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岚看他似乎还想伸手去捣鼓箱子里的武器,忙把他拖一边去,数落说,「别瞎摸了。这箱子里,只有这太阳眼镜能归你。」
把眼镜往他手里一塞。
宣怀风方才已把眼镜往他身上扔过一回,现在若第二度拒绝,就太不给爱人面子了。他虽对这为威风的东西不以为然,但也敷衍地拿在手上,想着孙副官已经来了,自己穿着长睡袍的样子终是不雅,说,「我进去换身衣服。」
便进去找一身西服换上。
等他穿得整整齐齐地出来,才发现房连长也到了。
白雪岚正对房连长说话,「听说我父亲最近对你老大不高兴,有这回事没有?」
房连长苦笑着回答,「上次军长在郊外和广东军那姓展的打一场,我擅自领着加强连过去,司令是个明白人,还能不知道我已经瞒着司令,暗地里向军长报了忠诚吗?幸亏司令是军长的亲老子,我站在军长这一边,司令还能忍耐。对我摆脸子已经算好了,我知道,我的行为,在军队里简直可以枪毙的。」
白雪岚欣赏地点点头,「司令是我亲老子,你站我这一边,是敢为了我,得罪我老子了。那我再问问你,你敢不敢为了我,得罪我爷爷?」
房连长一愣,为难的样子,仿佛牙疼似的,不安地问,「军长,你难不成……还要和老爷子来一场硬的?」
白雪岚说,「我在济南城里,数不清的敌人,谁知道什么时候后背挨枪子?如今,我是要展开一个大行动了,有一件要事托付你。不过,我要你一句响亮话,你是帮老爷子,还是帮我?不要关键时候,你软了蛋,背叛我,投靠了老爷子去。」
房连长一张刚正的脸庞,坚毅得棱角完全凸显出来,正容道,「军长,姓房的是打仗的汉子,不玩朝三暮四的花招。我既然选了跟您,绝不能背叛您。不过,把话说在前头,我打一开始,当的就是白家的兵,跟随的就是老爷子。您若是叫我对老爷子动武,对不住,万万做不到。再告诉您一句实话,哪怕我肯做这种王八羔子才做的事,但我手下那些兵,也不会听我的指挥。」
白雪岚笑着摆摆手说,「得了,瞎七搭八的,以为我要叫你去干掉老爷子呢?我不是那种没良心的青肚皮猢狲。刚才我问你的一番话,你要是答得十成十,我还不大买帐。唯其你说的很实在,是个有良心的,我很信你。」
宣怀风走出房门时,他已经瞥见了,说到这里,便过去把宣怀风带到房连长面前,郑重地说,「这个人,我交给你保护。你能不能做到?」
房连长只怕白雪岚要叫他去和白老爷子正面对抗,听见是这么一个差事,实在不算难,松了一口气说,「一定做到的。」
白雪岚说,「你既然打了包票,可要把他照顾好。今晚吃过年夜饭,我就去接他。」
山。与。
三。タ。
宣怀风只以为他叫房连长保护自己,是指白天这段时间,没想到竟要过了年夜饭,不禁愕然地问,「怎么,年夜饭我们不一道吃吗?」
白雪岚倒不是因为昨夜事情太多,忘了和宣怀风提,实在是不好开口,叹了一口气,才歉疚地说,「本来,你在这里一个亲人也没有,这顿年夜饭,我是必须陪着你的。无奈还有许多事情要解决,我也是无奈。实在是委屈你,对不住。」
宣怀风前头已生出漂泊之人的一点悲伤,实在把解愁的良方,都指望在白雪岚身上,然而他这样向自己道歉,自己真不能说出一个埋怨的字。心忖,这样重要的日子,他不能和我一道,想必有大事要办。既如此,我不能做他的负担,总让他毫无牵挂的去办事才好。便露出英俊的笑容,很轻松地问,「我这边是小事。倒是你如何?年夜饭回不回白家大宅去吃?」
