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武谦和鸿羽,凤鸣忽然听见一阵奇怪的咕噜声。
想了想,呵一声笑出来,原来竟是肚子饿了。
也难怪,起床之后事情一件连着一件,别说吃饭,连喝水的时间都腾不出来。平常早有秋蓝她们在身边提醒劝告了,现在倒好,一个个都去做大事去了。
凤鸣一边笑,一边走了出房。
容虎还在内室研究桌上的模型,一抬眼瞧见凤鸣在院子里转悠,跨出门问,「鸣王在找什么?」
凤鸣东张西望,「厨房在哪?」
容虎脸上变色道,「鸣王还没吃东西吗?该死!属下昏了头啦,竟然这点都没有想到。」
凤鸣身兼西雷鸣王和萧家少主,手下当然不止这么几个侍女侍卫,但却非人人都可经手他的饮食。秋蓝容虎他们一不在意,眞的可能饿着他。
这事若说出去,绝对会变个大笑话。
凤鸣见容虎如临大敌般,匆匆从台阶上跑下来,一把扯了他,轻松地道,「你知道厨房在哪?刚好,我也一起去,顺便偷点好吃的。」
容虎显然心情不好,沉着脸道,「那种地方脏兮兮的,鸣王去干什么?秋蓝她们也眞是的,等大王回来,看她们怎么交代。」
凤鸣正要叮嘱容虎不许和容恬提起,身后似有动静,回头一看,一个萧家侍卫走过来,对着凤鸣禀道,「罗总管回来了,还带了一个工匠模样的人,说是少主要见的。少主是现在就见他们吗?」
「他们已经来了?」凤鸣大喜。
旁边容虎开口道,「请他们在客厅等一下,鸣王吃过饭就来。」
「不,现在就见。」凤鸣断然道。
吃饭是小事,人才才是大事。
罗登带过来的这个人,可能以后就是能青史留名的伟大大武器制造师,怎么可以怠慢?
他虽然还没有想好「礼贤下士」的具体办法,但至少要让对方感觉到眞诚的热情嘛。
凤鸣心里筹谋着怎么才能给对方一个好印象,才迈了一步,就被容虎拦住。
容虎一边拦住他,一边扭头对那萧家侍卫道,「这里我做主,你先过去见罗登,让他们在客厅等着。」
「哇!谁说这里你做主了?」凤鸣被他拦着,走又走不了,探出头对那侍卫威胁,「不许去,我才是萧家少主。你过来,帮我把容虎弄开。」
容虎道,「你还不快去?还有,秋蓝她们都走开了,你找个人把她们立即叫回来,做了正事再忙那些小玩意儿。」
「不许去!」
「快去。」
那个萧家侍卫也很倒霉,接到少主的命令,又看看容虎,站在那里左右为难。
容虎也知道他为难,换了个说法,「不然你把洛云找过来。」
洛云在萧家人心目中的地位,看来眞的比凤鸣高不少。容虎一提洛云,那人顿时点头,转身就跑了。
凤鸣见他萧家的属下这样不听话,气得直跺脚,瞪了容虎一眼,不解地道,「容虎你到底发什么疯?我要见的这个人,对容恬非常重要,我是认眞的,可没有夸大其词。」
干这种犯上逾越之事的,如果是别人,他还不怎么奇怪。
但竟然是向来最守规矩的容虎,那就有点匪夷所思了。
凤鸣瞪了容虎半晌,容色缓和下来,试探着问,「嗯,你是不是对这个事有什么想法,或者有什么事提醒我,所以才让我留下?容虎,我们都这么熟了,你有话就直说。」
「属下是希望鸣王先办了重要的事。」
凤鸣认眞起来,「什么重要的事?」
「先吃饭。」
凤鸣气得直翻白眼,苦笑道,「你开什么玩笑?我在和你说正经的。」
容虎铁面无私,一板一眼道,「鸣王觉得属下在开玩笑吗?」
他这么严肃,害得凤鸣连苦笑都不得不收敛了,奇怪地打量着他,半晌才问,「喂,不过是晚点吃饭,用不着这么认眞吧?我多少也是个鸣王,好歹给点面子。再说,你刚才这么做,好像……有点犯上哦。」
凤鸣极少用权势压人,这样赤裸裸的说出来威胁人,更是罕见,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观察容虎的脸色,自己倒颇为心虚。
容虎脸上一条神经都没动,「属下绝不敢犯上。」
凤鸣瞪眼。
睁眼说瞎话嘛!
