人沉吟不语。

    太乙观的武功心法历来重视消弥杀伐之念乃至胜负之心,认为只有如此才能智珠在握、挥洒自如。唐廷玉所习练的春风剑法,最要警戒的便是杀机。杀机一生,便失去了春风化雨、普渡众生的从容意境;春风剑法中的生机,是留给对手的,更是留给自己的。

    这样看来,即使唐廷玉不会输给云梦,但也不是击败云梦的最佳人选。

    沉吟良久,华阳真人换个话题说道:“白天里接到宣王府的飞鸽传书,说你们离开太湖之后,云梦的手下已将史清移交给刑部的捕快和鬼谷刑堂堂主金旭,史清的朋友救了他三次,都因为无法突破鬼谷设下的禁制而失败了。但是快到嘉兴时,有人凭借黑夜,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官船,破了鬼谷的五行禁制,击倒守护的刑部捕快,甚至还打伤了金旭,挟着史清逃入了嘉兴城便无影无踪。金旭带伤坐镇嘉兴搜拿史清。能破鬼谷弟子护身神功的人屈指可数,这些人中有理由有胆量从鬼谷手里救史清的更是寥寥无几。”

    唐廷玉心念一动:“师父怀疑那人是出身史家的清拂师叔?”

    华阳真人叹口气:“正是。清拂性子刚烈,并不适合练太乙观的武功,所以他虽入了道门,却一直练的是史家的武功。鬼谷所学,偏于阴柔隐秘,最畏惧的,便是烈火一样纯正的阳刚之力。而只有百年忠烈、丹心可鉴的史家子弟,才能凭胸中的浩然正气,达到这种至阳至刚的境地。我想鬼谷破例收史清为徒,便出于这方面的考虑,希望能借史家的刚烈之气弥补自己的缺陷。”

    唐廷玉道:“如果真是清拂师叔救走了史清,那最好不过。这样一来,贾似道有所顾忌,或许不敢贸然加害于史家。”他注意到华阳真人的神情之间似乎颇为忧虑,不由问道:“师父在担心什么?”

    华阳真人叹息道:“救走史清的那人,与金旭交手时,被金旭用五雷天正法在他左肩上打上了一个手印。”

    唐廷玉大为意外:“如果真的是清拂师叔,应当不至于让金旭打中吧?”

    华阳真人摇摇头:“也不尽然。如果真是清拂,对金旭他必定会手下留情,毕竟史清是鬼谷弟子;这样一来,金旭完全有机会击中清拂。这个手印一打上去,视其深浅,深者终生难消,浅者也需一年半载才能消褪。我担心我们想得到那个人可能是清拂,鬼谷和刑部也想得到,若是他们要找清拂出来对质就麻烦了。”

    唐廷玉沉吟着道:“会不会金旭让那个人救走史清,本来就是引蛇出洞、一石二鸟之计?若真的证实是清拂师叔——太乙观只怕都难辞其咎。嘉兴的道观是清和师叔在主持吧?史清他们会不会莽莽撞撞地逃到清和师叔那儿躲藏?”

    华阳真人道:“这个时候,清和的道观一定已被当地捕快严密监视,史清他们应当不会自投罗网。”

    唐廷玉道:“怕只怕他们中有人受了伤,别无去处,嘉兴一带,除了清和师叔,没有人可以在这个时候帮他们了。姑苏赵府的商号虽然遍布江东,但这种事情赵鹏是绝不会插手的。所以他们只能去向清和师叔求救,让金旭抓个正着。史清不是早就受了伤吗?”

    华阳真人摇头道:“你错了。史清为人,豪迈重义,不拘小节,交得不少血性朋友。你只看那些人敢从金旭手中救他就知道。能帮他、会帮他的绝不只有清和。我倒不担心史清会有事,没有了云梦和她手下的伊贺忍者相助,金旭要抓住史清可不容易。我担心的是清拂。”

    唐廷玉一笑:“清拂师叔难道会乖乖地坐在那儿等着金旭来验他肩头的手印?”

    华阳真人默然一会,说道:“四月十五是太乙观三年一次的讲武会,清拂必定要回来,金旭想来也会趁这个机会来查验。到时你留心着,想办法为他遮掩过去。”

    唐廷玉答应一声,心中寻思着用哪些药物可以暂时消去鬼谷弟子打下的五雷手印。

    停一停,华阳真人问道:“你们查出天机府的内奸了吗?”

    唐廷玉皱了皱眉:“我们原以为从云梦用来捕拿史清的那张天罗地网上可以找到内奸的线索,但查过之后才发现,方心愚的叔父们手头的那几张网一张不少,云梦用的那张网是那内奸从天机老人的尸体上偷走送给她的。内奸没有查出,倒累得侯大总管向天机府赔了不是,又害得方家几位世叔互相猜疑。”

    华阳真人只好无奈地叹道:“这样说来,只能等下一次机会了。”他转而说道:“宣王府的五姑娘这两天会来看望云梦。”

    五姑娘名唤赵可。宣王无儿女,先后接了几个近支的宗室女在身边教养,以慰膝下荒凉,但也没有正式收为养女,因此大家便依了她们在宣王府中的排行称为第几姑娘。前头三个都已出阁,赵可在剩下的四个中算是最大方懂礼又明事能干的,颇受宣王府各色人等的敬重,也很得宣王喜爱。

    唐廷玉“哦”了一声,想一想道:“王爷还在坐关,派她来的想必是侯大总管吧。如果只是看望云梦的话,我不觉得有这个必要,是不是有其他的事情?”

    华阳真人道:“这可要等她来了才知道。”

    唐廷玉看看一旁的沙漏,站起身来:“师父,我该去看看云梦了。”

    华阳真人问道:“她的刀伤如何?”

    唐廷玉道:“已经没有大碍。”

    他匆匆告辞离去,华阳真人注视着他的背影,目光渐渐变得忧虑。

    唐廷玉是不是对云梦倾注了太多的关心?