他这样问,白雪岚更是愧疚。自己把人千里迢迢的怂恿到济南来,口口声声说是一家人,闹出多少事故,如今却连年夜饭也将他排除在外,实在说不过去。可若是撒谎,更觉得辜负人,只好实话答他,「是的。」
宣怀风脸上没有一点不自在,反欣然道,「这就好,我正想劝你这个。你事情再忙,但大年夜的,不能丢下父母。这些年你身在外地,父母盼着和你吃顿年夜饭,大概也盼望许久了。今晚和和睦睦的团圆,是很要紧的事。」
白雪岚半愁半恼地说,「你不在,算什么团圆?」
宣怀风因为房连长在旁边看着,举止上很是矜持,这时因白雪岚烦恼,也就不能再顾忌,伸手按着白雪岚的肩膀,安慰小孩子似的抚了抚,笑着低声说,「你我彼此,讲的是君心似我心,你怎么执着在一顿饭上头?真是爱钻牛角尖。等你今晚吃过饭,我等着你回来才睡,好不好?」
白雪岚也知道自己矫情了,厚面皮竟也有些微微发热,把宣怀风的手从肩膀上拿下来,握在大掌里摩挲了两下,深吸一口气,振作起来笑道,「那说好了,等我回来慰劳你。我也该走了。」
于是又密密叮嘱了房连长一番,不外乎是务必把宣怀风看护好。又在箱子里掏出一副太阳眼镜,交给孙副官。
孙副官说,「我也有?我以为大概我是用不着。」
白雪岚说,「花大价钱买回来的,数量也够,分你一个当彩头罢。」
孙副官说了一声多谢,笑着接过了,随手插在左胸口的军装口袋上,倒在文弱中,显出两分男子气。
白雪岚吩咐一个护兵,把箱子抱了跟着自己,向宣怀风打个招呼,便大步离开了。
他刚出门,房连长一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露出一点笑容,摇了摇头。孙副官猜到他的感想,笑着问他,「你肚皮里在骂人,说总长比个老妈子还唠叨,是不是?」
房连长说,「不敢肚皮里骂总长,我也就是想,从前一个下命令像刀子一样利落的人,居然也有唠唠叨叨的时候。你看我刚才,为了这保护的差事,应了多少声是,他还一个劲叮嘱。」
他和宣怀风认识还不算太久,不敢开宣怀风的玩笑,发现自己说话时,宣怀风有些赧然,忙就打住,对宣怀风问,「宣副官今天是打算留在饭店,还是另找一个地方?」
宣怀风秉承一动不如一静的观念,正想说还是留在饭店就行了,免得麻烦。
孙副官却抢在他前头说,「这个我要做一个主张,饭店太碍眼,而且容易被调查到。还是换一个地方妥当。」
房连长说,「藏身的地方,我倒知道几个不错的,都在城外,十分僻静。」
孙副官摇头说,「光是城外这一点,就敬谢不敏。上次郑家窝的事,不就是城外?出了城,匪徒胆子更大,连军队都敢调用,不能冒这种险。」
在房连长看来,四大家族既有和平协议,至少大过年的,不至于调兵遣将,彼此打埋伏。可是郑家窝那次伏击,他本人也有参与,见孙副官拿出来说,也无可反驳,点头说,「那好,请宣副官说个信得过的地方。我这就把你们送过去。」
宣怀风说,「我是个外乡人,哪知道什么地方信得过。总长把孙副官留在这里,总是要孙副官发挥作用的。我们就听孙副官的话行了。」
孙副官正有这个意思,也不推辞,报了城里一处地址,说,「这是一个小公馆,地址很保密。宣副官,这就请移步罢。」
宣怀风无可无不可,同孙副官他们一道出了衡园饭店,自有护兵替他们去付房钱,不必理会。因为房连长带了二十多个配备武器的大头兵,一起走太碍眼,房连长又打发许多士兵分头先去小公馆,自己则亲自带着宣怀风和孙副官坐上轿车。
