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婚症候群 正文 第十四章 人生在旅途
苏卿告诉郭林吾，说要跟一位曾经的旅行者去喀什。郭林吾听了，老大不情愿地说：“你果然被日本人给带走了。哎，你去市场上买把牛刀防身吧！”
苏卿笑得都不行了，“我要牛刀做什么？哈哈，要是遇上坏人了，被卖到新疆也不错。”
嘴上这么轻松，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忐忑。苏卿已经在网上联系好了一个青旅，去了喀什后就住在那里。那个青年旅舍的老板也曾环游世界，后来把老家的房子卖了，在喀什开了一家青旅，专门接待世界各地自助旅行而来的旅友。苏卿觉得住青旅一定是很特别的体验，运气好的话还能认识几个志同道和的朋友，听他们分享经验，讲有趣的故事，甚至可以一起出行。苏卿已和老板联系好，自己会将每天的行程告诉他，如果晚上11点之前还回不到旅舍，又联系不到她的话就报警。
苏卿最后都受不了自己了，好好的旅行倒是像要赴刑场。郭林吾却说旅行者并不是冒险家，生命可贵，有了安全的保障才能自由翱翔。
一路上钻了无数个高山与隧道，终于快到喀什了。无意中抬头一看，苏卿惊喜地发现窗外连绵的雪山。
“是天山。”井上告诉她。
“哇哦！哇哦！”
洁白的云，洁白的雪，湛蓝的天，苏卿只恨不能立即下车，徜徉在雪山的壮丽和纯净里，尽情地浏览一番。即使在火车车厢里，心情已是很不一样。
“说起来很可笑，我身在大上海，好像视野很开阔，但对国内好多的城市却一无所知。每次出差或是出国旅行都有公司或是旅行社安排，一切都在套路里行走。我以前总是向往出国，想看看别的国家什么样，现在看来，我连自己生存的这块土地都没有认真了解过呢，真是挺狭隘的，呵呵。幸好，我醒悟得不晚。”
井上问：“你觉得小城市的人和大城市的人，谁的眼界更宽？”
如果在以前，苏卿会毫不犹豫地说“当然是大城市里的人眼界宽”，可现在她已经不这么认为了。她说：“各有各的宽阔吧？小城市的人因为要改变，要追求梦想，就会跑出去。我身边好多外地的同事，他们的经历都非常丰富，辗转过很多城市，体验过不同的生活，说起各地的文化和历史故事来头头是道，这些我都很欠缺。我只是英语说得还不错罢了。”
井上又自嘲了：“恩，我出生在秋田县，在日本也是小县城呢。”
苏卿忍不住笑了。
火车驶进喀什，苏卿和井上暂别。井上将自己的手机微信等联系方式全部留给了苏卿。苏卿感谢一路上他的陪伴与帮助，井上也礼貌地弯腰致谢：“谢谢苏小姐为我带来一段愉快的旅程。”
喀什是维吾尔族人居住区，街头巷尾全是维吾尔文，苏卿觉得新鲜无比。在旅社住下，洗了个热水澡，三天三夜的疲累一扫而光。和老板打了招呼后，苏卿也不想休息，一个人扛着相机逛街去了。
在火车上时，井上就给苏卿讲过喀什老城的迷宫式街巷，等真正到了老城，苏卿只一眼就爱上了它。这是一座以伊斯兰文化为特色的街区，老街纵横交错，百转千回，方向感不好的女生走入其中，一不小心就能转回起点。苏卿的方向感极差，顺时针逆时针从来搞不清楚，直到现在看地图都需在心中默念“上北下南左西右东”的口诀。
可苏卿却在老城里转得乐此不疲，好多街，好多店，她已经看到过好几次了。转得累了，干脆就在路边一家手工艺作坊店门口坐了下来。
这是一个真正属于新疆人的老城，有着地道的新疆民族风情，而不是那种新建的民俗街。苏卿往不远的店铺里面望去，只见一个年迈的老妈妈正在整理一捆捆色彩华丽的锻匹，古老的店，复古装扮的老妈妈，苏卿不禁想起电视剧里看到的那种古代锻庄。
苏卿被那个美好的画面吸引，情不自禁地拿起相机，或趴或站或躺，摆尽了各种姿势找好的角度，路过的行人对游客的奇葩行为见怪不怪，看一眼便纷纷走开了。苏卿轻声走进店里，看了看满墙挂着的锻匹，问老妈妈说可不可以拍她？老妈妈不会说汉语，只是呵呵地笑着，脸上的皱纹笑成一朵花。苏卿见她毫不抗拒，便自在地拍起来。
井上曾说，这边的人很淳朴，不会对别人拍照而猜想太多，没有那么重的抵触心理。
“卡嚓”“卡嚓”“卡嚓”……
老妈妈看着苏卿，依然那么开心地笑着，还打手势，让她在店里的小板凳上坐坐。
“卡嚓”“卡嚓”“卡嚓”……