「让路,我要去见罗登。」
容虎挡在面前,如同一块铁板,「鸣王吃过饭,要见谁都行。」
好脾气如凤鸣,现在都来火了。
从前他是顾着小事,不知大局,挨骂活该。
今天他可是着眼大局,不是胡闹的,那么一顿饭而已,值得这么婆婆妈妈?
「容虎,你还来眞的啊?」
「鸣王不顾惜自己的身体,属下不得不履行职责。」
「你履行职责,就能不把我的话当一回事?」
「属下不敢不把鸣王的话当一回事,只是,凡是鸣王不顾自身的命令,属下都会忽略而已。」
好家伙,居然这么一句接着一句顶嘴了。
凤鸣乾瞪眼。
果然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
「忽略我的命令?」凤鸣怒了,「你是我手下侍卫,听命于我,凭什么忽略我的命令?」
「凭王令。」
「什么?」凤鸣心里咯登一下,愣了,「谁的王令?」
「西雷王的王令。」
不妙的预兆……
凤鸣音量立即小了,试探着问,「容恬?」
容虎点头。
「他给了你王令?」
容虎又点头。
凤鸣音量更小了,「呃……什么时候给的?」
「今天凌晨。」
凤鸣好奇,「那个……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呢?」
「王令曰,凡关涉鸣王身体安危之事,侍卫容虎可履行自行其事。若遇争执,西雷众人,皆听命于容虎。」容虎从容道,「王令就在属下这里,如果鸣王坚持要看,属下可以拿出来。」
「不用了……」
凤鸣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只能摇头。容恬这家伙,临走还弄这么一道王令,摆明了就是不信任他嘛。
郁闷地挠了几下头,凤鸣忽然想到什么,疑惑地问,「他是不是为了毒药那件事情在生气啊?」
容虎想了想,老实地点点头。
凤鸣靠近了点,压低声音问,「我把那个假的杜风邀上船,还把他的玉箫留在身边,容恬很介意哦?」
容虎重重点头。
凤鸣吐吐舌头。
找情人眞要小心,不是万不得已,千万不要找个当大王的。什么时候吃个飞醋,不是抗议两句就算数,居然还能给你来道王令,提高监管等级。
容恬,你这只醋桶……
容虎对凤鸣一点也不同情,还低沉地加了一句,「鸣王不按时吃饭睡觉,不爱护身体,大王也很介意。」
凤鸣颓然道,「知道了,我先吃饭再去见罗登他们就是。」
有王令在手的容虎,他是绝对扭不过的。
凤鸣耸搭着脑袋,跟着容虎往内室走,刚要入门,洛云已经匆匆赶来,他身后还追着气喘吁吁的秋月。
「少主。」洛云到了他们身后,等他们转过身来,问容虎道,「容虎,是你派人叫我?」
容虎道,「已经没事了。刚才鸣王坚持要饿着肚子去见罗登。」
旁边猛然响起抽气声。
秋月睁圆乌黑的眼睛,彷佛受到极大的惊吓,掩住嘴喘气道,「完了!鸣王什么都没吃呢。我立即去准备!」一转身,飞快地下了台阶。
凤鸣看着秋月的背影,朝容虎拱手求了两三下,道,「拜托,我知道你有王令,你是老大。不过一顿饭罢了,饿不死人的,搞这么夸张,我眞的好尴尬。」
刚刚才见识武谦对鸿羽那个紧张,以为已经够厉害了。
谁知道落到自己头上的,才叫登峰造极。
眼角扫到洛云也板着脸,凤鸣叫屈道,「洛云,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眞的是无辜的,大惊小怪的那个是容虎,他手里还有一张该死的王令,容恬给的,害我拿他没办法。我身为萧家少主,铁骨铮铮,刀光剑影都不怕,还怕饿一下肚子?好了,不打搅你帮秋月抄书了,你回去吧。」挥挥手,让洛云回去。
