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充实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转眼又要到国庆节。
可夏天太长了,光看日历在变化,温度却丝毫不变。偶尔有几缕小风吹得人凉爽,给了人希望,转眼又是高温不退,人动一动就大汗淋漓。
所以住在长三角的人经常调侃说,一年其实是两季,只有夏冬,没有春秋。
在这个夏天的尾巴上,肥肥的漫画新系列终于画完了,分为上下两册,分别为《童年的房子》和《在城市开间小书店》。她把复印稿整理好,本来要给森林送过去,顺便和她聊聊出版的事,可森林说,她想过来看看他们的小书店。
冯千语取笑肥肥说,“你新书又在给江老板做宣传啦?”
“也是我自己的想法。”肥肥单手托腮,手指头像弹钢琴一样拍打着脸,又说,“爱情的酸臭味啊,我也被浸**了。”
“你也真牛掰,都没有团队,一人做了这么多事。”
“我才舍不得把钱给别人呢!毕竟也三年没出书了呐!”
虽然三年没出书,可曾经积累的资源还在,现在普通作者出书没那么容易,所以肥肥是极其幸运的。而且,她还因为把书给森林做,惹得李剑大老板不高兴了呢!
“以前不都是我做的嘛!怎么,最近有点小名气就不找我啦?嘿,你前段时间画画的时候,我三天两头来这小书店,是为了啥?是为了来这小破地方喝咖啡啊?”
三天两头……
其实也就来了那么两次吧。
肥肥只好又哄又保证地说,“我现在天天都在画,很快就有下一本了,下次一定给你做。”
“以后不给你们捐书了!好名声你们担了,钱我花了,有好事还想不到我。”
“那我们买,而且一定从你那儿买。”
“买啥呀?就你能赚几个小钱。”李剑转眼就心软了,瞅了肥肥一眼,“快点画,下本提前预定了!”
冯千语特别喜欢李老板,觉得他假模假样假正经的样子很有趣,一问,原来他老家是东北的,怪不得来上海快二十年了,那种张嘴即有段子的特色还在。
“这位李老板也有出书的资格?”
“对。因为有的出版社只做上级规定图书或名书畅销书,他们就会把书号卖给书商开的文化公司,让他们经营。李剑也有自己的文化公司。”
冯千语点点头,“明白了。哈,这位李老板,挺有意思的哦?”
肥肥笑着说,“是啊,他人也很好。”
李剑有时自称奸商,有时自称文化人;有时自称社恐,但一不小心就能抖开话篓子。他和大多数人一样,自相矛盾,又自得其乐。
他经常哭穷,“我要是做别的生意,肯定赚得比现在多,真是被这行业给耽搁了。”可是最多也就抱怨几句,他在这个行业一扎就扎了二十几年。
但你要赞美他,“你做的是文化产业,境界高啊!”
他又不屑于这种恭维,淡淡地扫你一眼,吐个烟圈,“老了,蹦跶不动了呗!懒得跳。”
就这么一个若即若离、平常也没多大交集的书商,竟成了肥肥在上海除了江沅之外认识最久的朋友。
他和江家的渊源,他和肥肥的渊源,说起来也没那么深,因为江家书店实在太小,肥肥名气也实在不大,他们都不是李剑该重视的合作者。可他们竟靠着一点点的牵扯,维持这么多年没有断。
李剑那天待了十几分钟,走的时候问肥肥,“除了社区图书馆,有没有想过捐书给贫困地区的学校?”
肥肥说,“江沅提过,但我们实力太小,要等等。”
李剑点了一下头,丢下一句“有事联系吧”就走了。
冯千语那时才知道给社区图书馆捐的书有一半是李剑赞助的。从此,她的心里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在那以前,她对她和肥肥要做的事还觉得很渺茫,看到李剑一来,居然觉得未来可期了。
有的人,就是能以实力给人以踏实的信任感,李剑就是这样的人。
***
森林来书店找肥肥,带着她前出版公司的同事,一个新入行的年轻的出版人,艾米。
她先是在店外看了看外观,跟艾米笑着聊了几句什么,然后才进了书店。她用目光轻轻扫了扫店里的陈设,笑着跟艾米介绍,“这里就是漫画上的那个小书店。这位,就是魏小姐。”
艾米伸出手,“你好,魏群航,看过你的画,真不错。”
肥肥得到赞美,开心得想马上就和江沅分享,忍住了。她请客人们坐下,又把冯千语介绍给她们。
冯千语识趣地问,“你们谈合同条款,我还是回避一下吧?”
森林和肥肥用眼神会意了一下,拦住她,“不用,没什么特别机密,签合同很快的,今天来主要是想看看这个小书店,还有一些别的事情。”
肥肥就问,“怎么样?真的小吧?”
森林诚实地点点头,“是啊,我以前还以为你是谦虚呢……但这也有五六十平方吧?”
“说是还不到四十平方,但我觉得不止。”
说着,肥肥把其中的一部分画稿指给森林和艾米看,“还专门为它画了一册,不过不只是打广告,内容很丰富,有一些读书的趣事,还有这条街道和店铺的变迁等等。”
“都是手绘稿。”森林把画彷给艾米看,“手绘的混色和边缘水渍的线条,就那种抑扬顿挫的感觉,还是很不一样的。我不太懂画,不知道说得对不对。”
“复印件。”肥肥更正她,并解释说,“我比较习惯手绘,板绘也可以,都是触类旁通的。”
森林点点头,并问艾米,“现在去做的话,年底之前能上吗?”
