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应该是阳光明媚的一天。
余浪当东边的天际露出第一丝微光时,就睁开了眼睛。
他总是睡得很浅。
和别人不同,他讨厌睡得太沉,过于舒服的睡眠会让他失去应有的警戒,这是余浪的大忌。
再说,睡得太沉,容易作梦。
他不想作梦。
他没有梦。
平常早起梳洗后,他会练一下剑,但今天很特别。他想摸一摸笔。
铺帛,设砚,研磨……
余浪将手中的笔蘸了饱饱的墨汁,笔尖移动到案前展开的贵族书写用的特制丝帛上,却悬空着手,并没有立即下笔。
他的目光凝结在笔尖处,仿佛那里有什么有趣的东西吸引着他,又仿佛他只是在屏息凝神,等待着最佳的下笔时机。
很快,附着在上面的墨汁顺着微细的毫毛往下,在笔尖处慢慢凝聚,形成一个小小的黑色的水珠,在笔尖最下方摇摇欲坠。
余浪嘴角逸出一丝微笑,轻轻晃动笔杆,那墨滴便悄然滴落。
雪白丝帛上立即出现一团乌黑。
丝帛亲切地接纳了墨滴的所有,让它渗入体内,墨意四散。
余浪就着这一圆墨意,耐心细致地在其四周添加上枝干,他的每一笔都十分用心,似乎他描绘的不仅仅是一幅画,而是他全部的人生。
用了将近两个时辰,他才完成了自己的创作。
把笔轻轻搁下,默默端详着刚刚诞生的这幅墨图。
这是一幅让人乍一看就觉得冷寂的老树图。
无山无水。
图上唯一的东西,就是一棵苍老的古树,枝干盘根错节。大部分古树经过年月的洗练,会焕发在天地间挣扎求存的庞大生机,这一棵却绝非如此。
它的树干虽然强壮,还有许多像展开的臂膀直伸天际的树杈,却一片叶子也没有。
老树的右上方,最初由滴落的墨迹形成的地方,则是这株老树在秋天里结出的唯一一颗果实。
但那颗黑色的果实,却只能让这幅画显得更为苍凉罢了。
「你的呼吸很重,是有什么心事吗?」欣赏了自己的作品多时,余浪气定神闲地开口。
从余浪提笔的那一刻开始,到余浪停笔,整个过程中,鹊伏始终跪侍在余浪身旁,一言不发。
但是,他藏在心中的悲痛,还是被余浪察觉了。
「西雷鸣王是我离国一统天下的最大阻碍,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得到任何活下去的机会。公子为了离国的将来,违抗王令,不肯把安神石交给大王,其中缘由,鹊伏完全明白。」鹊伏说到这里,沉默了颇长一段时间,忽然道,「可是,公子何必为了一个鸣王赔上自己宝贵的性命呢?公子对离国来说非常重要,应该争取机会活下去才对。」
「你是要我逃走吗?」
鹊伏沉声道,「国事为重,非常关头,又何必在乎逃走的怯弱名声?请公子立即想办法离开王宫,鹊伏会代公子去见大王,禀明安神石在回国途中已经掉进阿曼江,无法奉上给大王。」
一直在欣赏那株老树的余浪,在搁笔后第一次移动目光,看向自己的心腹。
和平常的余浪相比,余浪此刻的眼神犀利尽去,反而充满一种孩童似的天真,笼罩在他脸上的淡然和冰冷,揉合成极为独特的安详。
「大王会相信你的话吗?」
鹊伏不慌不忙地答道,「不相信又如何?大不了杀了我,也许大王盛怒未息,会下令追捕公子,这就要委屈公子躲藏一阵了。」
「我这些年出生入死,不过是为了离国有朝一日可以统一天下。只要可以达到这个目的,生死对我来说算什么?」余浪说:「别国的人我早已得罪到了极点,现在还要被自己的大王像追逐一条丧家犬一样追捕,与其如此,倒不如我自行去见大王,亲自告诉他这个坏消息。」
鹊伏忙争辩,「属下敢保证,大王很快就会意识到公子的做法是对的。一旦鸣王无药可解而惨死,容恬悲痛狂乱,大王会找到可趁之机一举铲除容恬,容恬一去,天下还有谁配做大王的敌手?大王会明白公子才是真正的忠臣,到那个时候,大王一定会赦免公子,公子就可以大大方方地出来,继续辅佐大王的霸业,造福离国百姓。」
余浪淡淡一笑,道,「他不会。」
鹊伏愕然,「什么?」
「就算大王借鸣王之死铲除了容恬,夺得了天下,离国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统一十一国的强大国家,」余浪苦笑,「他也不会赦免我。」
鹊伏苦口婆心劝道,「公子,大王是英明之君,你既然相信大王有统一天下的能力,为什么却不信任大王有分辨忠臣的慧眼呢?」
余浪像看一个小孩子似的温柔目光,扫过鹊伏,微笑着问,「鹊伏还没有家室吧?」
鹊伏一愣,竟破天荒地有点腼腆,低头讷讷,「离国为重,现在哪有工夫理会那种小事?」
「这和大王的英明和智慧无关,只是我和大王之间的私怨罢了。等你将来遇见自己中意的人,你就明白了。」
没有人,会放过害死自己心上人的凶手。
不管那个凶手出于何种目的,甚至给了他整个天下。
这种仇恨,永远不会消失。
余浪对这种仇恨知之甚深,每日每夜,这仇恨宛如一条沾着毒液的锁链,捆得他无法喘息。
他恨,那个毁了烈儿的人。
那个,伤害了烈儿的人。
他恨,那个碎了烈儿的心后,又俘获烈儿,将烈儿作成药引去毒害鸣王的人。
那个无情冷血的人,就是他自己。
引发鸣王身上的毒性,面对西雷王的震怒,烈儿应该已经死了吧。假如没有被西雷王或萧家人立即杀死,以余浪对烈儿的了解,那个小人儿,不会在如此巨大的自责下苟活。
余浪可以想象他死前的痛心和绝望,也许刀刃还未加身,他已经被痛心和绝望夺去了性命。
他毁了烈儿。
他痛恨那个毁了烈儿的自己。
这辈子,恨不得把那个残忍的自己,剥皮抽筋。
如果这种失去爱人的恨,能深到连自己都尚且不放过自己。
那么作为大王的若言,又怎么会,放过他余浪呢?
就算把天下给了大王,大王还是不会原谅他的。
这一点,余浪很明白。
鹊伏保持着跪侍的恭敬姿势,目不转睛地看着余浪。
余浪宛如天神恩赐的完美脸庞上波澜不兴,即使在谈及自己的生死时,也还是那么从容不迫。但鹊伏凭借自己在余浪身边多年养成的灵异直觉,感到余浪正在承受着永远不会说出来的痛苦。
苍天太不公平。
他的公子是天底下最聪明,最忠诚,最值得幸福的人。
命运却总是对他刻薄到极点。
鹊伏隐隐觉得,公子这次坚持亲自向大王复命而不肯逃生,除了上面说的原因外,还有另一点没有说出口——他已经生了厌世之心。
自从安排了让烈儿去作为诱发鸣王身上毒性的药引后,他常常看见公子这种眼神。
就像,只等待着如释重负的一天了。
振兴离国就是这宽阔肩膀上唯一的重担,如今,只要毁去安神石,确定鸣王必死,离国会得到统一天下的最好机会,公子的内心,是不是就不再有牵挂了呢?
尽管确实如此认为。
尽管有千言万语的劝告想说出来。
但鹊伏一个字也没说。
没有人可以改变余浪公子的决定,从来没有。他就像一把无坚不摧的宝剑,指向哪里,哪里就只能断裂。毫无商量的余地。
如果这把宝剑指向他自己,结果也只能如此。
鹊伏叹了一声,低声问,「请问公子,那安神石要如何处置呢?藏在王宫里太不安全,公子去见大王后,也许大王会下令搜查王宫。属下是否要把它带出王宫?」
「你以为这种时候,还有人有机会把安神石带出王宫吗?他们正指望着你这样做呢。」
「他们?」
「大王,还有妙光。」
「那也是,妙光公主一向是大王的心腹,说不定受了大王的命令,早就在暗中监视公子和公子的手下。属下最近几天,常常见到她在这附近出现。」
余浪笑道,「这你就错了。在阿曼江一役中放走鸣王,妙光早已和大王生了嫌隙,自从知道鸣王中毒,她恐怕就在琢磨怎么帮鸣王找安神石了,竟然还借着大王的准许,频频和媚姬那个属于容恬的女人来往,就不怕人看出她的心思吗?」
鹊伏冷冷道,「女人就是无用,为了一个远在千里的男人,连国家和自己的亲大哥都想舍弃了。难道大王就没有察觉?」
余浪忽然叹了一口气。
鹃伏看着他,不明白为什么公子会出现这种表情。
「她是我的小堂妹,先王只有她这一个女儿,从小就对她异常疼爱,我们这些族中当哥哥的,有好吃的,好玩的,都让着她,唯恐她有一点不高兴。如今,我真的不希望出现你死我活的一幕。所以她在我的住处偷偷搜寻安神石,我没有当场揭穿。大王应该早对她生了疑心,不过既然她还没有做下不能容忍的事,就姑且放过吧。」
鹊伏欲言又止。
余浪说,「还有什么想问的,你就问吧。」
他的语调亲切可亲,却充满了一种慨然诀别的味道,让鹊伏心头一酸,赶紧忍住了。
鹊伏摇了摇头,黯然道,「属下的问题没什么大不了,不问也罢。不过安神石既然不可能带出王宫,那要怎么办呢?这是一块石头,烧又烧不烂,埋起来还是有被挖出来的危险。万一最终被大王找到,公子的牺牲就白费了。」
余浪现在早就想好了,毫不踌躇地吩咐,「你把安神石取来。」
鹊伏其实早就把安神石带入了王宫,藏在一个只有他才知道的地方,闻言赶紧去那个地方,把安神石取了拿到密室。
为了避免有人跟踪,来去途中他用了好几种潜入敌国时学会的手法甩开监视者。
离国王宫规模庞大,游廊小径很多,监视者又担心被发现,以鹊伏的本领,要确定没有人再跟踪自己确实不难。
「公子,安神石取来了。」
余浪把安神石拿在手上,轻轻掂了掂。
手掌大的一块石头,不轻不重,看起来也不怎么起眼,谁能想到它对离国的未来有举足轻重的作用呢?谁又能想到,他余浪的性命也和它的存在挂上关系?
他不禁想到了那个奇异的夜晚。
他静夜吹箫,被西雷鸣王邀请上大船,就此骗走安神石,送出沉玉箫,奠定鸣王和自己的死亡。
如果鸣王可以如愿从摇曳夫人处讨来文兰,这个计划就成功了,最催人心肺的一幕就不能出现。
但很可惜,鸣王竟没能顺利接触到文兰。余浪真不明白,摇曳夫人究竟是怎样一个女人,对于自己独子的要求不屑一顾,吝惜得连一株自己种植的文兰都不肯给。虽然这种吝惜,让鸣王逃过一劫。
如果不是这样……
烈儿,本不该在这个计划之内。
「公子?」
鹊伏的声音,惊醒了沉思中的余浪。
余浪自嘲地一笑。
看来亲自去击碎大王的美梦这件事,还是会对自己造成一点压力的,否则,自己也不会在动身的前一刻思潮起伏,再三想到那个自己已经没资格再想起的人。
「石头不能烧,但可以磨。」余浪把安神石交给鹊伏,「取磨板来,把它磨成石粉,撒在当风的地方。风一吹,再没有人可以找到安神石。」
◎◎◎
「大王驾到!」
若言跨入殿门,正等得无聊的妙光赶紧站起来,喜孜孜地迎接若言,一边挽着若言强健有力的右臂,一边笑问,「媚姬终于抵挡不了王兄的魅力,答应嫁给王兄了吗?恭喜王兄。」
若言问,「谁告诉你她答应本王了?」
「王兄自己脸上就写着呀,」妙光调皮地歪过头,打量着若言五官深刻的脸,「王兄踏进殿门的时候,带着一股久别的畅快呢,一定是发生了了不得的喜事。而王兄又是从精粹宫那边过来,如果不是媚姬的答复,还会是什么呢?」
若言笑道,「你猜对了一半。」
「怎么?只有一半?」
「确实是媚姬的答复让本王心情愉快得不得了,不过,这个愉快,和媚姬是否答应嫁给本王没有任何关系。你猜猜是怎么回事?」
妙光想了片刻,想不出个结果。
摇了摇头,疑惑地等着若言给出答案。
若言呵呵一笑,「你不是最聪明的妙光公主吗,竟然也有猜不到的时候?」伸出一指,在妙光的小鼻子上轻轻一点。
又反指为夹,疼爱地捏了嫩得出水的脸颊一把。
这是他小时候和妙光玩闹时常做的动作,长大后登基为王,威严日增,这一类亲昵的举动越来越少了。
现在忽然出现,足以说明他的心情真是好得不能再好。
妙光更加大惑不解,尾随着若言进去殿内,看见若言坐下,喝命侍从斟酒,很有庆祝一番的意思,挨过去拽着若言的衣袖不依道,「王兄,你告诉人家呀!」
「告诉你什么?」
「王兄到底遇到了什么喜事?」
「喜事就是喜事,何必细问?你刚才不是说有事忙去吗?怎么又溜到我这里来了?」
妙光忙道,「那点小事早就办完了,人家关心王兄的婚事嘛,所以赶紧回来探消息。王兄,不要扯开话题,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到底和媚姬说了些什么?为什么她的答复会让你这么高兴?」
侍从跪着送上纯金嵌宝石的酒器,为若言满斟了一杯。
若言拿起酒杯,饮尽了一杯,命人再斟。
妙光纤纤玉手伸过来,按在酒杯上,瞪着那侍从,气呼呼道,「不许斟。」
转过头,抿唇对若言嘻嘻一笑,「王兄解了谜底,妙光就充当小宫女,亲自为王兄斟酒,斟到王兄满意为止,好不好?」
余浪所料不差。
自从阿曼江一战中妙光放手凤鸣后,若言对这个亲妹妹的信任已经发生些微动摇。
作为亲哥哥,他对妙光的疼爱之心目前还未减少,并且也明言已经原谅妙光在那一次事件中做出的背叛行为。
可是,这并不意味着若言从此之后会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地信任眼前这个可爱调皮的妹妹。
手足之间发生令人发指的惨事,在各国王族中屡见不鲜。
若言不愿这种事也发生在他和妙光之间。
他知道妙光曾经真心实意地为自己得到凤鸣而谋划,妹妹后来和他的分歧,主要是因为兄妹俩对待凤鸣的手法。
出于对凤鸣的好感,妙光担心他对凤鸣使用强硬手段,而导致凤鸣的极度痛苦,甚至死亡。妙光非常担心事情会以这种惨烈的方式结束。
如果若言可以同时得到凤鸣的身心,让凤鸣全心全意归顺自己,那么,这种分歧也就不再存在了。
若言相信,当凤鸣一心一意,高高兴兴地待在自己身边时,妙光会欣然接受这个事实,不再有别的多余想法。
这件事从前办起来难度很大,毕竟凤鸣对他心结很深,要凤鸣重新扭转对他的看法,还要爱上他,他需要一个非常非常完美的,可以对凤鸣充分了解、认识,也能让凤鸣了解、认识他的环境。
最好还是一个没有任何人,包括容恬、妙光、媚姬、余浪、所有的大臣和侍从、所有的敌人和朋友,打扰的环境。
现在,多谢余浪,多谢沉玉和文兰,多谢拓照族的神秘心毒——一切都将成真!
