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春节假期,肥肥和童小布办了自助健身房的会员,趁着有热情,竟去了足足三次。
肥肥很喜欢这种健身房,自由来去,少了许多与人打招呼的尴尬。但菜鸟上机器,总是不那么专业,以为童小布是个见世面的,一问,她也不会。
所以两人的健身知识都是从网上的教学视频里学来的,其实也很不赖。
肥肥说,“不怕你笑话,我以前还没来过健身房,每次一看到别人发单子就躲开了,我怕他们逮着我的身材使劲做文章。我是玻璃心。”
此外肥肥还有几大害怕:不敢去美容院,怕被人把皮肤说得一无是处;不敢学游泳,怕身材外露,更怕教练把她当成最难啃的骨头;不敢去水上乐园,怕有些项目体重超标;不敢吃那种需要跪或盘腿的日料,她两条腿根本没法盘在一起超过三分钟;甚至不敢去普陀山,因为连跪几十次她的大身体实在承受不了……
现在,虽然是自助健身房,好歹也是迈出小半步了。
在这里,肥肥的开心很具体。
童小布更自嘲,“我倒是来过,但用得是别人的卡,你知道的,我穷。”
那边有个女孩在健身球上做操,一屁股坐在软乎乎的球体上,双手刚放到脑后伸展,一个重心不稳,连人连球滴溜溜滚了一圈。
女孩爬起来,丝毫不以为意,嘎嘎朝她的同伴大笑几声,然后把球放好,继续做。
也是一个胖胖的女孩。
肥肥被她的快乐和自信感染了,内心大喊佩服佩服。她以前一直担心自已这样身材的人,坐在那种球上绝对会压爆。她连充气沙发都不敢坐。
肥肥突然好胜心起,故意为难了下童小布,轻声地问,“我胖还是她胖?”
“当然她胖!”
“你小点声。”肥肥吓得都不敢往那边看了,“说实话。”
“你胖……”
***
人常说好了伤疤忘了痛,是指人的忘性普遍大。
这个春节一旦充实起来,肥肥就暂且忘掉什么“油叔叔”还是“面大爷”了,甚至连李赫事件也渐渐远去。回味起灵魂交换的那些日子,要不是李赫实打实地被抓了,她和童小布都觉得像一场大梦。
整个假期,肥肥都没去找过江沅,江老板倒是邀请她吃饭来着,但她说不想出门,要在家画画。时隔三年了,她终于要继续她的漫画系列了。
这个借口是江沅十分爱听的,因此他也没有再打扰他。肥肥觉得,糊弄江沅就像小时候糊弄家长一样容易。童小布却说:“得了吧,家长们啥都知道。”
有一天,两个女人在跑步机上哼哧哼哧跑得狼狈,童小布喘着粗气问肥肥,“江沅……呼呼……真没再约你吃个饭吗……呼……”
“春节前吃过了呀!看我没有年会可参加,还补给我一个年终奖。”
“这挺有心啊!”童小布好奇心上来,跑步都不喘了,“发给你多少钱?”
“一张永远有效的offer!”肥肥笑着,却像要骂人。
“嚯……”
童小布突然噤声,默默地跑起来,跑得心事重重的。过了一会儿,她又问,“那你健身的事有没有和他说?”
肥肥狐疑地张大眼睛,“我为什么要和他说呀?”
童小布低头想了下,也对,没义务向他汇报。她觉得自己的提问不着边际,很失水准,转身从跑步机上退下来,坐在一旁刷起了手机。
肥肥随后跟过来,“你想约他就约,不用经由我同意的。”
“我约他干吗?我约乔引水多开心啊!我不管要吃人均多贵的大餐,他都屁颠屁颠地乐意请,我只是不想在他面前表现得太物质而已。”
童小布说起乔引水的时候,不管嘴巴上多么傲娇,脸上都看不出一点开心愉悦的表情。她只是享受有人对她好,而乔引水是在李赫事件后唯一没被吓跑的男人,之前那么多追随者,就王朝恽之流,不知给她施加了多少的恶意,早散得一个都不剩了。
还有张瑞的那一番话,直接把童小布这么多年强撑的自信全部击垮。
“肥肥,其实你拥有的,也挺多的。”
肥肥不知该说什么,她怎么都没想到这一场魔幻的事件过后,受影响更大的是童小布。
“干吗非要跟男人才吃大餐?咱俩吃!”
童小布瞥了她一眼,丧气地说,“得了吧,你自己也得找工作呢!”
