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经理赶紧带着万襄理走到外面,只见银行门口一字摆开四口箱子,全部打开着箱盖,露出里面一叠叠诱人的钞票和现洋,旁边站着一队拿枪的护兵。
这万金银行设在济南最繁华的街上,本来过路的人就不少,靠近年关,街上更是热闹。历来财帛最动人心,谁看见这样几大箱钱,能忍住不多看两眼,箱子只在银行门外摆了一小会,就已经里三圈内三圈地围了许多人,纷纷议论,「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这是要干什么?」
张大胜领着几个兄弟负责守卫钱箱,对那些好奇的围观者解释,「我们总长和他姐夫,在万金银行里存了二百五十万,今天本想都拿出来,可等了老半天,银行只能拿出一百万,说是库房里没有钱了,剩下的一百五十万,要明天才能拿。我们总长不大信得过这银行,所以叫我们守在这,等明天一早好拿钱。」
围观的人们啧啧有声。
「有钱人是真有钱,一、两百万的数目,说出来稀松平常,在我们就是八辈子也赚不到的数目。可是钱既然给了银行,怎么银行现在就拿不出钱来了?」
「今天一百万,大概已经把银行的钱给拿光了,明天如果再拿一百五十万,银行从哪生出这些钱?」
张大胜说,「就是。我是没在这银行存款子,我要是把款子存在这银行里,非要赶紧取出来不可。不然它明天倒了台,我找谁哭去?」
人群里忽然有一个声音叫道,「哎呀不好,我在万金银行存了一百三十块,它可别真倒了台,我还是赶紧取出来。」
只见一个人从人群里匆匆跑出去。
这个举动反应提醒了其他人,又有两、三个人急急忙忙地从人群里跑走,像是赶着回家拿存款的折子。
陈经理脖子后的汗毛倏然竖起,这个场景,简直就是有人安排了一场现代戏表演一般,这都是不上档次的流氓手段呀!然而没有头脑的民众,往往没有分辨能力,很容易受骗子的怂恿。
他忙挤进人群最里面,对张大胜说,「你们说这样不负责任的话,我要告你们破坏商誉。」
张大胜早得了上司的指示,就等着银行有人出来和自己争辩,就问,「你是哪一位呀?」
陈经理说,「我是谁你不知道吗?刚才我放款子给你上司,你还在一边点钱呢。我是万金银行的经理!」
张大胜说,「呀,你堂堂一个银行经理,来欺压我一个当护兵的,岂不是自降身分?可见我刚才说的,让你很心虚。不然,为什么我说两句话,你就要恐吓我?」
陈经理在银行业里深受尊敬,对上这种坏胚子兵,真是无处着手,看看周围,许多人都在看热闹呢,便硬着口气说,「无理取闹!我不和你这种人多说,这里是银行门口,你们站在这闹事,妨碍银行的正常营业。你要站大马路也行,挪到那边远处。不然,我叫打电话叫警察厅派人来,让你们离开。」
张大胜叹道,「谁高兴站在这守着一大堆钱,可总长命令我们守在这,没有总长的话,我们不能走。」
陈经理问,「白十三少在哪?」
张大胜举手向西边一指。
陈经理向那边远远一看,原来那路边摆着一个豆花摊子,白雪岚带着宣怀风正坐在一张小矮桌旁。
陈经理赶紧过去,对白雪岚说,「白十三少,何必如此?平心而论,你到哪一家银行去,能二话不说给你一百万现钱?鄙行对你的款待,已经很诚恳了。明天兑付一百五十万的支票,你也是接受的。怎么你现在让你的手下,散布不实的谣言,损害鄙行的声誉?这实在说不过去。」
白雪岚一身高级料子的军服,坐在脏兮兮的小板笑上,一点也没有局促难受的那样子,倒了一些葱末和花生碎在碗里,用勺子将它们和热豆花慢慢搅在一起,说,「什么谣言?我本来要拿二百五十万,你们只能拿出一百万,剩下的要明天才付,这都是实话。」
陈经理眼看银行门口那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急得跺脚,「哪一家银行库房会放那么多现款?大笔提款,当日领不到,另约日期交付是常有的事。那些只存一、两百块的愚汉,不知道银行做事的方法,你手下这些话听在他们耳里,他们会要以为银行没有钱。」
白雪岚瞥他一眼,忽然提高了声量,「你说什么?银行没有钱?」
街上人来人往,早有许多人在注意这边,白雪岚忽然大声地说这一句,顿时引来路人的注意。
陈经理不料堂堂白家十三少,耍起流氓来,比他的护兵还要无耻,忙道,「没有!我没说!银行有钱!有钱!」
白雪岚说,「既然有钱,支票在这,你给我兑付出来。」
陈经理气道,「说好了明天兑付,你怎么说话不算数?」
白雪岚气定神闲地说,「好罢,我就给你一个晚上的时候筹钱。」
陈经理怄气得很,心想,明明大家公平往来,怎么你这口气,说得像我们银行欠了你千八百万,要卑躬屈膝求着你宽限一天似的?这样话让旁人听了去,要把万金银行想成什么状况?
