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之上,更鼓沉沉。
姬瑶光从内室中出来,吩咐两名仆妇在里面点起安魂香,退守窗外,不可惊扰。
他们一行人都坐在外间。重帘内溢出的一丝淡淡清香令得每个人都感到心气平和。
姬瑶光的神情很是疲惫:“我想瑶花一定没有想到,新月宝刀锋利如斯,居然能破她的护体真气。更没有想到的是,刀上居然还抹了毒药!难怪得阎罗王要选在那个时间、那个地方,想必为的就是要让夜色掩盖药物的颜色,让山林中的草木之气掩盖药物的气味吧。”
凤凰张口欲言,姬瑶光已猜到她要说的话,接着说道:“我已经给她试过前些日子从阎罗王身上搜来的清心丸,按理说能解百毒,但是却解不了这一种。这一种必定是阎罗王最新炼制的。我只能用安魂香让瑶花昏睡,以减慢血液的流动,延缓毒性的发作。看来我们只能等阎罗王拿解药来换人了。”
小温侯沉吟一会,说道:“阎罗王并不是以制毒闻名吧。倒是巫女祠在所制的虫毒名传天下。”
姬瑶光苦笑:“是药三分毒。阎罗王精通药性,要调制毒药还不容易?杀人救人,全在他一念之间,要不然小侯爷以为,阎罗王这个绰号是怎么来的?而且我仔细辨识过瑶花伤口上的毒,从气息来看,的确是草木之毒。要知道巫女祠用虫豸所制的毒,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丝腥味。”
他深陷入椅中,喃喃自语般地说道:“现在回想起来,我应该早就想到,甘净儿要想美貌永驻,求阎罗王可不比求我们保险得多?对她来说,与其冒险开罪阎罗王,不如听从阎罗王的命令冒险来对付我们。瑶花旁观者清,更应该早就想到这一点——”
他蓦地一拍扶手站了起来:“她这回要骗的人是我!”
小温侯只一怔便明白过来:“你是说,姬姑娘根本就是故意让新月刀划伤的?”
姬瑶光的脸上阴晴不定:“苦肉计!瑶花根本早就怀疑甘净儿的诚意,根本就是在做戏给我看,想让我看清楚甘净儿是在骗我们大家!”
怔了许久,他一跺脚恨恨地说道:“这又是何苦!新月宝刀的锋芒,又岂是草木之质可以轻试的!更何况还有阎罗王调制的毒!我就不信瑶花没有想到这一点,居然还敢这样冒险!”
姬瑶光气急起来,风度全无。
小温侯默然。
姬瑶花这一次冒的风险的确太大,大得超出了她承受的能力。
自始至终,她最看重最在意的,都是这个双生弟弟吧?
庭中警铃忽然响起,料来是有夜行人触动了机关。
甘净儿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进来:“姬公子,我送解药来了,请让我进来吧!”
姬瑶光抬起头望向庭中,慢慢镇定下来,吩咐孙小香去引甘净儿进来。
甘净儿站在门外的游廊下,显然是预备着随时逃去,左手托着一个白瓷瓶,怯怯地望着端坐在椅中的姬瑶光,轻声说道:“姬公子,真对不起,我也不想骗你们,可是阎罗王不答应。姬师姐上一回让他丢尽了面子,他可恨死姬师姐了。”
她将手中的瓷瓶托得更高:“阎罗王给我的刀上抹上了他新制的一种毒,他说是用沅湘之间一种名叫‘梦花’的草制成的,服了这种草,就会做好梦。但是若服得太多,入梦太深,就会因为分不清梦境和现实而颠狂。”
对姬瑶花来说,那可比杀了她还要痛苦。
说着她悄悄地窥伺着姬瑶光的脸色,又小心地道:“阎罗王答应我,只要我按他的话去做,他就一定会尽心尽力地替我制驻颜灵药。姬公子,我真的抵挡不住这样的**。”
夜色与灯光映照着甘净儿娇小的身姿与自然妩媚的面孔。
即使她做下了这些事情,仍是很难让人对她生气。
姬瑶光注视她许久,慢慢说道:“其实你从来就没有骗过我们。从一开始你就说得很清楚,你要的是美貌永驻。是我自己没有想到,阎罗王比我们更能满足你的心愿。”
甘净儿睁大了眼看着他,惊讶地说道:“你真的不怪我?”