    第三节

    借着曦微的晨光,唐廷玉取出最后一枚金针,凝视着云梦的面孔。

    云梦终于睁开眼睛,茫然片刻,才将目光投到唐廷玉身上,困惑地皱起了眉。

    唐廷玉收起金针,后退一步说道:“你的内伤与外伤都已无大碍,不过这段时间最好不要妄动真气,等到完全复原再说。这间石室,是老唐天师晚年静修之处。”

    云梦转过目光注视着唐廷玉的眼睛,脸上露出困惑地、若有所思的神情,过了一会才恢复她惯常的神态说道:“这么说我是在太乙观中。我要在这儿呆多久?”

    唐廷玉答道:“这要等宣王出关之后再决定。”

    云梦默然不语。暗自运转真气察看体内情形,发觉行到腑膈之处便已阻滞。

    唐廷玉看她脸上的神色有异,接着说道:“我可以告诉你,我已锁住你的两条经脉,所以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云梦震惊地抬起头看着唐廷玉。

    她已落入囚笼。

    唐廷玉继续说道:“不过只要不运真气,就不会影响你的其他举动。你是否想出去走一走?”

    云梦只犹豫了一下,便站起身来。

    她需要好好地看一看周围的情形。

    药叉和药奴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他们出了小院,慢慢地走向观后的松林。林间晨雾流荡,飞瀑响泉,声如漱玉。唐廷玉住的小仙居就在松林中。

    小仙居只有三间房,建在飞瀑旁一堵横出的飞崖上,下临深涧,三面凌空,一面是松林,地势绝险。门外一个中年道士正在打扫满地的松针。走近了,那道士抬起头来,看见云梦,不觉怔了一下才躬身施礼道:“老奴宗五,参见公子爷和姑娘。”

    那道士白面无须,声音尖细,云梦正疑惑间,唐廷玉道:“他是宣王赐给我的内侍,已跟了我七年了,他的兄弟宗六这会儿正在厨下忙着呢。”

    宗五含笑退立在一旁,云梦感到他在仔细打量自己,不由皱了皱眉。

    唐廷玉引着她进了小仙居,道:“右厢房是宗氏兄弟的住处,中间这厅堂是丹房兼药室。我这儿绝少有客人,是以没有正经会客之处。到这边来吧。”

    云梦的心中升起十分异样的感觉。唐廷玉的语气,好像她并不是被囚禁在太乙观,而只不过是太乙观请来的客人。

    左厢房是唐廷玉的卧室,一榻一桌一椅之外,便是一架书与一尊石香炉,素净得如出家人一般。长窗之外,飞瀑仿佛伸手可及,细细的水珠不时溅到脸上。回过头来,对面墙上的阴阳鱼仿佛在水雾中游动。

    唐廷玉道:“这原是唐天师的住处。天师羽化后封了好些年头,我刚搬进来时,灰尘都有几寸厚了,好几天才打扫干净。墙上的阴阳鱼,是天师羽化前的遗笔,因此极具灵气,每次对着它入定,都能让人若有所悟。”

    云梦在窗台上坐下,手指轻轻拂过空中若有若无的水气,沉思不语。

    唐廷玉注意到,不知是因为云梦体内有了他输入的清远冲淡的真气,还是因为周围这宁静幽美的山林,云梦的神态已显得平和了许多。

    然而他感到不安。云梦不应该这样平静,她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云梦无言地倚着窗。天空中一只鹰在盘旋。她抬起头出神地望着。

    唐廷玉心念微动。

    云梦却已回过头来,问道:“兰儿他们呢?”

    唐廷玉道:“已经回东海去了。”

    停一停,他又说道:“我很抱歉杀了萧萧。我想她可能是随你多年的贴身侍女吧。”

    云梦没有回答,许久才道:“我曾经说过,我从落霞寨带走的东西,只要你们有本事胜过我,我会完璧归赵;但是你无法威胁我交给你。”

    唐廷玉微微一笑。云梦的反应正如他所料。

    他淡淡地道:“我并没有威胁你什么。”

    云梦扶在窗台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唐廷玉也许的确没有威胁她什么,但是他一定在拿她的性命安全威胁东海各岛。

    她痛恨这种无能为力的处境。

    门外宗氏兄弟请他们去用早饭。

    早饭才毕,小道僮传报说宣王府的五姑娘来了。

    五姑娘赵可与她的侍儿荷衣姗姗而来,松荫在她白皙秀美的脸容上摇曳出无数阴影。荷衣与她一般也是典型的苏杭女子,双眼机警灵动,一望便知是个水晶心肝的伶俐丫头。

    唐廷玉自小仙居中迎了出来,拱手微笑道:“五姑娘,有失远迎了。我的住处乱得很,还是在这儿谈吧。请坐。”

    小仙居外紧邻深涧之处,有一小块平地,宗氏兄弟闲来无事,便在这儿搭了个小小凉亭,唐廷玉往往将它拿来作为会客之处。他们在亭中坐下来。赵可看看荷衣,荷衣识趣地退得远远的,还用手捂住了耳朵。赵可摇头笑笑,回过头来道:“唐公子,侯大总管让我来看盾那位云梦姑娘,顺便告诉你一些消息。”

    唐廷玉道:“请讲。”

    赵可说道:“李家兄弟平安入京后,住在他们三叔家中,等待兵部上奏官家召见,目前尚无消息。赵鹏入宫朝见谢太后,极力游说太后将云梦赐婚与他,太后虽未答应,但已有允婚之意。”

    唐廷玉错愕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好一会才道:“赵鹏一向得太后宠爱,常说要为他选一门最好的亲事,如何肯让他去娶东海王的女儿?”