若言没有为妙光按住酒杯的举动而生气,反而遣退侍从,自己拿起酒壶,往另一个小酒杯里斟了一杯,递给妙光。
「本王遇到喜事,做妹妹的不是该为哥哥高兴吗?来,满饮此杯。」
妙光眸中依旧写满不解。
但若言既是她的亲哥哥,更是离国的大王,拥有生杀予夺的大权,行事一向心狠手辣,刚才借着他心情好,端起妹妹的特殊身分撒娇不许他喝酒,要他说出答案,已经是大着胆子的冒险。
现在他为自己斟了酒,如果不趁机见好就收,乖乖领酒,一味胡闹下去,那可就有点笨了。
「妙光遵命,谨借此酒,为王兄贺喜,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喜事。」妙光饮了,执起酒壶,帮若言也倒上一杯,吐吐小舌头,「好吧,看来王兄这件喜事是非常神秘的了,妙光不再多问。不过,还是心甘情愿当王兄的斟酒小宫女的。王兄请喝。」
「嗯,好乖的斟酒小宫女。」若言放下酒杯,沉吟片刻,淡淡道,「我现在可以告诉你的,是我昨晚作了一场绝好的好梦。」
「哦?好梦已经不得了了,竟然还有绝好的,好梦?」
「不错。好得我恨不得现在就天黑,我好上床睡觉,再继续昨夜的好梦。可恨的是,太阳走得实在太慢了,好像一辈子也不会下山。」
妙光簌地掩着嘴儿笑,「我说王兄啊,你可是离国最英明的大王,为什么竟在这种时候犯胡涂呢?要睡觉的话,不需要等到天黑啊,难道还有谁敢规定王兄你白天不许睡觉吗?要是因为艳阳高照,殿里太亮,要侍从们放下厚毡子遮住光不就行了。怕只怕时间太早,王兄躺在床上也睡不着。不过那是王兄自己想不想睡的问题了。其实嘛,所有的事,都是王兄作主的。」
「本王睡不着倒没什么,宫里入睡的药方多的是,随便服一剂就完事。可是就算我睡了,他……」说到这里,若言脸色骤然一变。
不知想到什么,眼中猛地爆出慑人精光。
沉声问妙光,「你刚刚说了什么?重复一遍。」
妙光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竟让若言露出这种严肃的神情,心怦怦乱跳,勉强挤出笑道,「我没说什么呀?不就是给王兄出出主意,想睡觉的话,用毡子挡着光……」
「不是这个,还有别的。」
妙光完全想不到问题出在哪里,被若言的目光盯着,脊背不禁一阵发寒,深悔今天太鲁莽,看着王兄心情稍好就忘记了小心谨慎,回忆了刚才说过的每字每句,又自认为没说太糟糕的话,蹙着眉问,「实在没说什么呀。王兄到底指的是哪一句?」
若言眯起眼睛,一字一顿道,「所有的事,都是王兄作主。是不是?」
妙光万万料不到引起若言如此大反应的,竟是一句常常说的恭维之语,身为离国大王,类似的话,若言一天不知道要听多少遍。
妙光奇怪地问,「刚才我是说了这么一句。这句话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对极了。」若言仿佛抓到了开启他所期盼的美梦的珍贵钥匙,露出志在必得的微笑,「所有的事,都是本王作主。确实如此。」
似乎没必要再老老实实等待天黑,等待另一个人酣然入梦。
真心话大冒险中,凤鸣迫于发下的毒誓,不得不把关于这种诡异心毒的事说了很多给若言听。
其中一件,就是心毒发作过程中,有决定权的人不是凤鸣。
那么谁有决定权呢?
如果梦里只有两个人,一个人没有决定权,说明了什么?决定权很可能在另一个人手上。
也就是若言手上。
昨晚的梦里,到底是谁进入了谁的梦呢?
梦中的一切布置都和若言的寝宫无异,若言不禁怀疑,是凤鸣进入了自己的梦,或者说,凤鸣受到了若言强烈的思念和占有欲的感召,不得不进去了若言的梦境,和若言在梦里相遇。
这就是一种决定权吗?
也许妙光说的对。
对于这一切,若言掌握着决定权。
若言越想越兴奋。
可惜今天一大早就被该死的侍从莽莽撞撞地吵醒,打断了他和凤鸣的游戏,否则他可以从凤鸣那里问出更多的答案。
不过,推想到的这些已经很不错了。
如果这些推论是正确的,他就是在梦境中握有决定权的一方,这样说,自己是否有召唤凤鸣入梦的权力呢?
中毒的凤鸣,是否就成为了他某一种形势的俘虏?
真的吗?
只要他想见到凤鸣,不管凤鸣在千里外正在做什么,即使他正被容恬激烈地疼爱着。也要立即来和自己梦中相见?
这个想法,让若言内心邪恶的兴奋一下子煽动到最高点。
若言霍然站起,扬声道,「来人!」
妙光也忙起来,不知所以地呆看着若言。
侍从小跑着从外面进来,跪下问,「大王有何吩咐?」
「用厚毡把寝宫所有的门和窗户围住,立即把最好的安眠镇定的药剂取来。」
侍从领命。
很快,几十个侍从抬着厚毡进来,快手快脚地遮挡每一扇门,每一个窗户。
原本亮堂堂的寝宫,立即被沉重的黑暗笼罩了。
妙光忍不住问,「王兄这是要干什么?」
「当然是睡觉。」若言一笑,「你先下去吧,等王兄作完了这场美梦,再来陪王兄喝酒。」
虽然语气温和,但却是不容置疑的一道王令。
妙光满腹谜团,却不能抗命,只好向若言行礼退下。
踏出寝宫,身后传来木轴转动的声音,然后,是咿呀一声。
离王寝宫的殿门,在大白天非常罕见的严严实实关上了。
◎◎◎
随着哗啦的水声,凤鸣气喘吁吁地在装满了温水的又大又深的澡桶里翻了一个身,寻找舒服放松的地方。
最舒服放松的地方,无疑是容恬结实的胸膛。
贴在上面,可以感受容恬胸膛肌肉有节奏的起伏,还可以顺便听听这位西雷王强壮有力的心跳,会让人很安心。
「心情好点了吗?」容恬摸着他湿漉漉的脸,微笑着问。
凤鸣发出一声慵懒的叹息,想了想,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昨晚那个阳魂相遇,真是让他出够了丑。
被众人提醒后,他才知道,和若言玩真心话大冒险游戏这个自以为很得意的一招,实在蠢到极点。
想起萧家众人知道这件事后,看向自己既同情又无言的眼神,凤鸣就一阵羞愧。
唉,这个萧家少主,还是换人当吧。
自己都觉得自己好逊……
更头疼的是,到了这种地步,还不能撒手不管,抱着天塌下来当棉被的态度,因为如果佳阳城守的那套「心毒」「阳魂」理论是正确的话,那今天晚上他就要再次面对若言了。
事实证明,佳阳城守的理论到目前还是可信的。
烦死了!
说来说去,都是自己笨,居然和若言玩游戏玩到把真相和盘托出。
若言知道自己成了沉玉文兰混合毒的受益人,一定爽歪歪了吧!气死!
还有,也不知道若言会不会利用自己的优势来做别的,如果他知道自己身上那个无耻下流的乳环就是他放的,会不会打算再添加一两样,哎呀!幸亏他不知道……
「还在心烦?看来我的魅力减退了,躺在我怀里你还东想西想,」容恬故意叹了一声,认真地考虑,「本王再抱你一次好了,看看能不能让你心情变好。」
哗哗。
凤鸣在水里连忙把手摆了几下,「不用不用。唉,容恬,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想我烦恼。刚才确实我也忘记了烦恼,看来做爱可以调节情绪这个说法是有道理的,不不……等一下,我不是在鼓励你,哎呀,你笑得真是太像一条色狼了,对大王的形象不好哦。」
他手忙脚乱地把容恬摸上敏感部位的大手抓住,刚刚平复了一点的呼吸又开始变得急促。
「你听我说完,听我说完,我不是不想和你做,我挺想的。哎哎,你又笑什么?但是刚才做了一次,你看我都手软脚软的,你体力惊人啊,知道不知道?再做下去,我怕做完太舒服了,我会睡着的。睡着了我可能又要碰见若言,我还没有想到对策……」
容恬见他不愿意,体贴地把大手移到别处,缓缓在水下抚摸滑腻平实的腹部,安慰道,「不要着急,你昨晚做得非常好。今晚如果真的再次遇上那人,你一定能找到新的游戏,拖延他对你不利的行动。」
凤鸣愁眉苦脸道,「我就是怕这个。昨晚和他玩一个游戏,就上了他的大当,被他骗走了不少秘密。如果今晚又这样,我岂不是成了离国的奸细了?还是最无奈最郁闷的那种奸细。」
容恬用长指勾住他曲线完美的下巴,往上挑起,对上他的视线,「凤鸣,分清楚轻重。再多的秘密,也比不上你的安全重要。不管是萧家的机密,还是我的机密,只要可以让你在若言面前成功脱身,你可以言无不尽。知道吗?」
凤鸣迷茫地点点头。
容恬见他那副犹豫不决的样子,轻叹一声,低下头咬住他的耳朵,上下牙一用力,顿时听见凤鸣「啊」地一声吃疼地叫起来。
耳廓上被咬出一圈细密漂亮的齿印。
「记住我的话了吧?」容恬盯着凤鸣。
凤鸣仿佛被他咬醒了,低头想了片刻,用力点了点头。
伸手去摸被咬疼的耳朵。
容恬一笑,抓住他的手,自己探过去,含住刚才咬过的可怜耳垂,舌头温柔地轻舔。
「坚持住,我一定会想办法结束你的噩梦。」他在凤鸣耳边低声说。
凤鸣抬起头,清澄的眼睛看着容恬,刚想开口,门外忽然传来容虎的禀报。
「大王,楚平生回来了,说有永殷的重要情况要报告大王。」
凤鸣担心地问,「永殷出了什么事吗?」
容恬说,「不清楚。小柳这段日子没有任何音讯,这不合他一向的做法,就算没有任何情报,至少也应该向本王报平安。我派楚平生去探听永殷太子府动静。希望他带回来的是一个好消息吧。」
然后扬声对门外说,「让楚平生在东边的小花厅里等候,本王这就见他。」
说完,转头看着凤鸣。
凤鸣知道他的意思,拍胸口道,「放心吧,我好歹是西雷鸣王加萧家少主,这么一点斗志还是有的。我答应你,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计任何代价把自己的安全放在第一位,这总可以了吧?你快点去吧,希望老天爷保佑小柳平安无事。我再洗一下也起来了。」
容恬这才从大澡桶里起来。
凤鸣用手勾着桶沿,欣赏他充满爆发力,却绝对优美的矫健背影,等他穿好衣服出去了,才大叹一声,翻过身来,勤快地擦洗手脚身体。
为了让他心情放松,而且避免见到那些知道他「大冒险傻事」的人而尴尬,容恬一大早就以沐浴为借口把他抱到这里来了。
但是,进来这一阵,哪有洗澡的工夫。
都做爱人之间的激烈运动去了。
看来以后要认真洗澡,还是独自一人比较好。可是,没有容恬在,这装满了水的木桶就显得好大好空旷。
「这家伙,越来越喜欢咬人了。嗯,不对,这块是亲出来的,容恬啊,你亲就亲吧,还吸什么?吸到都变紫了,洗都洗不掉,幸亏这种地方别人看不见……」
凤鸣忽然大大的打个哈欠。
他觉得奇怪,自己的体力没这么差吧?只做了一次就消耗光了?可是刚才还好像挺精神的呀。
正想着,一股浓得无法抵挡的睡意猛然洪水一样袭来。
不好,我不要睡觉!
凤鸣用尽力气命令自己不许闭上眼睛,五指抓住桶沿,在水里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却根本找不到移动脚步的力气,仿佛四肢已经早于大脑陷入睡眠,早失去了感觉。
那股慵慵懒懒,诱人万分的倦意,如暖水无声无息却迅速地漫上头部,眼睑顿时重若干斤。
不要睡着。
不要……不要睡着……
眼睑不听使唤地合上时,黑暗铺天盖地而来。
抓住边缘的五指松开,凤鸣的身体失去支撑,重重落入水里。
……
………………
片刻后,门外传来秋蓝温柔的声音。
「鸣王,你今早说想吃的九味牛肉饼,奴婢已经做好了。这个可要热热的吃才好。」
「鸣王是沐浴出来吃吗?要不,奴婢端进去,伺候鸣王一边泡澡一边吃?」
「鸣王?」
秋星正好过来,赶着问,「里面怎么了?鸣王不说话吗?」
秋蓝瞅她一眼,眸里骤然充满恐惧和担忧,提起声音叫着,「鸣王,奴婢要无礼擅入了!」
话音未落,砰地用力把门一推,直闯进去。
「啊啊啊啊!」骤然,一道凄厉的尖叫划破佳阳城守府艳阳高照的上空,「快来人啊!鸣王溺水了!」
◎◎◎
失去的神志瞬间从千里外被拉回体内,四肢的感觉仿佛又重生了,凤鸣像被绳索紧紧捆住的人突然得到自由一样,大叫一声,从地上霍然跳起。
然后浑身一僵,完全傻掉一样不敢相信地瞪着眼前的人,和他身后充当背景的家俱摆设。
若言?离国王宫?
不是大白天吗?
见鬼了。
呆了好一会,从男人眼眸深处射出的精光和嘴角逐渐上扬的危险中,他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对方到底在欣赏什么景致。
「啊啊啊啊!不许看!」
凤鸣两手下意识地捂住下身,但不到两秒他就明白这动作简直就是自取灭亡,不过危机创造急智,不等若言走到面前,他已经像被电棒电到的惊恐小动物一样手忙脚乱地退到寝宫一角,抓住一幅垂下的布帘,不管三七二十一往身子乱裹,把自己尽量包得严严实实,眼睛还不忘监视敌人的动静,大吼,「别过来!你别过来!这……这这这不公平!」
发现若言还有逼近的倾向,凤鸣大为紧张,「你再过来我就撞柱子!」做出要撞柱自杀的模样。
不过……到底撞哪一根比较好呢?
惨了,还答应过容恬任何时候以自己安全为先的。
现在这个样子,为先个屁啊!?
「好,本王不过去,换你过来,如何?」谢天谢地,若言总算停住了脚步。
我打死也不要过去。
凤鸣写满警惕的脸上,已经给出了答案。
若言像一个知道猎物已经被逼到死角的资深猎人,并不急于采取行动。
视线慢慢下移,落在凤鸣未被帘子包裹住的小腿上。
这双小腿非常白净,却并非女子那种无力的苍白,从这双小腿可以看出,凤鸣还是常常有运动的,肌肉不多不少,被薄薄的有着淡淡新鲜光泽的肌肤覆盖,形成优美诱人的曲线。
连接着小腿和脚掌的脚踝,异常精致。
让人有想握住细细摩挲的冲动。
握住那精致小巧的脚踝,然后用力,慢慢地,把他拉过来,让他大叫着不要,却最终心不甘情不愿也要和自己渐渐靠近。
邪恶的想法在若言脑海不自禁地浮起,煽动暴虐欲望。
他原本带着好好相处的心态入睡,想在梦中学习着怎样爱一个人,怎样让一个人身心都向自己全心全意投降。可是,万万想不到,凤鸣竟以一种自己完全想不到的,令任何人都无法忽视其身体美好的姿态出现在眼前。
是刚刚被容恬疼爱过吗?
是轻怜蜜爱?
还是狂野的,像发情的雄兽倾斜满腔热血一样,激烈地交媾?
那些身上斑驳的痕迹……容恬在床上也并不像外面传说的那么温柔,或者正是他的不温柔,征服了大名鼎鼎的西雷鸣王?
看起来,鸣王对这些粗暴的欢爱痕迹毫无怨言。
你不也是渴望被强大的男人占有吗?却竟敢摆出那张宁愿撞柱也不要被碰的清白脸孔来拒绝本王!
种种设想,无一不让若言躁动。
感觉到若言越发危险,仿佛下一刻就有所行动的滚烫视线,凤鸣情不自禁后退小半步,把身体尽量藏进角落的阴影里,倔强地用警告目光盯着他。
用武力,还是用心计?
立即就毫不困难的占有身体,还是花点时间,让身体和心,两样都落入掌中?
此刻,阻碍若言的并不是凤鸣的威胁和警告,而是若言自己。
凤鸣身上还隐隐散发着欢爱的香味,那挑逗着若言本能的强烈占有欲,只是,他也深深明白,强迫可以满足一时的肉欲,但那也等于他白白放走了老天爷赐予他的这一次奇妙机会。
如果只要身体,那当初余浪送那一盒可以令人疯狂沉溺肉欲的神草时,他就不会冷笑着拒绝了。
如果,要的只是一具发泄欲望的美妙身体,又何必一定要是这个人?
何必一定要是西雷鸣王?
若言上下牙合紧,重重地咬上舌尖。
传来的刺痛感,提醒王者的理智,必须按捺体内澎湃汹涌的冲动——现在,还不是时候。
「裹着一块破布帘,半遮半掩,那是女人诱惑男人时的伎俩。」若言淡淡地笑了一笑,把身上穿着的长外袍脱下,朝凤鸣一丢,「穿这个。」
凤鸣还在发愣,看见一样东西忽地从半空中飞过来,刚好罩住眼睛,吓了一跳,赶紧后退几步,不小心踩在布帘拖在地砖上的尾巴,砰地一下被绊在地上,摔得头晕眼花。
他生怕若言趁机过来,到时候别说撞柱,连撞豆腐的机会都没有了,顾不上疼,赶紧在地上坐起来看向若言。
幸亏,若言仍在原处,高傲地负手站立,好像真的等着凤鸣主动过去似的。
凤鸣松了一口气,低头看看,手里拿着的确实是一件男人的长袍,正是他目前最需要的遮身之物。
不过,上面似乎有若言的味道。
他可不想把有若言味道的东西穿在身上。
「再不穿上的话,你就什么都不用穿了。」若言的声音在看透他心事的下一刻,冷冷地传过来。
凤鸣顿时就明白现在的局势了。
可恶。
人在敌国王宫屋檐下,不得不穿大魔王的衣服……
他抬起头,很想说「你转过脸」,不过看若言饶有兴致的表情,这个要求八成只会得到反效果,万一适得其反更不划算。
算了,看一次也是看,看两次也是看。
凤鸣咬咬牙,把身子躲到阴影里,尽量迅速地脱掉身上的遮羞布,然后穿上那件外袍。
若言的体型和容恬不相上下,个头比凤鸣高,袍子穿在身上显得有点宽大,而且偏长。如果忽略上面微微的体温的话,遮体的效果还是不错的。
「现在,给本王过来。」
才松了一口气,若言的话又让凤鸣神经紧绷起来。
「干嘛?」
「你难道打算一直躲在角落里?」
「这里有什么不好?我站这,你站那,大家说话都听得见。先说好,今天我不玩真心话大冒险了啦!」
「你到底出不出来?」
「打死也不出!」
「那好,本王就亲自动手抓你出来好了。」
若言撩起衣袖往前跨了一步,凤鸣见势不妙,赶紧改口风,「好啦好啦!我出来,你不要动手,君子动口不动手!」
一脸郁闷地从角落出来,抬头看看若言,感到他高大的身形对自己产生的压迫感,索性往下一靠,跪坐在上次曾经和若言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案几前。
「我已经满足了你的愿望,主动出来了,够有诚意了吧?那么,现在我们不如就……」
「现在我们玩游戏。」若言截断凤鸣的话。
「什么!?」凤鸣大眼圆瞪,「不是已经说好了,不玩真心话大冒险吗?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身为一国之君可不能反悔。」
虽然刚才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若言并没有一口答应。
但是他也没有反对啊。
没有反对就当他默认。
不然再玩下去,什么秘密都被他骗光了。
「本王说了要玩真心话大冒险吗?」若言慢悠悠地反问。
凤鸣一愣,隐隐觉得不怎么妙的事情似乎又要发生了,嗓子里一阵干哑地问:「那你想怎么样?」
「上次玩了鸣王喜欢的游戏,这一次,也该轮到玩本王喜欢的游戏了吧?」
「你?你想提什么游戏?」
不会是淫乱的游戏吧!?
