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西雷王扛着鸣王进入大舱房之前,是给了一个时间限定的——「明天太阳日出前,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我们。」
不过,这句话是对船队的负责人贺狄王子说的,而贺狄王子不知道为什么,很快就和二首领子岩消失在另一个舱房了。
再说,现在已经是——「明天日落」了。
夕阳、海滩、波浪……如果忽略偶尔飘来的破碎的战船残木,实在算得上是人间胜景。
大捷的喜悦浸润了整座惊隼岛。
萧家人似乎永远都不需要休息,一天不到的时间,不但在岛上搭建出两排临时竹屋关押同国战俘,罗登总管还心情非常好地指挥众人在风景优美的海边搭了好几十个晚宴用的凉棚。
这是一次三方诚意合作的庆祝晚会。
容虎代表西雷精锐,罗登代表萧家,空流和景平当然是贺狄一方的全权代表。美酒佳肴由最懂得享受的贺狄船队提供,顺便赞助几个美貌小妞进行歌舞表演,秋蓝则是大厨师的不二人选。
如今,夕阳西下,美景如斯。
篝火晚会已经准备妥当,只等在两个大舱房里待了很久的那两对出来。
唉,大王和鸣王那一对就不去说他了,可是,没想到连子岩也……耐力这么强……
容虎和子岩是好兄弟,一想到子岩和那个莫名其妙的贺狄王子竟然可以像大王和鸣王那样荒唐整整一天,真的不知道该露出怎样的古怪表情。
秋蓝倒是全副心神都扑在凤鸣身上,一边坐在沙滩一块搬过来的光滑石头上,一边看着篝火上熬了好久的鱼汤,「唉,鸣王肚子一定饿了。」
「对啊。」坐在她隔壁的秋星也一脸无聊,鸣王不在,什么事都没趣了。她看看不远处停泊的大船,大王和鸣王上去了就没有下来,大大叹了一口气,「我看啊,大王倒是吃饱了。」
尚再思一直在帮忙准备,拿着一样东西刚巧在旁边经过,忍不住噗地一笑。
两个女孩子忽然听见身后声音,唬得一回头。
看清楚是尚再思,秋星拍拍胸脯,「吓死人了,尚侍卫,你好端端的怎么站在人家后面?」
「抱歉。」尚再思倒有些不好意思。
秋蓝早瞧出他每次看见秋星,神色都怪怪的,心里发笑,本想揶揄两句,又怕秋星脸皮薄,抿着嘴直笑了一会,站起来拍拍沾了沙的裙道:「我去瞧瞧香辣大虾汤熬得怎么样了,鸣王真是的,又怕辣又爱吃,这些日子为了讨厌的同国大军,他都没有安安心心吃过一顿饭,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叫他多吃点。」
说着就走了。
尚再思望望远处三三两两各自围着篝火堆闲聊谈笑的兄弟们,眼前这却只剩秋星独自坐在火旁,海风拂来,淡绿色的裙摆轻轻拂动,发鬓边散落两三丝的秀发也跟着微微地动,侧面看出,说不出的妩媚动人,不由怔了。
忽然,他看见秋星回过半边身子来了,对他招了招手。
尚再思又怔了一下,赶紧走过去。
秋星请他在火旁的石头上坐,小声道:「尚侍卫,有件事,我想问你。」
「什么事?」
「这里去同泽,要多少天?」
尚再思算了算,答道:「水上行程说不定的,从这里过去,先经碌田入阿曼江,再入支流,看水流和风势大小才行。嗯,快的话十一、二天,慢的话可能要十五、六天。」