    赵可想了一想,莞尔一笑道:“虽不知赵鹏的说词,但我猜得出来他会怎么说,无非是‘晓之以利,动之以鬼神’。”

    唐廷玉也哑然失笑。谢太后嗜欲重利,又深信鬼神,天下皆知。他也猜得到赵鹏一定是千方百计地让太后相信,缔结这桩婚事,化干戈为玉帛,于国于民于自己都会有多大多大的好处,同时也消弥了你来我往的仇杀,积下无量功德。偏生连他也想不出拿什么话来驳倒赵鹏的这番说词。

    但是他很快敛去了笑容,神情有些异样地看着赵可的侧后方。

    赵可惊觉,站起身来。

    云梦静静地站在亭外的一株松树下,眉目间含着愠怒之色,想来已经听到赵可关于赵鹏求婚的话。

    令赵可讶异的是,云梦并不是她想象之中类似于赵鹏那样遍体风流的人物,相反,云梦那清峭的眉有如鹰翅飞扬,澄净的目光如鹰翅下的冰川,风骨劲秀有如名刀宝剑,神情举止中有一种自然而然令人心生敬畏的气度。

    赵可突然发觉,自云梦出现之际,唐廷玉的目光便不自觉地停留在她身上。

    赵可心中有无数疑虑,面上却声色不动,缓步走出凉亭,微笑道:“云梦姑娘,侯大总管让我来看看你的伤势可好了一些,顺便送了一些衣服用具来。太乙观中都是出家人,应用之物,料想难以周全。另外还有四名宣王府的嬷嬷,预备留在这儿服侍你。”

    云梦看她一眼,没有回答。

    赵可不以为意,接着说道:“至于我,我会留在这儿陪一陪你。”

    唐廷玉随着赵可也走出凉亭来,听见赵可这话,心中一怔,赵可,不,应该说是侯大总管是什么意思?派赵可接替他来监管云梦?

    赵可却已回过头来对唐廷玉微笑道:“唐公子,你以为我们住在什么地方合适一些?”

    唐廷玉沉吟一会才道:“自然还是老唐天师的那间石室最为安全隐秘。”

    云梦心神一震。她已见过那间石室周围的地形,如果再被关进去,她没有半分机会逃走。

    飞瀑流水之声突然间变大,她和赵可都吃了一惊,转过头去看暴涨的瀑布和涧水。只有唐廷玉不以为奇地道:“想必是上游下了一场暴雨。”

    云梦微微一失神,便又镇静如初,自言自语般地说道:“有人说,天下的水都是相通的,是吧?”

    唐廷玉又是一怔,云梦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忽感不妙,云梦已经纵身投向了深涧。

    赵可失声惊叫,唐廷玉已不假思索地飞纵向蒙蒙水雾中的云梦,在落入汹涌咆哮的涧水之前抓住了她的左臂。一直不远不近地守在旁边的药叉此时已抢到山崖边,大喝一声甩出了长鞭,唐廷玉回手一把抓住鞭梢,借了药叉这一鞭之力,提气跃向山崖。

    但是对面陡峭山崖的树丛中忽地有人叱喝一声,抖出一根黑色的长绳,卷住云梦的腰,向对面拉去。云梦眉一扬,在空中一转身,右掌击向唐廷玉面门,迫得他偏头躲过时,掌锋一转,化掌为刀削在唐廷玉抓住她的右臂上。

    唐廷玉感到右臂一阵剧痛,云梦这一掌上贯注了十分真力。他不由得心中一震,云梦居然在情急之中冲开了被锁住的经脉!

    他即刻放开药叉的长鞭,空出左手来迎击云梦。

    那黑色长绳已将他们两人都带往对面山崖。

    唐廷玉的左掌与云梦的右掌迎面一击,云梦面色突变,唐廷玉也已感到她方才凝聚的真气已然消散,疾收回自己掌上的力道,但仍有几分真力沿了云梦体内散乱的气流直攻入她心脉中去。

    云梦向后一仰撞在山崖上。缠在她腰间的黑色长绳即刻收回树丛中不见了踪影,而一株矮榛树忽地伸展枝条,抽向唐廷玉面门,要将他迫下深涧中去。

    唐廷玉抓住云梦的手始终没有放松,心念一动,一旋身将昏迷的云梦推向那株榛树。

    有人低低地叱喝,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但语气中的愤怒是不会让唐廷玉误解的。

    榛树不再摇动,树干裂开来,一个瘦长的黑衣人鬼魅般闪了出来,脸色带着久不见阳光的苍白。

    唐廷玉已然明白这必是臣服于云梦的伊贺忍者。

    出乎他意外的是,那忍者的汉语说得相当流利:“放开云梦小姐!”

    唐廷玉注视着他说道:“你救不了她。”

    说话之间,手下丝毫不缓,已在云梦眉间插入一枚金针,稳住她体内的真气。

    那忍者愤怒地道:“伊贺岛有最好的大夫!放开云梦小姐,否则我会下令攻入太乙观!”

    唐廷玉看他一眼:“云梦有准许你们进攻太乙观吗?”

    忍者呆了一下才答道:“云梦小姐要离开太乙观,我们已经知道她的意思。你到底放不放手?”

    唐廷玉心中暗自寻思,离四月十五的三年讲武大会还有一段日子,除了华阳真人与二弟子清山之外,其他各位师叔都云游在外,“净”字辈的好手也大多在外历练,此时此刻,的确不宜与伊贺岛硬拼。

    他的目光转向面前这忍者,度量着对方的实力,说道:“听你的口气,你应该是伊贺岛现在的首领。”

    那忍者一怔,没有回答。

    唐廷玉继续说道:“如果你能赢得了我,我自然会让你们带走云梦;若是不能,你却要答应,没有我的允许,伊贺岛不得踏入九华山一步。”

    那忍者略一犹豫,正待说话,崖顶有人喝道:“答应他!这一阵交给我!”

    随着话音,一个黑衣人巨鸟般翩然落下,方才那忍者立刻往侧旁退了一步,让他面对着唐廷玉。

    后来的这黑衣人同样有着苍白得好似长年不见日光的脸孔,眼睛狭长眯细,眼神钢针一般地刺人。

    他向唐廷玉深深一弯腰,说道:“我,横川木,代伊贺岛出战。”

    唐廷玉一怔。

    赵鹏曾告诉他,横川木本是伊贺岛的第二高手;第一高手临滨俊彦被云梦击杀,横川木败走,不知所踪,伊贺岛就此臣服于云梦。

    现在看来,横川木败走之后的这段日子,想必躲藏在哪个秘密所在苦练,自觉已有所成,才会有信心迎战曾与云梦战成平手的他。

    横川木一直紧盯着他。

    唐廷玉向后一退,用云梦的衣带将她牢牢缚在树丛中,即而向先前那忍者道:“你,好好看护,不要移动她,也不能惊扰她。”随即转向横川木:“我们离远一点动手。”

    横川木有些诧异地看看他,唐廷玉似乎一点也不担心他们交手之际伊贺岛会乘虚带走云梦。他是否像云梦一样信任他们的忠诚守诺?