若言的目光落到凤鸣脸上,一脸令人猜不透的高深莫测,唇角逸出一丝不知含意的微笑,让凤鸣心里一阵打鼓。
「本王最喜欢的游戏,当然是……」让凤鸣紧张得差不多了,若言才张开唇,淡淡吐出答案,「战争游戏。」
「战争游戏?」
老大,你找错物件了。
玩战争游戏你应该和容恬玩吧?找我当对手有什么意思?我根本就不是战争的料呀,你赢了也是胜之不武啊!
你懂不懂!?懂不懂!?
「鸣王不愿意吗?不愿意也不要紧,本王可以再找找别的喜欢的游戏,例如,平时和宠姬之间爱玩的游戏。」
「呃……不不不,战争游戏,我喜欢啊,很喜欢,真的!」凤鸣哪里还敢反对,赶紧点头不迭,装出一脸喜不自禁,兴致勃勃。
「那我们就开始了,好吗?」
「好……」……你个大头鬼!
若言似乎打算做什么,身子刚动了一下,忽然又回过头来,居高临下地对凤鸣露出微笑,「对了,为了让游戏更有趣一点,应该下一点彩头。有奖励,对赢家来说才算公平,鸣王说对不对?」
凤鸣在肚子里大骂,对个屁啊!
玩这个我输定的,哪有公平可言?
虽然心知肚明正被若言牵着鼻子走,但现在他处于绝对劣势,根本不可能和若言翻脸,只能苦笑着耸肩,「我表示反对任何奖励的的话,离王会听我的意见吗?」
若言毫不考虑地痛快回答,「当然不会,本王玩什么都要有适当的奖励,不然何来玩下去的耐性。」
这里面的威胁显而易见。
当若言没有了耐性,倒霉的只能是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了的凤鸣。
凤鸣无法,只好问,「什么才叫做适当的奖励呢?」
若言答道,「输了的人,必须做一件让胜者高兴的事。」
瞧他那好整以暇的样,分明是有备而来。
凤鸣不禁在肚子里大骂,无奈现在不是讲条件的时候,从现实的方面考虑,稳住若言这条大灰狼的情绪才是他的首要任务。
唉,希望这一次拖字诀可以继续奏效。
千万要在游戏结束前醒来。
「嗯……这个游戏,到底怎么玩的呢?很复杂的话,我可不会玩。」
「非常简单,鸣王这么聪明,必定一学就会。」
若言转身去到寝宫一角,很快又走回来,手上似乎拿着什么东西。凤鸣仔细一看,原来是笔墨和一卷写字用的上好白帛,心忖,难道还要写游戏规则?
若言回到这里,撩起下摆,堂而皇之地挨着凤鸣坐下,强壮的臂膀隔着衣料骤然和凤鸣相触。
凤鸣顿时觉得一股寒气沿着两人相触的地方爬过来,斜着眼瞅他一下,却发现若言一脸泰然自若,把拿来的东西放在案几上,铺开白帛,在砚上注了水,把墨碇递给凤鸣。
「嗯?」凤鸣一愣。
若言微微一笑,「辛苦鸣王了。」
抓起凤鸣的手,把墨碇往掌心轻轻一放,自己则执起笔,气定神闲地等着。
凤鸣才知道,这是要他研墨呢。
研墨他倒是会的,不过目前为止,这世上享受他鸣王为其乖乖研墨这个待遇的只有容恬。
想到要在这独一无二的名单上添上另一个人,尤其是添上他最最不想接近的离王若言,心里就老大不服气。
唉,这心毒什么时候才能解啊?简直就是活地狱。
还要每天都来上这么一次!
不过……要是往乐观的方面看,起码他掌握了一点点主动,可以把研墨的时间拖长一点。
凤鸣拿着墨碇,忍气吞声地在砚台上开始动作,尽量放慢动作,不时还装作笨手笨脚的样子,把砚台中的水撒出来。
他这点小算盘,不可能逃过若言的法眼。
若言却出奇地有耐性。
一边不动声色地旁观,一边欣赏凤鸣在自己面前笨拙又可爱地捣蛋。
那一年抓住凤鸣,这小家伙也是诡计百出,整天装神弄鬼,这种下三滥的伎俩,如果是别人使用,只会惹人憎恶,唯独在凤鸣身上,却令人油然生出一股想纵容他的冲动。
明明一眼就可以看穿,一句话就可以揭破。
只是,不舍得。
干净的案面已经被砚台内溅出的墨弄了几滴脏点,研出的半砚墨也不均匀,这一切看起来,让若言联想到正在和主人耍小脾气的宠物。
凤鸣一直在琢磨怎么可以继续拖时间,偶尔一抬起,正对上男人若有所思的危险目光,心脏怦地一跳。
乖乖不得了,再拖恐怕他要发火了。
敌强我弱,不能硬拼,一定要见好就收。
凤鸣赶紧把墨碇放到一边,「磨好了。」
看若言垂下眼,看着被墨溅乱七八糟的案面,凤鸣不等他发话,赶紧提起衣袖在案面上认真地抹了一通。
正好,身上这件长袍是若言的。
抹干净后,又像秋星她们平时伺候自己用笔一样,把白布展开,平铺在案几上,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若言被他那显然是装出来的老老实实,恭恭敬敬逗得莞尔一笑,调侃道,「好机灵,你要是愿意来离宫供职,本王就立即升你做宫内总管。」
把笔往砚台里一蘸,在铺开的白帛落下。
凤鸣忍不住盯着那展开的黑色线条看,他原以为若言是要写字,但第一笔就拉得很长,而且有个奇怪的弧度。
「咦?」
看起来像一幅画?
再加了几笔,大致轮廓已经出来,原来他画的是一张地图似的东西。
若言抬起头,扫他一眼,「知道这是哪里吗?」
凤鸣看了几秒,觉得那轮廓非常熟悉,在脑子里想了想,「这是昭北的地图?」
若言欣然道,「正是昭北。可见鸣王对各国的情况也下了苦功的。」
提笔又继续画下去。
不过片刻,连接着昭北的那一片也大致显了轮廓,凤鸣不用细想,也知道那是和昭北接壤的繁佳和永殷的部分国土,边界上一个墨点,应该就是濒临阿曼江支流的码头小镇——惟镇。
原来若言所提的战争游戏,真的和现实中的战争有关啊。
凤鸣以为若言这就画完了,不料若言又把笔尖蘸饱了墨,在白帛上迅速游走起来,顷刻间,以细线描出河流分支,以或大或小的墨点标出各大城市,甚至山脉走向,关隘,都用这时代惯常的方法细致绘出。
整整一大幅白帛,成了一幅俨然无缺,周到细密的军事地图。
这种地图凤鸣在容恬那里曾经见过几次,据说绘制一次要花费不少人力。
没想到若言竟能不借助任何数据,一下子画出来,而且整个过程中流畅自如,仿佛这一切深深烙在他的脑海中,坚如盘石。
凤鸣看得暗暗心惊。
刚才若言给他的表扬,看来有必要原话奉还,这位离王,才是真真正正对天下各国情况下了苦功!
凤鸣的脸色,被若言看在眼里,大觉满意。
他露这一手,就是为了先声夺人,给凤鸣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现在这个目的已经达到,当然是趁热打铁,把笔放下,手往案上的地图虚虚一按,笑道,「鸣王请看,这是昭北、繁佳、永殷三国连接的地方。昭北和繁佳,现在已经是我离国国土的一部分,这件事情鸣王应该清楚吧?」
凤鸣点点头。
昭北被灭,发生在他在同国做客的时候。
同国之行完全是一场匪夷所思的大混乱,庆彰笑里藏刀谋算他,庆离一门心思要他的小命,到最后莫名其妙的,庆彰和庆离都挂了!
帐还通通算到他这个无辜者头上,让他有冤无处诉,只能跳上大船疯狂逃命,后面衔尾追着同国正规水军。
于是,才有了轰动天下的惊隼岛大捷。
事情虽然有比较好的结局,但过程惨烈无比,很多人无辜惨死,其中之一,就是昭北国的长公主——长柳。
这年轻女子,嫁给一个昏聩好色的丈夫,已经极其不幸。
在她最艰难,最需要娘家人的时候,离国却毁了她的祖国,杀死了她的亲人。
想到这里,凤鸣一阵痛心。
可是,他此刻,还不得不屈服于形势,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虚与委蛇。
和他并肩而坐的若言,一派王者气度,正侃侃而谈。
「……十万离国精锐沿此路直下,一人双骑,日夜换乘,所以行军极快。在这里一举击破昭北军主力,自此一役,昭北精锐尽去,接下来,在昭北境内没有再遇上任何有危险的兵力。我离军主力直捣昭北都城紫林,昭北王族用最后仅存的人马固守王城,想凭借王城高大的城墙作为保命屏障,最后被本王的精锐攻破,活抓昭北王。整个过程,只用了不到十日。」
这是惊人的战绩!
不到十日,攻破首都,活抓大王,灭亡了一个在这片大地上存在百年的国家。
若言言简意赅,以筹划者的角度叙述了整个过程,语气平和沉实,没有露出一丝洋洋得意。
正因如此,反而更令人深深震撼于其一手缔造历史的赫赫威势。
连凤鸣也不能不承认,此刻的若言,身上散发出一股慑人的王者魅力,但他绝对不想让若言看出任何端倪,连忙咳嗽两声,「可以开始玩游戏了吗?说起来,游戏规则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啊。」
若言对凤鸣的态度不以为忤,唇角微扬,「游戏规则很简单。鸣王已经知道本王是如何打败了昭北。现在,假设鸣王是当日的昭北王,对上本王的大军,鸣王将如何自救呢?」
「啊?」凤鸣的眼睛顿时又瞪圆了。
这哪里是游戏?分明是一场军事考试!
我的上帝啊……
容恬考我,容虎考我,烈中流丞相也考我,现在,轮到若言也来考我!
这是什么凄惨的狗屁考试命啊啊啊啊!?
「鸣王这个样子,是想一个字也不回答就主动认输吗?」若言笑着调侃。
并不指望鸣王有多出人意料的答案,即使他打胜了惊隼岛之战,但一个岛屿和一个国家毕竟不能相提并论。
要谈及国家范围的入侵战,实在太难为这个小家伙了。
前面所有的伏笔,只是为了让凤鸣更能认识自己而已。
「这个……我觉得……」凤鸣当然不想主动认输,蹙眉苦思片刻,「昭北并不是亡于这十日,俗话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如果昭北王早点在国防上下功夫,未必会轻易亡国。」
若言叫好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说得好!那么不如这样,本王把游戏的条件适当调整一下,让鸣王可以更好的发挥所长。假如鸣王是昭北王,在一年之前,已经知道离国大军要攻击昭北,鸣王将如何建立你的昭北国防呢?」
凤鸣心道,我如果是昭北王,早带着所有的人民、军队、外加金银珠宝投奔隔壁的西雷了,还等着你大军入侵?
不过这个答案当然不能宣之于口。
只能另外开动脑筋。
凤鸣问,「离王你进军的路线还是不变吗?」
若言存心降低难度,点头道,「不变。」
「兵力也不变吗?」
「不变。」若言道,「但就算我离国大军不增兵,昭北在兵力上也绝不是我军的对手。昭北号称拥有二十万兵力,其中大部分是老兵和没有经过正规训练的散兵,一旦打仗,正式可以使用的精锐,恐怕不到五万人。」
若言想了想,又淡淡加了一句,「我军如此强大,昭北要得到最终胜利是不可能的。但本王并不苛求鸣王,只要鸣王可以保住昭北三个月不灭国,这一盘就算鸣王赢,如何?」
凤鸣被他小看,气往喉咙一顶,忍不住反问,「要是我把你十万离国大军全部灭在昭北呢?」
若言一怔,哈哈放声笑道,「那我就许诺,在任何情况下,绝不以一指之力加于鸣王。」
凤鸣忙接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不许反悔。」
若言含笑颌首。
凤鸣心中大喜。
赢了有天大的好处,起码安全得到保障,做不到又没有说要如何惩罚,赚了!
若言手往案上的地图一挥,「鸣王请指教吧。」
「呃……」凤鸣一愣,嘿嘿笑道,「让我想想喔,给点时间。」
眼睛盯在那张鉅细无遗的地图上,小脑袋飞速急转。
灭掉离国大军。
怎么才能灭掉离国十万大军呢?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就算十万蚂蚁,要踩也不是那么容易踩死的。
愁……
正紧张地想着,身旁的若言却忽然发出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凤鸣急道,「别吵,总要给点时间嘛,军国大事……」
一边说一边抬头看向若言,却蓦然一怔。
不知什么时候,若言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唇角绷直,浓眉紧皱。他一手举起按着太阳穴。
难道他像曹操一样,得了头风病?
「你怎么了?」凤鸣问。
霍地一下,若言在他身旁长身而起,脸带怒色,「岂有此理,竟敢违抗本王的王令,擅闯寝宫……」
一语未了,身影已经显得朦胧。
转瞬间,若言高大的身体由实体变得透明,仿佛水珠蒸发一样,消失在凤鸣眼前。
凤鸣眼珠子几乎掉在地上。
妈咪呀!
活生生的科幻片啊!
凤鸣急急喘了几口气,半晌后,才想到最大的可能性——正在睡觉的若言忽然被人吵醒了?
所以就凭空从梦境中消失了?
哦耶!
怪不得刚才露出那么一张臭脸,吵醒他这个暴君的人要倒霉了。
但对于凤鸣来说,这可是一个喜讯。
他正愁这一场军事考试要交白卷呢,很好,等他回去问问容恬,容恬这个天底下最出色的大王和战略家,一定会给出一个完美的答案。
到下一次阳魂相遇,他就可以行云流水地回答问题,在口头上把离国十万大军像灭白蚁一样灭掉,然后要若言从此以后对他不能加一指之力。
嗯,一个指头都不许碰!
想到这些,凤鸣心里一阵大乐。
不知道忽然把若言叫醒的是谁,不管是谁,都是他凤鸣的大恩人啊,希望他不要死在醒来后发怒的若言手下。
乐孜孜地坐在案几旁,想了好一会后,凤鸣心中隐隐冒出点不安。
咦?
怎么……
好像哪里不对劲?
