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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生·孤暮朝夕 正文 第21章 是幻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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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去途中,灵鸷偶遇倒挂在半空打瞌睡的绒绒,绒绒这才被救下。她一落地就忙着找时雨算账。时雨爱惜羽毛,不愿与之纠缠,故意提起方才偶遇谢臻一事。绒绒果然将两人的过节抛到七霄云外,缠着时雨追问不休。

    在人间这些时日,绒绒看过不少戏文,什么前世今生、再续前缘,里面明明有很多道理说不通,她仍然百看不厌。当然,她最在意的还是灵鸷的那位小友究竟长得俊不俊。

    灵鸷对于他们过分执着于皮相一事已见惯不怪。在时雨心中,谢臻简直一无是处,然而当着绒绒的面他却说:“我看他长得一般,不过兴许很合你心意。”

    绒绒闻之雀跃,既懊恼自己错过,又盼着早日有缘再见。

    时雨知道灵鸷必能听见自己与绒绒的耳语。果然灵鸷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却什么都没说。

    修整几日之后,灵鸷的伤势已有好转。他没有再让时雨以自身修为相助,也不打算再在玄陇山停留。谢臻一直未曾现身,时雨存了私心,自是求之不得。

    临行前夜,罔奇设宴为他们践行,席间刻意请出了前六任妻室的白骨相陪。那些白骨虽然都被绒绒打扮得花枝招展,然而实在谈不上赏心悦目。灵鸷有些纳闷,身为客人也不便多言。

    近来罔奇对灵鸷很是殷勤,入席便连连劝杯,被时雨冷眼瞪了回去。罔奇也不恼,一再地夸灵鸷身手了得,还顺带着在灵鸷面前说了不少时雨的好处,言语间似将时雨托付给了灵鸷一般。直听得时雨坐立不安,握拳于唇畔,清咳了好几次。然而罔奇仗着几分酒意,越说越是起劲。

    “我看你被雷劈糊涂了,休要在我主人面前胡言乱语!”时雨愠道,说话间又不禁惴惴地留意灵鸷的反应。

    “我乃是山中莽夫,不识得这叫‘主人’是何种趣味……”罔奇说到一半,发现时雨眼中风雨欲来,这才意识到自己马屁拍得不是地方,忙住了嘴。心道,小时雨还是面皮太薄。自己都做了几世新郎,活该他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灵鸷倒像没事人儿一般,面上是一贯的漠然与抽离,也不知他到底听进去了几分。

    罔奇没趣,说了几个不痛不痒的笑话,又借亲手为灵鸷炙鹿脯为由,坐到灵鸷身侧大吐苦衷:“你我一见如故,明日别后不知何时再见。你身边尚有解闷之人,远胜过我这形单影只的老鳏夫。可叹我身为山神,却无返生之术,长生又有何用。几位夫人都曾与我恩爱一生,如今只余白骨,我快要连她们的样貌都记不清了。”

    几日来,罔奇的车轱辘话已在灵鸷面前说了好几回。闻弦歌而知雅意,灵鸷看罔奇仍未褪去焦黑之色的面庞上满是寥落,纵是他不爱管闲事,也有些不忍。他知罔奇必有所求,想了想放下手中玉箸问道:“你可是为了与夫人相聚才一心求死?这倒不难。然而你几任夫人皆是凡人,恐怕已入轮回多次。即使我下手送你一程,你也难与她们再聚。”

    罔奇吓得脸更黑了,摆手摇头,整个人如拨浪鼓一般,“误会,误会!实不相瞒,我如今只求重见爱妻,无论是幻是真都不计较了。但求时雨助我了此心愿。”

    灵鸷不解,这罔奇有求于时雨,却来跟自己啰嗦些什么?时雨正忍俊不禁,见灵鸷看过来,轻笑道:“主人要我相助于他?”

    “你是怕耗损修为?”