秋星「哦」了一声。
尚再思不由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到了惊隼岛之后,秋星和他常见面的,混得熟了,也不像从前那么拘谨,听他这样问,似嗔非嗔地轻横他一眼,「亏鸣王常夸你聪明,连这也想不到。现在仗也打完了,我们总不能把秋月丢在同泽吧?我看啊,她待在那个染坊里,不知道急成什么样了呢,再不快点派人去接,等她来了,一定骂死我们。」
尚再思看她天真浪漫,犹想着去接秋月,心中蓦地一痛。
「你怎么不说话?」
「哦……」尚再思怕她看出自己神色不对,把头一低,假装添柴,「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呢,秋月还待在同泽等我们接,以后……以后一定接她回来……」
这番话好像在骗什么都不知道的秋星,心中实在不是滋味。
「什么以后,等一下鸣王出来,我就要求鸣王明天就派人去接呢。」
尚再思冲口而出,「不行。」
秋星一愕,奇怪地问:「为什么?」
「因为我们刚刚和同国大战,虽然胜了,但同国毕竟是曾经的敌人,再入他们的都城恐怕会有不能预知的变故。」尚再思随口就找到适当的理由。
但心里的难受,又增了一分。
秋星迟早会知道实情,这就像已经知道判决死刑的囚犯一样,总会等来临刑一刀,但是,他实在不忍心对面前浑身上下都充满着欣喜和憧憬的少女道出实情——她永远也等不到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孪生姐妹。
尚再思真恨自己没有起死回生的能力。
「你说的不无道理,」秋星还在认真考虑尚再思的话,思忖一会后,点头道:「不过,只是把秋月接过来,应该不费什么事吧?我也知道,我们只是奴婢,原不该提什么要求,但鸣王也需要秋月伺候呀,要是随便换了别的人来,什么都伺候得不顺心,鸣王也会受委屈。你说对不对?」
她看着尚再思。
尚再思只能点头。
秋星喜道:「尚侍卫也这么想,那就最好不过了。能不能就劳烦你往同泽走一趟?」
「什么?」尚再思一愣。
「你不愿意?」
秋星无辜的表情,让人无法说出不字来。
「当然不是……我……我很愿意的……」
秋星也看出他一脸为难,稍坐近了一点,柔柔地低声道:「我也知道,你是鸣王身边很能干的人,这种小事不该麻烦你,实在对不住,刚刚辛苦了这些天,又有个当奴婢的跑来开这种口。只是我实在有点担心秋月了,你不是说,同国人打败了会记恨我们吗?秋月就在同泽,孤苦伶仃的,万一有别人发现她是鸣王身边的人,岂不是危险?真叫人越想越怕。」
「我其实……」
「要是绵涯在,我就求绵涯了,从前听鸣王他们说,绵涯常常在其他国家出入,什么事都碰过。可惜他不在。」秋星叹了一声,「容虎心肠软,我要是找容虎,他一定会答应的,可我又不忍心让秋蓝一个人守空房。其实洛云也行,但他自从受了伤,总是怪怪的,和我一句话也不肯多说,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和秋月闹了别扭。」
