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国。
大王寝宫。
若言眼睛微微瞇起,审视头顶早已经看过千万遍,巧夺天工的天花镂雕。
双眸深处,掠过一丝阴郁。
右掌缓缓伸出,顺着柔滑的被单摸索,期待可以触碰到这些天来早已习惯在身边的那个人。
却,仍旧摸了一个空。
「大王?」侍从隔着半透明的帘帐窥见他的动作,误以为有事传唤,忙迎向两步,跪侍在床边,恭顺的问。
听见侍从的声音,若言的希望顿时落空。
果然,这里还是现实中的寝宫。
有着凤鸣阳魂的梦境呢?他要怎样才能再回去?
上次梦醒离开,恰是在两人争执最激烈的时候,他终于不惜破坏自己和凤鸣之间最后一点温存,也要亲手把那令人憎恶的乳环强行脱下。
却被迫中断。
本想着再一次入梦,就能把此事完成,甚至一鼓作气,在除掉容恬的信物后,彻底将凤鸣占为己有。
可事情的变化,令人措手不及。
他似乎,再也找不到回去那神秘梦境的路途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
是自己用错了方式,还是梦境已经发生了变化?
凤鸣此前已经虚弱不堪,难道,是自己强行摘去那邪物的所为?在自己离开后,凤鸣终于因支持不住而……
若言猛地坐起。
动作之大,让在帐外等候命令的侍从吃了一惊,惊恐地伏下身去,不敢抬头。
这两日,大王仍是不断服用安眠草药,也仍是不分白天晚上的睡觉,但每次醒来,都会心烦意乱,脾气极坏。
伺候的人稍有不慎,做错一丁点事情,就会惹得大王雷霆大怒。
昨日伺候晚膳的倩柔,只不过因献上的羹汤稍烫,就被大王喝令拖出去,生生打折了一双腿。
「什么时候了?」君王阴晴莫测地沉声问道。
「大王,现在已是申时过一刻。」
帐子里头,伸出一只指节分明的大手,勾起帘帐,一把掀开。
露出若言高大的身形。
他扫了跪伏在脚下的侍从一眼,目光抬起,闪电般射向被厚毡密密遮挡住的窗户,若有所思。
「本王已经睡了两个时辰?」
「是的,大王。」
从习惯了梦境的世界,到忽然一眠无梦,若言恍惚有一种错觉,以为自己只是闭上眼,再睁开眼,后脑触枕不过数息时光。
可是,确实已至申时。
这说明,他喝下的安眠草药依旧起效。
他也踏踏实实的睡着了,甚至睡得酣然。
只是,无梦……
若言走下龙榻,缓缓踱步,休息后的大脑格外清醒,很快已想清楚了几个要点。
梦境消失,一定事出有因。
问题若出在他这边,必须严查出来;可同时也要派人打探凤鸣的情况,万一问题出在凤鸣那边……
他微微拧眉,脑里再次浮起凤鸣瘦削却仍美得诱人的白皙身子。
那倔强的人,在自己臂弯里因为寒冷痛苦而一阵阵颤栗,轻如羽毛。
「给本王传余浪。」若言下令。
余浪掌管了离国最重要的情报网络,想知道此刻应该身处博间的凤鸣的近况,余浪是最佳人选。
侍从应了一声,起身垂手后退,还未离开,殿外的侍卫已经进来,向若言禀报,「大王,宗庶长说有要事,需立即觐见大王。」
来得真巧。
正想找他,他倒先找上门来了。
「传。」
不一会,余浪俊逸修长的身影出现在殿门。