其实不论肥肥还是童小布,她们找工作都不难。假期刚过,有边主编做掩护,上头对将走之人也睁一眼闭一眼的,肥肥便开启了马不停蹄的面试模式,一周已接到两个很不错的offer。
童小布也出去面试了两次,但不知为什么,她居然很快回头去找主编,说想留在公司了。
“主编,现在填那个企划部入职申请表还来得及吗?”
边主编觉得很意外,提醒她道,“小布,按理说我不该说太多,但我个人觉得,你去上头企划部也不会长久,毕竟连我去了都没什么好位置。”
“我知道……”
童小布什么都明白,她知道上头承诺要留这边的几个人,其实也是缓兵之计,不想做得那么绝,要显示出集团有人性的一面,到时候可能都会挤兑走的。
可她得暂时留下来。
童小布的理由是,“主编,我面试了几家,给的工资都不高,但我现在的情况,新旧工作最好能无缝连接才行,我不能没收入。”
肥肥也不明白童小布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毕竟前几天她还说“离开纸媒,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再也没脸在集团混了”呢!
肥肥以为是她面试不顺,就想法鼓励说,“小布,咱俩真是被杂志社给绑住手脚了,现在外面的新型行业机会真多,而且放眼望去,都是年轻帅气的小哥哥。”
“肥肥,我比你还大两岁,刚过了年,三十了啊!那哪是小哥哥,那就是‘大侄子’啊!”
肥肥苦眯着眼,又不知该怎么劝了,因为这位室友最近好像特别丧。真是她一个人丧还不够,这边总有个更丧的。
她有点怀念以前那个有点讨人厌、但是自信嚣张的童小布了,那时的她,别说是小哥哥了,就算真来个年龄差距很大的“大侄子”,她也志在必得。
边主编尊重童小布意见,在她的申请表上签完字递了上去,还写上了十分优秀的推荐语。那天晚上,童小布看上去轻松了许多,主动邀请肥肥去健身房撸了几把铁,拍照发了朋友圈,然后才对肥肥说出真实原因。
“肥肥,一直没跟你说,过了元宵节我弟和她老婆、还有我妈要来上海。不过你放心,他们只来房子里坐坐就走,不会打地铺的。我给他们定了快捷酒店。”
肥肥很怕见亲戚这个群体,哪怕是朋友的亲戚,问,“那……他们来的时候需要我出现吗?”
“不为难你了,我就说你加班。”
童小布每次说起家人,都是话刚开始就再无后续,仿佛多说一句都烦断肠。这一次既然差点迎面撞上了,她也终于坦开了心扉。
“我以前说过,我家是看着完整,其实稀碎,说过吧?”
“我家真是集狗血之大成!我爸,一把年纪了还喝酒打架,把别人鼻子打歪,又坐牢,又赔钱;我弟,被惯得无法无天,局子都走了好几遭;我妈,重男轻女到极致,连遮羞布都不要的那种,我上大学的学费都是我贷款我还的;我弟媳妇,又贪又泼,和我弟绝配。两人鼓捣着把爸妈的房子弄到手,现在就想赶两个老的出去住……”
肥肥听得愣怔住了,盯着童小布不吭一声,心想古人说的真对,家家有几十本难念的经,各有各的稀拉碎。
童小布的回忆化成一声冷哼,说的话从头到尾都是冰凉,“这些所谓的家人,本来对我漠不关心,可我妈不知道从哪里听到流言,说我在上海做‘坏事’,非要来看看我的工作,我只好把工作先保留,毕竟杂志社那座大厦,很有面子对吧?我不想让我弟看贬,这是第一个原因。”
“我明白了。”肥肥点点头,“那别的原因呢?”
“因为想快点还你钱啊!”
“我那个又不急……”
“可我们马上又要交房租了。”童小布苦笑,“三个月的。”
肥肥不说话了。
因为这的确是很大的一笔开销,如果童小布还是拿不出来,她还得继续垫着。归根结底,这就是个千篇一律的人穷志短的故事。
也在这一刻,肥肥理解了童小布这些天的丧。她曾经那么光鲜耀眼,其实内里不堪一击。张瑞曾狠狠诛了她的心,说李赫对她下手是知道她全无依靠。连个泛泛之交的李赫都能查到她没有依靠,没有钱,被人剥下面具,还把面具踩碎,这些日子,童小布是怎么度过的。
“肥肥,我的落魄只有你知道,别跟别人说啊!”
“天真了吧?我明天就大喇叭广播去!”
肥肥开了个玩笑,没有再安慰什么,她在心里核计了下自己的存款,确定三个月的房租还承受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