「你不要多心……」
秋星忙摇了摇头,「我不是怪洛云什么,他毕竟伤得这么重,秋月知道了不知道会哭成什么样呢,幸亏他现在身子好些了。要是请萧家其他人去……我私心里想,我们毕竟是西雷这边的,虽然大家有过过命的交情,接秋月这事情,还是不要麻烦萧家的人去了。」
她说着,停了一停,轻瞅了尚再思一眼,歉然道:「所以,你看,算来算去,我还能求谁?」眼带哀求之意。
尚再思只觉得心都微颤起来,歙动着唇。
刚要开口,忽然听见不知谁叫了一声,「少主来了!」
顿时众人齐刷刷地站起来,都看向大船停泊的方向。
秋星赶紧站起来去迎,尚再思逃过一道虎口,松了一口气。
果然,那边「吃饱饱」的容恬已经一脸满足地摧着凤鸣出来,正神完气足地步下踏板,被「吃光光」的凤鸣则一脸被人刚刚从热被窝抓出来的惨样,边走边揉着眼睛,显然被欺负得够呛。
身后跟着任何时候都唇边泛着邪笑的贺狄王子,此时他的笑容灿烂无比,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只吃到可口兔子的狐狸。
下船的时候,他还想回头去牵跟在他后面的子岩,差点之子岩一脚踹下船板。
「鸣王。」
「哦,秋蓝、秋星,有没有吃的?我快饿死了!咦?好香啊,什么味?」凤鸣一看见迎上来的两个侍女,眼睛顿时一亮,鼻子在往空气中一嗅,大叫起来,「哇!是香辣大虾的味道!」
秋蓝笑道:「王子殿下的水手真厉害,弄来许多我们见都没有见过的大鱼大虾,还有好几网大贝螺。奴婢晚饭都做好了,就知道鸣王一定嚷饿。」
凤鸣欢呼一声,拉着容恬就往中间发出最浓烈的香味的、最大的篝火堆跑。
众人也早被香味引得垂涎三尺,除了被安排值班守卫和看俘虏的人外,其他人哄哄闹闹地寻位置。围着中间最大的篝火,旁边还有许许多多已经引燃的小火堆,上面或挂着烤鱼,或挂着一长串已经热腾腾发红的大龙虾。
每个火堆旁都坐得满满,萧家高手和西雷精锐们还算有规矩,海盗们却是玩惯的,又放得开,见大首领和二首领已经出现,立即摩拳擦掌,呼朋唤友,搬酒运菜。
天地之间都是欢笑之声。
熊熊火光把整个西岸照得宛如白昼,越发将天边尽头已沉入海平线一半的落日都比过去了。
凤鸣端起香喷喷的香辣大虾汤,心急地喝了一大口,猛地吱一声,头一缩,「好烫!」
「烫到了?疼不疼?」容恬又好笑又好气,急忙对着他的唇吹了两口气,叫秋星快点送清水上来。
喂凤鸣喝了水,把他拖到自己身旁坐下,「你不是累了吗?别跑来跑去的了,乖乖地吃点东西,吃饱了我就带你去睡觉。」
凤鸣打个哆嗦,扭头瞪他一眼,「我警告你啊,等一下本主帅睡觉的时候不许骚扰我。」
容恬用他修长的手指非常灵活地挑出汤碗里面的大虾来剥,捏着热热的大虾仁丢到凤鸣嘴里。
「我可是指挥了一场重大的战役,你知道那有多辛苦吗?好多天都没有好好睡过了,嗯嗯,」凤鸣一边嚼着虾仁,一边含混不清地说,「再说,你的体力也太惊人了吧?我到现在也搞不清你吃什么长大的……嗯?这是什么?」
「烤贝肉。」
「别以为用吃的就可以诱惑我,我又不是小孩子。」凤鸣低头叼住送到嘴边的食物。
一咬。
贝肉的鲜汁在口腔里溅开来,实在是无上的享受。
人生真是美好啊!
