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年春末 正文 第29章 只有善良才能硬气
中午，成荃在赶来的路上。
三人相约的地点是市中心的一座现代化购物商场。董迎春最喜欢这样时尚明亮的地方，刚刚还蔫头巴脑的她，一来这里整个人就活了。
“穿着再普通的人，只要走到高档的地方都能好看很多。”
其实唐子末也喜欢，只是以前很少逛商场，来了偶尔会感到不自在。是的，她也有不自在的时候。从小就是见古物多，见现代化的建筑少，从未出过国，也很少旅游，当然旅游也是看古物。
在这里，唐子末只能做到——
“迎春，你是不是想吃火锅？我请你。”
迎春摇了摇头，“火锅是咱俩在一起时吃的，跟成大老板吃的话要吃好一点，而且，肯定是他请客呀！”
她们此刻正站在一楼中厅等成荃，对方说刚进车库，很快就上来了。迎春仰望楼上三四五层饭店的招牌，每家店都装修讲究，一眼望不到边。
这样的场景让她愉悦。
“五楼有个西班牙餐厅不错，我喜欢他家的红魔虾烩饭和巴斯克蛋糕，一会儿就去那里。”董迎春原本还有一句“以前爸爸带我来过两次”没有说，怕唐子末听了伤心。虽然那人看起来总是刀枪不入，可她从不相信人会不伤心。
“好，这个要听你的。”
“我讨厌大黎。”董迎春将视线收回来，看了看唐子末，“他说你‘别跟你爸似的’，一方面挂着爸的照片做宣传，一方便说他坏话，我当时扁他的心都有。”
“我一样想抽他。”
“那你还留他的微*信？”董迎春不太高兴，“你又在谋什么大计划呢？”
“觉得将来或许有用，而且我随时可以删嘛！”
“不过他说的也不全错，像爸爸那样的人，太善良正直，做不了硬气的事。你也一样……嗬，你虽然比爸看着脸皮厚，可你们应该是差不多的人。”
“我倒是觉得，只有善良的人才能硬气。”
“为什……”
这时成荃出现在玻璃大门口，打断了姐妹俩的对话。董迎春一看到他便嘴角上扬，眼里泛着喜悦的光。唐子末偷偷地看迎春的脸，竟从她的脸颊上看到两抹桃花粉晕来。
那一定不是暖气熏的。
唐子末很喜欢迎春对自身的喜好憎恶都能坦然，这样的人在她20多年的人生里是极可贵的，她不需要多细心就能看出迎春的心思，因此，她此时也十分确定一件事：如果这顿西班牙大餐她不在的话，迎春会更开心。
“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
三人碰面打完招呼后，唐子末一拍脑袋，演技遗憾。她知道把事情说得越具体越可信，飞快地想了一个理由，“我想起崔鲲鹏来市里了，得招待一下。”
董迎春知道她是找借口，笑笑不说话，成荃却十分不理解，“你不是说这人早就去找别人了吗？还联系啊？”
“就是帮个忙，不是约会。”
唐子末怕他们问得更多无法招架，匆促地挥手告别，走得十分急。
成荃这时也明白了唐子末走的用意，无奈地笑笑，对董迎春说：“想吃什么？我请客。”却看到她神情黯然。
“都没有挽留她一下。”董迎春在心里说，莫名酸楚。她看唐子末瘦高的身影消失在高高的玻璃门外，转过身朝成荃笑了笑，假装朝楼上环顾一圈，指着一家广式的茶餐厅说：“就吃煲仔饭吧，我喜欢的。”
***
唐子末离开了商场，穿过一条新修的宽敞的过街天桥，就是同样崭新的市博物馆新馆了。
博物馆门口的广场很开阔，天冷，行人很少，她漫无目的地溜达了一圈，找了个广场最角落的木椅子坐下来。没多久这边游人更加稀少了，她一身黑乎乎地坐在那里，远远望去就像荒漠里的一个影子，孤独苍凉。
她早就习惯一个人这样坐着了。
唐子末想起今天还是工作日，突然觉得有趣，如果没记错的话，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工作日里这么悠闲地散步。迎春说，她好像永远都在工作的状态，即使刚才在古玩街，她对迎春保证是去纯玩的，最后还不是故意找了黎上观家的店去套话？
虽然到头来是小虾遇大鱼，被大黎当傻子一样演了一出蠢透了的戏。
手机里的信息很多，微*信、电话、短信的图标右上角都长满了红色的小数字，她随便打开扫了一眼，光是李拜五的就十几条。他哐哐发过来几张照片，说今天陪领导们在外考查多么顺利、气氛多么融洽和谐，高晟那边的代表还解释了半天开发计划呢……
李拜五字里行间只想传达一个讯息：唐子末你就是个笑话。
唐子末看着手机无奈地说：“你一个热衷于攀权附贵的人，不知道天天盯着我这个小人物做什么？不过也是，攀高的人必定爱踩低，这也是规律。”
唐四欧只发来两条：一是说最近要找她谈谈；二是说崔鲲鹏明后天要来市里办事，让她招待一下。唐子末马上去找崔鲲鹏是否有信息发来，一看，果然也有。