洛云怎么可能被凤鸣几句话就打发走,站在那儿,阴冷的目光将凤鸣打量得心里毛毛的,才用带着警告的语气缓缓道,「容虎做得对,请少主自重。顺便提醒少主一句,日后少主若有罔顾自己身体的冒失行为,属下可能会出手教训少主。」
「什么?」凤鸣失声大叫,「你不是萧家人吗?什么时候开始听西雷的王令了?」
「我听的是萧家家主之令。」
凤鸣声音猛然走调,「萧家家主?」
「对,就是少主的父亲,萧家权力最高的家主之令。」
凤鸣几乎吐血,可怜兮兮看着洛云,「别告诉我,我爹忽然对我关怀备至,连每天有没有按时吃饭都下了规定。」
「没有。」
那还好点。凤鸣松了一口气,才问,「那个什么见鬼的家主之令上面又写了什么呢?」
「摇曳夫人要求少主听从西雷王的命令,不许做任何可能让身体受到伤害的事情,更不许任性,属下身为少主贴身护卫之首,只要觉得有必要,就可以替夫人执行家法。」
「家……家法?」凤鸣倒吸一口凉气,恐惧地摸摸自己的耳朵。
半晌,凤鸣忽然想到一事,眼睛猛地一亮,提醒道,「喂!洛云你被弄糊涂了,这只是我娘的意思,她不是萧家家主,最多只能算是萧家家主的老婆,其实是不能使唤你的。你只听命于萧家家主,对不对?」满怀希望地看着洛云。
洛云回视着他,薄唇微微扬起一点,逸出一丝冷冽笑意,「禀少主,信笺今早送到属下手中。虽是摇曳夫人的字迹,上面却盖着萧家家主的印章。你说这算不算萧家家主之令?」
凤鸣这下,算是彻底愣了。
八成昨天摇曳夫人和容恬在屋子里面私下聊天,就是讨论怎么对付他的。
天啊!
他干了什么丧尽天良的坏事了?不过就是不小心中了毒而已,而且也没有全中,只是中了一半……
他才是最无辜的那个受害者吧?
凤鸣愣了半天,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看看容虎,又瞅瞅洛云,「大家都因为那个毒药的事情,联合起来教训我,对不对?」
两大侍卫都用同样的表情瞅着他。
容虎毕竟还是比洛云容易动感情,瞅了凤鸣一会,叹口气,才摇着头问,「唉,鸣王,你知道你昨天吓坏了多少人吗?」
正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仓促的脚步声。
秋蓝和秋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出现,到了台阶下发现凤鸣他们,猛地停下,内疚得几乎哭出来,「都……都是奴婢糊涂透顶,怎么就忘了鸣王没有用食?奴婢……奴婢这就去准备!」朝着凤鸣匆匆行礼,以冲往战场的速度冲向了小厨房的方向。
凤鸣摇头大叹。
一道西雷王令,一道萧家家主之令。
那位不知道眞实姓名的假杜风同志,你厉害。
你下毒的计划虽然没有成功,但一样把我害得够惨了!
呜呼哀哉……
秋蓝惊惶之下,手艺还是保持了水准,匆忙做上来的几道菜依然色香味一流。
只是在容虎和洛云宛如监视的目光,还有几个侍女紧张加内疚的表情包围下,再好吃的东西入口,也是贴着脊梁骨下去。
没有胃口的情况下,凤鸣还被迫再添了小半碗热饭。
古往今来,被人用王令和家令一起压迫着乖乖吃饭的,恐怕他是头一个了。
这到底算幸福还是苦难?