这时已快九点,街上卖年货的商铺都开张起来,摆得满满的,要赚一笔过年钱。也有卖炮仗烟花的,引得小孩子眼珠子闪闪发亮,挣脱了大人的手,直往摊子前馋着看。富人的小姐太太们这几天是一定要摆阔的,也比较舍得汽油费,因此出门骑马的人少了些,倒多了许多汽车在路上。
宣孙两位副官并一位连长,坐着一辆汽车从衡园饭店离开,慢悠悠往藏身的小公馆开去,夹在来往的汽车中,并不起眼。
车上无事,大家闲谈起来。
宣怀风说,「房连长,你今天接了这差事,年夜饭也不能回家吃了。我们可有些对不住嫂夫人。」
房连长笑道,「当兵的人,没有这些穷讲究。况且对于我们这些带兵的人来说,越是节庆,越要提高警惕,以防不测。今年就是没有这档事,我也会留在营房里,和我的士兵一起过。家里那些婆娘,哪顿吃不吃,没什么大碍。只要元宵前回一趟家,给小孩子们发发压岁钱,就是个意思。」
孙副官问,「你几个孩子?」
房连长说,「三个儿子,三个闺女,合起来,就是好好好。」
宣孙两人见他说得有趣,不禁莞尔。
孙副官说,「这三个好里,我以为一个是好家庭,一个是好福气。宣副官,我和你打一个哑谜,百事不废。那第三个好,该是什么呢?」
最后一句,是望着宣怀风说的。
宣怀风想了想,笑道,「上不失天时,下不失地利,中得人和而百事不废。你这哑谜,打的是不是天时,地利,人和的齐整?可是又不对,好家庭固然很够人和的标准,然而好福气算天时还是地利呢?」
孙副官说,「可以算地利。能够遇到有利的地形,不是福气是什么?」
宣怀风说,「有些牵强。」
孙副官呵地一笑,说,「罢啦,我们都不是古文先生,随便说笑,不要认真。你有答案没有?」
宣怀风想着毕竟要过年了,大家都爱听个喜庆的话,便也顺着他了,说,「你把地利人和说了,就剩一个天时,这谜很浅,我再加一个好,就是好日子。合乎天时否?」
孙副官点头,「很合,很合。房连长,你占了这三个好,许多人要羡慕你啦。」
房连长读书不多,听二人嘀咕半天,有大半听不懂,不过好家庭、好福气之语,也明白是吉利话,说了一声多谢,朝宣孙两人点点头。
宣怀风因为不能和白雪岚一起过年,原有些惘然,现在和孙副官说说笑笑,也开朗起来。他知道人家是故意开导自己的情绪,很承这个人情,便也笑着对孙副官说,「好日子三字,是送房连长的谜底。若是送你,我就要另换三字。」
孙副官问,「另换三个什么字?」
宣怀风说,「自然是好姻缘。我还寻思,回首都之前,能不能做成一次媒人。」
孙副官自然知道,他指的是冷宁芳,心里喜孜孜的,面上却不好意思,把脖子转了转,看着车窗外说,「有人总埋怨别人打趣他,其实他也很会打趣人。」
宣怀风说,「你总学着我们上司那潇洒的样子,装作不在意,其实我深知道,你为这三个字,很有点朝思暮想。其实我真想给你帮点小忙,只要你开口……」
话未说完,忽然轰的一声巨响,不知从哪传来。
宣怀风愣了一下,还以为是谁放了一个过年的大炮仗。
房连长却一个激灵,叫了一声,「炸弹!」
拔出手枪,脸贴在车窗冰冷的玻璃上,绷直了后颈往外张望。
路上的人群在开始的愕然后,也反应过来,有叫唤的,有蒙了头乱跑的,也有许多人抬头,指着北边说着什么。宣怀风和孙副官也挤着到车窗看,只见北边似乎隔了几条街的地方,半空缓缓升起一道黑烟,那大概就是发生爆炸的地方。
宣怀风这时,不免又想到白雪岚身上去。那人带走的箱子,除了只能耍帅气的太阳眼镜,还有美国制手雷,恐怕是打算生事。这场爆炸,不会就是他的手笔吧?