他眼中颇有一分沉重,在若言身前行了一礼,张口便低沉地道:「微臣刚刚接到消息,都城正尉宁千山的卫队一个时辰前在朱鸾楼前遭袭。宁千山当场身亡,头颅被凶手割去,他的心腹护卫死了六人,重伤十三人。」
若言神色微变。
都城正尉虽不是将军职,却负责离国都城里同的治安,是极得他信任的官员。
「行凶者有几人?可有抓到活口?」若言语气森然。
余浪摇了摇头,答道:「微臣是先亲自审问过活下来的护卫,才立即过来向大王禀报的。据微臣掌握到的线索,凶手人数绝不超过六人,这次刺杀显然经过极为周密的计划,埋伏在宁千山巡逻必经之处,忽然爆起伤人。出手如电,得手即退。配合之默契,手法之老练纯熟,令人心悸。」
说到此处,稍稍一顿。
声音更为低沉了一些,向若言道:「微臣怀疑,他们出自萧家。」
萧家杀手团,那可是十一国尽知的大杀神。
和萧家遍布天下的生意一样,赫赫有名。
若言毫不犹豫,下令道:「传令,禁闭各城门,任何人未得本王手令,不得出城。都城南北卫队逐户搜查,命各区保长协助卫队,对照户册,查验每个人的身分。异国者,非里同在册百姓而七日内入城者,形迹可疑者,通通抓起来,严加审问。」
余浪领命,又问:「宁千山一死,都城正尉空缺。都城卫队原本统归他管束,即刻要调用起来……」
若言已明白他的意思,果断道:「都城副尉许沛文,即刻升为都城正尉,负责城内搜捕。」
即刻手写一封令谕,交给余浪,深深看了他一眼,加了一句,「抓到的嫌犯,由你主持审理。」
「谨遵王令。」
余浪接了令谕,正要离开。
「都城卫队府急报!」侍卫快步入殿,跪下语气急促地道:「大王,都城副尉在进宫路上,被毒箭射杀!」
◇◆◇◇
有大量精英高手前后保护,长达半里的车队,经过洞开的城门,缓缓进入博间的都城——蓬野。
对萧家少主的到来,博间王族展现出友好姿态,以国家级的贵客规格热情款待,派出王族礼官在城外迎接。
凤鸣的车队浩浩荡荡驶过蓬野街道,前有博间宫廷的礼仪队吹奏开道,左右和后方则是博间特意派来的侍卫队沿街警戒,以免贵客在进宫途中受到任何骚扰。
街道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博间百姓,挤挤攘攘,万头攒动。
「来了!来了!」
「哪个是鸣王?」
「应该是那个,穿绿衣服,骑马走在前面的,啧啧!果然长得英伟。」
「嘿,不知道就少胡说,那是个护卫。像鸣王这种尊贵的人,那都是坐在漂亮马车里面的。看见中间那辆大马车没有?那顶子亮澄澄的,涂了金粉漆吧?听说鸣王还是萧家的少主人,真是有权又有钱啊。下辈子我也投胎当萧圣师的儿子就好了。」
「啊!在那里!快看!快看啊!」人群里忽然爆出一声激动的尖叫。
大家跟着他颤动的手指狂伸脖子。
「在哪?在哪?鸣王在哪?」
「那……那拉马车的四匹马,通……通通都是巫龙踏雪!每一匹都是万金难求的纯种良驹!」
「切!」众人一致地发出不满声。
「马疯子,你又发疯了。」
「他哪一次见到马不发疯?上次太子出巡,他还想去摸太子坐骑的马尾巴呢,要不是太子仁慈,喝止了侍卫,他早被侍卫当成刺客打死了。」
车队穿过蓬野外城,到达博间王宫大门,自然还有宫廷里派出的侍从总管殷勤迎接。
按照既定的礼节向凤鸣表达了博间王族的待客之意后,侍从总管婉转地告知凤鸣,博间大王身体不适,将由太子博勤代替大王,主持今晚为贵客准备的晚宴。
