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令人不适,望人的目光也很无礼,白雪岚冷哼一声,刚要说话,宣怀风反倒抢在前头开口,问廖翰飞,「你这赌局,限下注多少钱吗?」
原来白雪岚带着宣怀风一进赌场,就被廖家守场子的人认出来了,恐怕他是来砸场子,飞快报告给东家。廖翰飞接到消息,以为白雪岚是为了鞋店送鞋票一事,要来杀一个回马枪,等他匆匆赶到,却听下面的人报告,白雪岚不但没有生事,反而白输了六、七百块钱。再一瞅,瞧见宣怀风也在,对廖翰飞来说,简直是意外之喜了。
他听宣怀风问限不限注,心想,他刚才已经输了几百,可见是一点也不会的生手。大概输急了,想下一个大注来翻身。这是赌徒常用的想法,不足为奇,倒不妨借此机会,和他耍一耍。便把胸脯一拍,大喇喇道,「开赌场的,还怕人下注吗?你就算押一座金山,我也接着。」
宣怀风紧跟着一句,「你这话作数吗?我可要当真的。」
他脸上带着很认真的神情,黑白分明的眸子直视着廖翰飞,瞅得廖翰飞心肝微微地痒,又痒痒地颤,心想,这个神态,已经撩拨得人受不住了,如果能让他露出求饶啜泣的神态来,那还得了吗?
脑子里绮丽地胡思乱想,竟是忘了答宣怀风的话。
白雪岚见他瞅着宣怀风的眼神,像狼见了香肉般,连一点掩饰都不要了,实在恼火得很,沉着脸开口,「廖翰飞,他问你说话作不作数?你这是不敢答吗?」
廖翰飞醒过来,对白雪岚似笑非笑道,「嘿,你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怎么?怕我又把他给弄走?你倒猜着了,嚼过的甘蔗不甜,我家那一个,我已经看腻了,正想再找一个呢。」
白廖两家明里暗里地斗争了许多年,当年白雪岚年少气盛,没少和廖翰飞别苗头,因此廖翰飞抢了白雪岚的女人,把秦思燕娶来做小,乃是他平生第一得意之事。一提起,就是满脸可厌的嚣张。
他身边几个手下,听见少爷说这话,都望着白雪岚,附和地嘿嘿坏笑起来。
白雪岚对秦思燕再没有一丝想法,但廖翰飞当着他的面,露出想把宣怀风「弄走」的意思,那可是犯了他的大忌,心里杀意大盛,脸上懒洋洋地含着笑,脖子上那一道青筋,却已愤怒地在皮肤下隐隐勃跳。
宣怀风知道这座火山随时要爆发,把手伸过去,对着白雪岚放在赌桌上的手背,轻轻拍了两拍,示意稍安勿躁,转过头去,对廖翰飞款款地说,「廖先生,你这是做庄呢?还是和我朋友斗气呢?说回正题罢,这要是不限押注,我就玩两手。要是限押注,我这就走了。」
廖翰飞岂能容他就这样走了,忙道,「别走!说了不限!」
宣怀风问,「押多大,你都收?」
廖翰飞想,你今天逛了整个场子,赌十盘输八盘,以为我没有侦查清楚?现在说这些想唬我,手段可就太嫩了。你要押大注,我求之不得,等你输得焦头烂额,欠着我的赌债,我再来个软硬兼施,你还能不乖乖和我做朋友吗?便道,「你押多少,我收多少。」
宣怀风又追问一句,「当真?」
这时,廖少爷和白十三少要在赌桌上别苗头的事,早在赌场里传开了,众人纷纷挤过来看热闹,把赌桌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要不是宋壬几个护兵横眉竖眼地杵在那,甚至要挤到宣怀风身上去了。
廖翰飞指着周围那些人说,「这么多人看着,我廖翰飞说出来的话要是吞回去,我就是你养的狗。」
宣怀风不料他作出这样一个赌咒,觉得好笑,便微笑着应一句,「我可养不起。」
众人一愣,想明白过来,轰地笑起来。