他看看左右,空无一人。
没有任何危险的迹象呀?估计若言也不会那么快就重新睡着。
至少目前是安全的。
他挠了挠头,正在傻笑,忽然心中一动,笑容僵在脸上。
「若言已经不在梦里了!」终于,凤鸣发出一声惨叫,飞跳起来,左右四看,不敢置信地盯着属于离国王宫的摆设装饰,片刻后,吼声几乎震塌所有的家俱……
「为什么我还在这里?啊啊啊啊——!不是应该醒过来的吗!?」
◎◎◎
佳阳城守府中。
众人围在床边,焦急地看着正为凤鸣把脉的罗登。
「罗总管,少主到底怎么样?」
罗登把手从凤鸣手腕上缩回来,皱起眉,摇了摇头,「少主气息尚在,但是他的脉息……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奇怪的脉息,若有似无,将断不断。」
容恬悔恨噬心,沉着脸道,「我真不该留下他独自在浴房。」
容虎忙劝解道,「大王千万不要把责任都怪在自己身上,这是谁也想不到的事。何况鸣王平日也常独自入浴,不知道为什么竟会溺水。」
秋蓝在一旁点点头,用手帕擦了擦哭得红肿的眼圈。
自从她看见凤鸣被人湿漉漉地从水里抱出来还昏迷不醒后,眼泪就没有停过,只是不敢放声,怕惊扰了他人。
冉青问,「罗总管,这种事你最有经验,是否要弄点药给少主吃呢?快点让少主醒过来才是。」
罗登做了十几年萧家船队总管,对于溺水的人非常了解,闻言苦笑,「你这小毛头,如果有这种药,我早就拿给少主吃了,还需要你提醒?问题是,我见过无数溺水的人,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状况的。凡溺水的人,救上来时要不然就已经断气了,要不然就是肚子里喝了水,将水挤出来,再掐掐人中,不一会自然会醒过来。如果着凉或者肺里难受,另外喝两剂药,那是后话。可是少主……」
他低下头,打量闭着双眼一动不动的凤鸣,叹道,「气息没断,吃进肚子里的水也全部被我们挤出来了,他早就该醒了,却到现在一点动静也没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有任何人回答他的疑问。
因为这正是大家都希望由罗登来回答的问题。
「属下有一点疑惑,」只要条件许可,尚再思一向站在秋星附近,此时他见人人皱眉苦想,开口道,「大王说离开前并不觉得鸣王有任何不妥。可是从大王离开,到秋蓝破门而入,中间只隔了短短的时间,为什么鸣王就溺水了呢?这个过程,一定发生得非常快。」
容恬心急如焚,却不得不耐下性子,抽丝剥茧地追查此事,叹了一口气道,「我们先来推测一下,在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导致凤鸣溺水。」
「水里或者木桶上有毒?让鸣王晕了过去,跌入水中?」
「不可能,如果水中有毒,西雷王也会出现相同的情况。」
容虎也道,「出事后,我第一时间将浴房中的东西逐一查过,并没有下毒的迹象。鸣王的样子,看起来也不像中毒。当然,如果又是类似沉玉文兰那样的罕见混毒,我就不敢保证了。」
尚再思摇头道,「就算下毒,也要有下毒的时间,有发作的时间。」
烈儿自从回到凤鸣身边,仍时时为自己的过错痛苦,很少主动开口和人说话。恐怕在凤鸣心毒未解之前,都不会再回复从前的活泼调皮。现在看凤鸣又出了事,不禁提出一个,「会不会在大王离开后,有贼子潜了进来,伤害鸣王?」
萧家高手本来就生气他导致少主中毒,现在听了他的怀疑,更是大怒。
不少人对他怒目相向。
崔洋说,「今天少主的护卫由我负责,少主入浴时,浴房四周都有高手守着。我敢用项上人头保证,绝没有人能在不惊动我们的情况下潜入浴房。」
他这样不友善的态度,若在从前,烈儿早反唇相讥,这次他却脸色一白,默然无声。
容虎不好说什么,秋蓝是他嫂子,毕竟心疼这个小叔子,往前走了半步,挡在烈儿前面,小声道,「我想……鸣王会不会洗澡的时候,在木桶里不小心滑了一下。」
容恬摇头,「滑倒的话,只要可以站起来,就不可能溺水。要是滑倒不慎撞上木桶,晕过去倒有可能。可是如果这样,身上至少应该有撞伤的瘀痕,我已经看过,并没有这样的痕迹。」
凤鸣身上的每一寸,他最清楚。
由他说出来,大家自然信服。
「又不是中毒,又不是外人下手,又不是滑倒,那还有什么原因,可以让少主在顷刻间溺水呢?」冉青喃喃自语。
大家和他一样,都百思不得其解。
「也许鸣王只是身体比别人弱,所以没那么快醒来。晚一点他就会醒的。」秋星低声说了一句。
目前,也只能这样自我安慰。
众人视线纷纷投向躺在床中央的那个颀长瘦削的身影。
这个小宝贝,真是让人少担心一会都不行。
昨晚是怕他梦见不该梦见的东西,今天则是担心他能不能醒来。
容恬凝视任事不知的凤鸣,暗暗苦笑。
不知为何,凤鸣总和沉睡不醒这种事拉上边,鹿丹就曾经让凤鸣长时间沉睡过,害得容恬中计,最终让鹿丹把凤鸣劫了去东凡。
如果敌人是有形的,不管对方多么强大,容恬都有自信可以把凤鸣救回来。
但这看不见摸不着的梦境、心毒,让人无从捉摸的昏迷,实在令人无从入手,心竭力疲。
沉默中,听见罗登的声音传过来,问容恬道,「西雷王,如今少主这样,那我们原定的计划……」
容恬抬起头,扫了在场的萧家高手一眼,「你们觉得呢?」
洛宁死后,洛云升职当了杀手团主管,不过现在洛云失踪,罗登就成为了无形中的代理总管。
听见容恬发问,几位年轻的萧家高手都把视线转向罗登,等他发话。
罗登沉吟道,「离国宫禁森严,卫兵众多,而且离王为人精明。以我们目前的实力,派出最好的强手,潜入离国刺杀离王,可能只有六成把握。」
崔洋忍不住道,「不,不超过五成。」
商谈大事时,下属当着总管的面贸然插嘴,在萧家可算是严重违反规矩。
但罗登并不像洛宁那么古板严厉,闻言反而点名道,「崔洋,你说说你的看法。」
崔洋应了一声是,说道,「暗杀是一件精细活,事前需要时间准备,动手的时机、目标的行事习惯、地势、天气等等,都要考虑在内,才能保证一击成功。这次少主中毒危急,我们没有足够的时间准备,加上离国和其他各国相比,有极多极严密的关卡,潜入过程只要有一点疏忽就可能被离国人发觉。我觉得,动起手来,最多只有三成的把握。」
冉青明显倾向崔洋的意见,叹了一声说,「本来,要是洛云在的话,也许可以提高到四成。」
容恬沉默不语,心头沉甸甸的。
从孔叶心那里知悉心毒的来龙去脉后,这个刺杀计划就已经在容恬脑海中成形。
理由很简单。
既然安神石不是最终的解药,而心毒让凤鸣每晚都要和若言的阳魂相接触,那么最釜底抽薪的方法,就是直接毁掉若言的阳魂了。
身体是魂魄的寄居处。
没有了身体,阳魂自然会死去。
这个计划凤鸣并不知道,他中毒后已经被折磨得筋疲力尽,容恬并不想他有多余的担心。
只是没想到,以萧家杀手团的自信,居然也只有三成把握。
「这样说来,这个刺杀任务非常危险,而且成败未知。」容恬看向罗登,「萧家的高手们愿意走这一趟吗?」
众人一怔,脸上都逸出一丝怒气。
罗登绷起脸道,「西雷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萧家少主有难,别说有三成把握,就算只有半成把握,萧家人也会不惜性命去做。危险又怎么了?你见过怕危险的萧家人吗?」
这几句话说得铿锵有力,落地有声。
冉青等站在他身后,纷纷用力点头,表示和他想法完全一致。
容恬眼中神光一现,沉声道,「好,不愧是萧家人。我代凤鸣谢过各位。事不宜迟,最好立即出发,为了方便你们行事,本王会命东凡那边的人马给离国边境制造一些骚乱,调开他们的注意力。」
冉青顿时精神抖擞,「有西雷王配合,那再好不过。我们已经商议过了,人手贵精不贵多,我和崔洋领十人去和曲迈会合,分五处潜入离国。罗总管带着其余的兄弟留在这里照顾少主。」
忽然一人道,「把我算上一个。」
众人视线向那边转去,原来是烈儿鼓起勇气开口了。
崔洋脸色一沉,「刺杀不容一丝配合上的出错,外人只会碍事。」
烈儿环顾萧家众人,见他们目光冷淡。知道他们不会接受自己,不禁一咬牙,心里发狠道,你们不算我一份,难道我自己不会去吗?我也不和你们争若言的狗命,必手刃余浪而后甘心。
正想着,忽然觉得一道充满压迫力的视线扫到自己脸上,转头去看,原来竟是容恬在冷冷盯着他,犀利得仿佛一下子就把他从头到脚每一个毛孔都看透了。
烈儿最敬畏容恬,一时心惊,低下头去,只听容恬哼道,「要杀余浪,终有一日给你机会。现在不许给本王节外生枝,破坏了杀若言的大计,凤鸣也救不了你。」
正在商议的时候,孔叶心匆匆赶来。
他这个城守大人被对他又敬又爱的副将昭梦庵「夺权强制罢免」,本来已经无事可做,偏偏还是很忙的样子,常常不见踪影,这时候才得到凤鸣溺水的消息,跑过来探望。
他一入门,发现屋内情况和昨晚大致一样,凤鸣躺在床上,被众人团团围着。
容恬似乎正和萧家人讨论什么重要的事。
他听得无头无脑,也不明白,只好向秋星打手势,问鸣王出了什么事。
秋星低声说,「鸣王在房里沐浴,一会儿的工夫就溺水了,到现在都没有醒了。」
把经过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遍,又说了刚才众人讨论鸣王为何溺水,没能讨论出一个象样结果。
孔叶心听得眉头打结,趁着容恬正和众人议事,他悄悄走到床边,伸手探了探凤鸣的鼻息,又握住他的手腕,听了一阵。
容恬虽然知道他的动作,但知道他不会伤害凤鸣,也就没有理会,继续和冉青谈调兵配合等事。
孔叶心给凤鸣把了脉,只管聚精会神地想着,秋蓝忍不住走到他身边,轻轻问,「孔城守,你能看出鸣王到底是怎么了吗?罗总管说他应该只是溺水,可为什么到现在都不醒呢?」
孔叶心点点头,又摇摇头,眉头皱成一团,似乎脑中塞了一大团不解之谜。
正专心致志地思考着,肩膀忽然被人撞了一下,原来崔洋正随冉青等离开,转身时不小心撞了他一下。
崔洋低声道,「抱歉。」
孔叶心也不在乎,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在意,隔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向秋蓝打手势问,他们去哪里?
秋蓝知道大王他们讨论的事情都是重要机密,也不知道是否可以告诉孔叶心,为难地瞅着容恬。
容恬颌首道,「告诉他吧。」
秋蓝这才对孔叶心道,「大王要派出萧家杀手团刺杀若言,毁掉若言的阳魂,让鸣王不再受若言的牵制。」
孔叶心听得一愣,目光转向平躺在床上的凤鸣。
他呆了足足有一刻,脸上露出一种恍然大悟的表情,猛地跳起三尺高,拼命挥舞双手,结结巴巴叫道,「不不不……不……万万不不不不……不可!」
◎◎◎
「何人如此大胆,吵醒本王?」
离王寝宫,一道极为冰冷,令人不寒而栗的低沉声音,从帘帐中传出。
寝宫中所有奴仆宫女鸦雀无声地跪了满地,簌簌发抖。
透着浓浓杀机的责问,宛如一把闪着寒光的无情剑,掠过他们头颅。
若言从床上坐起,大手握住令他心烦意乱的垂帘,用力一拉,帘幔撕裂落地,露出他在幔后高大的身形。
同一瞬间,他也看见了和他原来只有一帘之隔的男人。
余浪。
白衣如雪,一脸平静的余浪。
看见这个和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特殊臣子,若言醒来后欲择人而噬的杀意,像沸腾的水忽然遇到极低温一样,骤然凝固。
然后,散发出凛然的寒气。
若言不怒反笑,冷笑几声,盯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余浪,叹气道,「本王就知道,除了你,别人没有这么大的胆子。你现在,连本王亲口下的王令都不放在眼里了吗?」
余浪永远都是那样不疾不徐,从容答道,「微臣并非胆敢违逆王令,而是担心此令并非出自大王本意,故此唤醒大王,以求证实。」
「嗯?」若言语气更为阴森,「你再说一次。」
余浪缓缓道,「大王自登基以来,立志统一天下,动于政务,从无松怠。微臣还记得,即使大王当日新娶御泉公主,娇妻在侧,也从未试过把国务抛之脑后。但是今天,应该召见朝臣的时候,大王却在做什么?微臣听说,大王不但下令在寝宫窗门挂上厚帘,遮蔽日光,好方便大王在日间入睡,而且还命令侍从为大王准备安眠药剂。这一切和大王平日作为完全不同,所以,微臣心生忧虑,担心这并非出自大王的本意。」
「好一番狡辩。」若言冷冷道,「那你现在见到本王,应该知道这是出自本王意思了。」
「微臣斗胆,请问大王,为何白昼入睡,而且严令不许任何人惊扰?」
「本王想睡一觉,难道也要向你交代?」
「微臣只是担心大王的身体……」
「本王医术不比你差,用不着你费心。」若言森冷地截住他的话,「违逆王令,惊醒本王,本该把你处以极刑。」
说到这里,把话一顿。
他虽然恼火自己和凤鸣的「游戏」被中途打断,但还不致于分不清轻重。
余浪是离国难得的栋梁之臣,这些年为离国刺探到各国不少情报,而且有领军之才,这个堂兄虽然骄傲自负,有时候要花点心思调制,但毕竟是一个有用的臂膀。
若言话锋一转,「不过,念你是离国功臣,这一次就饶了你。记住,不要再在本王的王宫里擅作主张。否则,王族的身分也保不住你项上人头。」
余浪却没有见好就收,抬起头看着若言,直看入若言眼底,脸上逸出一丝苦笑,「多谢大王恕罪。但今天,微臣其实,是来领死的。」
若言眉头一皱,「你说什么?」
「大王曾经有令,要微臣献上安神石。微臣无能,无法完成大王的命令,所以特来请罪。」
若言声音低沉,「这是怎么回事?」
「微臣原本以为,以自己为诱饵,调开萧家人的注意力,微臣的心腹就能把安神石平安带回离国。不料,萧家高手果然名不虚传,他们识破微臣布下的种种迷惑法阵,到底还是追上了安神石的真正携带者。微臣已得到确切消息,他们在阿曼江边展开截杀,我那心腹力战不敌,连同安神石一起跌入阿曼江急流,尸骨无存。」
头顶上的王者没有任何反应。
寝宫中,令人紧张的沉默,让一切凝固如冰。
半晌,才听见若言完全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在空气中划过,「余浪,你一向办事精细,这一次居然如此失策。本王真有几分惊讶。」
细不可闻的两声沉沉低笑。
余浪自忖死期将近,心中反而没有多少畏惧,答道,「微臣也是人,是人,总难免犯错。安神石是大王一心要得到的宝物,却因为微臣的无能,埋没在阿曼江的怒涛之下。微臣愿以性命抵罪,愿大王息雷霆之怒。」
「雷霆之怒?」若言好笑地反问,「你觉得本王在发怒吗?」
余浪一怔。
不由又抬起头,打量若言两眼。
若言端坐面前,不动如山,神情泰然自若,哪里有中点发怒的样子?
不但不怒,其实,若言反而还有一点不可对人言的欣喜。
一开始索要安神石,只是为了借这个解药要挟容恬,逼容恬把凤鸣送到离国。现在,有了梦中阳魂相遇的事,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只要凤鸣身上的毒一日不解,那他就可以继续和凤鸣私下相处。
即使凤鸣的身体就在容恬身边,他的灵魂却必须听自己随时随地的召唤,容恬空有躯壳,只能锥心痛苦,自己却可以尽情欣赏凤鸣最迷人的举手投足,和凤鸣玩一个个新鲜有趣的游戏,听他嘴里说出令人耳目一新的话。
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快意的事吗?
他可以借此折磨容恬,趁着容恬身心受困之时,对这个一生中最痛恨的对手予以重击。只要手段巧妙,他很快就能让容恬彻底消失,到时候,凤鸣的身体也会落入自己掌中。
解毒?
没解毒的必要!
这是最妙不可言的毒性。
终有一天,他可以在占有凤鸣身体的同时,也牢牢掌握他的阳魂,想到自己在意的鸣王以后连作梦也必须和自己相对,若言脸上逸出充满占有欲的慑人笑容。
现在,最不希望用安神石为凤鸣解去心毒的人,就是若言自己!