想到以后要被容虎和洛云这两个「犯上」的家伙看管到死紧,凤鸣就郁闷得要死。
一顿饭下来,凤鸣捧着碗,吃得愁眉苦脸,吃完了,依然还是愁眉苦脸。凤鸣抬头看看两个大侍卫,「饭已经吃完,我现在可以去见罗登他们了吧?」
这么一搅和,原本为将见到本世最伟大武器专家的兴奋和激动,至少不见了九成半。
洛云冷淡地点头。
容虎却问,「鸣王在生气吗?」
凤鸣喉咙咕噜了一下,讪讪道,「我敢吗?」
容虎沉默了一会,在凤鸣身边坐了下来。凤鸣顿时警惕,那个架势,一看就是要进行认眞谈话了。
容虎这家伙平常看起来又老实又稳重,厉害起来其实很吓人。
凤鸣也不是头一回被他教训,印象还颇为深刻,潜意识地绷起神经。
等了一会,不见容虎开口,凤鸣硬着头皮,认命地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属下知道,罗登带来的人,确实很重要。」容虎沉吟良久,才用低缓的声音,一字一字清晰地道,「但若和鸣王自身比起来,不管那人本事有多大,能制出什么可怕的武器,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凤鸣一愣,露出深思的神色。
容虎问,「鸣王有没有想过,如果昨天鸣王眞的中毒身亡,会发生什么事情?」
凤鸣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容恬和我娘都会伤心欲绝,你们也会难过。我知道自己不该莽撞的,对不起。」
「鸣王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昔日西雷先王骤亡,王后唯恐西雷大乱,连发丧都不敢,隐瞒消息,将年纪幼小的太子送出王宫,秘密收养在老容王府中,日夜不安,隐忍了十几年,才敢公布消息。繁佳三公主夫婿在西雷被刺,后果是繁佳大军立即压境,差点和西雷开战。繁佳大王中毒而死,开棺不慎泄露眞相,引来笼天狂性大发,一夜之间,屠尽整个繁佳王族。」容虎冷冷道,「如果鸣王身亡,第一个导致的后果,就是东凡大乱,大王极可能失去仅存的兵马粮饷和唯一的基地,最终,也会让天下人失去数百年来最有可能结束战乱的机会。」
「啊?」凤鸣惊讶地看着容虎。
妈呀……这么严重……
如果不是因为这事太严肃,他几乎又要困惑地开始挠头了。
「鸣王知道目前在东凡执掌大权的,是哪个吗?」
「丞相烈中流啊。」
「鸣王知道丞相是看中了谁,而加入我方的吗?」
凤鸣闷了一会,才讷讷道,「好像是我。」
「如果鸣王不在了,还有谁能让承相继续效忠呢?」
凤鸣这次回答迅速,「当然还有容恬。」
容恬的王者魅力,在凤鸣眼中,是百分之两百的无人可挡的。
看见容虎摇头,凤鸣奇道,「什么?难道烈中流不跟着容恬,还能投靠若言去?除非他归隐田园不再施展本领,否则哪去找容恬这么英明厉害的君王?丞相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之一,他绝对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对烈中流的本事,凤鸣也是充满信心的。
容虎没想到凤鸣会这么回答,又沉默了一下,似乎这个问题不怎么好开口解释,隔了半天,忽然低声道,「丞相,就是太聪明了。」
凤鸣更加糊涂,认输地举手投降,低声下气地问,「我承认自己理解能力低,请问可以直接点给个说明吗?」
洛云本来站在一旁冷眼旁观,这时忽道,「我出去一下。」藉故走了出门。
屋里只剩凤鸣和容虎。
凤鸣宛如乖学生一样等待着容虎的答案。
容虎欲言又止,半天才似乎下定决心,开口后,却竟然是说,「属下想先问鸣王一个问题。」
凤鸣简直想抓狂。
为什么今天大家都喜欢打哑谜?
他最恨的,就是被人吊、胃、口!
