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年春末 正文 第62章 你可以不完美
转眼就是东风来，柳絮飞，万物等复苏的季节。
胳膊上的石膏拆了，虽然行动还有不便，基本的生活尚能自理；因大量黄沙和灰尘而影响的视力也恢复如初，这让唐子末颇感安慰。
在眼睛模糊的前几天，她是真的怕自己失明，怕人生从此一片黑暗，那意味着她眼前的生活将戛然而止，一切要重新开始。
从医院出来的那天，手臂轻得像是虚无，唐子末开心地抬起又放下，有一些吃力，可心情是极好的。
迎春看她开心也松了一口气，提醒道：“医生说，等不太痛了你就得练习着恢复肌肉了，你自己拿捏尺度。”
“我现在就可以练。”
“你还是悠着点，我不介意再多掂几天锅。”迎春一步不离紧跟着她，就像在保护一个易脆的瓷器，“你最近笑容挺多的嘛！而且天天都很晚回来，老实交代，和成老板发展到哪一步啦？”
“我天天绑得木乃伊似的，我俩能干啥？”
“接吻又不用手。”
“嗐，我是蛩音不响，春帷不揭，麻烦人儿一个，注定孤独。”唐子末说得凛然，“我特怕对人负责任。”
“噗……”迎春笑她，“谈个恋爱嘛，搞得要生死相依似的，用你负啥责任？”
“我觉得，我俩在一起像在搞基，反正总是别扭。”
“有什么好别扭的？所有的恋人到最后不都是兄弟吗？不然咧？”
唐子末点点头，深以为然。
只不过她和成荃之间称兄道弟太久，一时之间很难适应新的关系，在她的心里，原计划是要一直独自美丽的。恋爱这种事，有的人天生就会，有的人学也学不好。
“姐，你不会又要说‘跟我在一起比较危险’这种话吧？那你把我也扯进文保的工作，就不怕我危险吗？”
“怕。”唐子末朝她耸耸肩膀，“怕啊。”
其实迎春能去宋教授那里做视频，是以前汤姐推荐的，也是唐子末曾去求汤姐帮忙的，那是她认为最安全的文保团体。
不管是对成荃的古建协会还是对迎春，前辈们都在尽心尽力从旁协助。否则大学社团原本就人才济济，也从不缺乏合作的院校和单位，他们何苦非要与“古建保护协会”这样的民间小组织合作呢？
不过，文保频道的工作的确很适合迎春。
姐妹俩始终是心有灵犀，迎春突然自嘲地说，“不过我现在做的事是没什么危险。”
社团将要上线的内容是关于宣传、科普和普法，文案是团队一起写，视频是团队一起拍，各司其职，由迎春露脸讲解。因此她说，自己是受益者。
她也担心自己以前的不良记录会影响大众认可度，可宋教授说，“担心也没用，用实际行动一点点扳正形象，这是好机会。”
姐妹俩闲聊着散步，路程就变得很短，头顶阳光灼灼，两人走了一阵竟觉得很热。
唐子末想脱外套，瞬间忘了自己的胳膊才刚刚好一点，动作一大便痛得龇牙咧嘴。迎春没顺着她，而是将她扯开的外套衣襟重新拉合，目光温柔又严厉，“别得瑟。你要是手伤再加上感冒发烧，我得伺候你到啥时候？”
想想都不可思议，那两条可笑的石膏手在她眼前晃了两个月，她照顾了唐子末将近两个月！她长这么大哪这么照顾过人啊！
有时她也担心唐子末会再遭人报复，一看到她那两条残胳膊就想劝她收手，可每次话到嘴边都咽回去了。像爸爸、汤姐和唐子末这样的人，做事似乎从来没想过回头箭，而是像箭追靶一般义无反顾。别人是一撞南墙就回头，他们撞到了南墙，也只想把南墙戳个窟窿再走。劝也没用。
“姐，”迎春突然说：“社团里的同学好像对我有点意见。”
“怎么？他们不满你抛头露面还是？”
“不全是。”迎春回想起几件事，眉头微蹙，“一开始是觉得我不大专业，后来知道咱爸是谁后，就觉得我是凭关系户进来的。当然我不是在意这个，我是昨天不小心听到几个同学背后说起咱爸……”
迎春的眉头皱得更深，不解地望向唐子末，“他们说爸爸是抑郁症自杀。”
迎春的表情突然变得失控，哭不是笑不是，话说得杂乱无章，“怎么可能嘛？我信他们干吗？爸是在医院去世的，他就在我的眼前一点点合上眼，我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个画面……爸真是倒霉，生前生后都有人诋毁他，他有抑郁症我能不知道吗？”
董迎春无法接受别人中伤董继远，更不愿承认自己对爸爸的事一无所知。之前唐子末知道得比她还多，她用了好长时间才说服自己，现在如果连外人也知道得比她多，那她这女儿到底是怎么当的！
唐子末看迎春的情绪逐渐崩溃，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力量不大，却能感受到对方身体的颤栗。
唐子末想起汤姐曾问过她：如果你爸爸犯过一点错，就不再崇拜他了吗？
迎春侧脸看向唐子末攥着自己的手，目光一寸寸移上来，问：“姐，爸真的自杀过吗？”
“这件事我不知道。”这是真话。
“有人说他是畏罪，心理压力大才得的抑郁症。”
“关于爸爸的谣言，有很多比这更丰富，还有说他想要儿子、在外面藏了私生子的呢。有好事的人还找出那女人的微博账号，网上还发了私生子的照片，后来不也证明都是假的吗？如果每个传言都要一一去求证，我觉得没有必要。”
“我只是害怕……万一他瞒了我们很多事……”迎春噤声，没说下去。
她害怕什么呢？
害怕二姨夫他们说爸爸私下售卖文物的事是真的？怕自己一直秉信的父亲的人品是假像？如果是那样，再面对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时，她是否还能理直气壮地面对？
她仅仅能接受一个完美无暇的父亲么？
“迎春，如果爸真的做过错事，你还爱他吧？”
“当然。”
“还会崇拜他吗？”
迎春犹豫了一下，声音低沉，“我希望他不要和那些人一样。”
“其实这个问题我也问过汤姐，她说，‘你相信他是个好人就行了，没有天生的好人，只有被约束的文明者。’我记得她说的话，因为我也不敢保证我哪天就会做些不好的事。”
“你起码现在是很坚定的。”
“也没有人试着**过我啊！要是有那种价值连城的财宝从我眼前过，嘿嘿，还真说不准……”唐子末笑得轻狂，伸手做了个将宝贝握在掌中的动作，“也想占有。”
“你认为爸爸没见过‘价值连城的财宝’吗？他经历了多少考验啊……”
董迎春恍然间明白了。
她知道唐子末刚刚只是在卖弄疯癫，她就是相信，唐子末也能做到是‘被约束的文明者’。那些可能会犯的错，已有爸爸替她犯过，化在她的骨血里，就像她亲身经历过的一样。
“所以我挺自私的吧？靠着他的光环生活，还不允许他有一点错。”董迎春终于松了一口气，“我们的爸爸是很好的人。”
因为不坚定，才容易被外界的声音击垮。
“行啦，迎春，别从去年自责到今年了。”唐子末问：“那你还去社团工作不？你要是觉得有压力咱就不去。”
“当然去。”
“哪天视频正式上线，大丙这些人说不定还会组团打击你呢。”
“那我也去。”迎春这次没再逃避，“我现在强大的很，怕他们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