房连长对窗外观察片刻,知道这不是冲着他们来的,一点也不迟疑,对着开车的士兵连声命令,「快开,快开!别留在大街上,快去公馆!」
士兵踩着油门,轿车飞快跑起来。
这一路到藏身的公馆,竟是很顺利。轿车开进公馆门前,三人下车,房连长开始分散出去的士兵们,已经有七八成赶来向他报到了。这些都是有经验的老兵,防守一个公馆不算多大的事,房连长吩咐两句,让他们各自去安排岗哨巡逻。
宣怀风在车上就记挂白雪岚,只是轿车上见房连长专注着赶到公馆,一路握着手枪提高警戒,自己也不能太不懂事去打扰。现在进了公馆,大家都安定了些,宣怀风才问,「刚才的爆炸,要不要打听一下?别是和总长的计划有什么关系?」
孙副官说,「据我所知,总长并没有在城里搞爆炸的计划。不过,我刚才在车上看黑烟的位置,似乎在金龙大饭店那条街上。若真是那地方发生了爆炸,可十分不妙。安德鲁先生就住在金龙大饭店呢,我今天才往那去了一趟,取那个美国寄来的箱子。」
宣怀风大吃一惊,「哎呀!若像你说的这样,可就糟了。房连长,请你马上派人到金龙大饭店看看。」
房连长说,「宣副官,我今天的任务是保护你,既然到了藏身的秘密地方,就不能再往外派人,这是规矩。」
宣怀风说,「你不知道这事的严重,白家和美国人合作兵工厂,这位安德鲁先生是美国人的代表,如果他出了事,那可比我出了事还要紧。」
房连长一听兵工厂,就明白非同小可,想了想,叫了两个信得过的士兵过来,命令他说,「金龙大饭店有一个叫安德鲁的客人,你们去把他保护起来。人不必往这里带,直接带回营房,免得被人跟踪到这里。」
两个士兵应一声是,马上就去了。
众人都进了公馆的小客厅,在那里等消息。宣怀风和安德鲁经历过郑家窝之变,算是共过患难的朋友,想着他才受伤不久,难道又要遭一次难?心里颇为放不下,孙副官泡了热茶给他,他只捧在手里,并不往嘴边送,对孙副官说,「我完全不知道,以为他还在医院里。何时又回金龙大饭店住了?」
孙副官说,「外国人体格强壮,他伤得又不重,寻常人谁耐烦一直住在医院里,前天就坚持要回去了。」
宣怀风问,「总长也知道他是个关键人物,难道不对他做一些保护措施吗?」
孙副官叹口气说,「总长当然派人保护他了。我如今就是担心,那些要对付安德鲁的人,是见他身边有人保护,无法下手,所以才一不做二不休,用上炸药这种暴力手段。」
宣怀风一颗心,不免沉了沉。
孙副官说,「先不要自己吓唬自己,把情况弄清楚再说。一来,刚才在街上只是匆匆一瞥,爆炸究竟是不是在金龙大饭店,还不能肯定。二来,哪怕就是金龙大饭店,也不能确定是炸弹,保不准是厨子不小心炸了厨房。就算是炸弹,饭店里住着许多达官贵人,未必就是冲着安德鲁去的。」
他这些话,也只是安慰之言,并没有多大用处。三人在客厅里捧茶干坐,都觉无味,可要说聊些什么,又没有心绪,只是沉默。干等了半个钟头左右,电话声蓦地响起来,把三人都从沉默中惊醒。
房连长两三步走到电话机前,拿着话筒听了片刻,只说了三个字,「知道了。」
便挂上电话。
宣怀风看他的脸色,知道事情不妙,问,「怎么?爆炸真的发生在金龙大饭店?」
房连长沉着脸说,「不但发生在金龙大饭店,而且多半是冲着那美国人去的。炸弹应该是藏在饭店的番菜馆里,那美国人去吃早餐时爆炸了。不但他死了,连保护他的人,也炸死了三四个。其他缺胳膊断腿的,伤亡很多,也不必说啦。」
宣孙两人的脸色,顿时都铁青起来。
宣怀风沉默了一会,说,「不管谁下的手,这件事必须追究。」
孙副官说,「谁下的手,都能猜到,但这是无法追究的。譬如上次日本商会的爆炸,五司令那位公子也挨了一点池鱼之灾,谁又追究出一个结果?这种事,谁家不准备几个洗手的银盆,替罪的羔羊?」
宣怀风想着安德鲁的为人,实在算个不错的朋友,心里又难过又气愤,继而想起小豆子,甚至那曾对白雪岚不住的秦姑娘,一笔一笔,都是血债。明知凶手是谁,竟是无可奈何,还有比这更愤懑的事吗?他一屁股坐在沙发里,咬着下唇沉默。
孙副官比较考虑实务,叹气说,「兵工厂这个计划,好不容易才和美国人谈成细节。现在安德鲁一死,许多敲定的事恐怕又要重来。这也罢了,我更担心这阵子山东地界局势叵测,许多人等着看风头,做墙头草。美国合作伙伴被炸死的消息一传出去,一些已经倾向白家的人,怕会回过头来,投向廖家。」
宣怀风静静想了一会,忽然身体一震,抬头说,「既然是冲着兵工厂来,他们知道了安德鲁,只怕也能调查到合宜兄。」
孙副官说,「江先生那头,总长也安排了人保护……」
说到一半就停了。他必然也醒觉到,安德鲁在保护中被人炸死了,保不定相同的手段,也要用在江合宜身上。
宣怀风脸色大变,不等他再说,冲到电话机前,接通了线,马上问,「是衡园饭店吗?快给我接三十三号房。」
心急如焚的等了片刻,电话似乎接通到客房里,一个男人在电话里问,‘喂,找谁?’