让凤鸣中此毒的人,倒是立了一个他自己也不了解的奇功。
若言的目光,缓缓落到余浪身上。
「本王,饶你一命。」
威严的话传进耳里,余浪身躯微震,不可思议地看向若言,「大王,刚刚在说什么?」
「丢失安神石是大罪,但本王宽和待下,再给你一个机会。即日起,本王命你收集文兰和沉玉混毒的所有典籍,悉数送呈王宫,本王要精研此毒药理。」
余浪更加惊诧,「微臣不解,请大王……」
「本王赏罚分明,失了安神石,罚你献典籍将功赎罪。但你为离国立下的功劳,本王并没有忘记,赐你华宅一处,五十万金,美女三十名,允许你在宫中宝器库中任意挑选珍宝十件。这样,你总满意了吧?」
被赦免死罪,还受了一大笔赏赐,余浪完全摸不着头脑。
只隐隐觉得有一件超出自己掌握的事情正在发生,而且后果也许极为严重,偏偏一时之间,如何也想不明白其中端倪。
巨大的危机感笼罩了余浪。
「大王,为离国效命是微臣分内之事,微臣不敢领如此厚赏。」
「余浪,你不是总劝本王做个精明的大王吗?照本王说,做臣子的,更应该放聪明点。」若言眸中闪现咄咄逼人的神光,淡淡笑道,「赏罚是本王的决定,不管是哪一样,你都没有拒绝的权力。」
余浪心中一凛,俯首做恭谨状,不再作声。
「既然没有别的话,就退下吧。没有宣召,不许再到这里来。」
来英阁中,鹊伏也已经换上满身白衣。
他的手中,牢牢握着准备用以自裁的锋锐匕首。
公子已经亲赴大王的寝宫,向大王禀报失去了安神石的事,并请死罪。
一生之中,他最敬爱,最仰慕的人,就是他所追随的公子。
鹊伏已经决定,一旦公子被处死的消息传来,他绝不会贪生怕死,那一刻,他会用这把公子赐给他的匕首,结束自己的生命。
心中无畏无惧。
像即将回到自己熟悉的故乡一样,只有满腔的期待,和温暖。
盘膝端坐,屏息以待。
等待死亡脚步的极度安静中,鹊伏听见脚步声正在靠近来英阁。
那是传递公子死讯的宫仆吗?鹊伏心中掠过一阵刺痛。
但下一刻,他绝望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诧异。
不对!那是公子的脚步,他永远也不会听错公子的脚步声!鹊伏睁开紧闭的双眼,猛然跳起,冲向门外。
一道颀长优雅的身影,跳入鹊伏因为乍遇不敢相信地喜悦而变得模糊的视野中。
「公子!」
鹊伏迎上余浪,俯首便拜。
余浪目光徐徐扫过他,发现他一手执着匕首,已经猜到他打算做什么,心里也一阵感慨,低叹一声,破天荒地弯下腰,亲手把他从地上扶起来。
鹊伏激动地道:「大王不愧是天底下最英明的大王,他到底体察到公子的苦心,没有因安神石而处死公子。这真是我再也不敢想象的好事!」
余浪明眸中蒙上一层灰暗,淡淡反问,「真的是好事吗?」
似在问鹊伏,又像在问自己。
鹊伏狂喜过后,也发现余浪神色沉郁,比起去见大王之前,还添了几分深重的忧色,不禁惊讶,「难道出了什么意外?」
余浪沉默半晌,才缓缓道,「我告诉大王,安神石跌入阿曼江,再也找不回来了。大王不但没有杀我,反而给了我一批厚赏,这算不算意外?」
鹊伏也是一愣。
余浪都想不出结果的事,鹊伏怎能想得出来。
他绞尽脑汁想了半日,头都大了,还找不出任何一个合理的解释,如果说大王忽然变得宽厚仁和,不忍杀人,这真是连他自己都觉得站不住脚。
鹊伏问,「公子应该是熟悉大王心性的少数人之一,是否可以从大王异于平日的举动中想到什么?」
余浪笑容中,缓缓渗出一丝苦涩,「真让人丧气,我唯一可以想到的,正是现在我最不想提起的一个人。」
「鸣王?」
「每次大王有奇异的行为,必然和鸣王有关。唉,但愿我这次猜错了。」
鹊伏说,「属下不明白。如果大王是对鸣王执着,为什么反而饶恕丢失安神石的公子呢?」
世事真是无常。
早上他还正为大王可能会处死公子而陷入绝望愁苦。
现在,却又为大王没有处死公子而头疼思索。
「大王忽然白日入睡,为了睡得沉,甚至不惜饮用安神的药剂。而且,又命令我收集鸣王所中之毒的典籍,说要研究药理。」余浪喃喃自语,目光逐渐犀利,沉声道,「这事绝不简单。我可能在无意中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
鹊伏听见他这般语气,心脏也不禁霍然往上一抽,正想开口问犯了什么错误,余浪已经猛然转身,向他语气凝重地问,「安神石,你是否已经毁掉了?」
鹊伏忙回答,「按照公子的吩咐,安神石已经磨成石粉,撒在当风的地方。」
「这么快就完全磨成粉末了?」
「很奇怪,那玩意看起来是石头,实际上不硬,在磨板上一划就脱一层……」鹊伏忽然停下,观察着余浪的脸色,不安道,「属下是不是做错了?」
毁去安神石是余浪的命令,余浪还能说什么。
余浪急道,「石头不在了,石粉或许还有用。你快点去看看,粉末都被风吹走没有。」
「是!属下这就去。」
鹊伏很少见到余浪露出着急神色,这一惊非同小可,立即浑身冷汗地以最快的速度冲了出去。
一会后,鹊伏身影又出现了。
「公子,幸亏今天尚未起风,」鹊伏双手捧着一小包东西,旋风般地到了余浪面前,喘着气道,「还是散了一点,但能够找回来的,属下已经尽量找回来了。属下在洒下的地方每一寸小心地寻过了,一点点捏起来的。」
他手中拿着其实是一幅布角,大概是临时从自己袖上扯下来的,如对待刚出生的婴儿般的小心打开布料,露出里面灰白色的粉末。
这就是众人尔虞我诈,不惜千里追杀,苦苦争夺的安神石,被磨碎后的残骸了。
「公子,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
鹊伏一怔。
什么?连智计百出的公子也说不知道?
那为什么要把明明会随风吹走的安神石残渣辛辛苦苦地找回来?让安神石毁尸灭迹,不留一丝痕迹,本来是公子不惜牺牲生命也要做的事。
「在鸣王的事情上,我们和大王的意愿是相反的。当大王一心得到安神石时,我不惜一死也要毁掉安神石。但是,如果大王忽然不再把安神石放在心上,就说明事情发生了我们没有预料到的变化,」余浪那双似乎蕴藏无穷智慧的眼睛,闪烁光芒,「也许就意味着,安神石对我们而言,会变得前所未有的重要。」
鹊伏下意识把手中的布包紧紧握了握。
虽然无法理解公子话里的每一分意思,但鹊伏深信公子对事物深刻的想法。
如果公子说安神石重要,那么安神石必然重要。
即使已成粉末,也万分珍贵。
「现在首要之事,是查清大王的寝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大王会忽然改变一向的习惯,白日入睡。鹊伏,给我办一件事。」
「请公子吩咐。」
「尽量不要引起别人注意,把妙光公主悄悄请过来和我见一面。」余浪抬首望向殿外,目光变得悠远,叹道,「我和这个小堂妹,也该好好聊一聊了。」
◎◎◎
「喂!有没有人啊!?HELLO!」凤鸣把手拢在嘴边,对着空荡荡的宫殿喊了第一百零一声。
回答他的,只有阵阵回声。
凤鸣大大地叹了口气。
这绝对,绝对,还是在梦里!
他尝试踏出了这个寝宫很多次,但每次跨出门坎,就会发现自己只不过迈进了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宫殿。
他也试过爬窗户,结果蹑手蹑脚地爬到另一边,脚一落地,就发现自己又身在这所现在已经非常熟悉的宫殿里了。
不管怎么走也走不出去,搞得和鬼打墙差不多。
这到底是什么该死的空间结构?
算了,现在说空间结构也不顶用。
在这个心毒、移魂都能存在的时代,就算爱因斯坦亲临现场,一定也懵了。
只是……想不通啊。
按照过去的经验,就算睡着了会作噩梦,但恐惧的对象消失后,很快就会醒过来。
像这一次这样,若言都走了,自己还留在空无一人的地方团团转,找不到出路的情况,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
为什么会忽然出现这种令人郁闷的变化?
凤鸣在寝宫里来来回回踱步,抓耳挠腮地想办法,在若言回来之前,他一定要让自己醒过来,否则……眼睛瞄瞄案几上那幅由若言亲自绘出的军事地图。
要命的战争游戏。
没有容恬那颗最有军事指挥天分的脑袋帮忙,他怎么可能想出一个干掉离国十万大军的计划?
老大,这不是电影,这是此时此刻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真人真事,名字就叫——不可能的任务!
凤鸣停下脚步,思索片刻,举起手,毅然地往自己脸上狠狠一拍。
啪!
右脸颊上顿时多了五道指印。
这一巴掌打得够用力了,脸上火辣辣地疼,耳朵嗡嗡作响,眼冒金星。凤鸣闭上眼睛,做了几下深呼吸,收敛心神,缓缓抬起眼睑。
什么?
失望地一愣。
打得这么用力,疼死了,竟然还没醒?有没有搞错啊!
凤鸣又开始困兽似的在寝宫里团团转,忽然,他停下来,用手试探着敲打宫殿的墙面,不知道这墙壁厚不厚……
他想了一会,又像要把这主意甩到脑后似的用力摇摇头。
没用。
走门和爬窗都是回到了这里,难道砸墙过去就能保证不是同一个后果了吗?说到底,这就是一个逃不出去的梦,自己到底是怎么被忽然困在这里的呀?
难不成是若言对自己做了什么手脚?凤鸣骤然一惊。
很有可能。
若言最喜欢这种卑鄙伎俩,而且凤鸣中的心毒,不正是若言派去的余浪下的吗?
这家伙想干什么?不会是要一辈子把自己困在这里吧?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凤鸣打个冷颤。
妈呀!灵魂被困住已经够悲惨了,如果还要被困在最不想接触的男人的寝宫里,这简直就是悲惨的N次方!
难道从今天起,他堂堂西雷鸣王就变成了一个精神上的囚犯,要每时每刻都待在这个鬼宫殿里,随时恭候离王睡着之后来在找他「玩游戏」?
正在心惊胆颤地想象以后的悲剧人生,最不希望发生的事发生了——寝宫一角摆放着豪华大床的方向,传来一点动静。
凤鸣霍然转头,屏住呼吸盯着那一边。
不会吧?若言这么快就回来了?
千百般希望这只是自己的错觉,但是,凤鸣很快就看见大床的垂幔下映出的高大人影,男人的大掌伸出来,掀开帘帐。
两人目光对上的瞬间,离王唇角微扬。
原本担心余浪的打断影响了梦中的好事,现在看来毫无妨碍。
凤鸣正站在寝宫另一边,转过头用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睛打量着他,宛如一头需要猎人爱抚的林中小鹿。
「离王回来得好快。」凤鸣见若言不怀好意地扫视自己,咳嗽一声,尽量从容地开口。
「鸣王不是也回来得很快吗?」
凤鸣心中一动。
若言这样说,显然并不知道自己自他离开后就一直待在这里。
这么说,无法从噩梦中醒来,不是若言动的手脚喽?
凤鸣思索的表情,落入若言眼底。
「鸣王有什么想不通的事吗?」
对这只入室大灰狼,凤鸣当然不会实言相告。苦笑着耸耸肩,「我想不通的是,离王你可是一国之主,不勤政应该会被大臣们投诉吧,怎么可以睡了一觉又一觉呢?当大王的这样睡懒觉,不怕被怀有不轨之心的臣子谋朝篡位吗?」
「原来鸣王正为本王的宝座担心,大可不必,」若言淡淡一笑,「若是如此,就借此瞧瞧大臣们究竟谁是真忠,谁是假意,本王正好疏松疏松筋骨,清理一下离国的朝堂。」轻描淡写的话,却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危险感。
凤鸣不禁想起当初,若言命宫女把腿放进养有食人鱼的池子里,看着群鱼把宫女娇嫩洁白的小腿咬到血迹斑斑,惨不忍睹,这样做,竟只是为了恫吓凤鸣和取乐。
对一个柔顺听话的宫女尚且如此,若言对付谋逆者的手段,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更为残忍。
不过,这样的高压统治,王权真的如表面上看见的这样稳固吗?
凤鸣正在想着,若言已经走到案几旁坐下,并且打手势要凤鸣过来坐在他身边。
「鸣王,可以开始了。」
凤鸣差点跳起来,「开始?开始什么?」
「当然是我们的游戏,在本王上次离开之前,鸣王正要开始说呢。」若言对仍摆在案几上的地图扬了扬下巴,「请鸣王指教。」
「啊?这么快?能不能等一下?」凤鸣额头顿时冒汗。
刚才所有的精力都花在了怎么让自己醒过来这桩事上,谁有时间想什么破解十万大军的妙策啊?
「鸣王如果不想玩这个游戏,认输也无妨。本王赢了,也不过得到一点小小的彩头。」
「不,不。咳,我是说,你才刚刚来,不如大家坐下,先喝口茶,聊聊天。游戏嘛,只是小事,不必那么认真。」
若言目光在凤鸣脸上一转,似笑非笑,「那看来,本王就此游戏而和鸣王定好的约定,也不必认真了。」
凤鸣气结。
若言就是若言,永远都那么咄咄逼人。
我已经倒霉地被困在了你的梦里,走都走不了,多给我一点时间会死吗?
「好,你要玩,本鸣王现在就陪你玩。」凤鸣撩起衣摆,动作潇洒地坐下,看向地图。
目光随着图上龙一样游走的墨线徐徐移动,心里默默辨认,这是昭北和繁佳的交界,这是离国和繁佳的交界,永殷境内的阿曼江在下流分成多处支流,这条流入昭北的支流好像叫梅江……
咦?梅江?
名字怎么这么熟,似乎听谁提起过。
凤鸣蹙眉努力回忆,猛地身子一震。他想起来了,是容恬!容恬曾经提过这条支流可以藏兵!
「鸣王还要沉默到什么时候?」
「等一下!就快想好了,不要吵我!」凤鸣把手一摆,侧头继续苦思。
可是,可以藏兵,并不意味着就可以击溃离国的十万大军。
要让离国侵犯昭北的大军永远留在昭北,必须还要有其他的有利因素支持。伟大的圣母玛利亚,哦不,伟大的孙子兵法大师啊,你显显灵吧,敌人劳师远征,敌强我弱的困境下,怎样才可以一举击破敌人呀?
「鸣王……」
「知道了,知道了,你当大王的怎么一点耐心都……」凤鸣不耐烦地摆袖子,眼角余光瞄到若言眸底暴起精芒,心脏怦地一跳,赶紧提醒自己面前的可是一只危险猛兽,换个表情正儿八经地说,「呃,其实两方争斗,一方想取得胜利,最重要的,当然就是天时、地利、人和。」
只是随口找点现代人都知道的古文搪塞一二,不料若言却听得神色微凛,沉声道,「鸣王继续讲下去。」
他指明要凤鸣继续,凤鸣有什么办法?
只能继续胡扯下去喽。
「当然,天时地利人和这三个要素,也分别有他们的特点,是有不同的。」心里明白这些全是废话,不过先挨点时间也好。说不定和上次一样,他说着说着,若言就好像烟雾一样在面前消失了呢?
咦?说起来,似乎还不知道上次是谁把若言从梦中叫醒,救了自己一把。
「有什么特点和不同呢?」若言显然起了兴趣,对凤鸣说的废话也认真对待。
「那个……特点和不同啊?当然是……就是……哦,对了!所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凤鸣晃着脑袋背了两句,忽然怔了怔。
心里模模糊糊有什么东西一掠而过,虽然无法一下子抓住,却隐隐感觉到自己刚才所说的并非纯粹胡扯。
孟子这篇经典,说的不仅仅是兵法,更包括了国家政治的深刻道理。假如依照这位古代先圣的思路来评论目前离国的形式,是否可行呢?
