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岚既说要一起办,宣怀风断没有不依允的道理。然而他竟不知道这一起办,如何到后来就变质了,彻底成了白雪岚办了他。
一连被那肉食动物翻来覆去地吃了不知几遭,他这食草的,开始是配合的不想抵抗,继而,是耐不住想抵抗而无力抵抗。浑浑噩噩之间,从欲仙而至欲死,筋骨都被利齿嚼碎,连脚趾尖都失去了知觉,只恍惚瞧见红烛映照下,白雪岚棱角分明的俊脸,耀着光的一双黑眸,能摄住人的魂魄。
渐渐的,烛光也不见了。
淡墨一般氤氲上来的黑中,犹余一丝幽幽的果子甜味……
白雪岚酣畅淋漓地把一生中最甜蜜的仪式,办在爱人的深处,发现那绷紧的身体簌然在自己体下泄了劲似的松软下来,最后一丝残存的酒意也醒了。
忙查看一番,宣怀风果然是耐不住连番征伐,晕了过去。
被吻得半肿的唇角,剩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甘美,优雅的淡眉却微蹙起来,仿佛忍耐着什么。
白雪岚想起刚才兴致在最高点时,他蚊子似的喊了一声疼,当时浑身气力都蓄在胯下,已成洪水崩堤之势,白雪岚哪勒得住自己。现在洪已泄了,才把捏出几道红印的修长两腿分开,仔细一看,那黏沾着两人羞液的入口,在前一夜的蹂躏中还未得到恢复,现在算是伤上加伤,被淫靡的摩擦弄得极可怜的红肿起来。白雪岚又是心疼,又是懊悔。果然不该喝酒,一喝醉,就兽性大发,吃得忘了停嘴。
他心里狠狠骂了自己两句,便下床到浴室去。山东老家的浴室没有珐琅大浴缸,但富贵之家,讲究一个享受,热水管和洗澡的大木桶还是有,而且也是二十四小时都供应着热水。
白雪岚知道自己色欲熏心,又让爱人给吃苦了,现在就是老实赎罪的时刻。唯恐宣怀风受冻,先把房里的热气管开到最大,又在浴室里打开热水龙头,把大木桶放满了温热的水,把昏过去的宣怀风轻手轻脚地放进木桶里。
手伸在木桶里,拿着毛巾帮宣怀风轻擦了两下,忽然又想,满床的果子汁,总不能洗干净了又躺回去。
对着手表一看,已是早上快四点钟,这时候叫听差过来收拾,听差自然不敢有什么意见,不过那些人嘴碎,以后乱嚼起舌头,自己不怕什么,怀风却是脸上过不去。
还是不要惊动太大的好。
他便出了房,去廊那边的小屋里叫野儿。
野儿正在床上睡着,忽然被人一推,迷迷糊糊睁开眼,见床前站着一个大黑影,吓得差点叫出来,再一定睛,便瞧出是白雪岚了,奇怪地问,「半夜三更做什么?几点了?」
白雪岚说,「房子乱了,你收拾收拾。」
野儿说,「外头没有值夜的人?叫谁不行,偏来弄醒我,你也太折磨人了。」懒懒地打个哈欠。
白雪岚说,「我不要那些值夜的,信不过。」
野儿哼道,「你信不过他们,就信得过我吗?昨儿还骂我呢。我说,别再使唤我了,你再找一个信得过的去。」
白雪岚记挂着宣怀风还躺在热热的木桶里,不想耽搁,推着她肩头说,「别和我强嘴,我急呢。快起来。不是有缘故,我也不来找你了。」
野儿看他的神色,似乎真要着急了,也就连忙下床,随手披了一件袄子,跟他到房间去。
一进房,就有一股被屋中的热气蒸腾过的果子汁香味扑面而来,其中,又掺杂着陌生的,似淡而实浓的麝香腥味。野儿先不解这是什么,再一想昨夜白雪岚和宣怀风的景象,便明白过来了,羞红了脸说,「怪不得叫人来收拾,你也太……」
终究不曾说下去。
白雪岚倒是一派寻常,对她说,「我去浴室洗洗。你别的不用忙,就是床上弄脏了,快换一套干净的。」
说着就进浴室去。野儿眼尖,他把浴室门关上那一瞬间,已瞧见隐约有个人躺在浴室的大木桶里,头搭在木桶边缘,微微仰起,像是睡过去了。
野儿猜到那木桶里躺着的是宣副官,也不多言,到了床前一看,被褥凌乱不堪,果子汁倒了满床也罢了,还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羞人地这里一块,那里一斑。
难怪白雪岚死活不让外头值夜的人来收拾。
野儿麻利地把床上东西都收拾起来,丢到一旁,拿了毛巾把床沿抹了一遍,取出一套冬天被铺,连枕头和枕头套,暖暖软软地重新铺好,忙出一身薄汗。
直起身来,打量了一下,耸着鼻尖嗅了嗅,还是摇头,又找出一个黄铜小香炉来,在里面撒了一把沉香燃起。少刻,烟从炉中袅袅浮起,气味顿时清净了些。
