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算胖成200斤,也看不上他这样的!”
肥肥一激动,拔高音量冲手机里的老妈吼了一句,暴燥地挂断,眼泪刷一下就流下来。
已经走进小区,再走五分钟就到自己租房的那个楼门口,可她的眼泪却开闸一样收不住,没有勇气走回去。看看四周来往的人,似乎也没有人注意到她,可她还是觉得丢脸,头一低,便拐进小区一侧葱葱郁郁的景观花园里。
花园里人不多,几个溜孩子的老人偶尔走过,看她一眼就走开,表情麻木。肥肥摸摸自己的脸,不用照镜子都知道又红又肿,眼泪带着盐,像是把皮肤的水份一点点腌出来,风一吹有点干疼。
她的样子本来就没什么人想多看一眼。
一只没有拴绳子的小狗,脖子上套着个小铃铛,得得得地跑到她面前,汪汪朝她叫。
丑狗啊!脏兮兮的!
肥肥此刻看什么都不顺眼,头半低着,恶狠狠地瞪着那只狗。个头小嗓门倒是大!肥肥很讨厌它。是谁这么没有公德心,遛狗都不拴绳子的啦?
不知是谁说过,每个小区都有三大可恨事:楼上的钢琴,楼下的狗叫,以及隔壁嗷嗷哭的小孩。真是嘿,你看这丑狗!
小狗的主人是个精力旺盛的小男孩,大概六七岁,跑得脸蛋红扑扑的,但怎么看怎么都不是讨人喜欢的那种孩子。小小年纪眼睛里却带着一股子邪气,看来家人平常应该宠溺过分了。
“狗狗,咬她,咬她!汪汪汪!咬这个大胖子!嘻嘻!”
果不其然啊!这破小孩!
肥肥怒不可遏,一双红眼瞪向他,一条腿抬起做出踢小狗的动作,“滚开滚开!”
小男孩显然见惯了笑脸,竟不知有人这样对他,也恼了,用力扯住小狗脖子上的铃铛,把它扯到离肥肥更近的距离,引导小狗,“咬她!咬她!咬这个大肥猪!咬,咬!”
肥肥气得差点要抬脚将他踹出五米远了,她仅剩的一点理智阻止了她这样做。她腾一声站起来,怒发冲冠,向小男孩走近几步。
“你干啥呀?啊?”
一声尖锐的女声由远及近,进而变得急促。一个瘦得像柴火棍样的女人小跑过来,一把将她的宝贝儿子拽到身后,“你干啥呀?”她上下打量着肥肥,掩不住的鄙夷之色。大概是因为肥肥的外貌对她丝毫造不成攻击,人一骄傲,气势也就自然高涨起来。
“你这是干啥?想打他呀?他还是个孩子,能经受得住你这……身架子吗?”
肥肥的怒火在脑子里翻腾,嘴却笨得要命,“我说要打他了吗?”
“吓他也不行呀!”
柴火棍习惯性地皱起眉和眼。这个熟练的表情将她年轻的沧桑显露无遗,眼周的横条竖条里满是她生活的琐碎与怨气,想必日子过得也挺糟心。
人一糟心,脸就不会那么可爱,“你这一吓他,他会有阴影,晚上会一直做噩梦一直哭,我们平常都舍不得大声说话的。欸,胜利,别叫了……你一个大人欺负小孩子做什么!”
“胜利”大约是那条狗的名字,它显然也不听主人的指示,依旧汪汪叫着。这时柴火棍身后的宝贝儿子突然嚎了一嗓子,声音清脆尖厉直入云霄,像是把天空都划开了几道口子。
一时间小狗吠,小孩嚎,还有一胖一瘦两个女人怒目对峙,很是热闹。
肥肥不知所措,她还没学会和人吵架的本事,又因不自信而怕对方人身攻击,胸脯气得一起一伏,却骂不出什么话来。她实在不明白那个小男孩怎么突然哭起来,自己这会儿又没招他。真是大白天活见祖宗。
柴火棍显然也很烦燥,眉毛眼睛又往一块捏了捏,倒也没继续数落下去,而是转过身去,用袖角擦了擦他儿子脸上的泪。
“别哭了别哭了!风这么大的,回头又生病。”
她气急败坏地拉起儿子的手,“回家吧。真是的,这么一个大人欺负个孩子。每个孩子都是天使,懂吧?只是调皮一点么……”她一边走一边嘀咕着,声音很低,却清晰地飘进了肥肥的耳朵里,“这么胖脾气还这么坏,谁还会要你。还哭,呵呵,你哭的日子长着呢……”
她的声音随风飘远了,肥肥站在原地,眼泪叭叭往下掉。
天使个屁啊天使!