晚宴的地点,定在王宫内的清辉殿。
侍从总管低声道:「太子殿下考虑到鸣王一路辛苦,恐不欲参加太劳累的应酬,因此今晚准备的,只是人数不多的雅致小宴。清辉殿是为贵客准备的暂居之处,把晚宴设在那里,也是为了避免客人来回辛苦。」
凤鸣点点头,对博勤暗生感激。
虽然和博勤打交道的时间不长,但在博间四个王子里,他对博勤的印象最好。
这位王后所生的王子血统高贵,性格却温和亲厚,对权势全无贪恋。
更难得的是,有一颗温柔体贴的心。
只是博勤看女人的眼光真的很令人无语,好死不死看中了若言唯一的宝贝妹妹妙光,那小姑娘比九尾狐还狡猾,哪里是好惹的。
结果倒霉的博勤王子,被妙光耍了一道又一道。
凤鸣对此深表同情。
清辉殿是一座精致奢丽的宫殿,中庭彤朱,殿内铺以流云金砖。
入夜后,沿窗看出去,一路长廊沿点绛紫宫灯,如一串晶莹剔透的珍珠蜿蜒璀璨。
长廊尽头直抵一倾碧波,种了几丛墨竹,这季节仗着春意,正长得格外精神;一座精美宽敞的八角亭临水而建,高畅通爽。
今晚的小宴,就安排在这座八角亭上。
在如此雅致美好的地方,饮陈酿,享美食,听水赏灯,绝对是上佳的享受。
但凤鸣却未免勾起回忆,回想起当年博间四王子,博陵,曾对他感概博间百姓的贫困寒苦,王族不知进取,终日沉溺享受,追求奢衣美食,堂皇宫殿。
博间只是一个弱国,可博间的王宫,却是十一国中花费最大,最为华丽的。
博陵做事不择手段,还绑架过凤鸣,也不算什么好人,但如果他可以当上博间大王,也许对博间百姓来说,是一件好事。
可惜老天没给他这个机会……
凤鸣目视手中玉杯,琥珀般的酒液在月光下轻轻漾出涟漪。
情不自禁,发出一声不知算惋惜还是无奈的低叹。
若有所觉地抬头,接触到坐在对面的主人翁询问的眼神,凤鸣不好意思地一笑,「抱歉,博勤太子,我刚才走神了。想起了一个故人。」
「鸣王所提的故人,是指我的四弟,博陵吗?」
凤鸣微微一怔,偏头看看坐在他身边,潇洒从容举杯自饮,毫无插嘴打算的容恬,回过头来,老实地点了点头。
「鸣王还是和过去一样,坦率真诚。我还一直记得你说过的那个故事,庄周梦蝶。人生如梦,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真正地醒过来。」博勤沉默片刻,低声道:「不瞒鸣王,我最近也常常想起四弟。我们兄弟四人,以他最为能干,原以为他被立为太子,博间会有一个不错的将来。没想到,他这么年轻就去了。」
叹了一口气,目中流露几分感伤。
和两年前相比,博勤又瘦了一点,身形显得更加单薄。
凤鸣看他喝了两杯,脸颊非但没有红润,反而微微泛白,担心起来,安慰他说:「是我不好,忽然提起博陵王子,让太子殿下难过。哦,我有错,我自罚三杯。」
才端起酒杯,就被一只从旁边伸来的大手不容商量地夺了过去。
凤鸣侧过头,看见容恬微微挑眉,眼神中带着警告。
凤鸣嗫嚅着说:「这酒度数不高……」
「身体没好,不许饮酒。」容恬伸个懒腰,上身微微后仰,热唇恰好擦过他耳垂,低低吐出两个字,「听话。」
凤鸣脸红。
拜托,虽然人不多,这好歹是国家级别的招待宴,你不要总干这种让人心惊肉跳的事好不好?