「你问。」凤鸣磨牙。
「鸣上觉得鹿丹聪明吗?」
凤鸣不料容虎会忽然提起鹿丹,微愕之后,肯定的点头,「鹿丹当然是聪明人。」
「鸣王有没有想过,如果东凡王和我们大王一样厉害,鹿丹会将一身本领发挥得如此震惊天下吗?」
咦?这个问题,凤鸣倒眞的从来没有想过。
他彷佛隐隐中捉到了一点容虎的意思,不过要总结出来,难度又大了点。
凤鸣深思片刻,复杂地瞥了容虎一眼。
容虎这才道,「丞相将推广均恩令,招揽各地人才的任务放在鸣王肩上,并不是一个轻率的决定。在丞相眼里,眞正能使有才能的异国人忠心追随的,不是大王,而是鸣王。」
话已经挑白,容虎也不再犹豫了,又道,「大王在西雷的号召力,当然无人可比,每一个热爱王族的西雷人都会愿意为了大王牺牲性命。至于大王的英明和英勇,更不会有人置疑。但如何才能使其他各国的人才效忠大王,而不必担心日后功劳过高被诛除,靠的就是鸣王。」
「啊?」凤鸣张大下巴。
这个样子虽然比较傻,但恰好是最能表现他目前迷惑和惊讶的程度。
反正眼前只有容虎,也不算丢脸。
「如何使天下能人相信大王得天下后,会依照诺言将均恩令作为国策,而不会像若言那样奉行离国为尊的严格等级制,靠的也是鸣王。」
凤鸣眨眼。
他还眞不知道自己原来在政治上有这么重要的地位。
如果不是容虎说得那么一本正经,凤鸣绝对会以为他在说笑。
凤鸣忍了一会,终于还是忍不住地问,「为什么靠的是我呢?」
容虎深深凝视着他,最后唇角逸出一丝温暖的微笑,「因为鸣王是一把直长剑。聪明人最提防的,其实正是别的聪明人。而聪明人最信任的,最喜欢效忠的,往往是鸣王这样的直长剑。」
哦……
凤鸣恍然大悟。
眞是一言惊醒梦中人。
这个道理,其实《三国演义》里面就很明显啊,你看那个刘备,什么都不会,就只会哭,结果猛将如云啊。
曹操就不同了,什么都懂,比谁都厉害,结果看谁都不顺眼,光自己手下的能人就弄死了好几个,可怜的杨修不就是这么完蛋的吗?
自己眞笨,刚才还一直琢磨怎么「礼贤下士」,其实很简单,估计就那么一条原则——千万不要太聪明。
天眞善良的傻瓜领袖,是聪明下属的最爱啊!
原来容虎的意思是这个。
怪不得不敢明白直说。
「所以,在属下眼中,鸣王一人,比一万个什么武器大师都重要。秋蓝她们能将鸣王照顾好,比造出什么盔甲都要紧。」
一番话,说得凤鸣哑口无言。
只能俯首受教。
「少吃一顿饭,确实不是什么大事,但若连我们这些照顾鸣王的属下都下闻不问,日积月累,鸣王能保持强壮的体魄吗?如果将来天下打到一半,忽然传出消息,鸣王身体虚弱,不能持剑,不能上马,那些在各地为鸣王洒热血拚杀的将士,将何等不安?」
这么大的一个罪名压下来,凤鸣再次举手投降,苦着脸道,「我知错了,下次不敢了。唉,原来不好好吃饭也有可能成为历史罪人,你罚我好了。」
容虎终于失笑出来,「属下怎敢罚鸣王。好了,罗总管还在客厅等候。请鸣王办大事去吧。」
凤鸣如逃出生天,抹了额上一把冷汗,赶紧连蹦带跳跑掉了。
罗登其实挺郁闷的。
他一个萧家船队大总管,每天要做的事大大小小数之不尽,忽然被少主紧急派去将下面一个不起眼的萧家工匠「恭敬」请过来,害他以为出了什么要紧大事,骑马来回累得半死。
结果风尘仆仆把人带到,接下来就是一起被晾在了客厅里。
这个少主,到底又搞什么鬼?
