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了宣怀风面前,低声说,「劳驾,这里人多,有没有什么地方,能和你说上几句话?」
宋壬这时也走过来了,问,「宣副官,是现在就要走吗?」
宣怀风说,「再等一会罢,我这有了一件事情。」
宋壬朝那女子打量两眼,看着不像有危险,就退开了。
宣怀风听那女子的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只是想不起来,看她遮遮掩掩,应该有难言之隐,就说,「请你跟我来。」
把那女子又引到二楼的办公室,请她坐下,问,「要喝什么吗?」
女子说,「千万别麻烦,我到这里来,是满怀羞愧的,万万不敢充当客人。」
说着,才把大洋装帽子脱下来,露出俏丽的脸蛋。
宣怀风回忆一下,想起来了,可不就是曾在春香公园湖畔有过一面之缘的绿芙蓉?
那一次,她和年亮富肆无忌惮的亲昵,可是看在宣怀风眼里的。所以宣怀风一见绿芙蓉,便想到他姐夫;一想到他姐夫,难免就想起他姐姐。
心里便是针扎般的痛。
因此,纵使宣怀风是讲究绅士风度的留洋青年,也无法做出好客的礼数了,沉下脸说,「原来是你。你到这里来,究竟有什么事,请直说罢。」
绿芙蓉早料到自己的到来不受欢迎,低声说,「不敢相瞒,我这次来,是想见一见我的亲人。」
宣怀风说,「你的亲人在戒毒院吗?这我却不知道。如果是要见病人,今天就是家属见面日,你和院里的护士说就行,不需要特意来找我。请你去一楼的大厅自行办理罢。」
绿芙蓉说,「这里头有个缘故。我家里人送到戒毒院,是一个秘密。所以她们进来时,托了一位熟人,转辗请您帮的忙。如今虽有家属见面会,但那是公开的行动,我瞅见还有记者拍照呢。要是我能像其他人那样露面,又何至于要千辛万苦偷偷地送她们进来?我只求能悄悄见她们一面,别惊动别人才好。」
宣怀风恍然。
原来当日年亮富亲自来求,说要秘密送进戒毒院的,就是绿芙蓉的家人。
那就可见年亮富和绿芙蓉的关系,是何等亲密了。
宣怀风问,「你在戒毒院的亲人,是一个母亲带两个女儿吧?」
绿芙蓉忙道,「正是。亮富他……」
赶紧一停,讷讷地改口说,「……年处长,他送过来时,帮我妈妈和妹妹们取了遮掩的名字,我妈改叫了莫华,我两个妹妹改叫了赵芙,赵蓉。」
宣怀风思忖一下,唇角露出一丝苦笑,说,「二人名字连起来,就是芙蓉,而且又是我那姐夫专程带上门的。我真是个傻子,这么明显的意思,硬是没听出来。」
作为年亮富的夫人的弟弟,自己居然不自觉下,给姐姐的敌人帮了忙,满心不是滋味。
他和白雪岚的事,已经是对不起姐姐的一桩;如今给绿芙蓉办事,又是对不起姐姐的一桩。
心里的愧疚,是越发深而苦涩了。
可是,以宣怀风的风度,对着委屈俯首的一个弱女子,让他做出为难人的举动,他又实在做不出来,所以只有叹气。
绿芙蓉大概猜到他的意思,头越发垂得低了,哀哀地说,「宣副官,我是一个下贱的女子,你看不起我,我心里清楚。我做了不堪的事,对不住年太太,自然也对不起你。不过我看过戒毒院的宣传单子,上面说,每个人只要有不再受毒品控制的决心,那就是一件善事,不是吗?不是没有办法,我也不会不要这张脸,低三下四地来求您通融。我要做这种秘密的姿态,不是我故弄玄虚,实在我有不得已的苦衷,被人逼到绝路,连求一丝的喘息都不能的……」
宣怀风看她脸上,眼泪连串滴下来,像确实有说不出的苦楚。
宣怀风问,「你到底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介意我问一问吗?」
绿芙蓉身子一颤,眼泪滚下来更快了,哽咽着说,「您别问了,总之都是命。我受了坏人的蛊惑,堕落到泥潭里,能咒骂的,只有不中用的自己。世上若有后悔药,便要割我身上的肉来换,我也愿意啊……」
宣怀风见她如此悔不当初,虽不耻其行,难免又觉得她可怜。
再说,站在戒毒院的立场上,家属要求见病人,是应有的,绿芙蓉所求,不过是隐秘一点罢了,有何苦为难?