姬瑶光默认。
甘净儿的神情立刻欢喜起来:“那就好,我真的喜欢你呢,要是你从此不理我,我会很难过的。哦,快点给姬师姐服用解药吧,阎罗王说,等到毒性除尽,就请姬师姐将端公送回药王庙。我要走啦!”
她将瓷瓶望房中一抛,小温侯抢先接在手中。
甘净儿飘然离去。
日光透过竹影窗纱,斑斑点点洒落房中。
姬瑶花盘坐榻上,脸色虽然还是有些苍白,神气之间却已大见好转。
姬瑶光和小温侯两人在她对面的椅中坐下。
姬瑶花微笑道:“经此一回,我总算知道了,这世上有些事情真的不能去试的。”
姬瑶光没好气地说道:“譬如说新月刀。只差一点,就要划断你背上筋脉了,到那时我看你还怎么去找阎罗王算账!”
剩下一句话,当着小温侯的面,他总算忍住了没有说出来:总有一天你要玩死我们两个!
他现在也已明白过来,姬瑶花狠下心用这等苦肉计,为了就是不让他去玩火;可是她自己却去玩火,还受了如此重伤,这与他受伤,究竟又有什么区别?
姬瑶花只懒懒地道:“不是没事了吗?”她注意到,梁氏兄弟和凤凰都没有跟进来,独独让小温侯进来,不知是谁的主意。
此时门外一名仆妇又禀报道:“少爷,凤姑娘有事要和你商量。”
姬瑶光忍不住要翻白眼了。凤凰这一招也做得太明显了吧?她知不知道欲速则不达这句话?何况他才不要让小温侯单独面对姬瑶花。谁知道瑶花又会翻出什么花样来。
他头也不回地答道:“我现在很忙,过一会再说。”他的确很忙,忙着阻止面前这两个人太过接近。
小温侯的目光不自觉地停留在姬瑶花脸上,过了一会说道:“看起来好像没事了。不过,要不要再等等看,等伤势好一些,再将端公送回去?”
姬瑶花微微一笑:“我前次从阎罗王身上搜来的药丸中,有一盒断续膏。便是筋骨尽断,只要在一个时辰内及时敷药,也能接回。我这一点儿伤,又岂在话下。”她轻吁了一口气:“神女峰弟子,五行属木,本来是十分畏惧新月刀这样的神兵利器的。不过,经此一回,我虽然不会再贸然以身犯险,但是也不会再害怕这些东西了。所以说,挨这一刀,也还是值得的。”
小温侯不由得想到,也许正因为害怕,她才要去以身试刀,好克服心中的恐惧吧。一念及此,他的神情虽然仍旧持重,但是眼神中已经不自觉地泄露出心中的感触。
姬瑶光暗自叹息。
瑶花就不能安静片刻吗?刚刚恢复元气,便技庠起来,忍不住要弄一点手段。
回县衙的路上,梁世佑搭在小温侯肩上,笑嘻嘻地道:“小温,那位姬大小姐,可麻烦得紧呐,怎么你就偏生瞧上这么个千奇百怪的女子呢?”换了是他们,遇上姬瑶花这等翻云覆雨若等闲的人物,斗上一场倒也罢了,若是朝夕相处……想一想都觉得汗毛倒竖。
梁世佐则点着头说道:“也不奇怪,小温不是打小就爱搜罗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儿吗?”这也是他们这帮兄弟想不通的地方,小温侯平日里正气得很,为什么会有这等爱好?是以他那间藏玉库,梁家兄弟等闲是不肯踏进去的,惟恐库中不知何时便会冒出个匪夷所思的玩意儿来。
小温侯由得他们一唱一和,拿定了主意只当没有听见。
不过,朱逢春就没有这么容易对付了。晚间打发走其他人,朱逢春很是郑重其事地问他,究竟有何打算。小温侯说道:“要么忘掉,要么得到。既然忘不掉,那就只有得到。”
他说得十分简截,朱逢春却已明了,不免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瑶花可不是寻常女子,尤其是,她身后还有个姬瑶光。
不过,既然小温侯已经立定决心,他们这帮做兄弟的,自是要两胁插刀、说什么也得帮上这个忙才是——当然,能够让姬家姐弟为此吃吃苦头,那就更让人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