浴室门打开,白雪岚拿着一块很大的毛巾,把宣怀风裹着。刚从热水里出来,宣怀风仍是昏睡着,眉间的微凝却展平了,仿佛也感觉到身体上的温暖惬意,露出大毛巾的一只手臂垂着,肌肤淡淡浮着热气。
白雪岚叫野儿,「拿一套干净睡袍。」
野儿说,「宣副官的箱子我瞧过两眼,睡衣裤是有的,哪来的睡袍?我拿他一套睡衣裤来罢。」
白雪岚说,「蠢材。人昏沉着,睡衣裤不好穿,要是把他闹醒,更不好了。谁要你定要拿他的,拿我的一件来。」
野儿打开柜子,把白雪岚的宽大睡袍取了一件,放到床边,伸手来扶。
白雪岚把宣怀风往怀里一收,皱眉问,「干什么?」
野儿说,「伺候人穿衣服,你懂吗?交给我罢。」
白雪岚笑道,「小东西,我不懂伺候人,还不懂伺候他?床上都妥当了,你回去睡罢。」
野儿嘿了一声,「过了河就拆桥,刚才这样催着我来,现在就赶人了。」
白雪岚忙嘘了一下,低声说,「别吵醒了他,快走罢。」
野儿脖子一扭,往宣怀风脸上瞅瞅,睡得很酣沉,这乖巧的样子,倒真叫人不忍心惊醒,便对白雪岚一笑,静悄悄地走出了房。
白雪岚等房中无人,才把包裹着宣怀风的大毛巾解开,露出白玉般肌肤上带着点点爱痕的身子,给他把长睡袍套上,安置在软软的床褥里。
诸事安排停当,白雪岚歇了一口气,正要钻到床上和宣怀风并枕而睡,房门忽又被人推开了。野儿端了一个瓷盅子,轻轻走进来,到白雪岚面前递道,「给。」
白雪岚正觉有些口渴,接过来掀开盅子,喝了一口,却是炖得很浓的参汤。
白雪岚不禁笑了,「好家伙,到哪变出这么一盅东西?我正需要提气养神呢。」
野儿把嘴往外头一努,「是大厨房里煤炉上炖着,预备给司令明天用的,我想你忙了一天,又醉酒,又闹腾到现在,身体怎么受得住。横竖是给你喝,就算太太知道了,也不好骂我。就是你们这些文化人,说的那什么……借花献佛罢。」
白雪岚笑着夸了一句伶俐。
野儿和这位少爷向来很亲密的,也不忌讳什么,挨着床沿坐了,瞧着他如从前那样豪爽不羁地喝着参汤,低声问,「少爷,你是真的喜欢宣副官吗?」
白雪岚一愣,失笑,「傻东西,还在梦里吗?亏我和你说了这么多,当然是真的喜欢。」
野儿不解地问,「你这种喜欢,是把他当少奶奶一样的喜欢吗?」
白雪岚说,「是的。」
一顿,又解释说,「我知道,我是一个男人,他也是一个男人,你见两个男人在一起,心里大概……」
野儿不等他说完,把手举起来摆了两摆,轻笑道,「少爷,你出去几年,喝了许多洋墨水。我留在这里,也长大了呀,还当我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吗?你不知道,那些出外买办的听差们,还有司令那些下属官们,喝醉了是多么碎嘴,什么天下奇事,都在他们嘴里出来。所以,你也不要和我说什么了。既然你是把他当少奶奶一样的,我也就把他当少奶奶了。」
白雪岚忙提醒道,「你心里知道就好了,千万不要当着他的面,叫他少奶奶。别看他是个恬静人,要是臊起来,发一通脾气,我也要让他三分。」
野儿幽幽叹了一口气,又笑着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少爷,你也快睡罢。」
白雪岚往桌上的摆钟看了看,「这都四点钟了,还睡什么?」
野儿说,「天还没亮,就算不睡,到床上躺着,合一下眼睛也是好的。」
劝着白雪岚上床,给白雪岚掖好被子,吹熄流着红泪的烛,这才轻手轻脚地出去。
白雪岚和宣怀风并枕而躺,看着房中一片黑暗,闻着香炉里燃的沉香味,只觉得这黑暗也荡漾着绮美,想起这洞房的夜即将过去,不由生出一阵不舍。
这是一生唯一的一夜,若闭着眼睛白白过去,岂不可惜。
就算只剩最后一分一秒,自己也要做一个吝啬鬼,把这一分一秒也享受尽了。
所以他又蹑手蹑脚地爬起来,光着脚丫子在地上走了过去,把一扇窗户推开。再过两、三个钟头,就要日出了,然而这个时刻,在清冷干净的天空里,月亮却不曾放弃自己的努力,依旧放着莹莹光芒。窗户一开,月光霜一般地倾洒进来,尽头的一端,恰好洒在床上,映着宣怀风半边酣睡的脸。
月光如此温柔,而宣怀风梦中的表情,更比月光温柔。
白雪岚坐在床边,好生羡慕那月光,可以爱抚怀风的脸颊,不禁也学那月光,温柔地抚上去。指腹碰着一点白腻肌肤,缓缓摩挲,暗暗赞叹,但凡沾着这个人一丁点,感觉都是好的。就像此刻,只是这样轻轻地碰着脸上一点点,就已很得趣味,然而,他这个人,这胸膛里跳动的纯真热烈的心,都是属于自己的啊!
