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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王朝 第二部 砺金 第13章

所属书籍: 金玉王朝

    因为是政府举办的同乐会,一般的规矩,举办前几日,也有给在京的各省知名人士派送请柬,算一个与众同乐的意思。

    办事的人听闻有一位展司令,在广东势力很大,最近也正在城里松闲,便按例也送了一份请柬来。

    这种大大小小的同乐会,一年中不知有多少回,况且展司令也知道自己并不是斯文人,去那种场合,见的都是扭扭捏捏的阔太太小姐,看起来人美花娇,要想真弄一两个上床,一来不好得手,二来就算得了手,总有多少麻烦的事情在后头。

    与其花时间去参加这个,倒不如正经叫条子,喝一桌花酒。

    因此副官才把请柬递上去,展司令就把手往外一摆了,说:「狗屁的同乐会,没点乐子,上次本司令到广西出公差,广西政府也搞了这么一个,那些女人摸又不能摸,睡又不能睡,就知道扯着母鸡脖子唱洋曲,闷出个鸟来!不去!」

    他那副官姓张,是个想事周到的,觉得这样不妥,便劝他说:「司令,这好歹是首都政府的请柬。同乐会里面那些阔太太,虽然都是娘们,可都会吹枕头风的。我们这边,不正是要在城里做点大事吗?事情还未做好,先和首都政府存了一点芥蒂,也对咱们无益。您要是实在不想去,咱们是不是也给个面子,找一个人代去?」

    展司令说:「那也行,你是走不开的,你不能去。随便找个闲着的人去吧。」

    张副官说:「既这样,也要找一个有点职分的人,而且,听说这同乐会是按西式的方式办的,也要懂一点洋人的礼仪。不然,若是找个小土兵,出了洋相,咱们面子上也不好看。」

    展司令最近新学了桥牌,对这种洋玩意儿很觉新鲜,而且又是可以下赌的,瘾头更大。

    他正忙着看牌,又被副官在旁边唠叨,未免就不乐意了,转过头来,对着张副官一瞪:「你他娘的什么都好,就是呱噪。不是说了你自己去办吗?你是聋了还是想和本司令对着干!」

    张副官见他这样,知道问不下去了,赶紧敬个礼退下来。

    拿着请柬出来,便思忖起来,有职分的人有几个,偏偏都忙着,而且就算他们有空,这些当兵出来的连长营长,也没一个能出席那种西洋场合。

    他烦恼着人选的空当,正巧对面宣怀抿睡眼惺忪地过来,顿时眼睛一亮。

    这个宣怀抿,张副官是知道底细的,名义上是展军长的副官,实际上这副官的工作都在床上,都晌午了才爬起来,走路脚步也发虚似的,可见昨晚又做足了荒唐事。

    如此一个人,可不正是有职分又吃饱了闲着,正该派个差事。

    何况他也是大家子的少爷,洋人的玩意多少也懂一些。

    张副官想定了,迎上去笑着和他打个招呼:「宣副官,有空吗?耽搁你一会,和你说两句话。」

    宣怀抿平日只跟着他那位军长,并不怎么和别人打交道,尤其张副官,因为是跟着司令的,眼角也比别人高,很少和他打交道的,不知今天怎么忽然主动打起招呼来,奇道:「张副官,你找我有事?」

    张副官和他走到院子一角,便说:「兄弟有一件小事,想请宣副官帮个忙。」

    宣怀抿更奇:「张副官这样的能人,还有事要我帮忙?」

    张副官说:「别这么说,大家都是同僚,总有彼此帮忙的时候。拜托,拜托。」

    于是,便把同乐会发了请柬来的事说了一番。

    又笑着道:「兄弟想了好久,到底只有宣副官最适合。别的都好说,单只西洋宴会这种玩意儿,实在除了宣副官精通外,这里再没别人了。」

    宣怀抿明白过来,不免嘴角有些上扬,装作不在意地说:「原来是西洋人的玩意,从前家父在日,朋友很多,也常有这样的请柬。我不敢说精通,但是过去一趟,也不至于输了场面。」