博间太子可是就坐在我们对面啊。
「有一件事,本王觉得好奇,想向博勤太子讨个答案。」容恬占了小便宜后,坐直身子,看向博勤的目光清透冷静。
「西雷王请讲。」
「博间王族在这种时候,公然在王宫中招待本王,难道不担心西雷容瞳和离国若言的压力吗?」
凤鸣愣愣的。
好一会,才明白容恬抛出这个问题,其实非常关键。
容恬的王位现在被瞳儿夺了,从理论上说,容恬已经不是西雷王,而是西雷官方的敌人。
博勤把容恬当上宾招待,这件事如果传到西雷,当然会引起瞳儿这个「西雷王」的不满。
万一瞳儿以西雷王的身分,来一个「博间收容西雷叛徒」的严重抗议,那……可就是国际外交事件了。
至于若言,更一直视容恬为眼中钉,时时刻刻都恨不得干掉容恬。
「不愧是英明的西雷王,看来什么都瞒不住你。事实上,离王知道西雷王在佳阳现身后,确实曾经来信。要求博间王族将西雷王的头颅砍下来,送到离国。如果不照离王的吩咐去办……他威胁说,会发兵攻打博间。」博勤神情自然地说道。
凤鸣脸色微变,不安地瞟了容恬一眼。
对哦,这家伙现在其实不怎么安全。
万一博间王族胆小怕死,受不住瞳儿和若言的压力,在王宫宴会上设陷阱把他迷倒,当礼物送人……这博间王宫可是人家的地盘。
凤鸣脖子后面一凉,忽然觉得四周水光致致,墨竹森森,鬼影栋栋,好像处处都设着埋伏。
妈呀!
容恬你既然想到这个,干嘛还答应住进王宫,还很高兴地参加宴会?
哦不,好像答应的人是我?
那你至少也表示一下反对呀!
「鸣王不必担心,你只要看西雷王如此镇定,就知道这里必定是安全的。」
博勤先和容恬对饮一杯,再给凤鸣递去一个温和的眼神,洒脱地说:「博间人想招待谁,还轮不到几千里外的容瞳来指手画脚。西雷自从容瞳登上王位,在外交上一直不断犯错。所以,我们一点也不在乎招待了西雷王,是否会令西雷的容瞳不满,」
「咦?」
在宴会上,博勤本来没打算说太多。
不过鸣王就有这种奇怪的魅力。
一旦他露出那特有的,可爱到爆的好奇宝宝表情,便让人生出必须解释几句的感觉,否则让鸣王揣着一肚子好奇失望而归,那是多么的不好意思啊。
博勤道:「这也是人尽皆知的事了。去年,容瞳为了获得更多的金钱,擅自破坏了西雷和博间早年签下的盟约,截留去西雷做生意的博间商人的钱货,还驱赶了我们派去处理此事的使者。如此自大跋扈,把父王都惹怒了。我们博间王族,现在根本不承认他是西雷之主。」
凤鸣惊讶地瞪大眼睛。
他知道瞳儿治理国家的能力不如容恬,但也不至于是个笨蛋啊。
居然无缘无故破坏和其它国家的外交?
「我说,难道瞳儿很缺钱吗?我以为当大王的都很有钱的。」凤鸣在容恬耳边嘀嘀咕咕地问:「为什么你当大王的时候好像不缺钱啊?」
容恬低声说:「等宴会散了回去,本王单独给你授课,好好告诉你原因。」
唇边勾起一抹深邃笑意。
瞳儿哪里只是缺钱,他压根就什么都缺。
缺兵、缺粮、缺武器……
瞳儿篡位登基时,他叔叔把持军队,老臣们把持国库,一个傀儡大王,一没兵二没粮,拿什么巩固王权?拿什么赏赐他的心腹?只能不顾一切地捞钱,好扩充手里的兵马军备。
当然,容恬也不是那么老实,他在里面也动了不少手脚。
例如,当年容恬故意输给瞳儿那一仗时,其实已经暗中叫心腹臣子把国库里的黄金搬走大半,藏了起来……
那大批黄金,容恬本来打算日后挖出来,作为重夺王位的经费,没想到,他亲亲的心肝宝贝居然是天底下最大的那尊财神,莫名其妙就成了萧家少主,钱多得几辈子也花不完。
堂堂西雷王,就这样成了被萧家少主「包养」的帅哥。