等了很久,才看见吃饱饭的凤鸣风风火火赶了过来,身后洛云容虎一左一右紧随,看起来气势十足。
「少主。」
「罗总管,累你们久等了,人带来了吗?」
「带来了。」罗登回答,忙把一人送到凤鸣面前,「少主所说的那个制出模型的人,就是他,名字叫筑玄。」
凤鸣赶紧充满仰慕的打量。
一看之下,愣在当场。
面前这个,只是个瘦瘦小小的男人,模样最普通不过,放在外面的大街上,绝不会吸引人去看第二眼。
他穿着一件半旧的灰衣服,指甲里面都是黑黑的污迹,无精打采地半垂着脑袋,和凤鸣想像中深藏不露的武器研究宗师形象,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
万万想不到,那件精密绝伦,构思超卓的模型,竟然出自这么一双鸡爪子般乾瘦的手。
凤鸣愣了半天,才想起说话,露出和蔼的笑容,「你叫筑玄?今天那个模型,是你自己做的?」
那人似乎非常少和陌生人打交道,凤鸣笑得那样温和,他还是往后微微缩了一下,好一会,才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凤鸣看他如此瞻怯,又放轻了声音,问,「你在模型上面加了一个绞车,里面用了物理……哦不,按照你们的话来说,应该是数理的知识。筑玄,你是不是学过数理?」
筑玄的反应比普通人慢很多,好像凤鸣说的话,他要一个字一个字过滤才能够明白其中的意思。
隔一会,他又点了点头。
凤鸣抬起眼,疑惑地看向罗登,悄悄做了个手势询问——他是哑巴?
罗登摇头,凑到凤鸣耳边低声道,「他是几年前的冬天被我们萧家作坊的那个老工匠从城门外救回来的,醒了之后看他可怜,就收留下来了。瞧这模样,像天生脑子就有些不妥,不怎么会和别人打交道。据他师傅讲,筑玄平常都一个人待着,自从学了一些手艺后,就喜欢敲敲打打一些别人没见过的东西。不过他对图形尺寸,认得比谁都准,照图做物,是他师傅所有徒弟中最好的。这是个最不会泄密的人,所以他师傅病了之后,少主要做的东西,属下就布置给他了。就不知道他这次怎么照着图做,竟完全做了另外一个奇怪的东西出来。」
凤鸣一边听,一边打量眼前这个大出他所料的「武器制造高人」,自忖道,这个样子,倒有点像是轻度的自闭,只不知是先天的还是后天的。
凤鸣让容虎把模型取过来,放在筑玄面前,柔和地问,「你看,这是你做的模型。我本来是要制投石机的,结果你不但加了绞车的设计,还掺入了类似弩炮的概念。你知道吗?这可是很厉害的武器。」
这一次,出乎意料的,瘦小的筑玄立即就点头了。
凤鸣等人都略觉奇怪,众人迅速交换了一个怀疑的眼神。
凤鸣问,「筑玄,你是有意修改罗登给你的图,要制出一款厉害的杀伤力强大的武器,对吗?」
容虎此时已经警觉,插了一句问道,「你的数理是从何学来的?」
他这个问题非常关键。
因为在这个时代,一般平民百姓要认字都不容易,和建筑、武器设计等有密切关系的数理,寻常人更没有机会接触。
昔日凤鸣凭借杠杆原理,使城府深重如若言都震动。
繁佳三公主,也是受凤鸣胡诌出来的「西雷第一的数理」的吸引,决定远赴西雷。
数理受特权阶级重视的程度,由此可见。
科学是一种知识的积累总结。
不管筑玄对数理的天赋何等惊天动地,除非他曾经有机会接触过当今世上最先进的数理知识,否则不可能达到如此突破。
萧家那个将他捡回去的老师傅,最多教他一些精巧手艺,却绝对教不出这样的设计构思。
一时之间,凤鸣、容虎、洛云、罗登,四双眼睛都定在了他身上。
筑玄似乎不知道自己的回答正被许多人紧张的关注,站在那儿,迟钝地看着众人,好像不明白为什么大家忽然都盯着他看。
凤鸣无奈,只好又把容虎的问题重复一遍,好像对着小孩说话一样的哄道,「筑玄,你不是学过数理吗?谁教你的数理,你还记得吗?」
筑玄这次看来是听清楚了,一直紧闭的嘴唇,总算动了动。
自从对话开始,他除了点头还是点头,一个字都没有说过。现在总算肯开口,说话也是惜字如金,总共只说了三个字。
但这三个字,威力却比三百个字还厉害。
他说的是一个名字,「东方天。」
这名字一冒出来,几乎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凉气。
东方天,不正是天下闻名的算数大师吗?他在数理这行里的地位,就如同萧纵在剑手中的地位,绝对的顶级宗师!