他赞叹着,又忍不住嫉妒了。月光爱抚着怀风,他嫉妒那月光;指尖摩挲着怀风,他又嫉妒起自己的指尖来,觉得若大享受,不能只便宜了这区区一根指头,于是伏身,低头,让两片薄唇代替指尖,来爱抚怀风微肿而颜色艳丽的唇。
这样抚而亲吻,究竟把沉睡的人给闹得不安宁了,而且虽然屋子里开足了热水管,窗户打开,仍禁不住有冰冷的冬夜之风吹来。宣怀风的唇角,在白雪岚如小兽般轻柔贪婪的吸吮中微微动了动,嘴里发出一声含糊的呢喃,两只手无意识地抓了抓,像是觉得冷,想捞被子似的。
白雪岚醒过神来,知道自己被浪漫所迷惑,有些痴傻了,所幸不曾被宣怀风瞧见。
赶紧上床,钻到被窝里,把宣怀风搂着,用自己这山东大炉子来暖他的身子。被他一抱,宣怀风果然安宁下来,嘴角含着一丝惬意,很乖地窝在白雪岚怀里继续睡了。
白雪岚搂着他,让月霜洒在他脸颊上,洒在笔挺又带着一点小倔强的漂亮鼻梁上,洒在自己胸膛上,心忖,这样的美,自己眼睛不眨一下地看到天亮,也是很享受的。
然而这样的享受,是容易让人迷醉,而放神智于四海遨游的。
何况他的身体,在今天付出了许多努力,他的心灵,又正值喜悦而静谧的时刻,说要眼睛也不眨地看下去,如何真能看到日出之时?他看着怀里的宝贝,不知不觉的,进入了香甜的黑暗,沉沉地合了双眼。
不知睡了多久,正睡得香甜,忽然一阵砰砰的响声传来。
白雪岚在白家这等大军阀世家成长,对这种类似枪炮的声音最是警觉,猛地惊醒,立即坐起,首先就把仍未醒来的宣怀风往手臂里一裹。
片刻,又是砰砰的许多响,霹雳似的连续,从东西南北每个方向传来,此起彼伏。这算是听清楚了,不是枪炮,竟是震耳欲聋的炮仗声。
白雪岚既好笑,又恼火,把宣怀风放回床上,用棉被盖好,自己趿拉着鞋,急急忙忙地走出门外,对着院子里骂,「王八兔崽子,放哪门子炮仗,还让不让人睡?都给我停了!」
一个听差小跑着过来,竟是依古礼正儿八经地打了个千,笑着说,「少爷,这可不好停,就算府里不烧炮仗,也禁不住外头别人烧。送灶王爷上天,总要有个热闹动静不是?」
白雪岚一愣,问,「二十三了?」
听差笑道,「您贵人事忙,连日子都忘了,可不就是腊月二十三?过小年啦!」
白雪岚呵地一笑,自进了济南城,和父亲相斗,怀风受伤,医院养病,谋划报复,大闹祠堂……就没有消停过一天,谁记得去掀日历本上那几张黄纸?
