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医院三楼的病房里,宣怀风睁开了眼睛。
他昨天和白雪岚说话说到深夜,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朦朦胧胧觉得哪里似乎不大对,是以和残余的睡意做了一丝慵懒的较量,慢慢把眼睛张开来。
鼻子里嗅到很安心的男性的味道,他也不用仔细转头,知道是白雪岚昨晚和自己挤在了一床。
怔怔了片刻,宣怀风才知道梦中那不大对的感觉从何而来,不禁又是好笑,又是尴尬,思考了一会,用手肘轻轻往旁边碰了碰,低声说,「醒醒。」
白雪岚是真的忙了一夜,睡得很香甜,然而他这种野狼性子的人,天生就带着一种本能,不管睡得多沉,有一点风吹草动也会警醒。
宣怀风一开口,白雪岚眼睛就打开来了,把手臂紧了紧,圈着宣怀风的肩膀问,「时候还早,怎么就不睡了?」
他刚醒来,说话带着一点鼻音,倒比往日更显得性感低沉。
宣怀风说,「我也想再睡一会,可是你这样,让我怎么睡?」
白雪岚说,「我又哪里碍着你了?」
宣怀风说,「还要我说吗?「
白雪岚沉默片刻,唇角微微掀起来。
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看着宣怀风侧脸的眼睛,也敛去最后一丝睡意,异常的清醒而明亮起来,仿佛是遇见了很让自己感兴趣的事。
白雪岚笑道,「真不是存心。你不说,我还没察觉。「
说着,不但不让开一些,反而在被底下慢慢地蹭过去。
宣怀风不料他有这样邪气的举动,想往床边避,但一张单人病床睡了两个人,空间实在有限,再要闪避,就要跌到床下去了。所以他避也避不开,只能承受白雪岚可恶的举动。
偏偏他现在不比从前,很难对白雪岚生气,不管白雪岚怎么调皮,也只能无可奈何。
宣怀风就转过头,瞪他一眼,说,「我看你就是存心,不然,怎么脸上露出这种得意的笑容?行动上也得寸进尺。」
白雪岚说,「冤枉。晨勃这种事,自古有之,难道是我个人就能存心制造的?连科学家都说了,但凡正常男人,都会如此。要是不信,等回了公馆,我翻外文杂志给你看看,做个证明。」
宣怀风说,「我不是说晨……「
他觉得说出那个字实在不雅,猛地一停。
被子底下那滚烫的东西越发坚硬,隔着一层病人服的布料,顶在自己身上,仿佛把热都传过来了,烧得皮肤一阵阵发烫。
宣怀风说,「你让开一点。」
白雪岚问,「为什么?」
宣怀风说,「我是病人,在医院里,病人最大,我说让开就让开。」
他熟知白雪岚的无赖霸道,这种情况下,白雪岚多半是要纠缠到底的,所以语气也不甚严厉。
不想白雪岚却很君子,竟真的起了身,往小隔间的浴室去了。
不一会,神清气爽地返回来,伏身在宣怀风颊上亲了一口,低声笑着说,「在医院里病人最大,我听病人的。不过在公馆里,我最大,回了公馆,你就要听我的了。」
宣怀风刚想开口,白雪岚又补充了一句,「在海关衙门里,我也最大,你还是要听我的。」
一顿,又接了第三句,「至于戒毒院,那也是海关下面的机构,仍属我最大。你依然要听我的。」
说完,脸上露出促狭而英俊的笑容来。
宣怀风也被他逗笑了,说,「你也太会算计了,当你的下属,可真倒霉,处处都要受你欺负。」
白雪岚说,「受我欺负的也只有你。别人想让我欺负,我不会赏这个脸。」
两人一阵说笑,便把那正常男人早上的正常反应之事,揭了过去。白雪岚如此轻易放过,当然也不只为了日后在公馆、海关衙门、戒毒院里欺负怀风,更因为考虑到怀风身体未痊愈,自己饿得日子久了,如果此时一开禁,只怕要把怀风的身体吃垮了去。
所以,白雪岚倒是处处警惕着自己,要把欲望按捺住。
宋壬听见病房里传出说话声,知道他们已经醒了,敲了门走进去,问白雪岚话里颇有含意地问,「总长,是不是该做事了?」
白雪岚看了看手表,泰然自若地说,「时间很够,急什么。等吃了早饭再说。」
宋壬很听白雪岚的吩咐,既然白雪岚如此说,他把头一点,就退到门外去了。
等宋壬出去了,宣怀风问,「今天你有什么要紧事做?」
白雪岚轻描淡写地说,「没有多要紧。我看那姓展的讨嫌,准备打发他上路。」
宣怀风说,「昨晚听你一说,我知道,你今天必定对展露昭有行动的。我知道你是有大本事的人,既然敢说,应该都筹划好了。不过有一事,广东军在城里胡作非为,总理也不是不知道,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非是不想惹出大事,把现在勉强的和平局面给破坏了。你把展露昭杀了,解气是解气,残局怎么收拾?」