而且,更要命的是,这精通数理长得滑稽的老头子,还是离国人,当年若言就是带着他一起去繁佳,打算勾引繁佳三公主当新任离国王后,结果被凤鸣破坏了。
所以,凤鸣也算曾和东方天有一面之缘。
容虎浓眉皱起,打量筑玄,眼中有了严重的戒备,「你是离国人?」
洛云盯着筑玄,冷冷道,「即使是离国人,不是王族权贵,也不可能学到这种东西。少主,这男人来历不明,又故意做出奇怪的东西吸引少主的注意,分明有所图谋,不如将他交给属下,由属下审问清楚。」
凤鸣扫洛云冰冷的死人脸一眼。
什么审问,八成是拷问吧?
眞的抓到奸细,拷问拷问也就罢了。像筑玄这个自闭的可怜样子,谁还忍心拷问一番?
凤鸣见筑玄一脸畏缩,握着他的手安慰道,「别怕,我不会将你交给他的。筑玄这个名字很好听,不是普通人家子弟常用的名字,谁帮你起的?」
他的友情攻势有一定效果,筑玄两下对比,似乎觉得凤鸣比洛云和容虎那两张黑脸亲切得多,情不自禁朝凤鸣靠前了点,给了个答案。
这个答案也是惜字如金,一共只有两个字。
但绝对又是轰动性的两个字。
因为筑玄简单的动动嘴唇,说出来的竟然是匪夷所思的两个字,「父王。」
凤鸣他们再次被炸个眼冒金星。
若要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最佳代言人,这位筑玄大哥绝对当之无愧。
父王?
白痴都知道,能叫出父王这两个字的,除了公王就是王子。
难道眼前这个瘦巴巴,畏缩胆怯,沦落到要被别人捡回家里收养的家伙,竟是王族嫡系血脉?
哪一国的王族血脉?
将前后种种怀疑连贯起来,答案呼之欲出。
东方天是受到若言重视的离国数理大师,可以自由出入王宫,能跟在他身边学习的,八成就是离国权贵子弟。
筑玄又是个王子的身份……
瞧筑玄这个模样,虽然瘦小,不过年纪也至少该有十七、八岁了,估计若言不会有这么大的儿子。
那么,难不成他是……
不、会、吧!
凤鸣连抽几大口凉气,不敢置信地拔高声调问道,「难道你是离国若言的弟弟?」
怎么可能?
不过回头一想,也不是不可能。
若言手段毒辣,为人高傲,丢不起面子,如果他嫌弃自己从小患有自闭症的弟弟,登基之后立即把可怜的弟弟扫地出门,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要让人相信若言很有兄弟爱,那才奇怪呢。
说不定若言当初不是赶弟弟出门,而是下令格杀,但因为种种原因促使筑玄成功逃脱兄长的魔掌,一路逃亡到同国,高贵的王子沦落为街头乞丐,差点冻死的时候,阴差阳错被萧家老工匠给救了,从此收留在作坊里面。
拜凤鸣惊人的想像力和对若言的深深忌惮所赐,片刻间,一个惊心动魄,充满血泪的兄弟相残的故事已经在凤鸣的脑袋中被激动地勾勒出了大半。
可惜故事整体还没有完成,筑玄一个轻轻的摇头,立即把凤鸣精彩的故事给一笔抹杀。
凤鸣愣住,半天开始眨眼,「呃?你不是若言的弟弟?那你怎么会有父王?你怎么有机会和东方天那种人接触?对了,你到底是什么人啊?」再度和颜悦色,不耻下问。
「我不是若言的弟弟,」筑玄这次终于大发慈悲,虽然说得结结巴巴,不过字数比刚才多了不少,简直令人感动。他停了一下,脸上泛上一层浓浓的悲伤黯然,才用几乎难以被人听见的低声,半抽泣半喃喃道,「我是御泉的弟弟。」
凤鸣站得离他最近,耳朵竖得直直的,总算勉强把这句话听清楚。
但听清楚,不等于听明白。
他不是若言的弟弟这个还算可以理解,那个什么泉又是哪里跑出来的?不会是老离王的某个私生子吧?