    张副官说:「那是。」

    宣怀抿平时只要应付了展露昭,其他时间都是闲着的,也正觉得闷,对同乐会也不禁有了兴趣,就问:「不知是什么时候,在哪里举办?」

    张副官把请柬递给他:「都写在这里了。」

    宣怀抿就打开抽出来看。

    这请柬虽是提前几日发的,但送过来用了一日,因为不重要,在门房那里又呆了一日,后来到了张副官手里,张副官把一堆文件放着满满处理,又耗了一些时间。

    现在一看上面的日期,明天就是正式举办的时候了。

    宣怀抿瞧着请柬用的纸张,顶名贵的,知道是费了心思准备的,看完了,正要折好塞回信封,忽然一样东西掉下来,落到地上。

    原来信封里面还另附了一张带着花香的彩色信笺纸。

    这同乐会的筹备还真的周到,竟把节目单也抄了一份,用毛笔端端正正写在信笺上,和请柬一道送过来。

    宣怀抿弯腰把那纸捡起来展开,眼睛扫到最后一行,眉毛猛地一跳。

    张副官看他神色奇怪,问:「怎么了?」

    宣怀抿掩饰着说:「没,想不到一个小小的同乐会,会有这么多节目。」

    张副官说:「也是。我看那纸条上,古古怪怪的节目不少呢,很多东西我竟是没听过。对了,有个叫什么铃的,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别是咱们中国说的杂耍吧?」

    宣怀抿笑道:「哪里是,差远了。这梵婀铃是一种西洋乐器,真的要比,倒可以用我们中国的二胡来作比方,也是拿着弓拉弦的。」

    张副官释然道:「原来如此。实话说,洋鬼子虽然长相丑,但做出来的东西还是实在不错的。」

    宣怀抿说:「当然是顶不错的。要不是这样,司令又怎么会整日想着和洋鬼子做生意呢?」

    张副官忙道:「宣副官,你可不要乱说,你是军长的副官,说这些没根据的话,让别人听见了可不好。」

    宣怀抿也知道说漏了嘴,点头说:「我知道。」

    张副官说:「司令还有事吩咐我去办,就不和你多聊了,以后有空一块喝酒。同乐会的事,就拜托你了。明天一早,我吩咐司机在门外等你。」

    叮嘱两句,快步走了。

    宣怀抿拿了请柬回房,无聊地过了大半日,展露昭才从外头回来。

    晚饭时,宣怀抿把张副官拜托去同乐会一事说了。

    展露昭说:「什么同乐会,不就是一群官老爷娘们吃吃喝喝,闲人干闲事。」

    宣怀抿问:「你要是不许我去,我就不去了。」

    展露昭说:「你不就是个十足的闲人,你去正好。」

    宣怀抿应了一声,别的一句话也没有多说。

    展露昭吃过晚饭,练了一个钟头的长拳,出了一身大汗,洗过澡,便抱了宣怀抿上床。

    做完事,压在宣怀抿身上喘气,问:「你什么时候把你哥哥约出来?」

    宣怀抿也被弄得胸紧气促,闷闷地说:「今天往海关总长的公馆打过电话了,听差说他不在,一早就到海关总署办事去了。」

    展露昭哼道:「别和老子耍花招,你早上打了电话,晚上就不能打吗?老子没那么好敷衍,你就是个下三滥吃醋精,欠揍。」一边说,一边往他腰背上狠狠拧了一把。

    宣怀抿疼得眼泪直淌,求饶道:「真的没有敷衍,我晚上也打电话过去了,听差说他没有回来,好像和上司到枫山去了。你要是不信,你打电话去问,电话就在外间,你拨过去。要是我说谎,你就割了我的舌头去。」

    展露昭松了手,随手拿过被套帮他擦擦脸,笑道:「瞧你这熊样,拧两把就哭得小娘们似的。好啦,老子又没有真把你怎么样。」

    宣怀抿因为展露昭哄他,就趁机把头扭一边。

    展露昭劝了几句,见他一脸露着委屈不肯说话,没多久也恼了,沉下脸冷冷说:「宣怀抿,你少摆臭架子。不想跟着老子你直说,现在你就可以卷铺盖滚蛋。难不成缺了你,我就弄不到你哥哥?我展露昭就不信了!」

    宣怀抿见他生气,不敢再逞强,胡乱抹了眼泪,挤着笑说:「我哪里摆架子了?你拧得人家疼嘛,总要让我歇一会。」

    展露昭说:「现在歇够了吧,来,赏你吹吹箫。仔细点,要是咬着点皮,老子揍死你。」

    宣怀抿说:「我一向仔细的。」

    说着钻到被子底下,便「仔细」起来。

    如此反复,乐了大半夜。

    次日醒来,床边空空的,展露昭又已经不在了,宣怀抿也忍着腰疼背痛爬起来,梳洗换衣服,拿上请柬,坐着汽车去参加同乐会。

    白雪岚一夜不眠,看着窗外天色渐蒙,心反而更沉下去半分似的,便和护兵打个招呼,要独自到山上走走。

    他从后门子出来,沿青草径往上走。

    风从青绿叶子上掠过,再拂过皮肤,倒十分清新舒凉,让人精神一振。

    白雪岚像被这好山风增加了一些活力,双足便有力了许多,脚步迈得更大了。

    憋着一股劲上了一段,头上身上已经出了一层汗,他一边喘着气,一边驻足远眺东边,山峦后正升着半轮新日,那光芒不能只用红白形容,咋一看,却是极灿烂的金色,金光照耀下,远处山上一片绿海碧波,活生生的绒织锦绣,近处枝叶芳草,也份外娇绿青翠。