    横川木定一定神,环顾四周,说道:“好,我们往下面走。”

    他们踏着树枝急速下坠,临近水珠飞溅的深涧时,方才停住。横川木又是深深一鞠躬,说道:“唐君请注意了。”

    唐廷玉微笑不语,注视着横川木的一举一动。

    横川木慢慢向后退去,眼看已临近水边,忽地反手抽出背负的长刀,狠狠击向水面,带起一大片浪花扑向唐廷玉。

    唐廷玉悚然一惊,浪花溅起的那一刹那,他已看不见横川木的身影,更看不见横川木的刀在何处。

    他只感到浪花中的杀机。

    唐廷玉身形一起,如风吹落叶,飘然飞上树梢。

    深涧中的水流一波一波地涌起,向唐廷玉翩然飞起的身形攻来。

    唐廷玉暗自皱眉。这已经不是他所了解的伊贺忍术。伊贺忍者虽然可以利用水来隐藏身形,却并不擅长将流水化为攻击的武器。

    只有鬼谷弟子,才擅于御使自然万物。

    他想到习练过伊贺忍术的金昭。

    这是唯一的解释。横川木战败之后的隐居之地就是鬼谷,他以伊贺忍术为交换条件,从金昭那儿学得鬼谷的御物之术,以补伊贺忍术之不足。

    也正因为此,横川木才有这个信心迎战。

    浪花飞溅,刀气突现,唐廷玉一连变幻了三次身形,才得以堪堪躲开这一刀。

    他惯用的长剑并未带在身边,落地之时踏上一块尖石,心念一动,双足飞踢,将岸边大大小小的无数石块踢向水流之中的横川木。

    五行相生相克,要克制流水,只能以土石。

    贯注真力的坚石击破了浑然一体的水柱,横川木的身形显露出来。但是他即刻往绿树丛中一扑,身形又已隐去,只有长刀砍下的树枝呼啸而来,将石块反击向唐廷玉。

    唐廷玉倒纵出数丈开外,身形纵出的同时已脱下外袍,迎风展开,将扑面而来的树枝与石块都挡了回去,落了一地。

    这时他听见药叉的大叫:“公子爷,接剑!”

    长剑带着尖锐的破空之声掷了下来。

    唐廷玉纵身挥出长袍,卷住长剑。

    横川木攻来的长刀被剑鞘格住,他往后急退才不至于被唐廷玉的剑锋划破胸膛。

    看守云梦的忍者在山崖上厉声叫了起来。横川木面色大变,叫道:“且停一停!”

    唐廷玉不待他说完已向山崖上飞掠而去。

    他们赶到时,却见那忍者的左肩上与右腿上各插着一枝箭,狂乱地挥舞着长刀;云梦的周围也散落着十余枝箭,箭头蓝得发亮,很显然淬有剧毒,幸而没有射中她。

    唐廷玉急步上前,一掌拍在那忍者的天灵之上,他这才平静下来,颓然坐倒。

    唐廷玉点了他中箭之处的穴道以免毒性扩散,随即将一枚玉清丸塞入他口中,看看地上的乱箭,说道:“箭上有倒刺,需要剖开伤口才能取出箭枝敷药。如果你们不方便,可以将他送到太乙观。”

    横川木答道:“我们有随行大夫。”

    唐廷玉也不勉强,审视着中箭之处肿得近于透明的皮肤,说道:“这箭上淬的是蛇毒,我这儿还有两颗玉清丸,每个时辰给他服一枚,可以遏制毒性保住心脉。七叶一枝花可解天下蛇毒,我的药房中还有两株,两个时辰之内,你派人来取一株给他敷上。”

    横川木接过唐廷玉递过来的玉清丸,踌躇一瞬,说道:“方才那一阵虽然未完,我已知道自己虽然未必会输,但也很难胜过唐君。今日一战就此罢手,不过不得唐君允许,我们不会踏入九华山一步。”

    他又是一鞠躬,背起那中箭的忍者没入山林之中。

    留下唐廷玉凝视着地上的毒箭。

    箭头上淬的是东天目山特有的青丝蛇之毒。而一发十八枝,这是西天目山落霞寨宫家的连环弩。暗中偷袭的,究竟是吴婆婆,还是某个擅自行动的宫家人?抑或两者都有?

    第四节

    云梦仍然被安置在那石室中。

    待到唐廷玉出来时,已是暮色苍茫。

    赵可站在石桌旁,含笑说道:“唐公子请坐,这是胡嬷嬷下厨弄的几道菜,我听侯大总管说胡嬷嬷的手艺很合你的口味,所以这一次特地将她带来服侍。”

    唐廷玉坐下来,微笑道:“难得侯大总管还记得这种小事,也多谢五姑娘费心了。”

    一边说着,一边心中暗自忖度,赵可说话的口气,隐约之间,似乎有如妻子关心服侍丈夫一般细致周到。

    宣王已经选定了赵可?

    唐廷玉暗自皱了皱眉。

    无疑赵可的大方练达正是宣王府所需要的主妇。

    然而他的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他突然想起去年与赵鹏在赵府海船上所说的一番话。

    赵鹏说他放弃选择的机会,将来可不要后悔。

    那么他是否希望有这个机会?

    唐廷玉随即压下了这一时的感触。即使是让他自己来选择,也必定会选像赵可这样能够从容主持宣王府大小事务的姑娘。

    更何况这还只是他的猜测。

    赵可示意侍立一旁的荷衣斟酒。

    唐廷玉止住她:“不必了,我还得赶快回去配药。”

    荷衣看看赵可,放下酒壶悄然退了下去。

    赵可轻声问道:“云梦姑娘的情形如何?”