转头左右看看,心腹爱将们,同生共死的兄弟们都在不远处,吃的吃,喝的喝,想到不久前他们还置生死于度外,随时准备着和同国大军做最后一博,不由人不心生感慨。
凤鸣一边感慨,一边狼吞虎咽地吃了十来只烤贝肉、大虾仁,喝了一大碗让他吱吱直叫过瘾的香辣大虾汤,刚才吃的还没有下肚,容恬已经把一块烤鱼上面的刺都细心剔了,喂给他吃。
正不亦乐乎,忽然听见有人大叫,「少主!」
抬头一看,崔洋笑盈盈地领着一群萧家兄弟过来,手里还拿着满满的酒杯。
「少主,属下带着炮手团的兄弟们,敬主少一杯!」
「好!」
凤鸣站起来,接了秋蓝递过来的酒,一碰杯就很爽快地满饮了,顿时博得崔洋等人齐声叫好。
凤鸣嘻嘻笑了笑,把空杯子还给秋蓝,说,「这个酒很好喝,一点也不像其他的酒那么辛辣。你从哪里弄的?」
秋蓝摇头,「奴婢也不知道,这酒是贺狄王子的那些手下们从船上抬下来的。鸣王要是喜欢,以后问子岩多要点就行了。」
恰好子岩也过来向容恬凤鸣敬酒,贺狄当然跟在后面,听见凤鸣问这个,微笑道:「这酒的坛子外面刻著名字,似乎还颇为香艳,叫什么云梦香泽,其实本王子倒最爱喝辛辣的烈酒,这东西就一直放在船上没动。鸣王喜欢吗?」
凤鸣很少碰到自己喜欢的酒,这个世代又没有什么汽水饮料,向贺狄买点过来当储备粮也不错。
要是在萧家大船上和容恬卿卿我我,月下小酌,大有情调。
「王子殿下船上还有?」
「船上就只这一坛,不过没关系,我知道这坛酒是从博间高船上抢来的,估计是产自博间,以后交代兄弟们,抢博间的船时留意一下,说不定又能抢几坛回来,或者抓几个博间商人,要赎金的时候要他们再交纳一批酒……」
凤鸣听得目瞪口呆,贺狄还没有说完,就被子岩在后脑勺啪地拍了一下,打横拖走了。
他们前脚刚走,老总管罗登后脚又来了。
糟糕……看来敬酒这种事,一发就不可收拾。
今天这么高兴,老总管的面子总要给,凤鸣又满饮一杯,没想到人们如走马灯般,接下来就是曲迈、冉虎、冉青的大队人马。
连喝了几杯,容恬看不过眼,拦住取了凤鸣的酒杯,低声道:「这种酒虽然甜,也是有后劲的,你别一个劲的喝。」
凤鸣也觉得心脏怦怦地跳,点点头,才吃了一口菜,后面秋蓝就领着筑玄来了,对着凤鸣附耳道:「筑玄他悄悄和我说,也想和鸣王喝一杯。奴婢知道鸣王不能多喝,但他难得开口,奴婢也不知道怎么拒绝好,鸣王就和他碰碰杯子,嘴在杯口上抿一抿好吧?」
筑玄大概还不适应这么多人的场合,尤其是左边属于贺狄手下的那一群无法无天哄笑喧哗的海盗们,吵得他神经紧张。
他显得有些缩手缩脚地站在秋蓝身后,反而比秋蓝更像一个腼腆的女孩子。
不知道底细的人一定看不出来,就是这个人设计出了杀伤力惊人的驽炮,同国大军的惨败至少有他一半的功劳。
凤鸣见到筑玄肯主动和人打交道,也非常惊喜,赶紧斟了一杯过来,「哈哈,和我们最杰出的武器大师,一定要干一杯才行!」
一碰杯,又全部喝了。
筑玄敬了一杯就逃走了,凤鸣此时已经量尽,脚步趔趄了一下,容恬连忙站起来把他扶住,笑骂道:「你简直就是天下最不听话的小笨蛋。」
秋星赶过来伺候,又请示容恬,「这边晚上海风渐大呢,鸣王喝了酒,吹了风对身子不好,不如送他进去休息?岛上小石楼里的房间奴婢已经收拾过了,虽然不精致,还算干净,而且子岩也叫人从大船上取了上好的垫褥过来。」
容恬点头,直接把凤鸣打横抱起来,秋星就带着领路。
秋蓝和容虎、洛云等见他们动身,也赶紧丢了手上的东西跟在后面护卫。
凤鸣果然就有了醉意,躺在容恬的臂弯里,悠哉游哉地哼着小调,走到一半,四周转头看,才发现秋星在自己前面,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轻拍自己的额头,醺醺然笑着,「差点忘了很要紧的事,秋星,我们要把秋月接回来才行。」