    白雪岚看得心怀大开,不自觉把昨晚的愁苦丢开了大半。人生苦短,余生要享受这天地壮阔之美尚怕时间不够用,何必自寻烦恼?

    又觉得可惜,要是带了怀风来瞧,说不定能让他有一番惊喜。

    他一向不睡懒觉,如果醒了发觉我不在,也不知道是否会为我担心。

    要是他担心了,一定会上来找我。

    白雪岚一边这样想,一边唇边已经微弯起来。

    他存着一点坏心,很想知道宣怀风到底对自己有多少重视,能这样对宣怀风偶尔耍点小孩子的任性,也是非常快乐的一件事。

    何况这山上的景致如此清新动人,怀风来了,和自己一同观赏,也是很不错的一个际遇。

    因为,他虽然惦记着,却不许自己就此回别墅去。

    欣赏了好一会日出,觉得眼睛有些疼了,转头去看四周如荫绿树,忽然瞧见二十多步开外,几丛绿色如撑开的绿绒大阳伞,数不尽的紫红点缀其中,像阳伞上嵌了或红或紫的小宝石。

    白雪岚走过去看看,果然,是几株野桑树。

    一串串晶莹透亮的桑葚结了满树,从绿叶间密密麻麻的诱人地垂着,半熟的红中带青,已熟的变成紫色,有一种熟得太厉害了,甚至成了暗紫色、紫黑色,里面的果液饱满得仿佛快溢出来。

    白雪岚一乐,摘了一颗熟透的放嘴里尝尝。

    甜而多汁,很是好吃,便又再摘了一颗。

    若是换了常人,既然满树果实,自然只摘紫色、黑色的,又熟又甜。

    偏偏白雪岚不是常人,先吃了一颗黑的,便接着吃了一颗青的,在齿间一咬,又酸又涩,舌头竟有点苦酸得发麻。

    他吃了这一颗青的,也不以为戒,来了兴致,索性按着顺序,青红、红、紫红、紫色、暗紫色、黑色……一一尝了尝。

    忽然心道,原来人情绿树大抵如此,都有一个从酸到甜,由涩到香的过程。

    没有这酸涩难忍的初期,又哪里酝酿出最后香甜甘美的果子?

