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岚心里一跳,神色上很镇定地说,「这种事没有什么好不好的。那人不错,又和我气味相投,所以我就喜欢了。」
三司令冷冷地说,「你倒说得潇洒。玩男人的名声,都从首都传到家里来了,亏你喜欢得起来?」
白雪岚只好垂着头,谨听教训。
又听三司令叹气说,「你放肆爱玩,我是知道的,只要不惹出大麻烦,我也没工夫为这种污糟事揍你。」
白雪岚松了一口气,脸上掩饰不住,逸出一丝微笑来,生怕惹恼三司令,赶紧又收敛住了,正正经经地道,「多谢父亲。」
三司令这时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对儿子说话和气了几分,吩咐说,「韩家的助力,我们是需要的。韩小姐就在城里,她又乐意和你来往,这很好。你陪她几天,哄她高兴。你别拉着脸,知子莫若父,哄女子的本事,我知道你是尽有的。不然你才十来岁时,是怎么哄得廖家那女娃娃对你死心塌地?下个月,我上门替你向她哥哥提亲,赶紧把事办一办。至于你那个副官,先把他放在我这,等你和韩小姐有了儿子,我把他还你。放心,耽搁不了他几年。」
他以为自己这番布置,很是顺应情理,既照顾了大局,又没太妨碍儿子的喜好,不管从哪方面来看,都是十分不错的。因此一边说着,一边摸着下巴刚长出的一点硬须,显出一副欣悦的样子。
白雪岚自他说出打算,就一直垂着头,瞧不见究竟如何神情。隔了半日,他才抬起头,直看着三司令,说,「父亲的吩咐,恕我办不到。」
声音不高,但话是说得一字一句都很清楚了。
三司令一愣,不敢置信地问,「你说什么?怎么办不到?」
白雪岚说,「那副官,我是一定要带在身边的。」
三司令脸色一变,又生气起来,「你在身边放这样一个人,你妻子脸面如何下得来,我怎么和韩家提亲?难道你为了那什么副官,要耽误自己的正经婚事?让你老子断子绝孙?你要是敢说一个是字,我现在就叫何副官带了他来,当着你的面,老子一枪崩了他!」
白雪岚见了他父亲后,总摆出一种顺从的态度,挨打也是很老实地任他来打,这时却昂起头,露出坚毅的表情,「你崩了他,就等于崩了我。要是断子绝孙,也是父亲挑的路。」
「他妈的!」三司令猛然将手中空茶碗往地上一掷,砸得粉碎,从太师椅里暴跳起来,冲到白雪岚面前,「不孝的东西,你这是要造反啦!」
伸手去摸腰上,皮带却早就解下来了。这才想起刚才抽完白雪岚,顺手把皮带丢在了地上,这时候要再弯腰去捡,一是输了气势,二是抽那么几下,实在不够解恨。
三司令咬牙切齿,也不多想,索性抬腿往白雪岚身上踢。亏白雪岚身板厚实,挨了几下,身子一阵摇晃,竟硬撑着仍是跪住。
三司令又伸出蒲扇大的手,盖头盖脸的打,边打边骂,「你这小畜生!你是我的崽子,为了一个外人,你咒我断子绝孙?我本来不一定要杀他,现在非杀了他,倒要看你为了他,要糊涂到什么田地?」
白雪岚由着他打,既不反抗,也不举手遮挡拳脚,只用很低沉刚硬的声音说,「你杀了他,再给我一把手枪,我自然能让你亲眼看看。」
三司令大骂,「不孝的东西!你以为用死来威胁,我就害怕吗?你死了,我再生十个!」
怒火烧晕了脑子,更是下了死力,一脚蹬在白雪岚胸口上。
白雪岚身子骤地一歪,砰地倒在地上,没有了动静。
宣怀风跟着野儿钻狗洞进了三司令的小院后面,偷偷摸摸爬大酒坛子往屋里偷看,眼睛刚凑到窗户缝前,就听见白雪岚在里面说,「那副官,我是一定要带在身边的。」
他心里微微一紧,有些惊讶,屋中父子俩的闲话,似乎正说到了自己身上,怎么这样巧?
眯起一只眼往窗户缝里看时,又吃了一惊,原来白雪岚并不是和父亲喝茶闲聊,却是正跪着受教训呢。
后来三司令和白雪岚的对峙,他字字句句都听得清楚,既感动于白雪岚的心意,又不禁为白雪岚担心,还想着白雪岚的婚事,恐怕是不能再拖延了,韩小姐在白家出现,可见韩家对这桩联姻也是乐见其成的,这事又如何解决?