自从继承萧家后,凤鸣最高兴的事,就是自己终于能够帮上容恬的大忙,给容恬提供各种财富上的帮助,而且还整天乐呵呵地说现在他可以养容恬了。
看见他这么高兴,容恬都不忍心告诉他——宝贝,其实我有黄金,不用你养也能活……
唉。
就先让那批黄金埋着吧,以后回到西雷,挖出来,重归国库也不错。
「回去记得教我。」
「授课费当天付清。」
「色狼。」凤鸣趁着博勤转头,朝容恬做个鬼脸,吐舌头。
等博勤吩咐完侍从,把头转回来,两人立即又恢复了端庄雍容的坐姿。
凤鸣咳了一声,问博勤,「然后呢?」
「然后?」博勤一时弄不清楚他在问什么。
「你刚刚说,若言……」凤鸣猛地顿了一下。
经过如此漫长的噩梦折磨,若言给他造成的心理压力有增无减,甚至提起他的名字,都会重温那种沉重、可怕的,随时可能被强迫的恐惧。
案几下,容恬的大掌伸过来,温暖地覆在他的手背上。
凤鸣镇定下来,才继续说道:「刚才太子说,若言要求博间王族把容恬的人头送过去,不然就威胁要动用武力。」
「若言也只能是嘴上凶恶罢了,他的大军现在疲于奔命,又要镇守本土,又要驻守繁佳、昭北。我才不信,我们不献上西雷王人头,他会真的派兵攻打博间,在这自顾不暇的时候再开辟一个新战场。所以,我不满足他的要求。」博勤苍白的脸上,勾勒出一丝倔强,沉声道:「只要有一丝可选择的余地,我就绝不会选择和离国若言站在一边。」
以一向怕死偷安,屈服离国强大实力下的博间王族而言,博勤的表态,已经算十分勇敢了。
凤鸣正琢磨,这位太子殿下怎么忽然变得这么有主见。
容恬已经接口,淡淡道:「离国一向把博间这个邻居当成奴仆一样使唤,毫无尊重。常年索要财物美女,那也就罢了。竟然还不讲道义地背悔婚约,实在令人愤怒。」
博勤露出一丝苦笑,幽幽叹气。
凤鸣被容恬这样一提醒,才想起来。
对了。
阿曼江之战后,若言重伤昏迷,离国情况不妙,妙光为了和博间结盟,答应了和博勤的亲事,差点把一直仰慕妙光的博勤给乐疯了。
后来若言一醒,博勤再也没什么利用价值,若言又不想这么便宜地把唯一的妹妹嫁出去,就随便找个借口反悔了。
妙光听她哥哥的话,很没良心的一脚踹了自己的未婚夫,跑回离国。
只留下博勤这可怜的孩子,和他碎了一地的玻璃心。
不过,妙光也不是什么坏女孩,只是生在离国王族,跟着她哥哥学坏了而已,凤鸣感念妙光毕竟救过自己,也不愿意博勤对她记恨,下意识地帮妙光开脱道:「这件事责任都在若言身上。就算是妙光公主,面对王令,估计也不得不从。我看她未必是故意想让博勤太子伤心,也许她心里其实还是喜欢你的。」
博勤苦涩地笑道:「鸣王用不着费心安慰我了。其实我也明白,像妙光公主那样聪颖的女子,我博勤又哪里配得上她?她答应婚事,也只是为了国家而迫于无奈罢了。本来,我还担心婚约解除后,她再也不会理会我。所幸并非如此。现在公主和我,还偶尔有书信往来。我已经很知足了。」
「那很好啊。」凤鸣率真地说:「我还担心你们反目成仇呢。也对,当不成夫妻,还可以当朋友嘛。」
「恰好,公主最近的一封信里,提到了鸣王。」
「啊?她不会又想抓我吧?」凤鸣大感头疼。
他和妙光,似乎永远是这种亦敌亦友的超微妙关系。
「恰恰相反,妙光公主恳求我尽量保护鸣王。」
凤鸣愣了好一会。
他真的没想到,妙光竟然会对博勤提出这样的要求。
这样做,甚至可以算作和若言暗中作对的行为了,如果让若言知道,恐怕妙光要吃不了兜着走。
凤鸣不禁有点感动。
这小姑娘……其实心地还是善良的。
不过,她从前不是整天叫嚣着说要把他抓去送给她王兄,说什么只有他这种身上藏着无限神秘知识的人,才配得上她最英明的王兄吗?