    她不会忘记,唐廷玉抓着药叉抛下的长绳将昏迷的云梦带回崖上时,脸上异样紧张的神情。

    唐廷玉不自觉地看看石室:“只有要合适的药物,对症施针,她会很快复原。”停一停,他又道:“为王爷配的三十六枚碧心丹,我已用掉十二枚,还想再留下十二枚来。还请五姑娘回去之后转告侯大总管一声。”

    赵可心中诧异。唐廷玉是想将丹药留下来给云梦服用吗?

    她心中几经转折,终于忍不住说道:“唐公子,你这样尽心救治那位云梦姑娘,知道的人倒也罢了,不知道的人,只怕多有误会。”

    唐廷玉蓦地抬起头来,警惕地看着她。

    是了,这就是赵可来太乙观的真正目的。

    略一思忖,他淡淡地道:“是吗?都有些什么误会?”

    赵可微笑着说道:“江东各家,大多已经知道云梦姑娘师承于巫山门。历来传说,巫山门的女弟子,最是聪明俊秀,每每都有颠倒众生的魔力,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这也难怪不知内情的人胡乱猜测。”

    唐廷玉默然片刻,忽然也是一笑:“五姑娘你认为呢?”

    赵可无法回答。

    唐廷玉已匆匆吃完,站起身来道:“世人如何说,由他去说,我自己知道我在做什么。”

    他的眼中闪亮,嘴角含着奇特的笑意。

    赵可起身送他离去,怔怔地皱起了眉。

    她从来不知道唐廷玉还有这样洒脱得近于狂傲的一面,反显得她的忧虑是小人之心了。

    第三天清晨,云梦已经苏醒,唐廷玉看得出她内心的挫败与沮丧,当下说道:“你最好不要再尝试强行冲开被锁的经脉。下一次就不会有这样幸运,仅仅是受了我一点掌伤而已。”

    云梦一言不发地闭上了眼睛。

    唐廷玉悄然退了出来。

    华阳真人正在小院中等他。赵可站在一旁。

    唐廷玉上前见过师父。华阳真人拈着长须慢慢说道:“既然云梦姑娘已无大碍,这儿就交给五姑娘照管吧。毕竟男女有别,你在这儿还是不大方便。”

    唐廷玉立刻看了赵可一眼,赵可意识到他怀疑是自己在华阳真人处说了什么,华阳真人才想起要避男女之嫌,心中倍感委屈,却又无从辩驳,只咬了咬唇没有做声。

    华阳真人又道:“赵鹏已经到了山下的陵阳镇,派人来请你去见个面。来人也想见一见云梦姑娘,正等在院外,现在想必可以进来了。”

    他示意弟子放赵鹏的信使进来,却是那圆圆脸儿、娇憨可爱的小侍女宝儿。她笑盈盈地道:“我家公子爷问唐公子好。还有些衣服用具,要送给云梦小姐的,唐公子要不要先检查一下?”

    唐廷玉只好道:“都交给五姑娘吧。”

    宝儿向院外一声招呼,早有赵府的家仆一箱箱地抬进来,宝儿叽叽喳喳地道:“这箱里是胭脂水粉,这箱里是内裙,这箱是外裙,这箱是首饰,这箱是鞋袜……”

    唐廷玉早已走到一边,转头看华阳真人,华阳真人一脸无可奈何的苦笑,摇头说道:“赵鹏不会是打算将老唐天师生前的住处布置成那位云梦姑娘的闺房吧?”

    唐廷玉默然不语。赵鹏这样大费周章地送这些衣服用具来,是否预备着云梦会在太乙观长住、他并无就此接走云梦的打算?

    也许只不过因为赵鹏习惯了这种做派。

    唐廷玉与宝儿一行到陵阳镇时,已是下午。

    赵鹏满面春风地迎了出来,笑道:“唐兄,久违久违。我在桃花潭上摆了一桌好宴,专等唐兄前来赏光。桃花潭两岸,风光如画,还要有劳唐兄多多为我介绍了!”

    唐廷玉心知赵鹏必定宴无好宴,但他怎么也没有料到,在船上等着自己的,会是谷川。

    这么说赵鹏的求婚至少已经得到谷川的赞同?

    赵鹏笑道:“请坐请坐,这船上除了我那三个温酒上菜的侍儿,还有谷兄手下的两名船夫,别无外人,尽管放开来喝不妨。”

    他举杯先向唐廷玉说道:“这些天来,有劳唐兄多多照顾云梦姑娘,这杯酒一定得先敬唐兄!”

    唐廷玉哭笑不得,赵鹏言语之间,俨然这门婚事已成定局,所以他才有资格代云梦谢过自己。

    他将酒挡了回去,没好气地道:“谈不上什么照顾。外面那些有关我和云梦如何如何的流言,是不是你叫人放出去的?好让太乙观为了避嫌尽快将云梦送走或者是干脆送到你手中去?”

    赵鹏笑吟吟地道:“我倒也想这样做来着,只不过有人比我动作更快。而且老实说我也不敢得罪你。哎,你扣住云梦到底想干什么?五禽门已经将方心愚送回了天机府,梅山先生也已经解开了黄大家所中之毒,你能用云梦从东海各岛那儿交换什么?”

    唐廷玉上下打量着他:“哦,神女遗书你不想要了?”

    赵鹏摇着头道:“不是不想要,而是换一种方式要。林夫人无儿无女,虽然为飞鱼岛训练了不少人手,却只有云梦这么一个宝贝弟子,神女遗书自然会留给云梦做嫁妆,我这样拿过来,多不伤和气。你还要将云梦留到几时?不会是——”他笑嘻嘻地看着唐廷玉,“当真有那么回事,正好被人说中了,你才恼羞成怒吧?”

    唐廷玉疑惑地看着赵鹏:“你知道我是什么人,用不着对我使激将法。你为什么对这门婚事这样热心?”

    赵鹏仰靠在椅背上,笑着说道:“我的理由很多,说得冠冕堂皇一点呢,是为了与东海各岛化干戈为玉帛;说得老实一点呢,是为了大家不要两败俱伤甚至于同归于尽;说得不负责任一些,是因为家母看过云梦的画像之后很喜欢她,我不过是谨遵母命。但是——”他坐直了身子,向唐廷玉道:“对于唐兄,我是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唐兄是否也曾有过这种感觉,你不知道危险在哪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危险,但是你本能地知道该怎么去躲避这危险?”