突如其来的想法,让凤鸣蓦然感到一阵兴奋,一边思索着,一边说,「这次的题目虽然是谈昭北王如何抵挡离国十万大军进犯,但其实牵涉进来的还有繁佳,因为离国大军要进入昭北,首先要经过繁佳。」
「不错。」
「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先来分析一下昭北的地利和人和?」
若言炯炯有神的双眸扫视凤鸣,微感惊讶。
他明显察觉到凤鸣的改变,这种从内而外的改变,瞬间使凤鸣身上焕发出一种炫目的神采,举手投足间,极为俊朗迷人。
这一刻,坐在他面前的不仅是西雷王宫里受尽容恬宠爱的凤鸣,更是惊隼岛大战中,以少胜多,指挥若定的年轻统帅。
「鸣王,请畅所欲言。」
凤鸣却摆了摆手,用双方谈判似的口气问,「在深入讨论之前,我再次确定一下。大王之前说的,放宽条件,在游戏中假设昭北一年之前已经知道离国大军要进行攻击,而且还事先知道离国大军前行路线。这件事,还算数吗?」
「当然算数。」
「那么,昭北有一年的时间做备战准备了?」
若言矜持自负地把头轻轻一点,示意确实如此。
最开始放宽条件,并不是真的想和凤鸣讨论军事,而是为了诱哄凤鸣和自己闲聊亲近,好借此突破凤鸣心房。
但现在,却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若言隐约预感到,凤鸣将以自己想都想不到的方式,在这个游戏中,带给自己最惬意酣畅的惊喜。
看见若言点头,凤鸣开始用力转他的小脑袋瓜。
「先说天时和地利。昭北在这场战争里,占了绝对的天时和地利。」有了以孟子军事思路为方向的切入点,凤鸣觉得自己似乎可以看到一点前景了,语气比刚才的搪塞胡扯从容了很多,「战场在昭北境内,昭北熟悉当地的季节气候,这就是天时。昭北同时也熟悉当地的地理环境,例如城郭、河流、田野、树林,哪里可以藏兵,哪里可以伏击,昭北军都十分清楚。而离国大军千里迢迢越过繁佳,去打昭北,这是劳师远征,没有天时,也没有地利。」
若言微微一笑,「鸣王虽然想得有点道理,但却过于夸大。以昭北那一点弱兵,就算让他们伏击我大军,又能占什么便宜?十万大军,并不会因为一点埋伏就全军覆没。」
「大王稍安勿躁,我还没有说完。」凤鸣道,「我已经说了,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三者之中最重要的是人和。其实离国输了天时、地利也就算了,最要命的,是失了人和。」
「人和?」
「正是!」凤鸣清朗的声音稍微提高一点,「大王不要忘记,离国是怎么得到繁佳这个邻国的千里江山的。繁佳王族又是怎么惨死的。连繁佳王族里唯一幸存的三公主,最后都和博间王子博陵一起,在大王突袭容恬的秘密营地时,死于大王手下。这笔血债,有几个繁佳人会忘记呢?昭北人看着繁佳的例子,对离国会留下什么印象呢?」
若言冷冷道,「记住又如何?繁佳各处都有本王兵马,任何人稍有异动,就是死路一条。」
凤鸣啪地一下,把两只手掌在空中一拍,叫道,「就是这样!你离国兵力再多,东派一点,西派一点,国内还剩多少呢?趁你国内防守空虚,我就叫容恬攻你老巢啦!」
正兴高采烈,若言眸光簌地射过来,箭一样刺得他浑身透凉。
凤鸣如被泼了一桶冰水,赶紧收敛得意之色,老老实实坐回原位。
若言缓缓收回视线,唇角自傲地微掀,「鸣王刚才说的只是一些摸不着边际的大道理,听起来玄乎,却并非真正的作战实事。如果鸣王接下来不能说出更实在一点的东西,本王就没耐性再听下去了。」
凤鸣心里做个鬼脸。
你这自大狂,连圣人孟子的话都敢诋毁?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如果换成二十分钟前,凤鸣也许还是不知所措。
但经过前面一番斟酌铺垫,这位毕竟带兵经历过国家性大战的西雷鸣王,已经像小马过河一样,渐渐触摸到河底,知道一点深浅了。
凤鸣不慌不忙道,「大王不要性急,你要实在的,我就说实在的。如果我是昭北王,知道离国在一年后会进犯我的国家,我首先会做三件事。」
「哪三件事?」
「第一,散尽昭北王宫的金银细软。」
若言具有洞透性的目光打量他一眼,表面上不动声色,「是为了发放赏赐,鼓舞昭北军士气吗?倾王族百年积聚的金银,重赏将领兵士,让他们感激涕零,不惜为国赴死。不错,国家都保不住了,王族还要金银细软有何用?有魄力,有远见。很好,很好。」
连说了两个很好,欣然道,「鸣王再说说第二点。」
「NO,」凤鸣竖起一根指头,对他摆了摆,「大王猜错了。」
「哦?」
「王族历代积攒的财富是一笔巨大的天文数字,哦,你不知道什么叫天文数字,反正就是很大很大的一笔财富。这笔财富,给昭北的将领兵士,并没有太大用处。就像大王说的,如果国家都保不住了,昭北的将领士兵要金银细软何用呢?谁也不想做亡国奴。对昭北人,物质上的一时重赏远远不如精神上的鼓励重要,只要让他们看到自己的大王愿意放弃所有财富,有拼尽一切也不惜和强敌抗争到底的斗志,就能激起他们的热血,和昭北王族站在同一战线,誓死苦战。」
若言微笑道,「人心难测,普通兵士未必有鸣王想的这样高尚和英勇。说不定他们看到大军杀来,立即丢下武器跪地求饶呢。」
凤鸣也笑了,「如果来的是容恬的大军,这种情况是有可能出现。但来的是离国的大军,这就完全不可能了。」
「嗯?为什么?」
「容恬一向善待降敌,更颁发了一道天下闻名的均恩令,所有人都知道,容恬看待各国的人是平等的。就算不是西雷人,只要有才能,投降到容恬手下,也许还有出头的机会。」提起自己心目中最高大威猛,潇洒完美的容恬,凤鸣脸上忍不住逸出自豪之色。
说完,话锋转到若言身上,「至于大王……嗯,听说离国一向有极为严苛的等级制度,将离国人分成王族贵族平民奴隶四等,只要不是离国人,例如被亡了国的繁佳人,不管曾经是繁佳贵族还是百姓,不管有什么特殊才华,一律都被视为最低等的奴隶。是这么回事吗?」
若言沉吟道,「不错。」
王族至尊,离人至尊,这是先王立下的国策,若言也一向对此深信不疑。
这样做有它的好处。
既可以团结王族,又可以团结离国人,每次侵略其他的国家,离国将士们都可以借此得到大量奴隶和原属于奴隶的财产,用来卖掉赚钱或者叫他们耕种田地,伺候自己和家人。
这是对离国将士们另一种形势的奖励。
不用花王族任何钱,就能让苦战后的将士们心满意足,尝到高踞他国人上的痛快滋味后,他们会更积极地想打仗,想侵占其他国家,掠夺他国的人口和金钱。
正因为这种激励制度,离国成为十一国中最有威胁力的大国,也拥有了最热爱战争的强大军队。
没想到,这古老又好用的制度,现在居然被鸣王从另一个角度说出来……
「所以说嘛,向容恬投降是一条光明之路。而向离国投降,就是当奴隶的悲惨之路。谁会想放弃自己的国家而去当被人鞭打奴役的奴隶呢?知道投降只有凄惨的下场,昭北军大部分人一定会反抗到底。」凤鸣总结似的说道。
若言不置可否,略过这个话题,淡淡地道,「鸣王还没有说出谜底。昭北王族积累的财富,如果不散发给昭北的将领兵士,那给谁呢?」
「大王猜一下?」越谈越有信心之下,凤鸣的态度轻松起来。
竟然和若言有来有往了。
若言凝神想了片刻,心里蓦然一动,想到一种可能性。
但以他的城府,当然不会直接说出来,反而故意误导凤鸣道,「要打仗,就需要装备。这么大一笔钱,可以购买大量良马和兵器。要是可以得到一批由单林双亮沙锻造的宝剑,军队的战斗力更能大大提高。」
凤鸣非常直接的摇摇头。
「鸣王另有想法?」
凤鸣道,「这第一件事,刚好和第二件事有点关系。因为昭北王族的钱是要用去做第二件事的,这就是,联络繁佳境内对离国统治不满的反抗人士,向他们提供恐怖活动……哦不,是起义活动的经费。」
这一招是在新闻里学来的。
中东那边整天为了石油打来打去,恐怖分子满天飞,搞得一些超级大国头晕脑胀,不正是因为有人暗中提供资金,给他们买枪买炮买基地吗?
做了奴隶,痛苦万分的繁佳人民,如果忽然得到一大笔钱和武器,有机会复国,他们怎么会白白放过这个机会呢?
接下来的一年,他们会竭尽全力,前仆后继地给离国的统治者制造各种麻烦。
不过这些话就不用具体说出来了,若言这种当大王的人,心里一定比凤鸣更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
凤鸣暗中瞄瞄若言。
正好,若言也看向凤鸣,眼神越发深沉。
他刚刚想到而没有提及的,正和凤鸣现在所说的一样。
繁佳毕竟是强行占领的地方,不少繁佳人沦为奴隶之后,心有不甘,蠢蠢欲动,如果被别国利用了这个隐患,会给离国带来极大麻烦。
不料凤鸣如此聪颖,竟然也想通了这一点。
若言终于有点明白,这看起来俊朗诱人,单纯活泼的小家伙,凭什么能把整个同国闹得天翻地覆了。
若言冷笑道,「就算繁佳有几个不怕死的蠢材,敢和昭北暗中勾结作乱,难道本王驻扎在繁佳的大军只是摆设?」
「只要让繁佳牵制离国可外派的兵力,计划就成功了一大半。从昭北到繁佳,这就叫完成战场的初步转移。」凤鸣抿着双唇,微微一笑,自信的眸子,惊心动魄的诱人。
看得若言心脏一跳。
「现在,让我们再来详细地说一下这个为时一年的作战计划。」凤鸣主动道,「最开始,把昭北王族财富通通拿出来,投资繁佳的反抗势力,同时鼓舞昭北士气。这一年内,繁佳那里给离国制造重重问题,让离国大军焦头烂额,而昭北却有时间日夜操练备战。」
「那么一年后呢?」
「一年后,由繁佳反抗势力在一定时间内制造种种骚乱,缠住当地驻守的离国兵力。」
「本王还有十万大军,依然还是可以直入昭北。」
「我已经知道你的大军路线,一路上给你来个坚壁清野,有林烧林,有田烧田,有草烧草,让你士兵马畜无法得到一颗粮草。」
若言心里一沉。
这是非常要命的一招。尤其是凤鸣在此之前,就已经提出了倾整个昭北王族之财富,支持繁佳人作乱。
在真实发生过的侵占昭北的过程中,离国大军推进得非常顺利。他们的粮草主要通过两方面获得,一个是附属国繁佳提供,另一个则是在行军途中就地收集抢掠。
如果昭北真的不顾一切,坚壁清野,而繁佳又动荡不安,如何保证大军的粮草供应?
任何带过兵的人都知道,十万大军可不是十个人,缺粮一日都是非常可怕的事。
「那么,本王就从离国运粮草过来补给。」
「从离国到繁佳,再从繁佳到昭北,这可是一条漫长的粮草道。」
「离国力量强大,要建立一条这样的粮草道,完全可以做到。而且,」若言胸有成竹,低声道,「本王可以保证,本王派去负责粮草道的将军,必有能力对付你所说的繁佳那些不怕死的蠢材,让他们来一个,死一个。他们如果想破坏本王大军的粮草线,那是痴心妄想。」
凤鸣咦了一声,「这么说,大王派出的,一定是大王手底下极有能力的大将了?」
不知道为什么,凤鸣的脑海里,忽然冒出玉树临风,给人第一印象极佳,但是心狠手辣的余浪。
若言不答反问:「到了此时,鸣王还有什么招数未使出来呢?」
凤鸣笑笑,挥了挥袖子,「事情已经差不多了。繁佳的守军被牵制,离国建立一条漫长的粮草道,还要派出得力大将负责,离国国内兵力进一步削弱。」
凤鸣顿了一下。
「搞定前面这些铺垫,到时候就该联络盟友了。嗯,我先送一封信给博间,请博间王出兵攻打离国边境的城市天隐。」凤鸣伸个懒腰。
若言一哂,「博间王贪生怕死,恨不得讨好离国,怎么敢发兵攻打离国的城市?你不要痴心妄想了。」
凤鸣说,「博间王再贪生怕死,也不会忘记是大王你杀了他的博陵王子,杀子之恨是可以轻易抹杀的吗?而且,他也不会忘记当年妙光公主许诺嫁给博间太子,后来又悍然食言,以势压人。博间被离国羞辱已久,有机会他怎么会不想报复?从前他只是不敢罢了。现在一旦知道离国国力空虚,很可能会想尝试一下复仇的激情。再说了,离国连远在千里之外的昭北都要侵犯,迟早不会放过就在隔壁的博间,博间王不会傻到看不穿这一点……」
若言截断他的话,以一副让着他的口气笑道,「好吧,就当你写了一封信,真的怂恿了博间攻打天隐,那又如何?天隐只是区区边境小城。」
「既然是区区边境小城,大王就会拱手让给博间吗?」
「绝对不会,」若言道,「本王会叫离国精锐让博间王好好尝到后悔的滋味。」
「那就是会派兵对付博间了?」
若言狡黠地一笑,「鸣王放心,本王绝不会为此调回已经派去昭北的大军。凭博间那种不成材的军队,本王只要调动东边境上的守军,就可以应付。」
凤鸣还他一个比阳光还灿烂的笑容。
他唠唠叨叨这么久,正是为了让若言在毫无防备下认同一些若言觉得毫不在意的战争条件。
例如怂恿博间王发兵这件事,要真正做到确实不容易,博间王实在太没用,没胆了。但就是因为若言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后果,点头认可了这种可能性,也就是让自己又占了一点战略上的便宜。
别忘记,这不是真正的战争。
说到底这是一场嘴皮子战,有点像古代的论战,大概赵括的纸上谈兵就是这么一回事。
真正打仗,他八成不够若言来,但是论战嘛,那就另当别论了。
别忘记,西雷鸣王可是看过很多战争连续剧的!
「也请大王放心,我还没有那么幼稚,奢望凭一封给博间王的信就能挽回局面。博间王的那个是明招,我还留着一手暗的,那才是真正叫离国吃一惊的礼物。等大王调动东边境的守军去对付博间王时,我会再发一封信。」
又来一封信?若言扫视凤鸣自信满满的脸,知道他必有令人措手不及的手段,垂眼一想。
突然浑身一僵。
他已经明白过来。
「我的第二封信,当然是送给东凡。东凡经过一番招募整顿,已经有一支不错的军队。我会请他们趁着离国内部最空虚的时候,潜入离国,然后日夜行军,直逼离国都城里同。」
此刻,出现在凤鸣小脑袋里的,不是写了孙子兵法的孙子,而是和他同一个姓的,另一个中国古代著名的兵法大家——孙膑。
围魏救赵这千古流传的故事,就是这位老孙的杰作。
现在凤鸣自由转换一下,变成围里同,救昭北。
若言脸色难看。
可恶。
这小东西在博间王一事上,竟让他掉以轻心,轻易认可。
没想到几年不见,变得这么厉害了!
若言沉声道,「我们这个游戏,鸣王是以昭北王身分在谋算布置,并不是鸣王自己的身分。鸣王和东凡的关系,天下人都知道。如果是鸣王的信,东凡一定照办不误。可是,昭北王给东凡去一封信,就能让东凡立即起兵,冒险袭击离国都城吗?」
凤鸣毫不犹豫道,「假设性的问题,其实见仁见智。不过大王不能否认东凡起兵的可能性很大,因为我这个临时昭北王给东凡的信里,一定会告诉他们,博间王会引开离国东边境的守军。这是东凡偷袭离国的一个好机会,不是吗?」
若言沉沉的目光移向案几上的地图。
离国是一个内陆国,相邻的国家很多,宴亭、朴戎、东凡、北旗、博间、永殷、繁佳,都是离国的邻国。
多年来离国四方征战,这些国家或多或少都被离国铁蹄践踏过,一旦离国都城受到袭击的消息传来,其他早就对离国怀有怨恨的国家很可能趁乱而起。
这一刻,若言不得不认真再次认真思索凤鸣最开始提出的那句经典。
天时、地利、人和。
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离国最欠缺的,将来最可能成为离国致命伤的,正是最后一点——人和。
凤鸣刚刚所说的一切并非毫无破绽,但他的言语深处,确实闪烁着常人无法企及的智慧光芒。
若言作为少见的英明之君,敏锐地嗅到里面的危机。
半晌,若言沉声道,「如果事情真到了这个地步,本王不管怎么固执,也会把派出去讨伐昭北的离国大军召回。因为都城里同的重要性,远远胜于一个小小的附属国。鸣王确实厉害,能迫使本王放过昭北,这个游戏,本王输了。」
没有就凤鸣露出的破绽而和凤鸣纠缠分辨细微末节,而是坦承认输。
立显大王风度。
「可是,」凤鸣说:「我没有打算让你撤军呀。」
这样一说,连若言也愣了。
换了别人,知道离国大军撤走,欢呼感激都来不及,难道眼前这人还胆敢硬留下他的十万大军不成?
「你开始说了,昭北可以当成精锐的兵马只有五万。那好,我们就当五万来算吧。」凤鸣扳着指头,「离国呢,有十万,但是从繁佳过来,路上被繁佳叛军骚扰来骚扰去,估计会折损一点人手。嗯,算少了一万吧。」
这是故意算多的。毕竟繁佳叛军再厉害,始终只是游击队形式,放放火,下下毒可以,但绝不可能和离国大军正面硬碰。凭他们要损耗离国一万人马,难度颇大。
可是,按照约定,要把十万离国大军都干掉,若言才肯承诺不碰凤鸣一根头发。
为了这个伟大的目标,只能厚颜无耻地赖皮一下啦。
若言对此心里明白,不过他刚才已经口头认输,也不在乎凤鸣耍一点花招。
而且,他也很想知道,接下来凤鸣还能想出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现在离国军队只有九万。等到里同被东凡偷袭,不用问,那条漫长无比的粮草道就断了,失去粮草供应,进入昭北的九万离国大军就会军心动摇。我把三万精锐安排在紫林西北处,摆开阵势,迎战你九万人马。」
若言皱眉道,「只用三万精锐吗?那剩下的两万又如何?」
凤鸣笑嘻嘻道,「虽然你有九万,但是这九万都是劳师远征的疲兵。你想想,一支大军,又累,又饿,能打仗吗?很快,他们还会接到祖国都城被围攻的消息,军心必定大乱。而我的三万人马就不同了,有早就储存好的粮草,还有又高又牢固的城墙做掩护,军队一年来勤加苦练,而且人人都知道,不拼死杀敌,就要沦为亡国之奴。天时、地利、人和,离国都不如昭北,对不对?」
「离军就算攻不下昭北的都城紫林,总可以撤退。」
「撤退就是败退,离军威风凛凛的来,却灰溜溜败走,气势降到极点。而且还是老样子,更累、更饿、更沮丧。到这时,离军还剩多少人呢?除了阵亡者,一定还有不少挨不住饿而逃走的逃兵。勉强算离军还剩五万人吧,那么昭北和离国的兵力就一样了。」凤鸣现在已经胜券在握,越说越顺,就算对着若言也谈笑风生,「我的三万人马会趁势追在离军后面,在梅江上,埋伏下的两万昭北伏兵会打一场漂亮的伏击战,前后夹击,让离国大军无法生离昭北。」
「梅江?」若言脱口而出。
「就是梅江!」凤鸣意气风发,伸出指头,指着地图上那条蜿蜒的阿曼江著名的支流,「这是离军撤离昭北的必经之处,在这里伏击士气低落的离国大军,简直是最佳选择。哦,你这样看着我,是想说离国将军不可能中计吧?呵呵,梅江是全昭北最好的藏兵之地,蜿蜒曲折,两岸边有不少小渔村,把人马藏在这些渔村里,只要后面的三万人把离军逼到江边,再点燃烽火,发出信号,所有藏兵立即乘船顺流直下,迅速会合,在江面上配合截杀离军。你看,这是不是就叫前有狼,后有虎?」
「鸣王去过惟镇吗?」若言突兀地问。
凤鸣正说得高兴,闻言一愣,不禁反问,「什么惟镇?」
一丝诡异的笑容,忽然从若言的脸上徐徐展开,令人有头皮发麻的感觉。
凤鸣心里咯登一下,知道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
若言慢慢收敛脸上笑意,视线落在凤鸣脸上,淡淡道,「鸣王作弊了。」
「嗯?你说什么?」
「这场游戏,是本王和鸣王之间的游戏。借助外人帮忙想出主意,就是作弊。刚才本王醒来的那一阵,鸣王也醒了吧?告诉鸣王怎么玩这个游戏的,是否就是容恬本人呢?」
凤鸣大叫冤枉。
这可是他开动小脑袋瓜想出来的,纯粹个人劳动成果,当然,也适当借鉴了前人的经典。
凤鸣矢口否认,「容恬没有教过我!你好歹也是一国之主,怎么可以输了游戏,就耍赖说别人作弊?」
「本王耍赖?」若言发出一声冷笑,「梅江可以藏兵,这是鸣王自己想出来的吗?」
凤鸣顿时一怔。
梅江可以藏兵,确实是容恬说的……
「你不用撒谎。能说出梅江能藏兵这一事的人,必定曾经亲自去过梅江,对那里的地势非常熟悉。藏兵并不像你想象中的简单,而是一件涉及地势山川的要事。可是,你连惟镇这个梅江上极为关键的镇口都不知道,怎么可能熟悉梅江?原来你所谓计谋,不过是代人转述。西雷容恬,果然有几分本事,短短时间内可以教你这许多东西。」
凤鸣张口结舌。
就算用了容恬提供的一点点数据,也犯不着全盘推翻他的创造性方案啊,现在硬是说他在抄袭别人的谋略吗?真是无辜到极点!