是什么忽然让她改变了想法?
凤鸣心里藏不住话,把这个问题向博勤问了出来。
「很奇怪,」博勤沉吟着说:「在密信里,她似乎担心鸣王如果被带到离国,会受到某些人的伤害。」
「那一定是若言。会伤害我的,头一个就是他。」
博勤却道:「她虽然没有说出是谁,但我觉得她指的并不是若言。应该是她身边的另一个人,她的语气,让我觉得她甚至会对此人感到惧怕。这让我有些担心她在离国的处境。」
有资格在妙光身边出没,但不是若言。
而且,是让妙光也感到惧怕的人?
凤鸣和容恬彼此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一个人——余浪。
大概也只有那阴森歹毒的家伙,能令比鬼还精的妙光感到惧怕了。
谈到妙光,博勤谈兴明显浓了许多。
说到和妙光初遇,被她的琴声吸引,这位博间太子脸上露出真心的笑容,连苍白的两颊都泛出了一抹红晕。
容恬却没兴趣听他夸奖若言的妹妹,一边微笑,一边技巧地把话题从妙光身上引开,提及他们进宫时,曾经请侍从总管代为向博间王提出的建议,问博勤道:「佳阳副将的事,博间王是否有答复?」
博勤说:「这件事,还需要时间商议。」
凤鸣露出注意的神色,一边吭哧吭哧咬着博间著名的特产水果,甜毛杏,一边看着两人交谈。
容恬说:「需要商议这么久吗?昭梦庵让凤鸣在他管辖范围内出了意外,我们要求博间王把此人交给我们来发落,也算合情合理。」
博勤脸露难色,「并没有说西雷王的要求不合情理。的确,此人不过是区区一个副将,发落起来原本不难。但父王最近身体不适,难以料理国事。而我两位王兄,已经上了几封奏折,要求严加惩治,他们认为应该把犯官当众处斩,以儆效尤。」
博勤的两个王兄,就是非王后所生的另两位王子,一个叫博湖,一个叫博耀,都是不学无术,又贪钱恋权的无能之辈。
凤鸣曾经和他们见过,对他们印象非常不好。
在佳阳的所见所闻,让凤鸣和容恬心里都明白,博湖和博耀决心要杀昭梦庵,和凤鸣的中毒没有任何关系。
他们只是痛恨昭梦庵不听他们的号令,阻碍他们盘剥佳阳的老百姓罢了。
典型的公报私仇。
「这个,」凤鸣看看左右,压低声音对博勤说:「这件事的内情……不如太子殿下派人过去佳阳调查一下吧,只要你的人过去一查,就知道你两位王兄为什么对昭副将恨之入骨了。」
博勤扫了凤鸣一眼,无奈叹道:「鸣王以为我不知道他们用贝绣谋取私利的事吗?我这两位兄长在宫里的势力……唉,不提了。说起来,我还要感谢鸣王将孔叶心收在身边,这人虽然口齿不便,但很有才华。他在去佳阳赴任前,就曾经和我两个兄长起过几次冲突,假如这次他也被押解回来,恐怕他们不会放过他。现在他在鸣王手下,应该不会有人敢为难他。」
