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梦麟听枣花突然这么问,不禁愣了一愣,才回答道:“刚刚小生不是说过了吗?我叫齐梦麟,如今在平阳卫里做副千户。”
“哦,我一直听人说韩县令长得俊,只是从来没见过,所以才问问,”枣花专注地望着自己的羊群,心不在焉地与齐梦麟说话,“你之前说什么我也没记住,不过管你是县令还是千户呢,我只管放我的羊。”
有那么一瞬间,齐梦麟的瞳孔微微睁大,分明看到眼前美人柳条一般的娇躯上,附着一个紫赯脸圆滚滚的陈老爹!这一刻他终于理解了陈梅卿的痛苦——娶这位姑娘,简直就是**啊!
于是齐三公子的一颗娟娟春心,瞬间雨打沙滩万点坑,被狠狠地摧残了!
回程的路上,少不经事的连书犹自陶醉地感慨道:“枣花姑娘这样貌,比我见过的官太太官小姐都好看,真不像是平凡出身呀……”
“光论长相的话,我也觉得不像。”齐梦麟一边揉着眼皮,一边漫不经心地搭话,转念却又想:她就是戴金狄髻的命,也架不住这充满了羊膻味的本性啊!
晚间赶到临汾城的时候,城门已经关了。齐梦麟如今有官职在身,于是直接无视宵禁进了城,上县衙去邀功并且蹭饭。
今日平阳卫的骑兵狗拿耗子地押了几名恶徒上衙门,着实惊动了韩慕之和陈梅卿,他们琢磨不出齐梦麟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这时见他登门造访,便立刻默契地一同赶去接待。他二人踏入膳厅时,齐梦麟正歪靠在桌边呷酒,陈梅卿一眼看见他脸上的鞭痕,立即瞪着眼问道:“齐大人,您这脸上是怎么回事?”
齐梦麟心虚,慌忙从腰间抽出一把川扇抖开,掩住脸干笑道:“嘿嘿,傍晚时我骑马不小心,被树枝刮了。”
陈梅卿对齐梦麟牵强的解释置若罔闻,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他面前,径自撩起齐梦麟的衣摆摸了摸他的裤腿,意味深长地盯着他道:“下官却不知齐大人白天上哪儿高就,蹭了这一腿的羊毛回来……”
齐梦麟见搪塞不过,于是放下扇子满脸堆笑地摇了摇陈梅卿,捏着嗓子讨好道:“哎唷,我这人就是这点毛病,有色心没色胆的,这不听说嫂子艳名远播嘛,就想着一睹芳姿。陈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怪罪……”
哪知下一刻,他的双手就被陈梅卿一把抓住捧在胸前,整个人已沉浸在对方满怀期待的目光里:“怎么样,齐大人您见到了吧?感觉如何?漂亮不漂亮,满意不满意?”
齐梦麟顿时毛骨悚然,想甩开陈梅卿的手,却死活也挣不脱:“漂亮是漂亮,不过……”
“漂亮还不好?!齐大人您就收了吧!彩礼可以从下官俸钱里扣!”
齐梦麟无法承受陈梅卿光芒万丈的刺眼目光,赶紧闭上眼偏过头,视死如归道:“嫂子和令尊根本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本官口味比较清淡,实在无福消受美人恩啊……”
“唉……”陈梅卿一听这话,顿时无比失望地垮下双肩,扼腕叹息道,“齐大人不愧是阅人无数,一针见血,下官就知道枣花是没法迷住您的……”
“知道就好,知道就好,陈大人你受苦了……”齐梦麟赶紧拍着他的肩头,深情地安慰,继而话锋一转,狡猾地将祸水往旁人身上引,“陈县丞你和韩大人交情这么好,怎么没想到给他牵牵线?”
哪知陈梅卿闻言却“噗嗤”笑了一声,下一刻竟斜睨着韩慕之笑道:“齐大人您有所不知,慕之是本省刘巡抚的‘榜下婿’,我哪敢给他惹麻烦?”