秋星见自己还没有开口,凤鸣就想起来了,不禁喜出望外,「鸣王还记得要接秋月?」
「当然啊。」
「奴婢真是太高兴了,鸣王竟这么记挂着奴婢们。多谢鸣王。」
「谢什么?我也很挂念秋月嘛。」
容虎等早就知道内情的人,在后面听见他们高高兴兴的对答,脸上都掠过一丝难过。
容虎想了想,一咬牙,加快脚步走到容恬身边,边走边低声道:「等一下大王有空吗?属下有事要禀报大王。」
容恬不动声色地点点头,依然抱着凤鸣往前走。
到了小石楼,房间果然早就收拾好了,贺狄船队新送来的厚毯软垫都是上上之品,经过秋星的精心装饰,整个房间感觉全变了,又整洁又舒服。
秋星和秋蓝七手八脚帮凤鸣脱了鞋袜,换了宽松的衣服。
容恬半哄半骗地让喝醉的凤鸣躺下,耐心地守到他沉沉睡着了,才命秋星和秋蓝留在房里看顾,自己走出房门。
容虎等早把尚再思和罗登他们几个萧家重要成员也叫了过来,因为叫上了子岩,贺狄又一定要跟着子岩,结果连贺狄也来了。
等容恬出来,众人一起上到石楼上层。
安静地坐下后,容虎从罗登那里要来洛宁留下的遗书,递给容恬,「大王请看。」
容恬展开遗书,一行行看下来,越看眉头越紧。
这个过程中,周围一片沉默,没有任何人开口。
待容恬把整封遗书看完,又返回来,把一些要紧处又看了一遍,才放下手里的遗书,抬起头。
目光缓缓一扫,从默然静坐的众人脸上一一看过去,最后,落在洛云处,沉声对洛云发问:「这封遗书,你看过了?」
他首先就挑了洛云发难,萧家人心里都暗自一凛。
罗登老练沉着,还稳得住。
曲迈却极有热血,生恐容恬把洛宁犯下的罪责都转到洛云头上,猛地跳起来,护在洛云身前道:「不单洛云,这遗书我们每个人都看过。洛总管做了什么事,大家心里有数,他确实做了很多错事。但先说好,洛云并没有参与其中。你要是不相信,我们萧家的兄弟们都可以用性命作保。」
容恬问:「你是说,洛云和同国王叔庆彰的死没有关系?」
这一问直刺中要害,曲迈蓦地一愣,「他……他……」
洛宁的遗书把一切都交代得非常清楚,所有人都明白,庆彰之死,正式引发了同泽大乱,而同泽大乱才导致了凤鸣被追杀。
简单地讲,事情是从洛云杀死庆彰的那一刻开始,才朝着最糟糕的方向急遽变化。
庆彰不死,起码同国大军全体追杀凤鸣这件事不会发生。
这样说起来,洛云真要为这场战役负上一定责任。
曲迈虽然很想保护兄弟,但却不是那种信口胡扯、不承认事实的人,被容恬一语中的,站在那里「他」了半天,也找不到强而有力地反驳,脸直胀成了青紫色。
洛云一直冷着俊脸坐在角落,这时伸出手,拍拍曲迈的肩膀,站起来,看着容恬,「不错,庆彰是我杀的。如果不是我一时冲动,兄弟们不至于落到被困惊隼岛的境地。」
「洛云。」崔洋在旁边急得叫他一声。
洛云朝他一摆手,叫他不要再说,对着容恬道:「犯错就要受罚,这是规矩。你要怎么处置,尽管说吧,我洛云绝不逃避。」
说完,拔出腰间长剑,掷在面前的石桌上。
他态度昂然,没有丝毫畏缩,年轻的面上逸出一股凛然英气,仔细看去,竟和倔强时的凤鸣有几分相像。
只是凤鸣少了一分冷森森,而是多了一分好动活泼。
容恬见众人都紧张地看着自己,尤其是萧家的年轻高手们,个个眼神警惕,大有一副你敢欺负洛云我们就动手的模样,心里倒颇觉有趣。
环顾一周,容恬俊颜忽展,扬唇笑道:「犯错就要受罚,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那好,我罚你两件事。」
「你说。」
「第一,洛芊芊和洛宁已死,不管他们曾经做过什么事,那些事都已经随他们的死而消散,同泽发生的一切,本王希望你们对凤鸣守口如瓶。」
洛云微愕。
不但他,周围曲迈冉青等也面面相觑。
这样的要求,岂不是要他们永远就同泽之事隐瞒少主?
