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你看这个背后有字。”
唐子末拿起其中最大的一个希鲁鲁克手伴,直起身来给迎春看,“医生临死前说的话,‘就算我消失了,我的梦想还是会实现的!’这应该与爸的志向差不多吧?”
“爸可不是庸医。”
“当然。”
迎春将手伴拿过来转动着看,看到那行深灰色的小字,一时间忘了刚才的懊恼,想起爸爸和她讨论《海贼王》动画片时,每次都说得兴高采烈,可她只看了十几集就再也没追下去了。
“希鲁鲁克虽是个庸医,业务能力差,可还是在人们的质疑声中去追求一场美梦,他几十年惹人耻笑,可心里一直有光,是个理想主义者。乔巴为能治他的病和鹿群战斗,为他带回了阿密乌菇,他都不忍心告诉乔巴这菇有剧毒,还是吃了它。因为在他心里,乔巴能明白了‘要用生命守护珍爱之物’的道理,明白人要有勇气以微小的力量对抗命运,这对他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这段话是唐子末说的,董迎春脑海中却交叠着董继远的声音。他们说的话竟也如此相似。
唐子末也有些动容,她别过脑袋,不想让迎春看到她潮润的眼。她是个情绪不外露的人,尤其是对董继远的情绪,任谁都不会相信一对从未正式相处过的父女会有什么感情。还不是为了遗产?
唯有的一次,是那天在董继远墓前碰到申无庸,对方直率地问起来,她探测到他并无恶意,才试着说出可能的原因:父亲对我而言,除了是生父之外,还是偶像吧?
可是,又有什么事是非要有原因呢?
希鲁鲁克疯癫又讨厌,却一心想发明治愈人们心病的药,一个粗粝的男人却盼望粉色的樱花雨开在冬岛,又需要什么原因呢?
董迎春看着她的侧脸,“你把那么长的动画片都看完啦?”
“没有,我也是看了一部分。”唐子末回过脸来,认真地说,“迎春,爸并没有和我说那么多,他真的是个工作狂,难得见面还问了很多我工作上的事,交给我一大摞的资料。然后……呃,他并没有解释曾经发生的事,只是向我道歉。当然,也说到了遗嘱。”
“那你是怎么知道那么多事的?我有时觉得你特可怕,像一切都在你掌握之中。我们明明一样的年纪,你就看着很老成……我不是说你是坏人,就是你太聪明了……哎我也说不清。”
迎春的确很难形容那种复杂情绪,只是这一桩桩一件件下来,她总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我真没那么神奇。”
“可我就没你那么大的城府!”
“城府?”唐子末心痛了一下,声音有些激动,“一个人从小就听到许多不该听的,知道自己是怎么从一个家庭到了另一个家庭,肯定会对一切都很好奇,如果是你,你也会吧?后来,知道得越多越不快乐,一方面想算了吧,就这样装什么都不知道过日子,一方面又想知道更多。爸跟我的交流很少,我知道的大部分事情,都是我自己去看去查去分辨的。爸在业内很有名,也很受争议,关于他的消息不难知道。”
唐子末吁了一口气,身体松松地垮下来,像是说这番话用了她许多的力气。
“迎春,你说我好像什么都懂,别人说啥我都能抓到漏洞,我只是用这种牛气轰轰的外壳为自己筑一道保护墙罢了。而且我这种性格扔到哪个人群里都尴尬,没什么社交,所以从小学到大学,到进入社会,属于自己的时间都在窝着看书,或者瞎琢磨事儿。”
董迎春被她的语气怔了一下,张大眼睛认真地听着。
“不过,也许我骨子里和爸爸是很像,他想做的事,我也喜欢。”
唐子末惨然一笑,话说完了。
她以前没对迎春说过这么大串的话,没有特别的契机,她想得也很多,越想表现得周全,行为就越拙劣。说完了,释然了,有点难过但更多的是解脱,竟是这样的心情。
董迎春说,“是我没站在你的处境去想,对不起。”
“不是。迎春,其实你也在包容我。家里贸然闯入一个陌生的姐姐,还要来分遗产,换作是我,我可能做不到你这么好。”
董迎春没说话,眼睛红红的。她把那个希鲁鲁克的手伴轻轻放回桌上,又看到另一边有个头绑绷带的乔巴,就把乔巴放到高大的医生身边,挤得紧紧的。
“嗐,刚刚气氛不是挺轻松的吗?”迎春拍拍手,想说点轻松的,可尝试失败,话题还是回到原处,“所以你现在做的这些事,是爸爸交代的吧?”
“没有,他的初衷只是让我们能彼此陪伴。”唐子末说完,又自嘲道,“也是各种因缘际会吧,我愿沿着他的路往下走一走,虽然以我的能力,可能也走不了多远。”
“那……”董迎春怯怯地问,“他有没有说过我什么?对我一定很失望吧?他肯定是对我不放心,让你照顾我的。不过我的确做了给他脸上抹黑的事……”
“希鲁鲁克怎么会对乔巴失望呢?”
“晚了。”董迎春眼泪终于不听使唤地掉下来,“我以前总是和他作对,现在才开始理解他,晚了。”
不晚。
希鲁鲁克还说过一句很典的话,被人遗忘才是死去。所以爸爸怎么会怪你?你们彼此铭记,在他的心里,你就是终要闪光的乔巴,你走的每一步路他都看得见。
但这些话唐子末没有说出来,有时语言并不能完全表达一个人的情意,不说遗憾,说了矫情。尤其是她,常常话一出口情意便走了样,能把一碗鸡汤变成泔水。
屋子里仍然很闷,可她心头畅快了好多,心中积压的那些秘密正一点一点丢掉,她也可以慢慢地,不再那么紧绷。没有太多要掩藏的事,人能更加无所畏惧了吧?
董迎春此时万千思绪,心乱得都忘记了感冒,她提不起精神,只说是感冒药起了安眠作用,想先去睡一觉。她还自嘲说,自己人生的精彩度,只怕还能更上一层呢!
唐子末便跟着自嘲,“论精彩事,肯定少不了我。”
“要不你在爸房间多待一会儿?”
“不了。欸你脸这么红,没发烧吧?”唐子末突然拉住她,很自然地伸手去摸迎春的额头。对方不自在地躲了一下,然后便乖乖地定住让她摸。
“应该不烧。”
唐子末在两人的额头上来回试温好几次,就像庸医希鲁鲁克那样,其实根本不确定两个额头的温度有没有差别。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我不会摸额头试烧。”
“看出来了。”董迎春嫌弃地看她一眼,“放心吧我没发烧,就是累了。”
“你快去睡,我也要睡了。”唐子末嘴角向下一斜,想起还有一大摊子事没结束,苦得很,“所里的事还不知道咋样了,明天说不定还得迎接一场别的腥风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