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沈千聿自角落起身走出东宫。
他于深宫混迹多年,早对各处幽暗偏僻的暗路了然于心。
不多时,他便到了御花园。
今日设宴,上京各家夫人小姐俱在,沈千聿对上京世家了解甚少,门第高的犹甚。多年来他无法利用太子身份接近任何人,虽三年前反杀段宜亭,又顶着他之名偷梁换柱,但未免穿帮,他甚少现于人前。
今日这等认人的机会,他实不想错过。
沈千聿顺着墙根走到假山后头,静静打量园中各人。
在场之中大多都是三皇子拥趸者,大皇子虽有母族撑腰,但早年秽乱后宫无人不知,虽圣上因回护皇后体面未曾公之于众,但知道的人亦是不少。
原本三五呈分庭抗礼之势,但自江行简诈尸回京后,城阳侯府声名尽失,那些个墙头草纷纷投至三皇子旗下。
想到那日去城阳侯府见到林葭玥的情景,沈千聿嗤笑出声。
不过几月时间便将百年世家搅得臭名昭著、天翻地覆,甚至连累了五皇子背后根基。
这等将才,也不知世上还有多少,若是能收拢三五个至麾下,送到大皇子母族同宋家,怕是不出三年,他便可稳坐东宫。
正琢磨着不知如何才能培养出林葭玥这等善才能手,沈千聿便见宋挽同身边丫鬟走至他不远处,赏玩宫灯。
这处位置偏僻隐秘,在不显露自身的前提下又可将众人收入眼底,沈千聿眉尾微挑,不知宋挽此举是无意还是有心。
他敛着身子向后,将自己隐入阴影中。
“小姐,这处有灯谜。”
蘅芜指着几个宫灯笑道:“这几个字奴婢认得,小姐您来猜猜?”
宋挽转身看着廊上宫灯,朦胧烛光映在她面颊,将本就姿容出众的人照得愈发端丽冠绝,如梦似幻。
名媛美淑,绝色难求。
脑中暗暗浮出八字,到今日沈千聿方有些明白,为何江晏对他这个嫂嫂如此心心念念,魂牵梦绕。
“小姐,皇。”
宋挽淡笑:“白玉无瑕。”
“黯。”
“有声有色。”
“泪?”
“颠三倒四。”
蘅芜捂着唇:“小姐阅览群书,这等灯谜竟都不用想的。”
宋挽笑道:“还是要想的,不过想得快了些。”
她笑得轻快,完全不似在侯府时那般谨慎戒备。
宫中宴会一过,芸妃便派了人护送宋挽回府。刚下轿她便发现内院婆子面色怪异,看着她时闪闪躲躲,不同寻常。
宋挽寻来院中丫鬟,让她去探听探听今日府中出了何事。
那小丫鬟回来道:“禀大奶奶,原是绣烟阁林姨娘白日在院中晕了过去,请了府医后说是……说是林姨娘有了身孕。”
宋挽眉头一拧,心下诧异。
江行简一直未让林葭玥喝避子汤,如今竟连庶长子都有了?
“可禀告夫人了?”
那丫鬟点头:“夫人知晓。”
“如此便好,辛苦你了。”
蘅芷送了小丫鬟离开,回头帮宋挽拆起妆发来。主仆三人再未提林葭玥有孕一事,这庶长子生与不生,同她们并无什么关系。
宋挽这边落灯睡下,林葭玥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抚着肚子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惊得浅碧轻红二人担忧不已。
“姨娘可是哪里不适?”
林葭玥喃喃道:“我如今没什么感觉,听说怀孕害喜要三个月以后?府医说我如今月份还小,是感觉不出什么的。”
她说着说着笑了起来:“在这世上,我也有了血亲,一个同我血脉相连的孩儿!也不知他是男是女,长得像侯爷还是像我。”
浅碧轻红对视一眼,二人齐齐低下头。
“要是男孩儿,我希望他能学些武艺,将来于江湖上游走做些行侠仗义之事,看看那些我不曾看过的大好河山。”
“若是女儿……”
林葭玥眼眶一红,抿着唇不说话。
她心中忽然升起一阵悲凉:“到时辰做女红了。”
从笸箩中拿出竹绣撑,林葭玥双目无神的绣了起来。
浅碧见她绣着绣着,将自己手臂上带着的软纱都缝了上去,不由上前阻止,可还未出声提醒,便被轻红拉住。
轻红摇摇头,示意她莫要去管。
二人蹑手蹑脚退了出去,浅碧道:“往日姨娘虽总说着傻话又疯癫了些,但却从未苛责过咱们,我如今瞧她这模样,心里好生难受。”
轻红咬着唇:“你也别想那么多,这些事哪是我们做下人管得了的?侯爷几日未来姨娘院子,今晚怕是要来的,我看咱们还是寻个地方出去躲躲好。”
“躲什么?”
“你傻了?”
轻红压低声音:“这孩子根本要不得,说不得……说不得侯爷今晚就会端着碗落胎药来,届时我们要如何?”
上去拦肯定是不敢的,但眼睁睁看着林葭玥痛苦哀嚎,她又不忍心。
“一会儿我寻个差事由头去老太太院中避避,至于你要如何,我可管不得。”
说完,轻红便沉沉叹息,扭头离开了绣烟阁。
江行简回府已过亥时,本以为府中各院都已歇下,却未想他方进内院就听守更的婆子说夫人等他许久,让他回来必先去福鹤堂。
虽心中疑惑,江行简还是赶了过去。
方一见他,江母便眉心紧锁:“你可知林氏有孕?”
江行简一愣,随即狠狠皱起了眉。
他忘了让林葭玥喝避子汤。
侯府近日乱得厉害,且又无主母管这些房中事,他一个男子何曾记得这些?
“我还以为你是……”
江母叹息:“若早知你并非有意让她怀有身孕,今日我就该让府医一碗落胎药灌下去,绝了这祸根。”
江行简沉默不语,愁绪如麻。
许久后他才道:“此事我自会处理,母亲不必担忧。”
“这胎儿留不得,你万万不要心软。”
江行简抿唇,转头走了出去。
去到绣烟阁时,林葭玥还未睡下,她正坐在烛火前默默出神,浅碧站在一旁眼皮耷拉着,困倦得神魂都丢了似的,连江行简进屋都没发现。
他轻咳一声,二人这才恍然回神。
林葭玥一见他,立刻勾起明媚笑容:“我知你最近忙,所以不敢打扰,可我想着你今天总会来的,便一直等着。”
“江行简,咱们有孩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