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市里,星辰是奢侈品。不说那些有关环保的话题,仅仅是整个城市的灯火通明,便让深蓝的夜空晃了眼。所以要看星星只能到没有灯火的郊外。
上一次看到漫天星辰还是和井上在沙漠里。那时他们走得比较远,黑暗,静谧,苏卿看到了有生以来看到的最多的星星。那个美丽的画面是一辈子都不会忘了,苏卿时不时都会想起来。
这么晚了还去郊外,对苏卿还是头一回。郭林吾开车,她落得一身清闲,看着窗外渐渐萧瑟的景色,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天空中传说中的星星还是没看见几颗,路灯太刺眼。
“月亮倒是非常亮,上海的夜空还挺好看的嘛!”苏卿抬头看天。因为太熟悉而被忽略的天空,却看出了些许新意。
“如果是文艺青年,现在早感叹这月色迷人、心旷神怡之类的了。”
“哈哈哈!”苏卿忍不住大笑,“本人词汇量不大,文采不太好。你知道吗?今天下午我已经将我最好的口才发挥尽了。”
“下午怎么了?”
苏卿没有回答。星星月亮还没有看,诗词歌赋和人生哲学还没有谈,还是让这样难得的好兴致多存留一会儿吧,等会儿再说也不迟。
“没事。”苏卿冲郭林吾嫣然一笑。
“今天有好消息告诉你。”郭林吾说。
“恩?”
“接了个大客户,下午已经签了合同。这项目做下来,不久的将来,我就能把我家的债务全还清喽。”郭林吾春风得意,非常放松。苏卿看着他有点余心不忍,因为,前面还有个坏消息等着他呢。
“怪不得今天心情这么好,果然是饱暖思**欲。恭喜郭总!”
“卿,你愿意来车友荟吗?我以一万分的诚挚,再次邀请你的加入。”
苏卿歪着脑袋想了想,说:“如果我也去车友荟,也算是一条裙带了,公司里都是家里人这样好吗?而且范波会不会有意见?客观地说,如果我工作的地方都是老板家人,我也会不自在的,很不利于管理。”
“公司最近正在招人,办公面积比以前扩了一倍,业务越来越多了。我和范波都分身乏术,现在急缺一个对销售与市场很有经验的经理,你是最适合的人选。范波对你印象好极了,事实上,这个建议是他提出来的。”
“那你得给我开个极高的薪水。”苏卿“开条件”了。
“按公司正常薪资标准行不行?”郭林吾很“为难”,“年底分红,附加我这个男色。”
苏卿上下扫了郭林吾一眼,嫌弃地说:“切,都快是老腊肉了。好吧,让我考虑下。现在马上答应你的话,显得我太没有姿态了。”
“放心,我不强抢民女,不过近水楼台先得‘卿’,肥水不流外人田,你要好好考虑一下哦!”
苏卿含笑不语。
车子缓缓开到了一片空地上。推开车门,感受到一阵凉意,苏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很冷吗?”
“不不,没事。”
郭林吾从后备厢里拿了一块薄毯子出来,披在苏卿身上的同时,轻轻地揽住她的肩,感慨道:“我们现在单独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是啊。”苏卿也长叹,“我们俩谈得真是几大家子的恋爱。”
“没什么光线的地方,天就显得特别亮。这四周有很多树,秋天的风景有很多层次,可惜现在是晚上看不到了。这里挺安静的,只能听见几声蛐蛐叫,适合放空大脑。”
“恩,真的……”苏卿环顾四周,“是个杀人灭口和毁尸灭迹的好地方。”
郭林吾真想割腕自杀。
找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下来,苏卿把毯子分给郭林吾一半,于是两个人都被裹在了毯子里。身体紧紧地依偎,毯子里暖烘烘的,刚才的些许凉意瞬间消散了。
苏卿看看天空,不由赞叹,“你是怎么知道这么一个好去处的?”
“爷爷奶奶就住在这附近,我小的时候,这里还能看到荧火虫呢。”
“哦,原来这样。”
郭林吾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问道:“阿姨不需要我们去陪她旅行吗?”
“恩,恩。”苏卿有点支吾,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她有人陪的。”
“那你已经请了那么多天的假,难道再回去销假吗?”
苏卿嘿嘿笑着,“舍不得销,吼吼,正想着如何挥霍这十天呢。”
“我们俩个去旅行好不好?”
苏卿摇摇头,“你公司最近那么忙,不用特意陪我的。况且,我想你也不能那么顺利地出去。”
“为什么?”郭林吾总觉得苏卿今天话里有话,“对了,你刚才说下午怎么了?”
苏卿把毯子裹更紧了些,“有人已经来找我谈判了,比我想象的还快。”
“谁?我爸妈吗?”
“Penny的妈妈。”
郭林吾直觉大事不好,“杨阿姨跟你说什么了?”