    要是只有甜美而无酸涩,反倒不真了。

    白雪岚哈地一下,放声而笑,惊得附近在树梢啄食果实的鸟儿簌然展翅高飞。

    他一边笑,一边撩起两袖,也不嫌脏,把衬衣下摆用一只手抓了提着边,当个临时的布兜,另一只手在树上来回,采了好些桑葚。

    虽说也想让宣怀风常常这由酸到甜的过程,但白雪岚想宣怀风是不能吃酸的,青的只摘了小小的一两串应景,其余都挑熟得暗紫发黑的采。

    弄了满满一大捧果实,便带着这战利品沿着来时的小径大步下山。

    下到一半的路程,忽然前面树后闪出个人影,正打算迎着面过来的模样。

    白雪岚心里乍然一喜,集中眼力往那人一看,脸上骤然沉了,一层失望覆上来。

    孙副官也瞧见他从上面下来,一边擦着汗,一边赶过来,笑着说:「您真精神,一早就爬山上了,叫我们好找。」

    白雪岚问:「怎么你过来了?宣副官呢?是还没有起床?」

    孙副官说:「宣副官早起来了,我到别墅的时候,他正急着要到山上找总长您呢。不过倒是我,自动接过了找您这项任务。」

    便把今天同乐会,宣怀风要先去准备的事说了。

    白雪岚一听,正是早盼着的,居然不知道就在今天,心里便有些活动了,脸色也比先前的好,微笑道:「今天瞧天气必是极好的,倒很适合办有趣的节目。走,我们也去同乐同乐。」

    孙副官笑着建议:「总长,我看,您也得去梳洗一下。」

    白雪岚低头往自己身上一瞅,可不是。

    衬衣下摆兜里装了一堆零碎果子,摘的时候总有不小心,蹭破了皮,果汁流出来,染得白衬衣斑斑点点,有紫有红。

    白雪岚呵笑起来,说:「在山上看见,长得很漂亮,颜色好,味道更好,忍不住摘了一些。等洗干净了拿碟子装起来留给怀风,又好看又好吃。」

    孙副官啧啧两声,说:「宣副官真真好福气,不过,他也真是不错的,帮总长办事也是尽心尽责。」

    白雪岚说:「尽心尽责的时候当然不错,只是一时发起火来,脾气也是吓人的。现在我倒要尽让着他。」

    孙副官说:「那是当然的。」

    白雪岚故意咦了一声,反问道:「怎么就是当然的?」

    孙副官说:「宽容这个词,本来就是上对下的。譬如长辈对下辈,又譬如上司对下属,还譬如,嗯,照顾者和被照顾者。您是上司,宣副官是下属,当然只有您做长官的对他宽容一些,照顾着他的。」

    白雪岚不禁失笑:「我算是明白了,你和他一样做副官的,都站一个阵线对付起我来了,先拿这种宽容的道理给我戴一顶大帽子。」

    心里渐舒畅起来,和孙副官谈笑着一同下山。

    回到别墅,白雪岚把怀里的桑葚都交给了护兵,要护兵在客厅里把一个摆饰用的大琉璃碗装了,放车里带回公馆区。

    自己到楼上客房,冲一个澡,清清爽爽地出来。

    孙副官正在客厅里等着,见他从楼梯上下来,站起来问:「汽车已经准备好了,您是直接过去会堂?」

    白雪岚想着宣怀风那个人的认真个性,既是要上台,自然会好好穿一身,弄得整整齐齐的,以示尊重听客,那个时候,不知道怎生的俊挺漂亮。

    因为这个缘故,自己便不能穿得太随便,不然到时候站一块反显得不般配了。

    他瞧瞧手腕上簇新的腕表,说:「虽说只是同乐会,政府里的人都要去的,还是回去换一件正经衣裳。可惜这别墅里只放着寻常几套便装,早知道就该也放一些正经场合穿的,也免了跑这一趟。」

    孙副官笑道:「这种临时的事,谁想得到呢?枫山的别墅是预备游玩的,所以只预备轻便的衣服。」

    想了想,又说:「您是怕换衣服迟了,错过宣副官的表演?这个更不用急,我已经和当总筹划的廖太太说了,我们海关总署的节目,必须要总长到了才开演的。况且,她也说了,梵婀铃是个新鲜玩意儿,政府里会的人可不多,要把这个当压轴呢。」

    白雪岚这才放心,坐上轿车和孙副官先一道回了城里的白公馆。

    到公馆一问,果然宣怀风已经回来过一趟了,他担心表演迟了到,让海关总署脸面上不好看,因为换好衣服就提着梵婀铃箱子匆匆坐车到会堂去了。

    白雪岚把给他报告的听差叫到一边,问:「宣副官走之前,和你留了什么话没有?」

    听差说:「他走得急匆匆的,并没有说什么。」

    白雪岚问:「什么都没有说吗?」

    听差还是摇头:「没有。」

    他瞥了白雪岚沉吟的脸一眼,小声问:「总长,是不是宣副官有什么要紧事,他忘了办?」

    白雪岚说:「没有,你去吧。」

    心底愤愤地一下。

    这可恨的人,连叮咛都没有一声,哪怕是一句「如果总长回来了,叫他……」

    他出门的时候,自己可是被他关在门外一夜后郁愤地登山未归,也不见他有一分担心。

    这么没心没肺。

    只是这个时候,一个人气苦也不过自寻烦恼。

    为了这个,不去看宣怀风难得的梵婀铃表演,又未免代价过大。

    白雪岚只好又问:「宣副官出去的时候,穿的什么衣服?」

    听差年纪只有十七八岁,是最近托了亲戚关系才被招进来当使唤的,听白雪岚问,就说:「穿了一套簇新的白色洋鬼子装,还挂着一条脖子布,看起来很精神爽利呢。」

    白雪岚被他逗乐了,笑骂着说:「没见识,你以后这样和来拜访的客人说,连老子的脸都被你丢光了。什么洋鬼子装脖子布,那叫西装领带。」

    听差连连点头,自己也笑了,挠着头说:「正是呢,小的也觉得该有一个好听的词,就是刚才你一问,就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白雪岚说:「那就对了,梵婀铃是西洋乐器,该要穿着西洋服装才配得好。」

    他便到房间,自己也翻了一套新西装穿上,把领带打得规规矩矩的,脚上蹬一双油光漆亮的皮鞋,领着孙副官坐车往办同乐会的政府会堂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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