宣怀风听见熟悉的声音,松一了一口气说,「合宜兄,是我。」
江合宜在电话里笑道,‘是你呀,我正要向你恭喜呢。今天的早报看见了你的大名,义彩这桩事,功德不小呀。’
宣怀风不等他往下说,着急地问,「合宜兄,你现在身边,是不是有白总长派去保护你的人?」
江合宜说,‘是有两个大兵,在门外当门神,说是白家的。至于是总长还是司令派来的,我就不清楚了。’
宣怀风说,「那好,请你赶紧收拾一下行李,和他们一起离开衡园饭店,到…….」
孙副官生怕他把公馆地址暴露出来,忙在一旁提醒,「叫他们到加强连的营地,那里很安全。」
宣怀风并不知道加强连的营地在哪,但他脑子转得极快,知道白家派去的人,自然知道地方,因此也不需再问房连长,对电话里说,「叫门外保护你的白家兵,赶紧将你护送到加强连的营地。你就说是白总长,不,就说是房连长的意思。」
江合宜不解地问,‘饭店里住得好好的,怎么要住到兵营去?大过年的,你不是开我一个玩笑吧?’
宣怀风提了提嗓门,「绝不是玩笑。刚才金龙大饭店爆炸,把安德鲁先生炸死了,你的处境很危险。」
江合宜吓了一大跳,这才知道事情不好,声音也绷紧了,果断地说,‘好,我立即走。行李也没什么,不必收拾。’
宣怀风说,「这样更好。」
挂了电话,和孙副官面面相觑。
半晌,宣怀风又想起来说,「我们应该给总长传个消息。」
孙副官摇头说,「这么大的事,总长应该早知道了。现在我们自己保重,就是给他省事。我看你这脸色,昨晚也是没睡好,楼上有两个房间,被褥是干净的,你上去躺躺。」
宣怀风担心外面的局势,并不想去休息,无奈被孙副官再三劝说,又亲自过来搀着他的胳膊往楼梯去,只好上楼到房间里去了。
这边房连长仍留在客厅里,一个人无趣地喝着茶。忽然,电话又响起来。房连长接了电话,却是刚才他派出去打探安德鲁消息的那个心腹士兵打过来的,电话里的声音有些紧张地说,‘连长,副连长刚才将我叫了去,再三打听你的下落,又问我,知不知道宣副官在哪。’
房连长目光一厉,问,「你怎么回答?」
那士兵说,‘我说我不知道。但副连长看来不买帐,说我对长官隐瞒,把我关在营房里。我老半天才从窗户里爬出来,偷偷来打这个电话。连长,恐怕副连长是已经知道,我今天跟着你往衡园饭店见军长了。’
房连长生气地说,「知道就知道,怕他个球!老子遵照军长的命令列事,轮得着谁来监督我的行动?今天我且守着宣副官,以后军长自然是要发话的。对了,你告诉那边,有一个姓江的先生,和兵工厂很有干系,我请他到营房里接受保护。你千万把人家招待好了。」
刚挂上电话,一个守岗哨的士兵从外面快步进来,报告说,「连长,副连长来了。」
房连长大为诧异,这公馆为着保密,连江合宜都不敢告知地址,怎么副连长却嗅到气味,找到这来了?不过我是他的长官,就算找来了,我也不必怕他。
房连长便吩咐,「叫他进来。」
士兵出去不一会,蒋副连长走了进来。
房连长打量他这样全副武装,有点来势汹汹的意思,脸顿时黑下来,语气很不好的问,「蒋云正,你怎么找到这?派人盯我的梢吗?」
蒋副连长说,「不敢盯梢。连长派回去两个士兵,不肯和我说实话。我查到他们在营房里打过电话,找话务局查了号码,才找到这条巷子里来。」
房连长这才知道,自己疏忽在哪里,冷哼着问,「我今早走的时候,还要你看好营房,你来这干什么?完全不把军令放眼里。」
蒋副连长受了责问,并没有解释的话,反而问,「连长,军长那位姓宣的副官,是不是在这?」