“让我为你和Penny生一个孩子,好延续他家香火。”
郭林吾一头雾水。
“听不明白吧?”这时,亏得苏卿还笑得出来,调侃着说,“复杂的事情,是不能用简单的思维去理解的。”苏卿把下午和杨清灵的谈话内容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郭林吾。话毕,伸了个懒腰,说:“人家给了我两天期限,说我要是不答应,就要请你爸妈出面了。”
郭林吾表情很严肃,或是面无表情的。转瞬即逝的轻松时光,笑容在脸上都没法停太长久。他苦笑,“我爸妈肯定会同意他们的条件的。”
“这件事主要还是看你,你的选择,林吾。”
“我当然不会同意。”郭林吾愤愤的,“又背着我搞这么多事!没完没了了。”
“我觉得,林吾,你应该和你爸妈好好沟通一下了,你应该清楚在整件事情中,他们也起了很关键的作用。如果你继续妥协,我相信是没有尽头的。”苏卿提醒他,“你一直都是一个人在战斗。”
“我知道。”郭林吾表情非常严肃。这些烦心的事无处不在,逃到郊外又有何用?
“前几天在网上有个热议话题,就是关于‘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故事。说一个年轻人在穷途末路的时候,一个戏班班主收留了他,先让他在戏班打杂跑腿,后来又教他唱戏,他才不至于流落街头。他天赋很高,很快就成了角儿。成名了事儿多,他和师父、还有同班的其他师兄矛盾越来越多,最后便离开戏班自立门户去了。离开后也不太平,师父说他忘恩负义,过河拆桥,他说师傅待人刻薄,自己只是个赚钱的机器……”
苏卿停顿下来,郭林吾没有插话,认真地听着。
“我们这些围观群众是不可能知道真相的,而且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么真相,因为无论听哪一方的辩词,你都会觉得并没有错,对与错本来就是很主观的东西,看官们看了以后呵呵一乐就可以了。可是我却在想一个问题,就是中国人说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为什么只是针对弟子,而从来不针对师父呢?弟子该尽弟子的义务,师父也应该有师父的要求,如果仅仅用那些纲常来要求弟子,但师父却不仁不义的话,这个‘终身为父’,该如何‘终身’?弟子就要‘终身’为师父作牛作马,否则就要被扣上不忠不孝的帽子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苏卿。”
“很抱歉啊,这故事听起来像是给小孩子听的,有点像说教。我只是前几天看新闻,又联想到你的事,有感而发。”苏卿说完,拍拍郭林吾的肩膀,说:“其实他们想要孩子,换成谁都行,可为何偏偏是你,必须是你?这也是一个‘终身为父’的道德绑架故事吗?”
郭林吾将她的攥到自己手里,他手心的温度传到她的手上,这是苏卿最爱的小真实。郭林吾轻吻她的额头,“从你那天说愿意等我开始,我就什么都不怕了,因为我再也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了。虽然事情比我们预料的还更麻烦,可总有解决的办法。我会回去和我爸妈好好谈谈的。”
苏卿娇嗔逗他,“没关系啊!你要是继承刘家大业去了,我就答应Penny妈妈的要求,也得点好处嘛!我还可以狮子大开口,多给自己要点生活费,正好我前段时间还看中一个Celine的焦糖色小肩包呢……”
一个猝不及防的吻,苏卿的唇被深深封住,冰冷的唇齿霎时变得火热,并肩而座变成了面对面相拥。月光之下,树影之间,天地间恍然只有两人。
一阵缠绵的吻过后,郭林吾才恋恋不舍的离开她的唇,用额头抵着她的,“你想要的少奶奶生活,只能我给,明白吗?”
“凭什么?”苏卿挑衅地说,“我自己也能买得起。”
“那是不是还想被强吻一次?”郭林吾说着又将头靠近了过来。
“好好好,我认输。”苏卿投降。
两人再次相拥,久久没有分开。
“真是一个**宝地。”苏卿将头倚在郭林吾的肩膀上,睁大眼睛,再次浏览周围这一片人烟荒凉之地,“让我想起了《红高梁》。”
“月黑风高或是月明风清,都适合发生故事。”郭林吾顺着苏卿的跳脱思维说了下去,他对苏卿的破坏功力已经彻底服了。“还有点时间,再坐会儿吧,人家在红高梁地里的故事可比我们多呢。”
“邪恶!”
两个人再次坐下,裹紧毯子,望向天空。
“不好意思,好好的夜色又被我破坏了。谁让我们故事太多呢?”苏卿道歉。
“是我的故事太多,这都是我的错。”
“当然是你的错。”
“怪我,怪我。”郭林吾深情地看着苏卿,“谢谢你,陪着我这个大麻烦。”
“以后对我好点。”
“好好,我尽力。”
“我也给你两天期限,否则我就去向你的杨阿姨领钱了哦!”
“恩恩,我明白……”
“刘家的香火斩断,我们会不会遭雷劈?”
“哎,要劈就劈我好了……”
“哎……”
两个人一言一语,说着一个没有是非对错,只关于缘深缘浅的问题。
一个原来轻松快乐的深秋之夜,又这么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