这里她是坐不下去了,真是走哪儿都是个烦。她下意识地拍拍百褶蓬蓬裙摆上的土,发现里面的黑丝袜不知啥时候又破了个洞。
洞很大,从撕扯的形状以及方向来看,大概率又是被撑坏的。
这是这个月第几双了?还是加厚加织数的呢!肥肥脸更红了,试图用夹腿的方式挡住丝袜,徒劳无功。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腿,悲从中来,刚伸手想一把撕扯丝袜泄愤,手机响了。
冯慈云。
挂断,她再打来;挂断,再打来。肥肥只好按了接听键,顺手摸了摸脸,朝家的方向走。
“妈……”一肚子怨气。
“小航,挂我电话干什么?跟我还真生气呢?刚才是因为有几个阿姨在,妈才那样说的,咳!别哭了啊。”冯慈云哄她,到底是亲妈,“你要是不想见就不见,不过,你现在脾气可越来越大了,明知道介绍人在我跟前,你还吼那么高,人听见了多尴尬?上这么多年学,礼数都不懂了?”
一听这话,肥肥一口怒气又提了上来,再硬生生憋回去。
不想吵了。
肥肥尽量让自己平复下来,晃晃悠悠地往前走,手机里冯慈云仍在说着一些好话。听得出来,她很小心翼翼。
可肥肥知道一切都不会改变,以后,不,很快,就会旧事重提。
“妈!”肥肥仍有情绪,“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有个男人能看上我,我们全家都得对他感恩戴德,一天三柱清香供起来?我胖,就得配那些歪瓜裂枣是不是?”
“妈不是这个意思……”
“我说了,我就算胖到200斤……”同样的一句狠话,这次说起来却没那么自信了,因为她离200斤的距离并不远。肥肥下意识地看看腿上被撑破的丝袜,勾丝和脱线的地方张牙舞爪,像是在怪她将它们弄坏。
“我从今天开始减肥!”
“呵呵……”冯慈云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有人喊我,先挂了啊!”
几声熟悉的狗吠传来,冤家路窄,那只叫“胜利”的小狗对她死缠烂打,又围在脚边汪汪叫上了。不远处,“天使”正在一个扭腰的健身器材上滴溜溜扭腰。
还有那根柴火棍,正背对着肥肥在器材一旁站着,跟另外一个女人抱怨——
“……咱倒不是说胖就怎么了,可多胖人性格都可好了,可你说长得不好看吧,还很凶!要不是我及时过去,估计都要打我儿子了。你说我儿子哪能经住她打啊……”
另一个女人看到了肥肥,尴尬地提醒柴火棍。柴火棍会意,转身看了肥肥一眼,不以为意,并故意将在扭腰器材上的儿子拽下来,揽到怀里护着。好像下一秒肥肥就会化作妖怪,张开血喷大口将她儿子吃了。
那个女人同样干瘦,却白白静静、眼神温柔。她总归是觉得有些尴尬,目光在肥肥身上稍作停留便闪开,并示意同伴不要再说了。
肥肥猜想她一定是被柴火棍硬拉住诉苦的,心一下就软了下来,收起刚刚被激怒的昂扬斗志,默默地从她们身边走过去。
然而肥肥的美丽猜想瞬间破灭了,在她离她们几步远的时候,身后传来那个白净女人对她的评价——
“奇怪了,这种胖人都喜欢穿蓬蓬裙……”
肥肥突然的回头,让白净女人有些慌乱。她定在那里,想反击却怎么都想不出一句有分量的话,唯有气夯胸脯,自责没个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