身后也响起了相机的“卡嚓”声，苏卿回头一看，正是井上久智。
“你怎么会在这里？”苏卿看她手里拿个大大的相机，正对着自己“偷拍”。
“来这里看阿尼帕老妈妈啊。”井上说着，已走向她，“我猜你这时就在老城里溜达呢。我们真是有缘，总是遇上。”
“你认识这里的老妈妈？”
井上点点头，“恩！她是这座房子的女主人。”
“这里……”苏卿指着眼前这座土黄色的砖质小屋，问：“这是老妈妈的房子啊？”
井上再次点点头，笑意盈盈。
“好幸福。”
阿尼帕老妈妈依旧笑呵呵的，看到井上后笑得更开心了，从一堆布匹中颤颤巍巍地走出来，拉住了井上的手。井上用几句简单的维语和她打扫呼，她嘴里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苏卿听不明白，但从他们的表情上看，两人应该有很深厚的革命友情。
“不需要语言多通，我也能明白她说什么。”井上看出苏卿的疑惑，和她解释道。
苏卿把井上和老妈妈聊天的照片拍了下来，扬扬手中的相机，对井上说：“各偷拍一次，扯平了。”
井上把苏卿介绍给阿尼帕，阿尼帕依旧笑容满面，仿佛笑容定格在她脸上一样，她总是那么开心的样子，眼睛柔和的仿佛对任何人都造不成攻击。苏卿看惯了都市里人们犀利、警惕或胆怯的眼神，初见阿尼帕，心中却自然而然地卸下了心防。没有任何心防。
人性的力量多么伟大。
苏卿一直倚在门口，静静地打量着店里的一切，那些锻匹一捆捆卷着，有的挂在墙上，有的堆在桌子上，就像古代浓墨重彩的画卷。
井上向苏卿介绍说：“我在喀什有三个朋友，一个是明天要结婚的塔依尔，一个是个导游小姑娘，另外一个就是阿尼帕老妈妈了。第一次来到这里时，找不到青年旅舍，钱又取不出来，连着五天都住在这家店里，免费的。”
苏卿充满敬意地望向老妈妈，向她微笑。
“你不要看老妈妈年纪不小，汉语也不会说，但手特别巧，经常帮别人做衣服，全部都是免费，这在大城市里一定是不可能的。”
苏卿想辩驳两句，竟也说不出辩驳的话来。
告别了阿尼帕老妈妈，井上带着苏卿在喀什城里闲逛。苏卿买了几件当地的民族服装披在身上，转眼就是一个美丽的维族少女了。
“哇哦！”井上由哀地赞叹道。
苏卿抽空会给郭林吾发一些照片给他看，郭林吾看到她玩得很尽兴，也就慢慢放心了。郭林吾说过很喜欢沙漠的星空，苏卿没有忘，她问井上，最近的沙漠在哪里？
“如果你想去，我们去达瓦昆沙漠看星星吧！”
“不远吗？”
“100公里。我租辆车，现在就可以出发。”
对井上来说，天涯海角都不远，几十个小时的火车行程对他来说毫无压力，100公里，在他看来就如逛了一回超市。
“好，走！”苏卿当即同意。她内心有点抗拒，毕竟跟一个陌生的男人去做看星星这种浪漫的事，听起来总是不太合适。可她自己去不了，她知道白天的路径，但晚上却寸步难行。郭林吾，你吃醋也没办法了，谁让你不来监督呢？
又一次说走就走，一个半小时后，两人已经行驶在国道上。
一路上，井上和苏卿都没怎么说话，大部分的时间里，苏卿都在看窗外的景色，或是景色迷人，或是避免尴尬。她并不真正了解旁边的这位日本男人，他对他而言依然是萍水相逢，她对他而言也是。
“今天天气很好，我们很幸运。”井上开口打破沉默。
“是的。”
“月圆的时候，在沙漠里都可以看书的。”
“小时候在外婆家住，我记得那时候的夜晚特别明亮，就好像有路灯一样。”
“在城市里很少能看到星星了。”
苏卿笑着摇了摇头，说：“看来你是真的不喜欢城市，总觉得你哪一天就又要辞职去旅行了。”
井上承认：“你说的没错。我是工作一段时间，存够了钱就去旅行，等快花光了再回来工作。我没有女朋友，现在要趁单身时用力地享受自由时光。”
“恩，为什么不找女朋友？”
“曾经有一个很相爱的女朋友，和我一样热爱旅行。有一次她跟着一个探险队去了一个深山，遇上泥石流，失踪了。失踪了几年了。”
苏卿睁大眼睛，错愕地看着他，语无伦次地问：“找……找不到了吗？”话一出口，连自己都觉得这问题白痴。
井上没有在意，告诉她：“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她的尸体，我真希望她是躲在哪个地方，只是不愿意见我。你知道吗？她那次跟探险队出去，是因为堵气，我们那天吵了一架……”井上语噎。
