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子末休息了快一周了。
文管所那边没有一丁点让她回去上班的通知。她问蔚所长,对方打着哈哈,说她工作三年多都不怎么请年假,让她好好休息,说周日下午再给她通知,并承诺不会扣她的钱。
“他根本没这个权利,是吧?”
“可他又说是让你休年假,合情合理。”迎春耸耸肩膀,“姜还是老的辣。”
周五午饭过后,唐子末确保这周上班无望,便准备专心去陪迎春面试。彼时迎春正在卫生间化妆,说要以最好的形象出现在面试官面前。
唐子末心中五味杂陈:“这还是你第一次面试吧?”
董迎春恩了一声,“以前有个工作做了没几天,是爸给介绍的。面试,的确是头一回。”
“那家公司叫什么,我去‘天眼查’查一下。”
“没事,咱就过去看看呗!我没什么工作经验,网上投了十几家,这是唯一给我回复的,机不可失。”
“你说过,好像是做自媒体的?”
“对,但我面试的不是博主,是经纪人。我觉得我能胜任。”
“好……那我等你。”唐子末对这类型的公司不了解,插不上嘴,于是先换好衣服坐门口的换鞋凳上等。
迎春是头一回面试,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对妆的要求精确到了头发丝和口红涂了要用纸巾粘几下。唐子末百无聊赖地刷着微博,看“消失的文物”的话题渐渐地淡下去。
县政府和文管所接连发了三个通告,并承诺了一系列的抢救方案,话题转眼就被五花八门的明星和社会新闻盖了过去。博主们还在发,网友还在争论,只不过流量大大下降,唐子末心想:你们喘口气吧,过两天再来一波。
那边迎春装扮完毕,婷婷走到门口,唐子末想起半年前初次与迎春相见,迎春也是差不多的妆容,像是精心化过,又不那么隆重,很多的小心思全在妆容里。
迎春竟然要去找工作了,这对难姐难妹失业的步调竟如此一致,百废待兴,倒有了不少重新开始的勇气。
“化得稍有点点……”
“怎么了?”迎春哪容许别人说她的妆容,“你又不懂化妆。”
“没没,很好看。”唐子末认怂,“走吧!”
***
唐子末已在迎春面试的公司楼下等了两个半小时。
这么久了没有一条回复信息,唐子末猜想了无数可能,总觉得不大对劲,决定还是要去楼上找迎春。锁好车,忽地想起什么,回车里拿了两瓶罐装可乐。
唐子末从进这个大楼就觉得诡异,起初这种诡异没什么证据,只是在穿过大厅时与前台的两个年轻女人对视一眼,便让人极不舒服了。没人拦住她询问,也没有登记,就那么一眼,她从两个女人的眼里读出一个信息:又来一个。
再往前走到电梯旁,诡异的原因找到了。唐子末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过一个写字楼的电梯口墙上竟贴着几张符——张天师镇煞符。
符的名称是她胡猜的,鬼片里这样说,她就跟着瞎认。说起来,她也是看过古尸、钻过古墓、在阴森的古宅里睡过觉,可光天化日之下在一个现代的建筑里,不是葬礼不是灵堂,贴着这么奇异的东西却无端让人后背一凉。
迎春那么胆小,当初看到这些竟没有打退堂鼓么?
唐子末心头一紧,也顾不上怕,电梯一来飞快钻进去,按了迎春所面试的楼层。
楼道里灯火通明、人来人往,怎么看都不像是有什么阴暗秘密的地方。唐子末松了一口气,走到那家公司门口的玻璃门前,按了门铃。
前台接待问:“你是来面试的吗?”
“我来找我妹妹。”
唐子末环顾周围环境:门口有张沙发用来接待访客,左边往里是个不大的格子间大厅,乍看并没坐满人;右边往里是一排会议室,玻璃隔断,一条窄窄的走廊,一眼放去深不见底,也没有迎春的身影。
唐子末说不出这个地方让人不舒服在哪里,总觉得气场有些挑衅,她不自觉地黑起脸,“她叫董迎春,来了已经两个半小时了,你查一下。”她指指前台面前的一摞面试人员填的表格问:“你们这边面试需要这么久的吗?”
前台姑娘马上绽开一个职业的微笑,“是这样的,因为今天老板们都在,人事部、部门经理、副总一路面下去了,用的时间长一点,但这样省得面试者跑两趟嘛!”
解释合情合理,唐子末点点头,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倒显得自己剑拔弩张似的。她刚放松了表情,却一眼瞟到面试表格上有一项问题是:请交待一下之前的恋爱史。
“这是什么?”
唐子末脸又黑起,趁前台不防备猛地抽过来一张,粗略地看了,“你们招主播和经纪人,还要知道员工这么私隐的事吗?”