他自从打定主意跟着白雪岚后,一颗心就和白雪岚系得紧紧,别的事也罢了,一牵涉到白雪岚身上,那简直要严重上十倍。
脑子里塞了无数念头,又有多般滋味,仿佛要从舌根下沸腾着翻滚上来,也说不出是甜是酸是苦。
片刻怔忪之间,忽地一声脆响,像是什么打碎在地上,把站在窗边的宣怀风惊醒过来。
就听见三司令暴跳如雷的怒骂,「不孝的东西,你这是要造反啦!」
宣怀风把眼睛往窗户缝里窥探,见三司令在痛打白雪岚,那心就像被人丢进了滚水里一样,忍不住就要转身走。
野儿一把抓住他袖子,低声问,「干什么去?」
宣怀风说,「我不能干看着。」
野儿把他的袖子抓得更紧了,威胁地瞪着他说,「别帮倒忙。三司令知道我们偷看,更要气大。我听刚才他们说话,就是说的你吗?那你还不老实躲着,让三司令见到,真把你给枪毙了,是个什么后果?少爷说你死了,他也要死呢。」
宣怀风听她这样说了,正一犹豫,忽然就听见屋里砰的一声。声音虽然不大,却不知为何,沉沉地直传进宣怀风耳里,让他的心脏也随着那声响,砰地重重一跳。
紧接着,就听见白太太惊慌的大叫,「孩子!你怎么了?」
宣怀风听这句话,知道必是白雪岚出了事,哪还顾得了别的,猛地挥开野儿的手,转身跳下大酒坛,飞快跑去。
白太太和丈夫负气,出了屋子。然而她既然知道丈夫回家是要和儿子生气的,又哪肯远离,便一直寻着由头在门外逡巡,找着何副官,问司令今日在外头见了什么人,午饭吃得如何?
何副官在门外守着,自然知道白太太的意思,一一答了,又笑着低声劝解说,「太太不必过于担心。司令对少爷,也就是教训一下的意思罢了,总不至于出大事。」
白太太苦笑道,「都说儿行千里母担忧。雪岚这孩子,不在我跟前,我要为他担心。到了跟前,我的心也要时时提着。你说,这不是向我讨前世债吗?」
说到这,门里已经有三司令的骂声传出,两人都停了说话,竖着耳朵听屋里动静。
三司令骂了一阵,隐隐有刷刷挥打的声音传来,白太太便知道是在打了,只不知道用什么东西打。
母亲听儿子挨打,心是很疼的,可想到他父亲教训他,也并不为没有缘故,要是进去拦着,先不说慈母多败儿的罪名,自己要承担起来,就往这孩子的将来前程去说,如此无法无天,今日不让他受点他父亲的教训,以后更不可教。
因此虽然心疼,白太太倒是硬朗地坚持下来,没去推眼前的那扇门。
心里想,今天我打定主意,不做慈母了,倒要看你教训了他,他能有多少长进。如果有长进,自然是你教得不错。如果没有长进,日后看你还拿什么话来责怪我。
于是一个副官,一位太太,隔门听见里头父亲打儿子,都呆站着没有动作。
渐听着三司令已经缓下气来,都以为这个坎过去了,不料提到那个副官,又骤生变故。白太太听着三司令砸了茶杯,忍不住把门推开一条缝往里看,何副官自然不会拦她。
看着三司令连在白雪岚身上踢了几脚,白太太只觉那脚就像踢在自己身上,待要进去,又想起刚才打定的主意。
只这么一迟疑,三司令一脚踹在白雪岚胸口上,把白雪岚踹得倒下去,再没有动静。
白太太大吃一惊,再顾不上慈母还是狠母,大叫起来,「孩子!你怎么了?」
一边用力推门进去,再看时,白雪岚倒在地上,嘴边挂着一丝殷红颜色,两眼紧紧闭着。
白太太半跪在地上,抱起儿子的头,叫着晃了两下,不见动静,越发慌了,叫道,「孩子,你醒醒!你要吓死我吗?」
颤着手在白雪岚头上脸上摩挲。
三司令见了,也有些着慌,又赶紧镇定下来,对太太气呼呼道,「你又进来捣什么乱?他比牛还壮,还怕我踹死了他?一定是装的!」
白太太正探白雪岚鼻息,忽然脸色一变,吓得手往后一缩,大叫起来「啊!他!他不喘气了!」
三司令一怔,嘴上说,「你胡闹。」
何副官是跟着白太太一道进来的,这时不等吩咐,弯下腰,往白雪岚鼻子下伸出一个指头探了探,皱起眉沉声道,「司令,没有呼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