    唐廷玉寻思一会,说道:“这就是你真正的理由?”

    赵鹏的目光停在虚空之中,自言自语般地说道:“从和云梦交手之初,我便感到一种危机正在逼近我,就好像是有经验的水手,会本能地感觉到飓风来临的气息一般。家母突然提起这门婚事,我既感到意外,又觉得如释重负,只因我不用再与云梦拼死拼活,在这之前,一想起这种拼个两败俱伤的可能,我便觉得心中极其不安。”他回过目光看着唐廷玉:“唐兄可知道,家母坐禅二十年,已渐有灵机触动的妙悟?她老人家之所以会有和亲的想法,或许其中便有天机暗示。”

    唐廷玉心中震动,良久才道:“我明白你的感受。”

    一直静静旁观的谷川这时才道:“既然如此,唐公子是否可以让我们接走云梦?”

    唐廷玉审视着谷川,过一会说道:“云梦姑娘身边驱使的人,除了在一年限期之内会绝对忠诚于她的伊贺忍者,其他好像都是东海各岛的人吧。谷岛主觉得这其中会不会再出现吴婆婆这样的人?”

    谷川震惊地望着唐廷玉,唐廷玉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认为东海各岛甚至包括飞鱼岛都有背叛、暗算云梦的嫌疑?

    他暗自思忖了片刻才答道:“大王在日,曾经命令飞鱼岛在海神娘娘跟前立下血誓,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情,都要忠于云梦。至于东海各岛,战败之后也都对海神娘娘立下了忠于云梦的誓言。在海上,没有人敢欺骗海神娘娘。”

    唐廷玉紧跟着道:“但是在江东土地上并没有海神娘娘。”

    谷川道:“所以我们要尽快回到东海去。”停一停,他又道:“我竭力促成这桩婚事,并不仅仅是为了东海,也为了云梦可以不必与江东武林甚至宣王再争斗下去。我们都知道这一战的结果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唐廷玉注视着谷川的眼睛。

    谷川毫不避让地迎着他的注视。

    赵鹏暗自纳闷,这两人似乎在打什么哑谜?

    凭他如何善察人意,也无法看出端倪。

    唐廷玉终于说道:“我相信谷岛主的诚意。不过,云梦的去留,要由宣王爷出关之后再决定。”

    谷川沉思一会,说道:“宣王爷何时出关?”

    唐廷玉道:“四月十五,是太乙观三年一次的讲武大会,王爷会在那之前出关,亲临太乙观主持。”

    谷川皱起了眉:“今天才三月初五。你认为云梦能够在太乙观中安安静静地呆到那个时候吗?”

    唐廷玉默然。

    谷川凝视着船窗外日落之处的九华山,慢慢说道:“我是看着云梦长大的,她绝不是可以困在牢笼中的那种人,也绝不是会被对手吓倒、不敢再反抗的那种人。你们可知道,飞鱼岛曾经差一点被黑龙岛攻灭?”

    唐廷玉与赵鹏互相看看,唐廷玉说道:“我们也听说过一点,不过黑龙岛没有成功。”

    谷川说道:“那一年云梦才十五岁。我刚刚接管雷神岛,正忙于岛上事务,为了稳定局势,还从飞鱼岛带走了三分之一的精锐人手;林夫人负责的那批人又尚未完成训练,黑龙岛就是趁这个机会率领南方十三岛进攻飞鱼岛。林夫人和其他头领都赞成弃岛暂避,云梦坚持认为,一旦弃岛,飞鱼岛将威望尽失、再无统领东海的机会;况且黑龙岛来势虽凶,飞鱼岛也不是没有一战求生的实力与可能。她将岛上所有妇孺集中到地势最高的海神娘娘庙,其余人手分为两路,一路两百人,由她率领坚守娘娘庙;一路五百人,撤往鬼礁作为伏兵,一见娘娘庙举火便从背后进攻黑龙岛的人马。黑龙岛的两千人马围攻娘娘庙一天一夜,死伤数百,始终未能攻入。飞鱼岛守庙的两百人只剩下五六十人,云梦自己也受了伤,但终于熬到黑龙岛的人马锐气尽失、筋疲力尽,鬼礁的伏兵一出,黑龙岛只有仓皇败走,自那以后,再不敢贸然进攻飞鱼岛。”

    赵鹏听得倒吸了一口气:“云梦倘若不能坚持到最后,飞鱼岛就会全军覆灭。这个仗打得可真够险的!”

    唐廷玉喃喃地道:“在那个时候,也只能冒险一搏。”

    谷川不无怅然地说道:“也正是从那以后,我就明白,云梦已经不再需要我在一旁随时辅佐。”他随即转过头望着唐廷玉道:“现在唐公子可明白我的意思?”

    唐廷玉喟然叹道:“我明白。”

    云梦坐在小仙居的窗台上仰望空中飞鹰的神情历历如在眼前。

    她已经试过一次逃亡,绝不惮于再试第二次。唐廷玉锁住她的经脉,但并不能锁住她的意志。

    虽然她可能付出极大的代价。

    谷川随即问道:“那么唐公子是否同意让我们接走云梦?”

    唐廷玉打量一下谷川,说道:“我从未听人说过云梦的母亲。谷岛主是否知道一二?”

    饶是谷川如何沉着,神色也是微微一变,镇定一会才答道:“并不是所有事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唐廷玉默然片刻,说道:“我明白了。明晚子时,我会将云梦送到我们方才上船的地方。”

    赵鹏笑吟吟地拍着他的肩头道:“如此我可真要多谢唐兄成全了。至于宣王爷和华阳真人那儿,就要请唐兄你多多担待,容我日后再亲自上门赔礼道谢。为免唐兄你回去后不好交待,我还有一件大礼要送给你。”

    他凑到唐廷玉耳边低声说道:“史清和清拂道长已经平安躲到某一艘海船上去了。”

    唐廷玉一听完,诧异地看着赵鹏,赵鹏肯定地点点头,唐廷玉这才微笑道:“这样的大礼,我们如何谢你才是。不过你可千万当心,别漏出风声去。”

    赵鹏一笑带过。

    第五节

    日暮时分,华阳真人与唐廷玉走入那小院。

    赵可从石室中迎出来。

    华阳真人看看石室,问道:“她今天如何?”