苏卿也语噎。
苏卿拍拍他的肩膀，没说话。这个时候，所有的安慰都是苍白的。苏卿再次把头转向窗外，愣愣地出神。天色暗了下来，路两边的旷野飞快向身后退去，远处的天际深蓝，却依然清晰可见。苏卿想起了郭林吾。
每个看起来阳光积极的人，似乎都有一些伤心的事，大痛过后，有的人会一蹶不起，有的人却会云淡风轻。然而痛还在那里，不增不减，不剥开旧痛时，谁都可以是一个正常人。
郭林吾，井上，花花公子苏载舟，甚至那个笑容恬淡的阿尼帕老妈妈，连她也是有痛处的吧？
“你饿不饿？”井上已经跳过了刚才的话题，他不能让他人跟着一起沉浸悲伤。
“不饿，却还是想吃，胃口奇好。”
“等一下。”井上把车停到了路边，跑下车，从后备车里拿出两盒食物，两瓶饮料。
“没什么热量，不怕长胖。”井上恭恭敬敬地递给苏卿，并开玩笑地说：“不要怕我下毒哦。”
苏卿打开餐盒，其中一盒居然是烤好的羊肉，掺杂着烤过的几种蔬菜，有点冷掉了，看着依然极为诱人；另外一个餐盒是洗好的葡萄，饮料是两瓶石榴汁。
“美食在前眼前，下毒我也认了。”苏卿先喝了一口石榴汁，然后大口大口地吃起羊肉来。
“请苏小姐也给我一块吃。”井上可怜巴巴地央求，依然熟练地点头哈腰。苏卿这才想起光顾自己吃，忘了这食物本是人家的，赶紧笑笑说：“对不起，对不起。”
井上哈哈大笑。
苏卿也哈哈大笑。
刚才车厢里压抑的气氛消逝不见，终于又轻松起来。井上吃了几块烧烤，擦擦手，继续前行。
车程不长，很快就到了岳普湖县。
到了沙漠边上，井上问苏卿，有没有勇气走得深一点。苏卿说敢。
晚上的沙漠人还不少，去了以后就知道为什么井上想走得深入一点了。苏卿对那些运动设施没有兴趣，她只想走走，只想看天空，只想摄影。
两人就一直那样一路走一路聊，开始时还有很多游客，随着夜越来越深，走得越来越远，就罕见人烟了。夜里的沙漠很安静，仿佛方圆几百里都没有生物一样，除了月光，星辰，就是两人走路的声音。
“沙漠最有魅力的地方，就是走得累了可以直接躺下来休息，不需要什么条件。”苏卿看着繁星满天，躺在沙砾上，对着天空拍了一张，回看了一下，很不满意，说：“根本拍不出一望无际的那种气势来，我水平太差。”
“二分摄影八分修。”井上安慰她。
“这顺口溜你都会！服了。”
“你想拍下来发给男朋友吗？哦，不，那个未来的男朋友吗？”
“恩，是他。我很喜欢他，但从不敢主动开口表达。”
“你看起来可不像那么胆小的样子。”苏卿给井上的感觉，就是很有御姐范的女子，很漂亮，也很霸气，随时就会用能力辗压别人的那处女子。
苏卿：“我是个很矛盾的人。”
井上问：“人人都是矛盾的。那么，你喜欢他什么呢？哦我不该这么问，爱一个人没有什么道理。”
苏卿却认真回答了，“我也不知道，但我在认识他之前是个不婚主义者，只谈恋爱不结婚，可见了他之后，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常常会有那种居家过日子的画面。我又向往，又害怕，非常矛盾。”
井上摇摇头，说自己并不明白这种感觉。
“他一定是秀优秀的男人。”
“恩，很努力。”
“他很帅吗？”
苏卿点点头。
“比我帅吗？”井上调皮地问，说完看着苏卿，等着她的回答。
苏卿义正言辞地批评他：“相当幼稚！做这种选择题。”
“那就是没我帅喽？”
“比你帅。”苏卿老实回答。井上吐吐舌头。
“如果他知道你和我一起游沙漠，会怎么样？”
“当然不会。我已经和他说过，我被一个帅帅的日本人拐走了，哈哈。”
两人相视大笑。
“再继续往前走走我们就回去吧，要不我可真忍不住要把你拐走了。”井上的话半玩笑半认真的，“来，我教你怎么把天空拍成大片。”
“好，有劳了。”
“什么是‘有劳’？”井上不明白这个词汇。
苏卿终于得意了，说：“终于有一个你不知道的词汇了，还是一个不太复杂的词。吼吼，我赢了。”
苏卿从未有过这么轻松踏实的感觉，她打心里的欢乐。
“谢谢你，井上桑。”苏卿学着日本女人的模样，向井上鞠了一躬。
“客气了，苏卿小姐。”井上回敬。
谢谢你给我一次愉快的沙漠行。谢谢。
两人在心里，说着同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