正要大叫不公平,忽然听见若言阴阴冷笑,说道,「不过,这样一来,你我的约定也就不存在了。」
耳边风声响起。
一只宽阔有力的手掌凌空向他胸口抓来。
凤鸣大吃一惊。
救命啊!若言你这不要脸的,输了游戏居然直接动手啦!
这么近的距离,要跳起来逃开是不可能的了,凤鸣惊叫一声,往后翻倒,一个后滚翻翻开。倒霉的是,这个翻滚动作上次已经用过,若言怎么会让他再一次从自己眼皮子底下逃走,刚才那一抓根本就是虚招,目的就是逼坐在自己旁边的凤鸣往后倒。
另一只手早等在后面,凤鸣倒像主动送到他手上似的。
若言往后一捞,恰好握住凤鸣往后靠的脖子,五指收紧,抓住后襟,老鹰抓小鸡似的将凤鸣抓到自己身边。
凤鸣后颈被他抓住,仿佛被老虎钳子咬住一样,挣扎不开,一阵阵生疼,气得大嚷,「若言!你卑鄙无耻!不讲信义!你这样怎么配当一国之主?」
若言邪笑道,「本王如果这次还放过你,就真的不配当一国之主了。」
右手抓住凤鸣前襟,用力一扯。
嗤!
柔软的布料裂成两半。
优美锁骨下令人垂涎欲滴的白皙胸膛裸露出来。
「这是什么?」若言一眼看到了。
娇嫩蓓蕾上,挂着一只淫邪无比的黑色小环,衬得乳首娇鲜欲滴,更加楚楚可怜。
凤鸣呼吸急促,胸膛起伏,小环也随之在乳头上微微颤动。
若言才一伸手,正在拼命挣扎的凤鸣立即发出一声惨叫,「不……不要碰!」
最近有容恬在身边慰抚,这东西带给他的痛苦已经渐渐减少,甚至已经让他遗忘了它的存在。
还有,今天第一次见到若言时,好像这东西也没有挂在身上啊,为什么现在却忽然出现了呢?
佳阳城守说,那东西是心毒对中毒者设下的一个契约,一个阴毒的桎梏。
难道……只有在他极为恐惧不安时,这名为透魄冰环的邪物才会在自己身上出现?
「呜!」
乳环被若言指头轻轻一碰,所有的痛苦顷刻重临,而且更为加剧。
令人恐惧的寒意从乳头直透胸膛,霎时,唯一的感觉就是冰冷刺骨的痛苦。
凤鸣感到自己的血管正在迅速凝结成冰。
「想不到,鸣王也有这种喜好。」若言嘴上戏谑,眼底却浮上愠色。
能在凤鸣身上戴上这种东西的,天下间除了容恬那个西雷王,还有哪一个?
「不要!不要碰!啊啊——!放……放开我……」
「怎么?鸣王在本王面前还害羞吗?这种东西,竟然都不怕羞的戴上了,自然表示鸣王是喜欢被男人玩弄这里的。」凤鸣的惨叫和浑身颤栗,在若言看来,只不过是凤鸣对自己的畏惧厌恶。
妒火燃烧之下,怜惜之心抹去了十之八九。
为了惩罚羞辱这个心里只有容恬的小东西,若言两指捏住小环,一下一下玩弄扯动。
「啊!啊!不要!好疼!啊——!」凤鸣凄厉的叫声响彻寝宫,痛得在若言怀里直打滚。
若言听了他的惨叫,也是一惊,却又觉得他是故意使诈。
今天的战争游戏,已经让他知道,这西雷鸣王比从前狡猾多了。
自己拉扯乳环的动作当然暗留分寸,就算有点疼,也不至于叫得这么凄惨。
若言哪里知道,这乳环并不是普通的私房玩具,更不是容恬给凤鸣戴上的。此刻中毒已深的凤鸣,心魂意魄都受这东西禁锢折磨,若言每一下扯动,都如牵心动肺,血淋淋痛到极点。
「鸣王,你这次装得再可怜十倍,本王也不会上当。」
凤鸣一边叫疼,一边痛得眼泪直淌,俊美的脸颊湿了一片。
剧烈起伏,线条精致的胸膛肌肤,异样的光滑柔嫩。
若言看得欲潮汹涌,占有欲大起,不由自主低头,以牙衔环,欺负似的狠狠一扯。
凤鸣「呜!」地一声,声音仿佛被堵在喉咙里,身子猛然后仰,弯成一把倒弓,侧头猛然一口鲜血喷在若言肩上。
晕死过去。
◎◎◎
看守换班,应该就是这时候了。
绵涯把耳朵贴在潮湿冰凉而且非常滑手的墙壁上,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足足有好一会,没有任何改变。
失去他的拥抱,大半个身子泡在水里的苏锦超一边打着哆嗦,一边尽量和他挨着,好吸取绵涯身上源源不断的热量,小声问,「你在听什么?」
他也学着绵涯的样子,把耳朵贴到墙上。
可是,什么声音也没有呀。
倒是脸颊被冻得厉害。
「守卫换班了。」绵涯低声道,「这是我们逃走的最佳机会。」
他站直身体,看见苏锦超还皱着眉把半边脸颊贴在墙上,不禁好笑,拧着他的下巴让他把脸转回来,「别装了,你听得见吗?好吃懒做,从来没有下过苦功的富家小子。」
苏锦超不忿地瞅他一眼。
不过当下最重要的不是斗气,而是在被冻死之前逃离这里,听绵涯的意思,似乎守卫一换班他们就有逃走的希望了。
「你想到逃走的办法没有?」
「等我看看。」
看什么?
苏锦超还没问出口,面前的绵涯长吸一口气,沉入水中。
这一眼可以看完的水牢才巴掌一点大,水倒是挺混浊的,虽然只浸到人的脖子,但绵涯入水后,很快隐没了身影。苏锦超以为他很快就会出来,不料等了好一会,水面一片平静。
「喂。」苏锦超满肚子狐疑地叫了一声。
不想惊动守卫,声音压得很低,但在狭窄的水牢里,也引起了低沉的嗡嗡含混的一阵回响。
心里不安起来。
这混蛋跑哪去了?不会潜在水里一下子岔了气,淹死在里面了吧?想到自己浸着的这池子混水里,还泡着另一个男人的尸体,苏锦超浑身一僵。
绵涯!
苏锦超踮起脚,在水里来回走动,靠着脚底的触感着急的摸索。脚掌接触到的都是粗糙平实的石砖之类的东西,走到水牢另一个角落时,大拇指毫无防备地撞上一块突出的硬块,痛得苏锦超一声低叫。
好疼,不知道是不是划出血了。
苏锦超用脚趾去碰碰那个弄疼他的东西,看起来也是一块颇大的石砖,不过,整个水牢的底部应该是封起来的,这块石砖从哪里来的?他忍着疼,扶着墙壁,用脚慢慢在石块附近试探。
果然,在看不见的水底,侧面墙壁上似乎有一个开口。
碰伤他脚的石块,开始可能是贴在侧墙上的。
「绵涯?」苏锦超压低声音,按着那一道侧壁,小心地叫了一声。
没有任何回应。
开口在水下,不知道通往什么地方,估计水面上的声音传不过去。
苏锦超水性不佳,但这时也别无他法,勉强振作起来,大深了一口气,把头压入水里。两手摸着墙壁,慢慢靠近水下那个被撬开石板的开口。
水下难以视物,苏锦超像瞎子一样,把手伸进信道,信道似乎非常长,他试着往里,把手往前伸,半边身子钻进去,感觉到里面的水比水牢里的还要冷。
感到憋的气快用完了,苏锦超慌张地倒退出来,头冒出水面。
呼!
看来绵涯确实找到了逃走的路,绵涯现在肯定已经不在这个水牢里了。
想清楚这一点,苏锦超无来由地浑身一寒。
那家伙再讨人厌也好,有他在,好歹还有点安心。
可是现在……这没义气的家伙,不会是丢下我,独自逃生去了吧?
开口刚好够一人经过的大小,以绵涯的身形,整个人钻进去是没问题的,可那是水底,一口气可以让他游出多远呢?如果这通道很长,绵涯游到一半就没了空气,又被困在这么狭窄的通道里,那他岂不是……
苏锦超心脏霍霍几跳,赶紧摇头,面无人色地自言自语,「不会,绝不会的。」
正忐忑不安,忽然,身边的水面晃起涟漪。
一个湿淋淋的头从水里冒出来。
「啊……」
绵涯手急眼快地捂住差点叫起来的苏锦超,低声道,「嘘,是我。想引来守卫吗?真是没有遇过事的新丁。」松了手。
「你这混蛋,去这么久也先打个招呼啊!」苏锦超喘了几口气,又气又急,又不敢大声,压下的嗓音带着一丝沙哑,「吓了本公子一跳,还以为你……」
「以为我什么?」
「你……」你淹死了……
「以为我丢下你,自己逃走了?」
「哼!」
绵涯老实不客气地道,「本来是打算自己走的,不过忽然觉得你被丢在这里活活冻死,太可怜了。所以我就回来带你一起走。」
「岂有此理,敢说本公子可怜?」苏锦超严重受伤。
他这辈子,车前马后受人伺候拥簇,引来无数艳羡目光,从来没人敢把他当成一条可怜虫!
正要和绵涯理论,绵涯却无聊地摆了摆手,「废话少讲。时间无多,趁着守兵空隙,我现在就走了,你来不来?要是不来,我正好省点麻烦。逃生还是自己一人比较方便。」
看见绵涯又打算往水下潜,苏锦超心里一惊,赶紧拉住他的手腕,「别!我当然跟着你,难道在这里等死吗?不过在水下面要待多久?要多远才能逃出去?」
绵涯问,「你会闭息吗?」
苏锦超愣了一下,挺起胸膛回答,「当然会。」
绵涯打量他一番,居然没揭穿他,「这是一条地下水脉,水牢正是和它相通。从石板后进去,初时狭窄,渐渐变宽。不过中途都是封闭的石岩,没有可以换气的地方,我们必须一口气潜到最靠近的湖面。我刚刚已经潜过一次,撬松了他们布置的几道铁栏。」
他在水下伸手,摸到苏锦超腰腹间。
苏锦超蓦地一颤,不知他想干什么。
绵涯却一脸冷静,抓着苏锦超身上的衣裳,用力撕出几条长布带,接在一起,拉着试了试,觉得还算结实,拿起苏锦超右手,把布带的一头绑在他手腕上。
绵涯又把自己的手腕伸到苏锦超面前,「帮我绑上。」
现在逃生全靠绵涯,苏锦超当然听话,拿起布带的另一头,老老实实给绵涯绑紧。
两人的手腕就被一根布带连在一起了。
「路我已经探好了,不会弄错方向,水下很黑,你要跟紧。现在,尽你最大的能力吸一口气,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把气吐尽。」
苏锦超点点头,抬起头,大大地吸一口气。
下一刻,他被绵涯把头按进了水里。
两人很快进入逃生通道,绵涯在前,苏锦超在后。水下一片漆黑,但他能感觉手腕上的布带被前面的绵涯拉扯着,像在给他指示方向。果然,如绵涯所言,通道渐渐变宽,原来仅容一人通过的地方,慢慢拓宽。
可是,肺好疼。
游了一阵,苏锦超下水前的一口气即将用尽,四手都是冷冰冰的水和岩石,他下意识地把手往上摸,头顶上也是岩石,岩石和水之间没有一丝缝隙。
好想呼吸……离地面还有多远?
胸肺燃烧一样的刺痛。
无数个疯狂的念头逼迫他张开嘴大口呼吸,但他知道,如果在这里张开嘴,只会喝进冰冷的地脉水。
他会活活溺死在这个漆黑的地方!
恐惧像水一样无所不在地包围了苏锦超。
绵涯!
苏锦超拼命挥动手腕,扯着布带。
在前面的绵涯察觉到,转身游回到他身边,以绵涯的老道,早就猜到苏锦超会中途慌乱。
幸亏自己有所准备。
他在水中抱住苏锦超,拍拍他的肩背,要他不要过于紧张。这只是习惯动作,原来也不指望这小笨蛋能够深刻领会什么叫临危不乱。没想到,苏锦超这次却罕见的变聪明了。
乱挣乱动的身体,很快安静下来。
两手攀在绵涯项颈上。
这个姿势,但非常……适合……
地下水脉中静寂无声,没有任何言语交流,似乎一切动作都是出自本能而天经地义。
绵涯大手握着怀里人的后脑,唇贴上唇。
空气!
渡过来的少许空气,让苏锦超抓到救命稻草似的,紧紧追随着绵涯的双唇,像是还觉得远远不够,居然下意识地试着把舌头探进绵涯嘴里。
绵涯气息差点紊乱。
要命!你是不是想我们同归于尽啊!?
狠狠地捏了苏锦超腰肢一把,绵涯狠着心把唇移开,抱着这个不懂事的小麻烦拼命往前游。
给苏锦超渡了一口气后,他自己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必须在气尽之前,带着苏锦超游到水面上。
可恨的是,苏锦超那坏小子,憋气憋得脸颊胸肺都烧着了一样,满脑子只想着要绵涯再给一点救命的空气,抱着绵涯的脖子,一直把唇往绵涯嘴上乱蹭,示意绵涯张开口。
绵涯明白这是两人的生死关头,哪肯让他胡闹,一边游,一边左右摆头,不让苏锦超撬开自己双唇。
都什么时候了?老实一点!
又警告地捏了苏锦超腰杆一把。
苏锦超大怒。
本公子都快憋死了,你不但不帮忙,还趁机下毒手?嗷呜一口,咬在绵涯嘴角上……
哗!