只有罗登心中感叹,微微颔首。
真看不出,精明厉害的西雷王原来也是一个多情种子,只有对少主倍加爱护,唯恐少主受挫于俗世纷争的人,才会用这样保护宠溺的心态去处理此事。
为了心底善良的少主着想,实在没有必要让他了解所有丑陋的真相。
洛云一愕之后,也随即明白过来,看向容恬的目光略有改变,沉声道:「这样做好吗?如果以后他知道了,我们又该怎么解释?」
容恬淡淡道:「万一他真的知道了,就对他说,是我要你们隐瞒的。」
「那么,」冉青轻咳一声,「请问西雷王,我们现在应该如何对少主解释同泽发生的事呢?」
语气颇为恭敬。
萧家高手们态度大有改变是有原因的,因为一旦对凤鸣供出实情,势必对洛云造成一定的伤害——毕竟同泽惨剧的罪魁祸首是洛云的亲娘和亲舅舅,而斗争的目的,正是为了让洛云对凤鸣取而代之,成为萧家的新少主。
当凤鸣知道实情后,站在洛云的角度,要继续面对自己的哥哥兼少主凤鸣,将是一件非常尴尬难受的事。
容恬的做法,从另一方面来说,实际上是保全了洛云。
「同泽的事情很好解释,本来同国和萧家的关系就是互相利用,并不是什么真正的盟友,王叔庆彰表面对萧家友好,暗中捣鬼,也是很正常的事。洛芊芊只是刚好洞悉庆彰的阴谋,很不幸地死在王叔手下,所以洛云愤怒之余,杀死了庆彰,引来了庄濮的报复。」
容恬不愧是撒谎的大行家,一下子就编了一个同泽动乱全新演绎版,顿了一顿,轻叹道:「无论是洛芊芊,还是洛宁,他们已经用自己的性命偿还了自己所做的罪孽。就让他们在凤鸣的心目中保持原来的形象好了,这样对萧家的形象也大有好处,毕竟家丑不好外扬。」
大家一致点头。
果然,所有人都觉得让凤鸣蒙在鼓里是个不错的选择。
洛云问:「第二个要求是什么?」
容恬毫不犹豫地道:「第二个要求,就是你今后对你哥哥,也就是你家少主态度好点。」
洛云不曾料到他忽然提出这个看似儿戏的条件,不禁又是一愣,细瞧一下容恬的脸色,居然十分认真。
洛云蹙眉道:「你这算什么条件?」
「这是两个条件中最重要的条件,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本王这话是什么意思。」容恬犀利地扫他一眼,「凤鸣天性开朗,待人友善,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可以老是对他冷冷淡淡,动不动就冷嘲热讽。说白了,你是看他心地好,所以才这样不把他看在眼里,换了你在萧圣师面前,敢这样放肆嚣张吗?」
这番话虽然说得非常不客气,却也一针见血。
洛云向来不把萧家以外的人看在眼里,更不会畏惧西雷王的权力气势,此刻却不禁默然。
「别忘了,凤鸣差点死在你母亲和舅舅的手上,就只为了这个,你也欠了他一笔大帐。所以本王要你花点时间,对他做出偿还。从今天开始,守在凤鸣身边,好好保护他,不要对他摆脸色,对他好一点。」
洛云一边听,一边低头沉思。
容恬看人的眼光何等厉害,已经知道洛云在内疚和想赎罪的心理下,把自己的话听进了八、九分,立即停止继续紧逼,叹了一口气,态度缓和许多,拍拍洛云的肩膀,谈心似的低声道:「风鸣只有你一个兄弟,他把你看得很重。你也知道他这个人,十足是个大孩子,只要你对他不那么冷淡,偶尔给他一点笑容,他就会心满意足的了。他这段日子吃了不少苦,本王……我只希望他能开心一点。」