正要做几句澄清的说明,白雪岚故意抢在他前头,加了一句警告,「我丑话说在前头,如果明天还是没有钱,兑付不了我的支票,我就拆了万金银行。」
路人们听了,都说,「白十三少说要拆万金银行啦,要是银行被拆了,不知道存款还在不在,把钱存这一家的人要倒楣了。」
这下,陈经理是忍无可忍了,指着白雪岚道,「你这样无耻的行径……你故意到万金银行找麻烦,空口白牙的造谣,损害银行的声誉,这是流氓的作为!」
白雪岚无所谓的笑笑,一言不发拔出手枪,枪口对上陈经理的脑袋。
陈经理吓得往后连退几步,发现自己纵横银行界数十年,对着这样一个不讲道理的活阎王,真是有理说不清。想起济南人都说,白十三少看着好模好样,其实手底下又黑又狠。别人不敢在济南城里当街杀人,他大概是敢的。这样一想,只觉得黑色枪口里的子弹随时要朝自己射出来,越发惊恐退得更远。
这时,万襄理跑过来叫道,「经理,快回银行去,来了一批要提款的人。」
陈经理脸色一变,赶紧带着万襄理回银行去。
白雪岚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仍坐着那搅热豆花,勺起一勺,递到宣怀风嘴边说,「尝尝。」
宣怀风刚才只顾着看白雪岚对陈经理大耍流氓,肚子里暗笑白雪岚太会捣鬼,见勺子递到嘴边,也没看清楚就张口吃了,忽然脸色一变,低头把含在嘴里的豆花吐到面前的小空碟里。
白雪岚忙问,「烫到了吗?」
宣怀风掏出手帕擦擦嘴,「咸的。」
白雪岚说,「豆花不就是咸的吗?哦,你们广东人是吃甜的。可那也太腻味了,热豆花咸的才好吃,你看雪白的颜色,配着青翠的葱末,花生仁,咸菜,加一点麻油,多香多好吃。」
宣怀风说,「豆花甜的才好吃,我家乡都只吃甜的。」
两人这边说着豆花咸甜的琐事,另一边,陈经理和万襄理却在忙得团团转。白雪岚在银行门外布置那样一番露骨的戏剧,竟然还真有人轻信,回家取了折子到银行来取钱。
百姓是可以和鸟群一比的,只要一只鸟惊飞,就会有一群莫名其妙的跟着惊飞起来。许多人本来将信将疑,但见果然有人赶来取款,便害怕自己要吃落后的亏,也跟着行动起来。陆陆续续,来了几拨人说要取款,今天本来办业务的人就多,再一增加人数,柜台前面就拥挤起来,乌压压的一群,仿佛真要出什么大事的样子。
幸亏陈经理也是银行业老手,明白这种时候必须沉住气,把万襄理叫到一边说,「我今天算开了眼界,白家也算大门大户,使的手段居然这样卑鄙无耻。不过,要整垮银行,并没有这样容易。你马上给廖议长打电话,请他派一队巡警,把门口那些人赶开,不要让谣言再继续散播。」
万襄理说,「白十三少很凶蛮,巡警就算来了,恐怕也赶他不动。」
陈经理说,「这件事我们占着道理,他要是和巡警起冲突,仗着白家的权势作威作福,廖议长自然能找到理由给他们白家压力。老弟,说一句实话,哪怕落到四大家在济南城里开枪打炮的地步,甘我们什么事,你我的责任,只是在金融界的层面,保住银行别出岔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