宣怀风叹一口气,语气便没有起初那样硬了,说,「别哭了。你母亲和妹妹既是我叫住进来的,如今你要见,我也只好替你们安排了。」
绿芙蓉惊喜地抬起头来,「真的?谢谢,谢谢!宣副官,我承你一个大人情。」
宣怀风说,「不是什么大事。我不想你我之间,有不必要的交情,所以,请你也不必承我的情。」
绿芙蓉做戏子的人,虽是满脸泪痕,终究伶俐,赶紧说,「明白的,见得我家里人平安,绝不敢再来打扰您。」
宣怀风便拿起电话,拨到戒毒院的管理处,指着三个病人的名字,询问住哪一间病房。不一会,就得了答复。宣怀风把电话放下,对绿芙蓉说,「问到了,她们住在五楼的二号病房,正好在同一处。你不想惊动人,我找一套护士衣服给你穿上,你装作是个新来的护士,跟我到病房看一看她们罢。」
绿芙蓉满眼都是感激,站起来搓着衣角说,「宣副官,你这样帮忙……」
宣怀风打手势制止了她,说,「不帮谁的忙,做公务罢了,换了另一人来,我也同样处置。」
他把绿芙蓉领到护士休息室里,指示两句,自己就站在休息室外等。片刻,绿芙蓉就穿了一套护士衣服出来。宣怀风把绿芙蓉带上五楼,到了二号病房门外。
宣怀风说,「就在里头了,你进去吧,我在外头帮你看一看。」
绿芙蓉不敢迟疑,连忙开房门进去了。
宣怀风站在门外,不多时,就听见一阵女子的哭声,嘤嘤从里头传出来。
他往里头张望一眼,病房里三个形容憔悴的女病人并一个绿芙蓉,抱做一团,哭得甚为悲切。
隐约谁在抱怨戒毒辛苦,受不住,就听绿芙蓉哭骂道,「戒这瘾头要吃苦,难道抽那害人的玩意就不吃苦?当初你们是怎样指天指地的发誓诅咒要戒?我又怎样冒着险,怎样求人,才让你们能到这来?我没日没夜地受着痛苦,是为你们才活的,你们要是不争气,我何苦还活着受罪?不如一起搂着,投了河干净!」
宣怀风听见这番话,感到一丝欣慰。绿芙蓉别的行为不去评论,支持家里人戒毒这件事上,态度却是很明确的,可见怎样堕落的人,总有其善的一面。
偷听别人母女之间的谈话,毕竟不是道德的事,宣怀风略一听,就重新把房门悄悄掩上了。
刚转过头,眼帘却有一张离得极近的脸霍然跳进来!
宣怀风吃了一惊,定眼一看,原来是费风。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走廊这头,走路一点声响也没有。
他看着费风,费风也打量他,问,「鬼鬼祟祟在偷看什么?」
说着就要去开病房的门。
宣怀风拦住他说,「别去。病人家属来了,母女抱头痛哭呢,你一进去,仔细打扰了人家。」
费风听了,居然立即对他责怪起来,「你怎么回事?早对你说了,这病房里母女三的状况不同别人,如果家属来了,千万问清楚些。你倒好,直接就带着来见病人了,也不知会我一下。」
宣怀风一愣,果然记起从前费风叮嘱过这样一件事,自己居然一时忘了。
心里生出愧意,道歉说,「是我不好,真的没记住。以后请你一顿馆子,做赔礼罢。」
费风嫌弃道,「谁吃那些油腻腻的中国馆子?没营养,又不卫生。你以后请我一顿枫山番菜馆的大菜得了。」
宣怀风说,「那也行。」
费风说,「这样就说定了。这些女人要哭到什么时候?治疗的事不能耽搁,我可不耐烦等待这样久。我要进去了,你别再拦着我。」
宣怀风无奈,说,「要进就进吧。不过,先和你求个情,今天来探访的家属,因为一些特殊的缘故,要保守秘密。我这就先走了,她留在这里,你有什么要问的,只管问她,只一条,请你也为她保守秘密,别宣传出去。」
费风冷笑道,「我整日忙都忙死了,还有宣传的工夫?你以为我是那位爱夸夸其谈的记者万山先生吗?」
说完,也不顾里头女子们正流泪诉怀,扭开门把,径直进了去。
宣怀风本就不欲和绿芙蓉多打交道,既叮嘱了费风,便不再留下,自己下楼去找宋壬。
不料宋壬却不在,宣怀风问宋壬去哪了,护兵们都不说话地偷笑着。
宣怀风问,「你们这神情,古古怪怪的,难道是总长有电话打过来,叫宋壬去做什么秘密活动了?」
又问了一声,才有一个站在一旁的戒毒院里打杂的人笑着说,「宣副官,实话告诉您,宋队长喝光了两缸子冷茶,拉肚子了,这会正蹲茅厕呢。这些护兵大爷们想着您是斯文人,告诉你这些粗话,怕不文雅。」
宣怀风这才明白,对护兵们说,「原来是这个。你们一个个壮得像牛一样,居然有这么细的女人心思?」
护兵们纷纷说,「咱们都是大老爷们,哪知道这些小肚鸡肠的玩意。不过怕挨总长的鞭子罢了。总长说宣副官是斯文人,在您面前说话要谨慎些,谁要跟着您出门,让您难堪了,回去总长要揍人的。」
宣怀风窘迫起来,说,「就知道瞎嚷嚷。」
因为要等宋壬回来,就拉过一张椅子坐了,随手拿起一张报纸来看。没想到目光往报纸上一扫,首先见到一个头条,写的是「火车大劫案」。
宣怀风略略读了几行,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名字,蓦地神色一变,叫了一声,「哎呀!」
正巧宋壬回到这头来,听见宣怀风惊叫,像脚上装了弹簧似的,直蹦到他跟前,紧地问,「宣副官,您怎样?哪里不舒服?」
宣怀风指着报纸说,「我一个熟人遇上劫火车的恶匪,受伤住了医院,我竟一点也不知道。不行,我非去瞧瞧他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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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护法的帮助下,终于把文档找回来了,松了一口气
弄弄会继续尽快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