    赵可答道:“饮食都还好,就是从来不看我们,也不说话。”她迟疑了一下,不太有把握地接着说道:“陪了她一天一夜,我总觉得我以前在哪儿见过她,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儿见过。”

    唐廷玉震惊地看了看赵可,想说什么又忍住了,径自先进了石室。

    华阳真人从来没有仔细看过云梦的脸,听得赵可这话,他“哦”了一声,回想起云梦的脸孔与神情,的确令他有着隐约的熟悉之感。他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方,在什么人身上见到过这样的神情气度?

    小半个时辰后,唐廷玉与云梦自石室中出来,华阳真人不由得注意看着云梦的面孔。

    然而云梦再次蒙上了面纱,华阳真人不可能贸然要求云梦取下面纱来让他看个仔细。

    不容他多加思索,唐廷玉已领着她告辞离去。

    赵可探询地望向华阳真人,华阳真人明白她的疑问,说道:“廷玉有他的理由这样做。”沉思一会,他又说道:“我想廷玉至少已经赢得东海各岛的尊敬。”

    春夜的山林,寂静无人,唐廷玉的左掌始终扣在云梦的右腕之上,助她在疾奔之际舒散开身体内淤积数日的真气。夜风拂过他们的面孔,耳畔风声呼呼,脚下的树木与草丛一掠而过,透过树梢的星光点点地洒在他们肩头。

    下山的路越行越快,仿佛不过转眼之间,青弋湖已经在望。

    他们停在一个陡坡之上,唐廷玉终于放开左掌,两人同时纵身掠下陡坡,停在湖畔的一片芳草地上。

    唐廷玉仰头望望星光,说道:“还有半个时辰才到子时。我们来得早了一点。”

    云梦仰望着星空,没有回答。但唐廷玉已可感到她心中满胀的快乐,就如一头终于冲出牢笼的猎鹰,迫不及待地张开双翅迎接着夜风。

    然而他的心中却感到一阵怅然若失的迷茫。

    云梦回过头来郑重地说道:“从今往后,东海将不会以你为对手。”

    唐廷玉淡然一笑:“这恐怕不是你我可以决定的事情。我只希望,你能够暂时停下对江东各家的攻击,一切留待宣王出关之后再做决定。”

    云梦略一思忖,便答道:“这件事情我可以答应。”

    唐廷玉暗自吁了一口气,将背负的包裹抛给云梦,说道:“这里面有你的惊魂剑,还有十二枚碧心丹,你已经服用过,应当知道它的功效,留给你备用。另外还有九枚可解百毒的玉清丸。”

    云梦惊异地望着唐廷玉。今晚她再一次感到唐廷玉对她并无敌意。

    唐廷玉的目光停在湖面上,似乎在搜索谷川的船,一边说道:“还有一件事情,我想还是提醒你一下为好。不要绝对信任任何一个人。”

    云梦困惑地皱起了眉。这也是当日在东海之上谷川曾告诫过她的。她能感到唐廷玉的诚意,而这令她尤其迷惑。

    她没有将谷川的告诫真正记在心上,所以被吴婆婆成功暗算。

    沉思一会,云梦答道:“多谢提醒,我会随时注意,不会再有第二个吴婆婆有这个机会。”

    他们默然许久,唐廷玉若不经意地问道:“我从未听人提起过你的母亲。令堂还在吗?”

    云梦的脸上掠过一层黯然,过了一会才轻轻说道:“我刚生下来时,母亲就去世了。父亲不许任何人提起她。所以我不知道她的模样,不知道她是哪里人,连她的名字也不知道。”

    唐廷玉注意着她的神情,谨慎地说道:“令尊去世以后,也没有人敢提起?”

    云梦摇摇头:“我曾经问过,可是除了谷大哥和师父,没有人见过我母亲,更没有人知道她的情形。谷大哥和师父也只是见过我母亲而已。他们说她长得很美丽,就这么多。”

    唐廷玉上下打量着云梦,说道:“你母亲也许不是汉人吧。你有没有发觉,你的眼睛黑得与其他人不太一样?汉人的眼睛无论怎么样漆黑,总带着一层淡淡的黄褐色;但是你的眼睛中却带着一层淡淡的蓝色。我知道东海王是地道的汉人,你的眼睛也许是像你母亲吧。”

    云梦一怔,心中生出极其异样的感觉,唐廷玉对她的观察是不是太过细致了一些?令她感到极不自在,反问道:“你为什么要关心这个问题?”

    唐廷玉无奈地摊开手道:“要不然我们站在这儿做什么?无论谈到任何其他问题,恐怕都会因立场不同而生出争执来。这个问题至少我一无所知,没有什么可以争的。”

    他随即转过话题问道:“令师林夫人也是飞鱼岛本地的人吗?”

    云梦微微一笑:“我不会再告诉你有关东海的任何事情。”

    她已悟到唐廷玉是在有意无意地套问消息。

    唐廷玉也已明白她发觉了这一点,当下只笑一笑,不再说话。

    云梦却又说道:“希望这一次你没有在我的衣服或是剑上留下什么特别的气味。”

    唐廷玉一笑:“此一时彼一时,我没有这个必要再用这个法子跟踪你。”

    云梦轻轻地吁了口气。

    她不喜欢那种被人暗算或者只不过算得上捉弄的感觉。如果唐廷玉再给她设下这一类的陷阱,她一定要加倍奉还。

    停了一会,唐廷玉又道:“我在给你包扎左臂的箭伤时,见到你的左臂上有一个小小的圆疤,你幼时曾经由蒙古大夫种过牛痘?”见云梦困惑不解,他解释道:“这是蒙古人防治天花恶疾的办法。不过种牛痘的风险太大,如果不能确知不种的话危险会更大,是不会在你身上冒这个险的。”

    (——按:通过种牛痘来防治天花的方法,出现甚晚,用在这里本来不太合适。若有学医的朋友,可否建议一种更合适用来辨认血缘关系的家族性遗传疾病?)