从目前了解到的各国情况看,私生子好像也是王族经常有的事,而且凤鸣自己好像就有一个采锵啊!
停!这想到哪里去了?
好混乱……
想像中慷慨激昂的招揽武器大师的历史性场面竟变成这样,眞令人欲哭无泪。
即使刘备亲临,恐怕唯一能做的就是拿出看家本领,表演一下嚎啕大哭吧?
凤鸣越想越头疼,却忽然从眼角窥见容虎彷佛正领悟全局的思索表情,赶紧把头一抬,朝着容虎追问,「容虎,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容虎竟然令人惊喜地点头,「属下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啊?你知道?」
「他是御泉公主的同母亲弟。」
所谓同母亲弟,就是同一个娘,也只有古代盛行多妻制,才会在说明兄弟姐妹关系时整天冒出同母异母这种字眼来。
「一口门气说完好不好?」凤鸣被容虎的沉稳作风急得挠头,「好了我知道御泉是个公主了,这个公主还有个弟弟,但是御泉又是何方神圣啊?想不到离国除了妙光,还有一个御泉,怎么好像没听过。」
「御泉公主并非离国人,她是北旗人,而且是北旗大王的长女,身份在所有北旗公主中最为尊贵。因为她不但是长公主,而且还是王后所生。」
容虎一边解释,凤鸣一边点头。
别说他上课不专心,目前天下各国的地图多多少少也算熟悉了。北旗,不正是在东凡旁边吗?还曾经派出很多奸细潜入东凡军中刺探情报。
他被鹿丹骗去东凡的时候,多次听军令司他们提起北旗。十三军佐的情人,那个死得异常凄惨的林荫,就是一个北旗奸细。
不过……
凤鸣还是挠头,「这些和离国有什么关系?又和东方天有什么关系?」
难道东方天背叛离国,偷偷跑去北旗开课收徒弟去了?那他胆子也够大的,若言知道一定剁碎他。
「当然和离国大有关系,」容虎露出微笑,终于揭开谜底,「因为北旗的御泉公主,正是离国若言的第一任王后。」
轰!又一个炸弹。
这次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得主,换成了容虎。
凤鸣瞪目结舌,「若言的王后?」
啧啧,嫁给若言那个男人,需要多大的勇气啊。
「可惜嫁入离国没几年,御泉公主就不明不白的死了。」
「啊?」
「筑玄如果当初有跟随姐姐到离国,很可能也曾以王后亲弟的身份受到东方天的悉心教导。鸣王现在应该明白里面的来龙去脉了吧?」
容虎说完,凤鸣犹在困惑的眨眼睛。
不是他反应迟钝,实在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一件比一件出人意料,连番体验下来,比连坐了十回云霄飞车还叫人晕乎。
天知道这样的刺激,会不会陆续又来。
眞可怕,凤鸣这个想法才刚刚从脑海里闪过,急促的脚步声恰在此时如有感应般从外传来。
众人脸色都微微一变,目光一起移向门外。
冉青领着一个风尘仆仆的西雷信使,出现在客厅大门处。
「少主,刚刚送到的军报。」
因为怕书信下毒,凤鸣被容恬勒令不许亲自接信。军报递上来,凤鸣身边的容虎首先接过,拆开来一目十行地迅速看了一遍,眉头轻皱。
凤鸣心脏砰地一跳,「是越重城的消息?」
容虎摇头,「这是绵涯派驻在他国的手下发来的。」
他将目光转向凤鸣,把整篇军报,精简成了一句话,沉声道,「离国大军骤然发难,越过繁佳和昭北的边境,把昭北给占领了。」
这消息太令人震惊,全厅顿时死寂一片。
半日,凤鸣才喃喃道,「昭北,不就是长柳公主的国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