凤鸣忙道:「昭梦庵其实也是很有才华的人,难道太子忍心看他下场凄惨?」
博勤摇头说:「我力排众议,将鸣王接入宫中保护起来,已经和兄长产生很大的分歧。如果在这么一件小事上还和他们作对,恐怕……」
看样子,他是不愿为了一个小人物再加深博间王族之间的矛盾了。
凤鸣心下着急,在案几下面猛拽容恬的袖子。
容恬回他一个你放心的淡定眼神,转头对着博勤,好整以暇道:「总不能让太子白帮忙。不如这样吧,我们做个小小的约定,如果太子殿下能把昭梦庵交给本王,那么将来,在太子有需要时,本王也会帮太子的忙。」
「有需要的时候?」
「太子不是担心妙光公主在离国的处境吗?」
博勤眼光蓦地一跳,「西雷王是说……」
「如果妙光将来有需要,」容恬微笑着说:「能帮忙的,本王会帮忙。」
凤鸣暗中叫妙。
容恬啊,你真是太奸诈了,居然能想到这一招。
果然一下就挠中太子殿下的痒痒呀。
「成交吗?太子殿下。」容恬笃定地问。
博勤急促地喘了两下,沉默片刻后,坚定迎上容恬的目光。
「成交。」博勤沉声道:「我今晚就发下手谕,将昭梦庵正式转交给萧家少主,由萧家少主发落。此事后果,由本太子一力承担。」
「一言为定。」容恬伸出手。
啪!
两人击掌为约。
昭梦庵一事圆满解决,今晚的小宴,也就此结束。
凤鸣和博勤告别,跟着容恬回到清辉殿的寝房。
两人私下相处,顿时多了很多亲密的小动作,凤鸣想起宴会上的话,仰脸问容恬,「到底瞳儿为什么缺钱呢?」
「想知道?先交授课费。」
凤鸣耳根微红。
挠挠头,往大床上一躺,手脚打开,呈大字型,看着天花板说:「忍心的话,你就在我还没有养好的,瘦巴巴的身上收费吧。」
「你这小东西,」容恬俯首,轻咬了他的鼻尖一口,口气充满无奈,「真快把我折磨死了。」
幸好,不忍心做激烈运动,享受一下口舌接触的快乐还是可以的。
容恬唇齿吮吸慢慢加紧,吻得凤鸣紧贴在自己怀里,身子阵阵直颤,才按捺着想进一步深入的冲动,放开了他。
让凤鸣挨在自己右肩上,等他喘气稍缓,容恬才用起茧的手掌摩挲着他的嫩脖子问:「还有做那个噩梦吗?」
「没有,」提起这个,凤鸣很高兴,「这几天睡得好舒服,什么梦都没有,一觉睡到大天亮。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办到的,不过,看来我身上的毒是真的解了。嘻嘻嘻。」
如果真的要追问原因,唯一可以解释的,可能还是那个乳环吧。
原来这么简单。
把乳环弄开一条裂缝就等于解毒了啊。
呃,那心毒真不是个玩意,居然连解毒的方法都这么……淫荡!