洛云心里一热。
容恬字里行间,都是对凤鸣的细心呵护,令人感动。
又情不自禁想到,如果自己在和秋月相处的那段短暂日子里,能够像容恬待凤鸣这样,对秋月事事呵护,而不是彼此斗气争执,那有多好。
至少能够拥有甜蜜的回忆。
可惜,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
时间不可倒流,最珍贵的失去后才知道自己多么愚不可及。
思及秋月,心脏仿佛被搅碎般的剧痛。
曲迈在一旁看洛云眼眶微微发红,猜到他可能是想起了青春惨逝的秋月,赶紧过去拍着他的背,把他拉到兄弟们一边去坐。
一群年轻高手或用手势,或用眼神,各用自己的笨拙方法安慰了洛云一番,才继续讨论下面的问题。
再聊了一番同国目前的局势和如何处置俘虏等事后,最后的问题,就是大家都不想提出,但是又必须提出的问题。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到了惊隼岛后,尚再思在众人中仿佛就拥有了一种奇特的地位,凡是遇到为难事的时候,大家下意识地就指望他。
于是,在大家的眼神催促下,尚再思只能成为开口提起这件事的那一位。
「大王,属下想问……」
「嗯?」
尚再思硬着头皮道:「是这样的,同泽的事情或许可以搪塞过去,但鸣王已经提到要接秋月回来,这件事如何处置?」
撒谎的本事再大,也变不出一个活的秋月。
「不错,此事迟早要给凤鸣一个交代。」容恬显然也为此头疼。
凤鸣是个最重情重义的人,和几个侍女又格外亲密,要向凤鸣说出秋月已经不在人世的噩耗,真的令人难受。
不知凤鸣知道后会伤心成什么样子。
容恬绝对不希望自己是那个传递消息的人,因为那意味着自己要亲口说出让凤鸣震惊和伤痛有噩耗。
可是,派谁去给这个交代呢?
容恬把眼前的人逐一看了一遍,目光触及谁,谁都下意识地躲避。
显然,没有任何人想被挑选出来充当噩耗的使者。
容恬想了一会,点了其中一个的姓名,「尚再思。」
尚再思脸色微变,「在。」
他当然也不想被选中,因为这样一来,不但要第一个面对鸣王的伤痛,也必须第一个面对秋星的悲伤。
那对他是双重的心理折磨。
不过,既然是王令,再怎么难受他也一定会从命。
「大王,有什么吩咐?」
「秋月已死,如果秋星承受不住打击再出什么意外,凤鸣会受不了的。本王要你好好对待秋星,在她知道秋月的死讯前,让她感觉到你是她终生的依靠,你要当她孤苦伶仃时的大树,护着她渡过难关,明白吗?」
「这……」尚再思复杂地瞅了容恬一眼,低头道:「属下会尽量帮助秋星姑娘……」
「本王要你迎娶秋星。」
「什么?」尚再思一震,霍然抬头。
「今晚篝火宴中,你和秋星之间眼神传递,本王会看不出玄虚吗?」容恬看他一眼,目中炯然生光,「或者,是本王看错了?若你对秋星并无情意,现在就告诉本王,本王会再为秋星另挑夫君。」
「不!」尚再思冲口而出,猛地胀红了脸。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点头道:「属下全听大王安排。」
「那就这样定下了。」
在最不可思议的情况下,尚再思和秋星的亲事,就这样被猝不及防地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