    灵鸷对时雨的法术略知一二,越是精巧周详的幻术,越是需要元灵之力维持。但以时雨如今的修为,相助于罔奇应该不在话下。

    灵鸷并不知时雨恼的是罔奇自作聪明,先是以美貌童子羞辱于他,随后又不分青红皂白乱点鸳鸯。这老东西明知此时央求时雨只会碰一鼻子灰,故而转而向灵鸷卖惨。他吃准了其中机巧,若灵鸷开口,时雨必不会拒绝。

    “时雨但凭主人吩咐。”

    灵鸷默然,他至今不知此事与自己有何干系。酒菜歌舞无味,他坐了会便先行告辞了。时雨随灵鸷而去,起身后,他斜了罔奇一眼,轻飘飘放话道:“主人既让我应了你,你便等着享福吧。”

    罔奇大喜过望,乐得一双大手搓个不停。绒绒趁机向他讨要宝贝,他自是没有不肯的。

    时雨对绒绒新讨来的那副屏风嫌弃得很。屏风摆在雅室中多日,灵鸷并未留心于它。此刻那两人竟又为了这个争吵起来。

    一个说:“要这不雅之物何用?”

    一个反唇相讥:“有本事你便静心寡欲到底,永远不要有半点不雅之念!”

    “都给我闭嘴。”灵鸷曲一腿倚坐床头,“这屏风又怎么了?”

    绒绒笑嘻嘻地问:“灵鸷,你说这屏风好不好看?”

    灵鸷打量屏风,初时只觉它甚是碍事,所绘之图似是搏斗,并不见得华美,然而细看之下,那搏斗的姿态又实在蹊跷得很,他竟从未见识过。

    他起身走近,拨开杵在屏风一侧的时雨,越看眉头拧得越紧,“这蓬发豹尾者当是西王母……你要这屏风,是为了研习她所行的秘术?”

    时雨臊得满面通红。

    绒绒贝齿轻咬下唇,笑道:“这正是我所说的‘双修之术’……亦是别人口中的‘不轨之事’!”

    灵鸷抱臂而立,当下一脸震惊,顾不上理会向时雨频施眼色的绒绒,思量了许久方恍然道:“原来如此!”

    “快说,你知道了什么?”绒绒眼睛放着光。灵鸷却不言语,掉头坐回床沿。

    时雨心知灵鸷所领会的多半不是那么回事,拽住还待上前穷追猛打的绒绒。“主人不要理会她。”

    绒绒朝时雨龇牙,示意他放手,只听灵鸷冷冷道:“遮遮掩掩,欲盖弥彰!我还当是什么,不过是男女交合之事罢了。”

    这下倒是让时雨和绒绒始料未及。绒绒趁时雨分神,挣脱他窜到灵鸷身边。自从绒绒知道灵鸷日后是要成为男子的,她在时雨面前多少有些得意。以她对灵鸷的了解,灵鸷并未羞怒,只是觉得无聊。

    “你们白乌人也会如此行事吗?”

    灵鸷忆及自己此前口口声声冤枉时雨对自己行“不轨之事”,不由有一丁点汗颜,仓促道:“那是三百岁之后的事,我又怎么会知道!”

    说完,灵鸷忽又想到——难道他日后也要与霜翀共行此事?他们一同长大,感情堪比同胞,也早知彼此是终生的伴侣,理应为族人延续后代。过去灵鸷从未觉得有何不妥,如今思量下来,竟有些怔忡难定,不肯再看那屏风。

    绒绒心思变得快,一会又模仿着屏风上西王母的媚态问道:“我也有尾巴。你们觉得我将尾巴露出来会比她好看吗?”

    时雨面无表情,拂袖而去。灵鸷正在为日后之事心神不宁,听绒绒拉长了声音叫自己名字,想也不想回答道:“不会。”

    “你们,你们太坏了!”绒绒顿足。

    “我知道双修是何意了。”灵鸷见状又补了一句:“我并不想与你双修。”

    据说罔奇当夜一度曾十分高兴,他的白骨夫人果然在时雨的幻术之下重生,软香温玉一如从前。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不得而知,本该化作温柔乡的罔奇居所不知为何争吵打斗之声不断。

    次日灵鸷一行欲向罔奇告辞,罔奇无暇相见。他们走出了很远,山中还回荡着罔奇的哀怨之声:“时雨,说好了一百年一个。谁让你将她们一道变出来的!”