艾米说,“差不多,尽量。”
签代理出版合同的过程很顺利,版税等条款提前就已沟通过了,而且这次双方人都在,肥肥签完让艾米直接带回,再等回寄合同就可以。
从那次漫画展过后,肥肥也有阵子没见森林了;还有因展览而认识的同行们,刚开始还偶尔有联系,或在朋友圈热闹一下,后来也渐渐变得沉寂。
肥肥学江沅的接待招术,为大家订好了咖啡和小蛋糕。外卖小哥送过来,人手一杯咖啡,竟有了酒的效应,聊天氛围烘得热起来。
四个女人,两两分坐在木桌的两边,中间摆放着几大摞的书,喝喝咖啡,聊着彼此最近的工作和生活,是忙里偷来的安逸时光。
艾米问森林,“原来你们认识这么久了啊?”
“是啊,你刚进单位没多久,要早两年肯定也会认识魏小姐。我们那行说小不小、说大不大,很多人兜兜转转的,其实还是在一个圈子里游走。”
肥肥想起森林刚进来时说有事,便问,“你今天找我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你不提醒我都忘了。”森林笑笑,“也算是传个话吧,电话里不大好说,所以要当面问问你的意见。你知道木李吗?”
“知道,很有名,我记得也是做生活和社会类漫画的,这两年的画风有点偏日系。是他吗?”
“是他。”森林接着说,“上次漫画展他也去了两次,说看过你画的,觉得很好,然后……他让我问问你,愿不愿意当他的……徒弟呢?呃,就是偶尔也帮他画一画,但对外宣称是他的徒弟。”
森林说得这么支吾又不清楚,像话里藏话,肥肥觉得哪里不对劲,就问,“帮他画一画的意思是……是我画,挂他的名?”
此言一出,冯千语和艾米也同时看向她们,大概都觉得匪夷所思。
森林低下眼皮,“应该是这样。”
肥肥百思不得其解,“木李他画了这么多年了,为什么突然需要一个……‘枪手’?”
艾米年轻耿直,忍不住插话道,“大画家嘛,每天要参加这活动那活动,哪有时间静下心来创作啊?”
森林无奈地笑笑,又说,“他开出的条件还不错,而且你也可以画自己的画,只不过,属于他的那部分……还有就是,跟着他可以多露露脸,积攒一些人气人脉……”
又是“人脉”,最近总是有人天天给肥肥讲人脉。
实力才是吸引所谓“人脉”的磁铁,肥肥相信这一点。再说,把时间都用在这些事上,想不到有多大意义。
没等森林说完,肥肥已经摇了摇头,表示不用了。
一个画画都能作弊的漫画家,没时间好好创作,可又舍不得放弃沽名钓誉的机会,就以招“徒弟”之名找“枪手”。看来他不是突然要找人代画,应该是一直都这样操作的。徒弟,慢说他不可能给“徒弟”多少机会,就算真的给,这种做法也好让人不耻。
“我的话带到了。”森林完成了“任务”,似乎也松了一口气。
冯千语在默默地旁听,私下吐了吐舌头。
森林已看出肥肥不会答应,于是说,“魏小姐,你不用为难,回头我找个理由帮你拒绝了就好。就说你工作太忙,没有时间和精力去……”
“就直接说吧!”肥肥打断她的话,目光凛凛,“就说,我不愿意做这种事。”
森林有些尴尬,“好。”
热起的气氛忽然降了一点,几人又回到漫画书出版的问题,闲聊了几句就散了。走时森林仍不忘道歉,说:“不好意思,只是对方咖位太大,我不好推脱。”
肥肥自然明白,觉得自己让森林难堪了,有一点自责。
森林和艾米的车停在附近一个写字楼的停车场,离江沅租办公室的那个大厦很近。等她们离开一会儿,肥肥想起也有事去找江沅,便收拾了一点东西往同一个方向走去。
以为森林她们早应该走远,不料那两人竟在一个小区门口看房子。艾米抱着牛皮纸袋包的画稿,森林拎着刚刚没喝完的咖啡,朝那小区的楼上张望,不知是想买房还是租房。
肥肥轻轻地走近,刚要打招呼,却听到艾米义愤填膺地骂木李。
“以后遇上他的漫画都不给出!搞创作的人最恨两件事:抄袭和找‘枪手’。这本质上都是强盗,最不能容忍了。”
森林见得多了,语气就较为平淡,“你刚做这一行有所不知,他也不算个例。你不给他出版,找他的人多着呢!”
“专门欺负后辈,还承诺得那么好听!嗬!”
“不好听的话也说过不少,哎……”森林长长地叹了一声,“你知道木李为什么要找魏小姐吗?他跟我说,他以前带的几个新人都年轻漂亮,他老婆总是闹,所以想找一个画得又好、长得又安全的在身边,真是的……”
森林一扭头看到了肥肥,后面的话连忙吞了回去,杵在那里,脸色很窘。
“对不起啊,魏小姐。”
艾米也随之转过身来,一时间场面很是尴尬。
“没事,咳,他至少夸我的画很好,是吧?”肥肥顿了几秒,然后迎上前去,但还是气不过,咬住银牙骂了句,“不过也的确很想说,妈了个巴子的啊!”
森林和艾米放声笑了。
艾米耸耸肩,眼睛骨碌碌看了看另外两人,做了个滑稽的表情,然后建议去吃饭。
“我们今天签合同,应该一起去吃顿好的庆祝,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