平静的湖面,水花四溅。
两颗湿淋淋的人头冒出水面,贪婪地大口呼吸宝贵万分的空气。
绵涯虽然筋疲力尽,还是把手软脚软的苏锦超拖到了僻静无人的湖边上,把他往草地上一扔,一屁股坐在他身边喘了半天气,骂道,「你这疯子!早就知道你想占我便宜!居然趁我在水下……真恨不得揍你一顿!」
「你才是正宗的混蛋!」苏锦超也正喘得厉害,胸口激烈起伏,闻言勉强撑着草地坐起来,气道,「你在下面掐了本公子多少把呀?趁机报复!本公子是没办法才求助于你,肯和你嘴对嘴,你绵涯不知道占了多大便宜!西琴多少美女求本公子碰一下唇,本公子都不肯。」
「又想咬人啊?苏家小狗!」绵涯摸摸嘴角,舌头尝到一点淡淡的腥味,一定被咬破了。
「可恶!居然敢侮辱我是小狗?」苏锦超一声大叫,「我咬死你!」
扑在绵涯身上,对着他的唇就凑过去。
绵涯累归累,反应还是极快。见苏锦超迎面过来,张嘴就咬,伸手一把,捏住苏锦超牙关,让他上下牙无法合上,免得真又被他再咬一口。
「呜!」
四唇贴上。
苏锦超被捏得动弹不得,樱唇半开。
绵涯只挣扎了一个呼吸就放弃了,长叹一声,软热的舌头顺着打开的牙关滑进去,舔舐口腔里柔滑敏感的粘膜。
舌头交缠,吸吮。
苏锦超的甘甜,像井水一样清澈,令他第一次,深深沉溺于一向视为淫靡荒唐的肉欲中。
◎◎◎
妙光借着夜色和假山树荫的掩盖,在鹊伏引路下,来到位于王宫另一端所在的来英阁,进入内室。
听完余浪的一番话,妙光轻叹一口气,低声道,「我也不知道王兄为何会出现这样反常的行为。」
姿态优美地缓缓倚坐在绘有绮丽图案的墙柱旁,眼珠向余浪的方向扫转,试探着问,「堂兄是否觉得,这件事和鸣王有关?」
余浪早猜到她会问及凤鸣。
事实上,此刻余浪的心中,也正和她有着同样的想法。
这位堂妹从小聪颖狡猾,要瞒过她敏锐的直觉,同时又利用她达到目的,实在是不可能的。
既然已经请了妙光过来商议,倒不如坦诚一点,更好达成共识。
余浪并不隐瞒地道,「今天面见大王时,大王显然为被人吵醒而深感恼怒。他没有真正处罚我,但却命我收集有关心毒的典籍,还要我尽快献上。从此可以推论,大王的心思,现在都在鸣王身上。」
「心毒?」
「鸣王所中的毒历史久远,在不同的典籍中有不同的名字,教授我用毒的师傅当年和我提及这毒性时,告诉我,这种毒药最常用的名字是——心毒。」余浪反问,「公主知道何谓心毒吗?」
妙光心脏微跳,聪明地没有立即追问,以免显得自己过于心急。
她对凤鸣中毒的事已经关注了很久,可恨王兄和堂兄守口如瓶,两人似乎都在有意无意地防着自己,导致她无论怎么调查,都查不到太有用的消息。
现在只知道堂兄是先用沉玉,再配以文兰,用混毒手法破开鸣王身边的重重保护,让鸣王中计。
但这种毒药究竟毒性如何,还是一无所知。
余浪见她沉默,微笑着解释道,「心毒这个名字,听起来似乎是针对心肺下毒,其实并非如此。师傅说,这种毒药曾出现在古老的传说中,据说它是天下间最可怕的毒药,因为它吞噬的不是人的躯体,而是人的灵魂。」
「灵魂?」妙光暗暗吃惊,脸上不动声色地道,「这也太匪夷所思了一点,毒药作用在四肢、胸腹、五脏六腑,甚至耳内,眼珠,我都听说过。但怎么能作用于灵魂?一个人的灵魂在哪,谁又知道呢?这又不是能够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
余浪点头赞同道,「我当初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师傅提起这种毒时,我牢牢记住了如何下毒,也记住了安神石对中毒者有益,至于其他的,阳魂相遇,中毒者与施毒者共入一梦,等等不可置信的传说,都没有在意。」
妙光听得一怔。
以她的悟性,立即明白余浪的意思,也同时想到若言大白天就急着睡觉的怪事,轻轻啊了一声,问道,「中毒者和施毒者共入一梦的事,堂兄的师傅有没有再详细一点的说法?」
余浪摇了摇头,「原本就是传说,师傅也只是闲着的时候随口说给我听罢了。天下这么多种毒药,尽可使用,何必要挑一种如此难以控制的毒药,沉玉和文兰更是极难寻觅之物。这次只因为鸣王身边保护他的人太多,而且那些人又非常谨慎,其中有几个也是精于用毒的高手,不得已,才冒险试一下这种传说中的混毒。」
说完,打量了妙光一眼,问,「听说今天在大王白日入睡前,曾和公主见面,公主听到大王有什么异常的言语举动吗?」
只凭这一句,妙光就已经听出余浪在离宫中有耳目。
妙光回忆道,「今天王兄从媚姬处回来,特别高兴,我还以为媚姬给了王兄肯定的答复,不料后来去问媚姬,媚姬说并无此事。」
「这么说,让大王高兴的,另有原因?」
「一定是这样。」
「别的呢?」
妙光低头片刻,「我今天说了一句话,让王兄十分开心。」
「公主说了什么?」
「我当时说,」妙光一字一句复述道,「所有的事,都是王兄作主。」
余浪正屏息凝神,不料却是一句如此简单的恭颂之语,皱眉道:「这种奉承话大王每天会听上很多次,何以却忽然如此欣悦?」
妙光摇头,「我也不明白。但我可以看得出来,王兄开始虽然高兴,但还正为某件事头疼,似乎有很好的事发生了,其中却仍有一点欠缺。只是,当我说了这句话之后,王兄像忽然找到了答案,而这答案又让他惊喜万分。王兄甚至当场就命令侍从,用厚毡把寝宫所有的门和窗户围住,并且取来最好的安眠镇定的药剂,因为他立即就想睡觉了。」
「当时大王有疲倦之态?」
妙光肯定地道,「绝对没有。王兄精神旺盛,毫不困倦。」
她忽然一顿,似乎想起什么事来。
余浪当然看得出她的表情起了变化,忙问,「还有什么?」
妙光怔了片刻,才缓缓低声道,「在离开前,王兄和我说了一句话。」
「大王说了什么?」
「他要我先下去,他说……等王兄作完了这场美梦,再来陪王兄喝酒。」
余浪身躯蓦然巨震,坐直上身,「大王真的说了美梦二字!?」
◎◎◎
佳阳城守府。
容虎从正厅中出来,沿途见到好几个值守巡逻的萧家高手,彼此默默点头示意。
如果没有必要,都不会主动开口寒暄什么,因为谁也没有这样的心情。
每个人脸上愁云浓锁,满含说不出的忧虑。
鸣王在沐浴时昏睡过去,到现在已经将近一天,却再也没有醒来,这和往常的情况完全不同,只能认为事情又进一步恶化了。
经过厢房廊下,一声熟悉的叹息幽幽传入耳中,容虎不禁停下脚步,思忖片刻,转身朝西南方向走去。
绕过厢房侧边突出的檐墙,迎面而来是一大蓬瀑布般的倒挂而下的紫粟花,他举手轻轻把遮挡视线的紫花枝蔓拨到一边,看见早在意料之中的身影。
「又躲在这里喝酒?」
黑发披肩的烈儿长腿舒展,脊背倚着假山一侧,长长的衣摆铺撒在草地上,一不小心就会落入小池,被池水浸湿,看起来疏懒落寞。听见容虎的声音,他抬起头朝容虎看了一眼。
「大哥,来一口?」举起手中装酒的陶瓶,晃了一晃。
容虎夺过他手上的酒瓶,在他身旁坐下,沉声道,「大王正在心烦忧愁,你不帮忙也就算了,竟然还躲起来喝酒。不象话。」
烈儿低下头,默默听他责备。
容虎训了他几句,见他一副垂头丧气的可怜样子,不禁心肠软了一点,「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但是,大王已经饶过你了,还让你继续留在鸣王身边。现在任何人都改变不了鸣王中毒这个事实,包括你在内!像你这样,整天在暗处内疚懊悔,喝酒消愁,有什么用?」
烈儿沉默良久,才问,「孔城守说的话,大哥觉得可信吗?」
容虎考虑了一下,点头道,「我觉得他至少没有在骗我们,至于他找到的典籍上的话,是否就是他理解的那种意思,这个我不知道。不过,现在无法可想,也只能暂且相信他所说的一切。」
照孔叶心的说法,现在鸣王昏迷不醒,是因为睡着后发生了溺水,出现了短时间的假死,阳魂可能陷在若言的梦境里,无法自由回到原身。
天啊!
这是何等恐怖又糟糕的假设!
追问孔叶心到底怎样才可以让鸣王的魂魄回到身体里,他居然回答不知道。
「鸣王的阳魂如果不在他自己身上,那么就应该在若言身上,或者说若言的梦里。所以现在万万不能展开刺杀行动,因为万一真是如此,杀死若言,就等于杀死鸣王。」孔叶心当时用笔墨回答容恬的问题,还这样写道,「我也很不明白。魂魄和身体的联系是天地至性,除非鸣王的魂魄和身体曾经被人做过类似离魂之类的邪门巫法,发生了分离。否则,魂魄不可能轻易离开原身。」
容虎记得大王看见那几行字时的脸色,也明白大王当时想到了什么。
鸣王并非是真正的安荷太子。
甚至可以说,他的灵魂,本来就不属于正躺在床上的这具身体。
因此,鸣王才比其他人更容易受到心毒的侵害,更容易被对头勾走魂魄?
「我想去一趟离国,找余浪。」烈儿忽然说。
容虎吃了一惊,沉下脸道,「绝对不行。这事大王已经发话,不许你轻举妄动。」
「大哥,我毕竟和他相识,知道他的为人。只要有机会,我会从他手中把安神石夺回来。我只是想做一些事帮帮鸣王,总比躲在这里喝闷酒强。」
「你知道余浪,余浪又何尝不知道你?就是因为他太了解你,所以才会利用你……」容虎猛然刹住。
烈儿脸色已经转为剧烈的苍白。
容虎大为懊悔,正要安慰两句,烈儿把手一摆,要他不必说了,脸别到一边,举起酒瓶,冷冷地往喉中灌了一口。
空气一片凝结沉滞。
半晌,容虎换了话题,低声问,「怎么不见永逸王子?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烈儿苦笑道,「回来了没有一会,又接到急报,匆匆忙忙的走了。大哥问这个干什么?永殷那边出了大事,太子府忽然遭人纵火,永全太子也烧伤了,他必须赶回去看看。」
容虎毫不隐瞒道,「这是大王要我问的。今天楚平生从永殷打探消息回来了。」
烈儿露出注意的神色,「难道这事和小柳有关?」
「谁也不清楚。楚平生说他按照以往约定的联络方式在城墙画下记号,等了好几天,根本没等到小柳。私下花钱打听,只知道最近太子府的柳公子没有露面,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好像神秘失踪了一样。楚平生很担心小柳的身分已经被永全识破,也许遭到秘密囚禁,正被拷打问口供。他正打算赶回来禀报大王,没想到出发前忽然听见城里传言,说太子府被烧了。」
「小柳烧了永殷太子府?」
「都已经说了,现在谁都不清楚情况。」容虎瞥了烈儿一眼,察觉他脸上隐隐有一丝不满,解释道,「就算是小柳干的,也肯定不是出自大王的本意。大王目前对永殷的态度很和缓,没有特殊原因,不会主动和永殷王族交恶,何况这里面还夹着和我们交情不错的永逸王子。小柳现在也不知道人在哪里?希望他可以在这场火灾中平安逃出来。见到他后,我们可以问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顿了一下,问烈儿,「永逸王子赶回永殷,是处理太子府被烧这件事吗?」
「有可能。他临走之前和我说过,他的父王有意命他调查此事。太子看起来在火灾中伤得不轻。」
「也许可以从永逸王子那里打探小柳的……」
「大哥!」烈儿不待容虎说完,面上不带一丝表情,低声道,「大王在永全、永城两位王子身边埋伏好细,永逸并不知情。你是要我亲口告诉永逸,他的国家和亲人都在大王算计之中吗?」
容虎不为所动,「大王已经说过,你是心有所属之人,如果不想再为大王效命,尽管跟着永逸王子离开好了。我相信大王不会难为你。但你既然想留在这里,就应该让自己变得更有用一点。连秋月这样的柔弱侍女,都有勇气去学习绝世的帝紫染技,有勇气去面对同国残忍的杀手,不惜为大王的伟业献出性命。何况你我?」
正说着,忽然发现烈儿目光簌地抬起,看向容虎身后的方向,脸色微变。
容虎转头望去。
秋星站在不远处的山石后,脸颊苍白。
「你们……」秋星双唇微颤,「刚刚说的是谁……献出了性命?」
◎◎◎
容恬坐在床边,低垂的目光,落在凤鸣的脸上。
凤鸣的睡姿,他一辈子也不会看腻。
精致的五官,毫无防备的脸庞,安逸中带着一点点永远也长不大的顽皮,就像一只玩够了然后慵懒睡去的猫咪,浑身的柔软和天真。
醒着的凤鸣总是好动的,在西琴,西雷的王宫里,容恬记不清自己有多少次在天未亮时睁开眼。趁着这只小懒猫醒来之前,微笑着凝视这一分难得的安静。
时间给人的感觉如此神奇,那些温馨的事,既像发生在昨天,又像发生在很远很远的过去,直如上一世。
凤鸣中了心毒后,不断作噩梦,容恬常常整夜守在他身边,正因为如此,容恬有了许多时间,一边凝望着他的睡容,一边思索很多事的前因后果。
最近,他常常想起初到这个世界的凤鸣。
那么单纯,天真。
那么无忧无虑。
当初在深宫中,准备用讲故事的方法对付自己,看见骏马后乐得像个孩子,大声叫着要学骑马的那个凤鸣,曾经想过现在会变成这样吗?
如果他爱上的,不是西雷王。
如果他爱上的西雷王,不是一个总想着争霸天下的男人。
事情是否不至于如此?
假如容恬没有把他封为鸣王,没有肆意地张扬他的存在,而是收敛着,静静地让他待在属于他的角落,那些来自离国、东凡、博间、同国……的敌人,是否会放过他?
只有陷入沉睡的凤鸣相伴的内室中,容恬深思的眼底溢满痛苦。
他不应该去想这些无法挽回的事,这只能一次又一次刺痛他。
这一次,孔叶心比刚才沉默得更久。
容恬看着他抬起手,笔尖触及布帛,沉思着缓缓写道,「自鸣王接受了心毒的胁迫,身上附有邪恶的契约后,对方已经随时可以杀死他。鸣王可以活到现在,可能有两个原因。离王并不知道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在梦中杀死鸣王,或者,他还暂时不想下手。」
那一刻,容恬脑中想起的,是凤鸣说过的一句话——肉在砧板上。
事情怎么会落到这般地步?
他最爱的人,是生是死,只在他今生最大的敌人一念之间。
「大王,丞相求见!」沉思中,尚再思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
容恬一怔,不会听错了吧?
下意识命道。「传进来。」
一边从床边站起来,看向门外的方向,门帘很快掀起,跳入眼帘的面容让容恬大为惊讶,「竟然真的是丞相!丞相不是正在同国吗?怎么忽然来了佳阳?」
烈中流是被尚再思领入内室的,也不知道他是用什么身分潜行过来,身上穿了一套怪里怪气的麻衣,肩上还破了两三个洞,脚上踩着一双沾满黄泥的草鞋,形象委实有些不雅。
只有观察能力极高的人,才能从那双闪烁光芒和自信的眼睛里,看出他的与众不同。
可他忍不住会想。
因为,他现在什么也不能做,像个废物!
他找不到摇曳夫人,找不到解毒的方法,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停止凤鸣痛苦的方法。
已经策划好,即将展开的刺杀若言的行动,也告放弃。
因为对心毒最有研究的孔叶心,认为凤鸣这样离奇的昏睡不醒,原因很可能是他的阳魂已经被禁锢在若言处。
「杀了若言,很可能同时也杀了鸣王。」孔叶心的字是用墨写的,可看在容恬眼里,却带着血一样刺眼的颜色。
把不相干的人遣离内室后,容恬留下孔叶心,道出了自己最在意的一个问题。
「如果不杀若言,而凤鸣的阳魂被禁锢在若言那里,事情会变成什么样?」
孔叶心沉默良久。
最后,挥笔写下,「拓照族的心毒,目的就是为了让一个精神强大而身体衰老的人,占有中毒者的身体。在此之前,入侵者会先杀死中毒者的阳魂。鸣王如果连阳魂自由回到身体都做不到,说明他现在的情况非常糟糕。」
「还有多少时间?」
「大王,」烈中流向容恬微微一欠身,算是行了礼,直起腰后,才潇洒说道,「同国那边暂时不会有什么状况,该交代的,都已经交代过了。所以我来这里看看。鸣王在哪里?」
提起凤鸣,容恬锁着眉心,举起手,朝床的方向一指。
烈中流举步到床前,低头细看。
容恬正要跟过去,一瞥眼看见容虎匆匆忙忙地在门外一探头,频频示意,把尚再思叫了过去,不知在尚再思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尚再思脸色顿时变了。
要这个冷静沉着的手下色变,可不会是什么小事。
「容虎,」容恬把容虎叫进来,沉声问,「出了什么事?」
容虎满脸不安,硬着头皮禀道,「属下一时不小心,在闲聊的时候谈及秋月的事,被秋星听见。她知道了实情,伤心得昏过去了。本来应该让尚再思去看看她,可是尚再思正在大王这里当值……」
容恬摆手制止他说下去,对尚再思道,「换个人当值,你去看看你娘子。」
尚再思正愁无法抽身,闻言很是感激,忙道,「多谢大王!」快步走了。
容恬这才转身回到床边,此时,刚好烈中流收回投在凤鸣身上的目光,转而望向容恬。
烈中流道,「我其实两个时辰前就到了,先和其他人聊了一下最近发生的事,也和那位据说对这种毒药很了解的孔城守用笔墨交谈了一番。想不到鸣王身上的毒如此恶性,天底下居然还有禁锢阳魂的奇事。」
容恬正为凤鸣的事一筹莫展,心中烦恼,「凤鸣的情况,丞相也亲眼看到了,有没有什么应对的方法?」
现在不管遇上谁,容恬都忍不住问上这么一句。
这只是病急乱投医的表现,而非期待烈中流也恰好是一个了解心毒的世外高人。
不料,烈中流思忖片刻,竟吐出一个石破天惊的字。
「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