    出了密林,山下依稀可见炊烟人迹。他们以往走山路偶遇樵夫猎户是常有的事,今日野径中屡屡见到的却是三两相伴的豆蔻少女,看上去是自附近村庄而来,都盛装打扮过一番。那些少女一见到时雨,莫不羞红了脸,当时不敢朝他多看,过后又频频回首。

    绒绒拍了拍头:“哎呀,今日原来是上巳节呢,我说怎么远远就听到笑闹声!”

    她推断这山脚下必有温泉或溪流,不由分说拉了灵鸷去看热闹。顺着行人踪迹,果然没走多久,拨开与人齐高的野草,一道曲折山溪现于眼前。

    溪流宽不过丈许,通透平缓,水底遍布莹白卵石,两岸青葱,期间几树梨花盛开。早有少女手执兰草在水边嬉戏踏歌,也有青年男子在对岸含笑张望。因是乡野之地,并无太多俗礼讲究,那些少女们多半脱了鞋袜,大大方方浴足泼水为乐。不时有浪荡子调笑几句,只是换来两声笑骂。

    绒绒贪玩,混进人堆里玩耍去了。灵鸷并没有在她的召唤之下加入其中,却也不催促,只是带着好奇于一旁观望。

    时雨知晓灵鸷看似冷情,其实只是习惯了族中的肃杀寂寞,骨子里并不排斥热闹。他温言解释道:“今日三月三,正是人间的上巳节,又叫春浴日。凡间依旧俗是要到郊外踏青,在水边以兰草洗濯以消除不祥。每年的这个时候,长安城热闹得很,皇帝会在曲江设宴……”

    灵鸷对自称“天子”的人间帝王全无兴趣,朝溪畔扬了扬下颌,问道:“他们在干什么?也是在消除不详?”

    时雨看了过去。原来是青年在友人的鼓噪下,将岸边采来的雪白梨花簪于一少女鬓发之中。那少女掩面背对着他,忽又转身用脚踢了他一身的水,唤来哄笑声一片。

    “人间女子常在上巳节行成人礼,因此也称之为‘女儿节’。今日聚于水畔,不但可祛邪求吉,还可与情人相会。那男子便是将花赠与他心悦之人,有定情之意。”时雨顿了顿又说道:“白乌人的成年之礼是否与上巳节有异曲同工之意?”

    “差不多,只是比这更热闹。”灵鸷也恰恰想到了此事,说:“我们把它叫做赤月祭。也只有在赤月祭时,族人们才可身着彩衣、踏月而舞。听说每到那个时候,鸾台和镜丘彻夜篝火,四野都是笙歌和铃声。”

    时雨听出灵鸷话中有寥落之意,只是不知是因为思乡,还是为赤月。

    “铃声又是何意?”他看向灵鸷足下,道出了盘旋于心中许久的一个疑惑:“我离得如此之近,却从不曾听见主人脚上铃铛发出声响。”

    他问完便后悔了。灵鸷不但没有回答于他,眼神随即也变得森冷异常,直看得他头皮发麻。这样的杀机只在时雨用天火幻境惹怒了灵鸷时出现过,那次他险些命丧于通明伞下。

    “我只是好奇……主人勿怪,我日后不敢了!”

    “不该你知道的事,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幸亏灵鸷没有揪着不放,沉默片刻,冷冷抛下这句话就不再理会于他。

    时雨松了口气,暗自牢记:灵鸷的禁忌除了不尽天火,看来还有他脚上的铃铛。

    两人一时无言。绒绒使坏,故意用梨花枝条蘸水朝他们洒来。四下皆是凡人,时雨不便施展法术,脸上溅了几滴水珠。只要一想到那溪水不知被多少人用来浴足,他心中几欲作呕,又见灵鸷肩上衣衫都湿了一片,更不肯轻易放过绒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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