房连长把脸一甩,「这事轮不到你管。」
蒋副连长说,「我猜他必然和连长在一起。我已经去过衡园饭店一趟,门房说他和几个穿军服的人走了,坐的轿车的号码牌,门房还记得住。那正是我们加强连轿车的号码。」
他举出这样确凿的证据来,房连长也不能回避了,态度强硬起来,「不错,他和我一道,而且他此刻就在这公馆里,你敢怎么样?」
蒋副连长说,「人就在公馆,那可很好,麻烦连长请他出来。」
房连长问,「请出来,然后呢?」
蒋副连长说,「自然他是要跟我走。」
房连长骂道,「放屁!他是军长交给我保护的人,倘若他跟你走了,我怎么向军长交代?我是你的长官,我现在命令你,马上回营地。」
转头吩咐身后一个士兵说,「你跟着副连长一道回去,都不许乱走,只在营地里原地待命。谁要是不听军令,你以我的命令,马上拘捕起来。」
蒋副连长不等那士兵走近过来,说,「和我提军令,那更好办了。我是接了总督的命令,过来找人的。我只问连长,你难不成连总督的军令也要违反?」
房连长见他亲自前来,态度并不畏缩,已猜到三分,可猜是一回事,当面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房连长领了白家的饷银许多年,白老爷子再老,也是他们这些大头兵心里的一尊神,闻言沉默了一下,「我这边,是实实在在领了军长的命令。至于你在总督那领了什么军令,我并不知道。总之,你要把人带走,办不到。」
话音刚落,一个房连长的心腹士兵从外面跑进来,向他大声报到,「连长,我们被包围了!兄弟几个勉强抵着大门,可只怕守不住!」
房连长气得问,「抵门做什么?为什么不开枪?」
那士兵一脸难色,「都是自己人,还真开枪吗?」
正说话间,外面一阵喧哗,似乎大门已经被撞开了。十来个全副武装的士兵呼啦啦走进来,把客厅也围了起来。
房连长一看,都是自己加强连的士兵,破口大骂,「王八羔子,你们都瞎了眼啦?包围自己的连长?」
那些士兵只是听副连长的命令而来,并不清楚怎么回事,忽然发现自己包围了连长,都露出不解神色,望望连长,又望望副连长。
蒋副连长说,「我已经说得很明白,我是奉总督的命令列事。宣怀风,我必须带走。」
房连长不愿和他说话,只骂自己的士兵们,「你他娘的还站着干什么?都给我滚!滚远点!」
士兵们被他淫威镇服,犹豫着要出去,蒋副连长却强硬地命令,「都站住!我们在执行总督的军令,谁现在走,以逃兵论处,一律枪毙!」
说着,又对着房连长问,「连长,你是不是白家的兵?白家老爷子下达的命令,你到底遵守不遵守?」
房连长虽然在这些人之中,是官阶最大的那一个,但自己吃的是白家这碗饭,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不遵守白老爷子命令的话。而且客厅里那些下属士兵,望着自己的目光,也渐渐多了几分疑惑。
房连长哼了一声,对蒋副连长说,「你少拿着鸡毛当令箭。老爷子的意思,你有手令?军长的命令,我是面领的。你无凭无据,要从我这里要人,没这个道理。不过,我也知道你不是胡扯的人,大概这件事里,老爷子和军长有一些小纠纷。你我都是打仗的人,何必掺和别人的家务事。不如这样,反正宣副官人就在楼上,他走不了的,大家伙暂时等一等。让军长去见老爷子,他们爷孙俩讨论出一个结果,我们再执行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