白雪岚说,「既这样,由他们去。只是宣副官还在睡着,不许在这院子里闹。」
听差垂手说,「明白的。其实,也不用少爷吩咐,野儿姑娘早叮嘱了,少爷昨儿睡得晚,受不得吵嚷。您看,我们扫院子落叶的,都踮着脚尖悄悄的呢。」
白雪岚笑了笑,不再多言,转身回到屋里,却见床帐里坐着一个人影。
他把帐帘猛地一掀,抓着里面那人的肩膀一晃,笑着问,「怎么就醒了?醒了也好,外头炮仗好热闹,我带你出去玩。」
宣怀风才被炮仗声吵醒,懒懒地坐起来,在床上发愣,让他抓着一晃,皱眉道,「别动!别动!」
白雪岚忙把手松开,关切地看看他,「那里很疼吗?」
宣怀风惺忪的脸,顿时被问出赧然的红晕,带着一点刚睡醒的鼻音,低声说,「唉,你……你真是够可恶的。」
把头转向床里面。
白雪岚心痒起来,在床边坐了,往棉被下光滑的小腿上一摸,笑着问,「我哪里可恶?你说清楚。是昨晚可恶?是今早可恶?昨晚谁趁着我醉了,把一杯果子汁洒自己身上,诱得我像小狗一样去舔。我丑态百出,你倒是不拦着。」
宣怀风忍不住把脸转回来,咬着牙又笑又气,「真是恶人先告状,昨晚那果子汁,还不是你……」
白雪岚故意把他的话接过来,泰然自若地说,「还不是你我的交杯酒吗?既是交杯酒,喝到你身上,再品到我舌上,是再自然不过的事。那叫一个香甜。」
宣怀风叫道,「胡搅蛮缠!你听听你说的话,有一点道理吗?」
白雪岚哈哈大笑,「宝贝,我本就是个胡搅蛮缠的啊!」
硬把宣怀风搂住,狠狠亲了几口,柔声问,「还疼吗?我给你再上点药。」
宣怀风摇头不要,终被白雪岚又劝又哄地褪了睡袍,又上了一遍药。那清宫秘药是白雪岚专为他预备的,很是对症,擦上后红肿处一片清凉,疼痛也减轻了大半。
宣怀风向来豁达,既然不那么痛得难受了,也懒得和白雪岚做事后的计较,换好衣服,便问白雪岚,「白家的汽车,我可以用一用吗?」
白雪岚正挨在床头,欣赏他换了军装后的细腰长腿,闻言道,「你要汽车做什么?要是出去玩呢,我奉陪。要是去办公务,我是不允许的。过小年的日子,连政府最普通的职员都放假了,我们为国为民的辛劳,也要讲究个有张有弛。」
宣怀风瞪他一眼,「凭你也和我说有张有弛?你若知道张弛之道……」
说到这里,忽然停下不说了,只是对白雪岚摆出不满意的表情。
白雪岚知道他话里的意思,想着自己在「吃肉」这件事上,确实不懂张弛进退,竟是没有话可反驳,看着宣怀风微嗔而羞的模样,又觉有趣,笑了一会,问宣怀风,「你是要去金龙饭店?」
宣怀风说,「你很聪明,猜到我要去金龙饭店。」
白雪岚说,「这又不是顶难猜的事。在你心里,公务永远比私务重要,而兵工厂是最要紧的公务。欧玛集团那位代表来了几天,一直在金龙饭店住着,你不亲自去见一面,大概是不放心的。」
宣怀风点头说,「确实,我总要见了他,做一些接触才好。」
白雪岚说,「你要见他,我不拦着。可是何必非要今天?已经耽搁了几天,再耽搁一天也无妨,先把小年过了。五叔说那洋鬼子虽然金发碧眼,却是一个地道的中国通,中国人过小年的习俗,他是知道的,不至于为了这个就不和我们合作。」
宣怀风说,「我又不是不能动,为什么不抓紧着办?兵工厂这样要紧的事,我瞧你倒是不大着急。」
把眼睛朝白雪岚上下一打量。
白雪岚由着他看,两手摊开,坦然地说,「在我眼里,比兵工厂更要紧的,是你在我家里能站得稳。祠堂里冒了一个大险,才换来一顿酒席。今天是小年,叔伯们都要露面的,难得的好日子,你不该趁热打铁,去父母亲面前讨个巧吗?我在外多年,对父母少于孝敬,你和我是一体的,就当你替我承欢膝下了。」
宣怀风听了这意思,虽有以私害公之嫌,却隐隐说中自己的心事。
他和白雪岚的事,在姐姐那里万难得到认可,能在白家这边模糊过去,落一个父慈子孝,和和睦睦,正是他极殷切的希望。
宣怀风正犹豫间,野儿捧着一件大裘进来,到二人面前展开抖了抖,问,「我不大识货,你们瞧瞧,这是不是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