白雪岚正在换衣服,以他和宣怀风如今的关系,是不需要避讳的,站在床前就把宽大的长睡袍脱了,只着一条白绸短裤,露出结实漂亮的肌肉,然后捡着一条干净的西裤穿上,一边往裤上环着皮带,一边不在意地说,「收拾残局,是总理的事,我只管杀人。」
宣怀风一怔,微笑着说,「要我是总理,听见你这话,真是血都要吐出来了。」
白雪岚说,「可不是,谁让他也姓白呢?我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就那么四个字,破而后立。先把人送了上路,再对付那些跳出来哭坟的。连你也说,现在的局面是勉强的和平,那就是虚假的。一个虚假的东西,你维持它干什么?堂兄是想把广东军稳住,争取时间把势力巩固了,岂不知广东军也打着稳住他争取时间的算盘呢。如今选举临近,城里的风声很不对劲,洋人又在向政府施加压力,我琢磨着里面有广东军那班人的手脚。」
宣怀风大概明白过来,看向白雪岚的眼神里多了一丝佩服,说,」不愧是总长,在政局上的考虑,比我周全多了。「白雪岚把衬衣上的最后一颗纽扣扣好,过来拧了拧他的下巴,笑道,「宣副官好胡涂,这是政局的事?本总长今天杀人为了什么,你心里不明白?你是我的人,谁敢碰你,我就杀谁,这话说得清楚不清楚?」
宣怀风哭笑不得地说,「真真好大威风。我现在是跟了一位山大王吗?」
白雪岚伏下头,往他淡色柔软的唇上轻轻一咬,笑得邪气而英俊,说,「宝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跟着山大王上了贼船,你就是压寨夫人的命。怎么?不愿意吗?」
宣怀风被他揶揄得无话可说,又被他拧着下巴轻轻晃来晃去,忍不住反抗起来,曲指在白雪岚额头上敲了一记,说,「少得寸进尺了。我要下床洗漱,别挡着路。」
白雪岚揉着额头,乖乖让开。
宣怀风下了床往浴室走,进到门里,转头一看,白雪岚又跟了进来。
白雪岚说,「我陪着你罢。」
宣怀风说,「别闹了。浴室离了才几步路,怕我逃走吗?」
白雪岚笑着说,「对。正是怕你逃走,我不放心,要看着你才好。」
宣怀风说,「不要再玩了,我就不信你真这么清闲。宋壬还在外头等着你。」
他是知道白雪岚胡闹的性格的,自己身体刚刚好了一点,没有兴致和他胡闹,见他真要和自己挤在浴室里,倒有些怕白雪岚认真发疯,一边说,一边伸手轻轻推了白雪岚一把。
白雪岚顺着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不一会,又往前挨了一步。
不管宣怀风怎么说,他就是嬉皮笑脸,不肯到浴室外头去。
宣怀风无奈道,「你究竟要怎样才好?堂堂一个总长,小孩子脾气耍一两次,无伤大雅,耍上十次八次,就不显得可爱了。」
白雪岚微笑道,「你大人大量,就容忍我这小孩子罢。」
说着,竟真的杵着浴室里不肯动了。
宣怀风拿他没办法,只能由他。其实让白雪岚留在浴室里,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就是任谁如此时时刻刻被盯着,连洗漱也不放过,不免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
宣怀风洗漱完毕,从浴室出来,白雪岚也跟着出来。
这时早餐已经送到了病房里,吃食都是从白公馆厨房送过来的,厨子知道总长和宣副官的喜好,做了不同安排,白雪岚吃的是比拳头还大的白面肉包子,咬开了口子,里面油淋淋一团香卤肉馅,宣怀风吃的则是淡淡咸味的白粥。
两人隔着小桌,面对面地吃着。
宣怀风喝粥喝到一边,不知忽然想起什么,神色一动,把碗放下,慢慢地问,「你刚才,是怕我进了浴室,又会发病吗?」
他上次把展露昭和姜御医痛斥一顿赶了出去,和白雪岚欢欢喜喜吃了一顿饭,后来正是进了一遭浴室,局势就急转直下了。刚才白雪岚的行为很反常,不像只是为了亲近,不由让宣怀风多想了一想。
白雪岚听他问自己,也不说什么,只把包子塞在嘴里大口咬着,抬眼瞅着宣怀风。
似乎在笑,但是那笑,却仿佛带着一丝不好意思。
大概是因为,他过度小心的痴傻举动,被爱人爱穿了。
宣怀风已经知道自己猜对了,怔了一下,苦笑着说,「对不住,是我误会你了。」
白雪岚还是笑,慢条斯理地说,「我不怕被人误会。等你病好了,记得补偿我这被误会的人就成。」
宣怀风听了,不做声地喝粥,把剩下的半碗温热的白粥喝完了,低声说,」我赔偿你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