廖翰飞很觉得丢面子,脸都红了,对宣怀风的心痒里头,多了三分要欺压的恼意,便说,「你口口声声要押大注,我给你面子答应了。那么,我也要提一个条件。」
宣怀风说,「请说。」
廖翰飞说,「既然是认真要玩,至少二十盘,一盘底注不能少于一万块。你要是输了,中途就要走,我不能答应。」
宣怀风说,「要是不许我中途走,那要公平些,你也不能中途退出。」
廖翰飞一口答应,「那是当然。我要退出,就当我二十盘全输了。你怎么样?给一句准话。」
宣怀风沉默下来。
廖翰飞只以为他害怕了,哪知道他在使用着数学家的头脑,计算桌面上剩下的牌,催促着说,「难不成你这就怕了?不必怕,你没钱,我可以借你。」
他说一句话的工夫,宣怀风已算好了牌,又问,「几个人赌?」
廖翰飞说,「这个赌局,除了你我,别人还有资格参与吗?就是我和你罢。」
宣怀风颔首,「两个人,那就够了。」
廖翰飞问,「什么够了?」
宣怀风微微一笑,并不回答,转头对白雪岚问,「你带支票本子没有?」
白雪岚见他胸有成竹的样子,猜到他是有计划要执行的,何况他要的只是钱,自己大可以供应得上,拿出支票本子说,「你一问限不限注,我就知道使得上支票本子了,叫护兵去车上取了来。」
掏出钢笔在手上,问,「开多少?」
宣怀风说,「就十万罢。」
这样一个大数目,他竟如此从容地说出来,周围的人又是一阵骚动,大家望他的眼神都有点变了。
只有廖翰飞是见惯大钱的,对围观者的震惊很不屑,反而对宣怀风说,「不够,不够,一盘一万,二十盘,要二十万。」
宣怀风脸上逸出一丝浅笑,解释说,「你误会了,十万,是一盘的钱。」
这一下,周围又是轰地一下炸开,许多人都不敢置信地呀出来。连廖翰飞也脸色微变,懵了一下,心想,白雪岚再大方,也绝不能拿着整整两百万让他乱玩,难道这里头有埋伏?
他摸不着底,有些忐忑起来,强笑着说,「宣副官,好大手笔。」
宣怀风待人一向谦和,可因为厌恶他总拿秦思燕来落白雪岚面子,又强赠鞋票恶心人,所以对他是一点客气也不讲,淡淡把他刚才说的话反赠回去,「难不成你这就怕了?你没钱,我可不会借你。」
围观的人们觉得他这话很俏皮,有几个人忍不住噗地笑出来。
廖翰飞被挤兑到了墙角,无论如何下不了台,心里盘算,这赌场是自家的,他们要在洗牌的时候动手脚,哪不能够。要是他们敢玩换牌的把戏,那更好了,我这里许多双眼睛盯着,准能抓他们一个现行。到时候,我用出千的罪名把他扣押下来,他还不由得我摆弄?是了,他以为拿出大赌注,就能打我的心理战,可我又岂是这么容易被唬住?
他想来想去,全想不到这场赌局里,宣怀风能占哪一点上风,便觉得安心了许多,冷笑道,「很好,我也不说废话了,干罢。」
把两手袖子卷起,拿起面前的扑克牌来发。
这一盘廖翰飞亮出来的一张牌,牌面是个六,宣怀风看自己的两张牌,加起来却是十三。
廖翰飞问,「你要不要?」
宣怀风说,「不要了。」
廖翰飞把自己的牌一翻,下面又是一张六,再要一张牌,还是个六,一共是十八点,赢过了宣怀风的十三点。
旁边的人纷纷羡慕道,「好运气。」
白雪岚早写好了一张十万的支票,放在桌上,廖翰飞一伸手,毫不客气地把那支票拿了去,在手里挥了挥,得意道,「看来你不但保不住人,连钱也要一并奉送过来。我就笑纳了。」
他哪知道,宣怀风见他连拿三张六,一张大牌也未出,心里比他更高兴,知道接下来自己的赢面更大了,微笑着说,「请再发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