真是大白天不能说鬼，说见着果真就见着了。
她回复崔鲲鹏：需要怎么招待？
对方很快回过来：其实也没啥事，就是想一起吃个饭。
唐子末更加没好气：我没空，抱歉。
说完便把他删除，然后放下手机，心烦意乱。
气势要有能力打底，否则气势毫无意义。她始终都明白这个道理，可是做起来真的好难，你看身边这一个个无孔不入的人，时刻都准备来消灭她的气势。
“我真是一顿操作猛如虎，可一切都在原地踏步。”唐子末没来由地沮丧，对着面前的虚空说，“不对，是情况更糟糕了。我可能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也许他们说的对，我是靠爹行走的人，还是两个爹，哈！没有他们，蔚所长估计早把我开了。”
所以，我到底是在坚持什么呢……
唐子末突然很难过，眼晴一酸差点流出泪来，她仰着头，闭上眼睛平缓情绪。这冰天燥地的气候里，眼泪风干在脸上更显可怜，她不想哭。
过了好一会儿，她将头缓缓移下来，骤然听到肚子咕噜噜叫唤。躯壳的需求拯救了灵魂的伤感，提醒她要吃饱了才能战斗。她四处搜寻除了那家商场还有什么别的吃饭地，可这个广场地处高位，满目只有空旷又工业化的几个大型建筑，没有别的了。
唐子末记得博物馆一楼也有个小咖啡厅，看时间还早，拿出手机预约了一个号，便去博物馆门口排队了。
排队者寥寥，前进却很慢。
队伍前面是一个大爷，大概70多岁，他手中攥着一张身份证跟安检人员理论：“我这么大年纪了哪会预约啊？有身份证还不行？我拿身份证去旅游都是免费，在自家门口进个博物馆，反而不行了？”
两个年轻的安检人员，一男一女，口径一致，“不预约真的不能进去，大爷。”
“我为啥不能进去呀？你们呀，把博物馆搞得这么漂亮，这么现代化，服务上就一点不人性。博物馆不是公益性质的吗？规定老年人不能进博物馆了？”
“你就用微*信预约一下就能进了，这是规定啊，我也没办法。”
唐子末冷笑，这个时候就爱讲“规定”了。她抬抬下巴，朝前方冷冷地喊，“那到底是怎么个‘没办法呢’？”
前方众人的眼光齐齐聚过来，唐子末木着一张脸走到前面，让大爷打开微*信，说帮他预约。
可这时大爷却提防起来，拿眼打量唐子末，犹豫着要不要把手机给她。两个安检人员互使眼色，想顺势看看她的笑话，不料唐子末一把将大爷的手机拿过来，递到安检小哥面前，语气不容分说。
“你是正式工作人员，你帮大爷预约。不过一分钟的事，很难么？”说完扭头对着大爷，“让他帮你弄，该放心了吧？”
身后排队的几个人早等得不耐烦，纷纷指责起工作人员的不变通来。大家都说，现在什么都是手机操作，很多地方连个备选的方案都没有，老年人出个门做什么都不方便。
“你们一个人帮大爷预约，一个人安检，不耽误。”
唐子末说完便回到刚刚排队的位置，仍是那幅冷石块表情，不过轮到她安检的时候，另外两人的表情更差。进了博物馆她直奔咖啡厅，要了杯拿铁和三明治，先胡乱地吃了几口，便拿起手机开始写给博物馆的建议。
她一五一十地描述今天发生的事，并举了几家在这方面做得比较好的博物馆的案例，详细地提了几条建议。写完后她认真核对了几次，在后面将自己的真实姓名和手机号附上，投到博物馆官网“民意通”专栏、官方公众号留言区，还发了一条微博并艾特了博物馆官微。
她本来的那个微博有四万多粉丝，影响力不大不小，有不少同行关注，但都不知道本尊是谁。迎春也不知道，却偶尔会盗用她的内容，唐子末每次想到这些都觉得奇妙，不敢想象迎春将来知道真相后会不会当场抓狂，骂她故弄玄虚。
迎春……嗬，她这会儿正和成荃吃着西班牙大餐呢！
唐子末看看盘子里被咬掉一半的三明治，冰凉无味，越看越嫌弃。端起杯子呷了两口咖啡，更觉得味道像刷锅水。
咖啡厅一旁是文创区，她去买了好看的信纸，掏出笔来将刚才写的建议手抄一遍，送到二楼的行政办公室。她当面给主任阐述了自己的想法，提建议这一系列操作才算暂时结束了。
唐子末发现以普通民众的身份提建议似乎更容易，虽然建议不一定能奏效，可比起她在职场里做什么都要揣摩领导意图、很多想法都被埋葬相比，至少过程是顺利多了。
忙完回到一楼咖啡厅，因为上楼时忘了交代，连半块三明治和刷锅水也被撤走了。唐子末站在原地，手在大衣口袋里偷偷按了按咕噜乱叫的肚子，此时更想念西班牙大餐。
如果迎春这会儿叫她回去吃，她一定二话不说就答应，吃完了再走也行。
或许是迎春听到了呼唤，恰恰在这时发过来信息，不过内容却与西班牙大餐毫无关系。
“你现在在哪儿？吃饭了吗？”
“我真的被大丙他们集体举报了，我和成荃也是刚看到。你去看微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