不过,不用再和那可怕的男人在梦里相处,真是令人感动的幸福。
凤鸣别过脸,发现容恬英俊的脸庞近在咫尺,这些天,西雷王消瘦不少,脸部越发棱角分明,虽然还是那么有魅力,却也让人看着心疼。
「再等几天,」凤鸣摸着自己男人的脸,认真地说:「我一定努力恢复到最佳状态,然后给你学费。每天都给。」
「凤鸣。」
容恬猛然把他牢牢抱在怀里。
收紧双臂。
想把这身体嵌到自己胸膛里。
这独特的温度,独特的热量,如果可以永远嵌在自己身体里,大概才可以放心。
多少次,担心他一旦睡去,就再也无法醒来。
多少个日夜,看着他了无生气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心如刀割,却无能为力。
不知道怎么保护他。
不知道怎么才能更珍惜他。
不知道,那双闭上的眼睛,什么时候才会再次睁开,明亮地看着他,对他笑着喊「容恬」。
磨难,使容恬即使对最寻常,最简单的事,都心存说不出的感激。
感激凤鸣每次入睡,都能醒来。
感激凤鸣不再做噩梦。
感激老天让他可以听见凤鸣的声音,可以看见凤鸣的笑,看他装傻、撒娇、抗议、叫唤、皱着鼻子喝苦苦的药汁、还试图趁着容恬不注意把药汁倒到窗外……
现在,即使凤鸣干再傻,再幼稚,再白痴的事,再调皮捣蛋,再制造恶作剧,容恬都心存感激。
「这样已经很好。不要紧,」容恬抱着怀里的人,紧紧的,低声喃喃,「就算不能抱你,也不要紧。」
就这样,已经很好了。
不要再受伤。
不要再受到任何伤害。
只要你平平安安。
「什么?什么不要紧?!」凤鸣赶紧把埋在容恬胸膛上的脑袋抬出来,惊慌失措地说:「我瘦归瘦,不至于身材走形到让你没胃口吧?喂!我都已经过了最可爱的青少年时期,现在手也长了,脚也长了,个头长高了,皮肤不粉嫩了,身上还多了难看的伤疤。你这时候才说不能抱,很没有道德哦!我好歹供你吃,供你喝,算你半个衣食父母,你今天还是坐我的马车进城的呜呜呜……」
没完没了的小嘴忽然被狠狠堵住了。
西雷王和萧家少主,热情忘我地深吻。
舌头探入口腔深处,温柔地戏弄着,贪婪地卷吸,渴求,要把每一点呼吸都狂野卷走。
让人喘不过气的热吻终于结束。
眼神恍惚的凤鸣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房里多了一个人,容虎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
天啊!
接吻接得太起劲,居然连容虎在外面高声禀告后走进来了都不知道!
凤鸣窘得差点把头钻进被窝里去。
容恬倒是每次都很镇定,西雷王脸皮一向比城墙还厚,而且从小的教育,让他觉得王族享受欢爱被身边伺候的人看见,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不少王族还让贴身侍从协助,做各种奇怪的交欢姿势呢。
「有消息了?」
「是,刚刚收到的。」
容恬接过容虎递来的密信,打开来看。
凤鸣察觉他脸色变沉,在床上捱过来,探头问:「出了什么事?」
「若言忽然下杀手,肃清繁佳和昭北的隐患。」容恬皱眉道:「我们好不容易才和莫家的人秘密搭上头,正打算利用这个大世族在繁佳的影响,策动繁佳人反抗离国。没想到,若言看得这么远,竟抢先走了这一步棋。」
凤鸣一怔。
脑里模模糊糊,像抓到什么令人不安的东西。
容虎说:「会不会是莫家的人做事不小心,走漏了消息?」
容恬思忖了一下,摇头说:「根据绵涯的报告,莫玉符这个人,果断精明,极有才能。他很清楚走漏消息的后果,怎么可能不万分小心?离国如果是针对莫玉符,可以杀光莫家人,何必屠尽所有繁佳贵族?这反而说明,若言并不清楚是哪一个繁佳贵族在暗中策划谋反。」
他借助缓慢地分析,慢慢消化刚刚到手的坏消息。
目光再次移到信上,看着最后一行,脸上露出几分不解,自言自语道:「为什么在屠杀繁佳贵族的同时,要血洗昭北渔村?这些渔村到底有什么特别,要花大力气去剿灭?」
容虎以为他在问自己,中规中矩地回答道:「属下问了一下送信来的人,他说没什么特别,全都是梅江两岸的穷村子。梅江附近的村落,通通被杀得鸡犬不留,连房子也烧了。离国对于这一系列屠杀,说法是这些村子里有外国奸细潜伏。幸亏大王藏在梅江的人马早已撤走,不然,还真的被他歪打正着。」
说到这里,忽然感觉有异。
容恬顺着容虎的视线,转头看向身后的凤鸣,发现刚才还有说有笑的他,不知何时已经神情大变,如见了鬼似的,眼睛失去焦距地直瞪前方。
浑身冰凉。
「鸣王?」
「凤鸣!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