陈梅卿口中的刘巡抚,正是本省巡抚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加兵部侍郎衔,官居正二品的刘仪清。在山西地界,他的地位与齐总督分庭抗礼,交情也不错,所以齐梦麟多少听说过他“不计富贵、榜下择婿”的佳话。
“这事儿我倒是听说过,却没想到刘巡抚相中的乘龙快婿,竟会是韩大人。韩大人您可真会保密啊!”说话间齐梦麟自然瞄了韩慕之一眼,却见他脸上殊无喜色,不由一愣,下一刻才回忆起当日听说的另一番细节。
当年那一榜进士,出了个资质极佳的年少俊杰,很得朝中大员垂青,最后被刘巡抚选作榜下婿。为此那个进士只得退了原定的婚事,还被老家的乡亲骂作陈世美。
难怪韩慕之会在山西做知县了,只怕就是未来老泰山有意栽培,只要稍稍干出点成绩,待到任满之日,一经上司保举,这官可就升定了。一想到此,齐梦麟脸上也没了笑意,讪讪地转着手里酒杯说不出话来。
这时韩慕之却神色自若地走到齐梦麟身边,低头缓缓斟了一杯酒,又拿起酒杯望着他开口道:“齐大人,下官敬你一杯,感谢你今日派兵替县衙剿匪。不过剿匪本该是下官分内之事,今后委实不敢有劳齐大人。”
“哎,好说,”齐梦麟爽快地干尽杯中酒,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我这也是闲着无聊,找点事来解解闷,抓坏人总比骚扰良民好,韩大人您看呢?”
韩慕之闻言沉默了片刻,才又笑道:“既然如此,下官便多谢齐大人这份仗义,今后如有需要下官配合之处,尽管开口就是。”
“这就对了,您未来岳丈和我爹都是老交情了,您还跟我客气啥?”齐梦麟吊儿郎当地替自己斟酒,又伸出手去“叮”地一声与韩慕之碰了杯,径自仰着脖子一饮而尽。
韩慕之亦奉陪同饮,随后拈着指间空杯朝齐梦麟亮了一下,才放下杯子道:“天色已晚,齐大人只管在此尽兴,下官就不打扰了。”
齐梦麟一边往嘴里塞鸡腿,一边挥挥手,待到韩慕之与陈梅卿双双离开,眼底才泛着冷笑暗嘲道:“傲气什么,吃软饭的家伙……”
韩慕之与陈梅卿一前一后走出膳厅,陈梅卿跟在韩慕之身后,这时才望着他的背影道了歉:“慕之,对不起,刚刚是我一时失言。”
“你刚刚……真的是一时失言吗?”韩慕之回过头,面带愠色地瞥了他一眼,才转身继续往前走,“你明明知道我的忌讳……算了,这事以后不用再提。”
陈梅卿不由停下脚步,径自看着他越走越远,俊秀的脸上忍不住泛起一丝苦笑——人人都道他多嘴多舌,谁又能体恤他投鼠忌器的辛苦?有些重话他对那个人说了,只怕这人就要对自己兴师问罪,与其如此,还是落个多嘴多舌的骂名比较好。
翌日天亮,守门的皂隶照旧在县衙大门口竖起“农忙”、“止讼”的牌子,却见一个少年从东街一路小跑而来,快到门口时又从袖中掏出了一张状子,皂隶们急忙喝止道:“你怎么回事,没长眼睛吗?看好了,今天不是放告日,除了谋逆、盗贼、人命,其他杂事一概不受理,还不回去!”
“你怎知我手里状子不是人命?”那少年却嚣张地反唇相讥,扬了扬手里状纸,高声叫道,“县太爷判了冤假错案!我要替父喊冤!”
一时击鼓鸣冤之声惊天动地,四方百姓都被这动静吸引了过来,县衙门口人声鼎沸,终于惊动了内宅的韩慕之。他听了皂隶的禀报,不信自己当真判下了冤案,于是立刻着人升堂,将那少年放进了大堂。
这时韩慕之冷着脸一拍醒木,在堂上厉声喝道:“堂下何人,竟敢在本官面前如此放肆?”
跪在堂中的少年脸上却毫无惧色,径自呈上供状,翘着嘴角大声回话:“启禀老爷,小人吕淙,乃是本县吕万昌的儿子。去年我爹因邻居马天锦被杀一案入狱,如今找到了证据能够证明我爹的清白,所以小人才来替我爹鸣冤。”
堂上的韩慕之听了他的话,接过门子呈上的状子扫了一眼,对他开口道:“你说的这件案子本官记得。去年马天锦夜间被人一刀毙命,当时有证人指证你父亲与其素有积怨,是以行凶杀人。你父亲吕万昌已经认罪画押,你若没有确凿证据就说本官判了冤案,休怪本官治你的罪!”
“小人今日斗胆前来翻案,自然有铁证如山,还请大人过目!”这时堂下的吕淙又呈上一张密密麻麻的字纸,望着韩慕之道,“这是小人远亲从本省寿阳县县衙照壁上誊录的告示,其中句句属实,若有妄言,小人甘受惩处,绝无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