    云梦皱了皱眉,淡淡答道:“我不知道。”

    唐廷玉也没有再问,只是默然沉思着。

    子时已到,谷川的船如约而来,赵鹏自然也在船上。

    唐廷玉一直将云梦送到船上,告辞之时,赵鹏却与他一起下船来了。唐廷玉诧异地看着他,赵鹏指指云梦,低声笑道:“这位大小姐最讨厌别人摆布她,现在绝不会给我好脸色看,我还是先避一避为好,让谷兄有时间劝她。我看她对你倒挺客气的,说不定到时候你还有这个面子替我说几句话。”

    他们下船之后,谷川立刻下令开船驶往下游。

    借着窗外淡淡的星光,他审视着云梦,不无欣慰地道:“幸而没有事,否则我真不知该如何回去面对大王的在天之灵。”

    云梦若有所思地道:“谷大哥,你怎么从来不提我母亲?”

    谷川一怔,随即说道:“我只见过你母亲一面,对她一无所知,如何提她?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件事情?”

    他可以肯定,必定是唐廷玉对她说了些什么。

    云梦轻轻地叹了口气:“谷大哥,从小我就感到你们是有意避免提起她。能够嫁给我父亲的女子,怎么可能是寻常女子,怎么可能没有来历,没有人记得她?你们说她早已去世,我却总觉得她还在人世。谷大哥,你还记得吗?从前我曾经告诉你,我曾经梦见过她。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她的模样,可是在梦中她的手刚刚碰到我,我就知道是她。我看不清她的脸,不过我知道她真的很美丽。”

    谷川在心中暗骂唐廷玉多事。

    云梦又说道:“还有一件事情也很奇怪。唐廷玉盯着我看的样子,就好像想从我脸上看到另一个人的模样一般。现在想起来,他和宣王府的关系十分密切,也许他在宣王府的资料库中见过我母亲的画像,所以才会这样看我。”

    谷川的头开始痛。云梦却又悠悠然加了一句:“谷大哥,难道你不觉得唐廷玉的样子有点眼熟吗?虽然很多时候我都会将他当成最可恶的对手,但有的时候我真的觉得他身上有一种似曾相识的亲切之感。而且我确定我可以信任他的诚意。真奇怪,对不对?”

    谷川只好叹口气道:“我没有注意。”

    从太乙观中出来的云梦,神情举止之间已经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在东海之上云梦就如那海风一般清新刚强,但是现在她的心开始变得细密善感,会注意到她以前从来不会注意的事情,唯一不变的是,在他面前她依然坦诚地说出心中的所思所想。

    据说医圣的妙手不但可以起死回生,也可以用金针与药物改变一个人的体质从而改变他的性情与气质。

    传说太乙观的内功也具有类似的功效。

    唐廷玉是不是在云梦身上做了什么手脚,才使得云梦有了这样的变化?

    谷川只有转过话题,说道:“云梦,想必你已知道姑苏赵府求亲的事。”

    云梦的脸一沉:“这件事情谷大哥你已答应?”

    谷川注视着她:“当然还要看你的意思。与姑苏赵府联姻,将带来东海各岛梦寐以求的富庶与繁华。”

    云梦紧皱着眉道:“我不喜欢那个风流放诞的家伙,也不喜欢这种方式。师父她怎么说?”

    谷川道:“前些日子龙庄主去向林夫人提亲,林夫人似乎更偏向龙家那边。”

    云梦愕然一瞬,失声笑道:“龙君侯?不可能!”

    谷川摇摇头:“不是不可能。云梦,东海各岛的效忠是有条件的,甚至于飞鱼岛的血誓也是有条件的。你要为东海带来东海想要的东西。这是你的责任。”

    云梦傲然一笑:“是,我当庇护东海。谷大哥,你可曾想过,只要我击败宣王,同样可以为东海带来我们梦寐以求的富庶与繁华?”

    谷川震惊地道:“击败宣王?”

    没有人击败过宣王。这么多年来,宣王已在大宋国土上确立起他无敌的形象。

    云梦的目光闪亮:“无论宣王当年如何英雄,如今也已经老了,更何况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和人动手。”

    谷川仍然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云梦继续说道:“我答应过唐廷玉,在宣王出关之前暂时停止对江东武林的攻击,也不做任何决定。不过等到宣王出关之后,我会立刻派人给他送上战书。”她仰望星空,出神地道:“当年东海之役,宣王曾经向父亲提出一战决胜负,父亲他没有答应;直到今天,东海各岛还有渤海蛇岛都有人口出怨言,认为当初如果父亲冒险一搏,不是没有拼杀宣王的机会,东海各岛的损失也许就不会那么大、几乎是全军覆灭。我要替父亲扳回这一局。”

    谷川看着她:“但是你想过没有,如果你失败,东海各岛将再无翻身的机会?”

    云梦回过头来盯着他:“谷大哥,你没有习练过巫山武功,有些东西你不会明白。我有很大的机会击败宣王。”

    谷川凝视她良久,说道:“云梦,大王和我在海神娘娘面前答应过你母亲,无论要求你为东海做什么事情,都要首先顾及到你的安危。”

    云梦默然一会才道:“巫山武功中的确有一些能够与最强大的对手同归于尽的招数。不过也许我可以改进它。这些日子以来,唐廷玉一直在以太乙观的内功为我疗伤,所以我对太乙观的内功也已有些心得。太乙观的内功心法虽然失之柔弱,却有着生生不息、绵绵不绝的坚韧,如果能将它揉入那些招式之中,必定可以在最险恶的情形之下保住我的心脉。”

    她抬起头渴望地看着谷川:“谷大哥,我母亲真的留下了这样的遗言?”

    谷川答道:“大王和我答应过她。”

    云梦欣然一笑:“她好像预感到会有这么一天似的。我们这就通知赵鹏还有师父她老人家,所有事情暂且押后,等宣王出关之后再议。”

    谷川欣慰地暗自叹息一声。

    云梦又已回到东海之上叱咤风云、指挥若定的模样,方才的彷徨迷惘已然消失无踪。

    这才是整个东海为之骄傲的云梦,是东海王用尽毕生心血培植出来的整个东海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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