“我们这一行名誉很重要,也要权衡一下主播的形象。有没有黑历史,是清纯的还是艳丽的,是知性的还是接地气的,这样才能根据每个人的具体情况去打造。经纪人也一样,条件好的也可以当主播,赚得多呀!”
前台伸手欲抢回表格,被唐子末眼疾手快躲开,她又看到两条很露骨的问题,比如“能接受的最大尺度是什么”。她一双利眼盯向前台,却瞟到办公区域那边好像也有符,心下一惊,“你们公司还有驱鬼的业务吗?那黄的是符吧?”
“哦,那是我们老板的信仰。”
唐子末冷笑,狗屁个信仰!她又问,“你们老板面试到底还有什么环节?”说着又一次仔细地打量了周围环境。
前台也不再解释,朝她敷衍地抿了一下嘴,无可奉告。
唐子末说着便拿起手机准备给迎春打电话,却发现没了信号。一个城市中心正常办公的写字楼,工作时间却屏蔽信号!
“她在哪个房间面试?”
“她正在和老板谈,估计很快就好了,要不您还是下去等?”
“下去?我不能在这儿等吗?”唐子末指了指那张沙发。
“你还是去楼下等吧。这边还陆续有面试者来,要坐下来填表……”前台没有说下去,她被对面阴森的眼神吓怕了。唐子末阴着一张脸逼近她,又问一次,“我妹在哪个房间?”
身后有其他员工走过,他们像看热闹似的先是放慢脚步瞅瞅,然后便加速走开了。只有一个年轻男人走过来,想打发她走,被她一声喝回去了。
男人的面子挂不住,也不知是什么领导,打着腔调吓唬她:“我说,别闹事啊!”
“马上,让我妹妹出来找我。”
“她在面试啊,你听不懂人话吗?”
“我说,马上让她出来找我,你听不懂人话吗?”唐子末其实很害怕,但她知道丝毫不能让步,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疯得不彻底,多半是要坏事的。她丢给男人一句狠话,转身便朝右边会议室的方向走去。
她凭直觉,迎春在那里。
“迎春——迎春——”
男人在身后步步紧逼,扬言要报警。唐子末猛一回头,地痞一样的无赖,“你要想报警,马上报!局子我进去过很多次了,熟得很!尸体也看过很多个了,也熟!你们公司爱驱鬼是吧?我这个鬼你们驱不动!我狠话就撩这儿了,现在要是带不走我妹,这边的玻璃我全砸咯,你信吗?”
“你知道我是谁吗?啊?你别在这儿狂你!”
“那你报!报啊!”唐子末戳着男人的胸,极力压着自己的胆怯,“来让警察看看你们公司在做什么勾当!我管你是谁?上楼之前我就交代过兄弟了,半小时我不下去,他们会报警。你要不信,问问你们大厅保安,有没有几个蓝衣服男人在停车场守着?”
她刚刚上来时,真有几个穿蓝色牛仔装的男人在那里扎堆。
唐子末今天照旧是中性装扮,黑色宽松的厚卫衣和肥腿的牛仔裤,加上她恶狠狠的表情十足的痞气,两罐可乐跟手榴弹一样手里抓着,随时都想砸掉眼前的一切。
男人稍稍退了退,紧接着他身后围过来几个人。有人壮威,男人拿起手机准备拔号,但110始终没拨出去。
唐子末大步往里走,扯着嗓子喊:“迎春——”
过道最里面的一个房间终于有了回应,“姐——姐——我在最里面——”
就“姐”这个字,唐子末的眼泪差点掉下来。
这是迎春第一次喊她“姐姐”。
那个当下,唐子末心里的最后一点恐惧**然无存,她拔腿跑到走道深处一个很不起眼的小会议室门口,发现迎春被反锁在里面,正急急地转动门把锁。
男人不愿意交出钥匙。
“姐你不要怕他们,我刚刚用你教我的紧急呼叫报警了,有位置信息……这门我打不开,会议室里什么都没有……”
男人仍不信她们真的报了警,这时前台急匆匆跑过来,说大厅保安刚通知说,有警察来了……
“快开门!!”
唐子末大吼,已然没有耐性,她故意将手中的一罐可乐重重摔在地上,随着一声爆响和罐子弹到玻璃门上的声音,可乐溅洒四方,给眼前的形势更添了慌乱与不可控。众人见她歇斯底里,眼看着要将另一罐可乐往玻璃门上砸了,男人终于及时制止了她。
“钥匙在这,在这。哎呀,有话好好说嘛!”
门打开的那一瞬间,董迎春泪眼相对。唐子末上下好好检查了迎春,抓住她的手轻声问:“他们没怎么你吧?”
迎春的手在唐子末的手里一直抖,她摇了摇头,“幸亏你及时来了……等警察来了我慢慢说……我……”
唐子末一手拖着迎春的手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到了前台,唐子末把迎春填的表格全要回来,大步走出魔窟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