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辰时已过,长公主仍未起身,商妤知她连日劳累,好容易睡上安稳一觉,也不敢惊扰。然而午时将至,商妤忍不住入内探看,这才发觉长公主气息沉沉,额头滚烫,犹自昏睡不醒。
诚王闻讯带来医侍诊脉,才知长公主寒气外侵,积郁已久,风寒伤及少阴。医侍见她脉象微细,手足冰冷,连重药也不敢下,只能以细辛甘草汤调理——这一昏睡下去竟两天两夜不曾醒来,商妤急得三魂出了两魂。虽然水米不进,喂她汤药却肯吞咽,病症也未见加重。
身子忽寒忽炽如在炼狱,昀凰心中却是清明的,知道自己病着,且病得不轻。
一向知道自己是强健的,但凡有些小小病痛也习惯了忍耐,却不料在这个时候病倒,昏沉沉里闻到药汁苦味,辛涩呛人,昀凰只得强迫自己咽下。
一定要好起来,即便死,也不能死在此时。
答允了少桓和母妃平安归来,也应诺了晋王的联手之盟,岂能相负于他们。若就此撒手,少桓必定失望,晋王也必笑她怯懦……心中忧急如焚,急出一身的汗,房里仿佛烘烤着火炭,令人口干舌燥。昀凰蹙眉辗转,想要唤商妤,却发不出声音。
眼前影影绰绰只见厚重帷幔,像山峦浓云一样压下来,压得她不能喘息,胸口窒闷欲绝。
救我,少桓。
明知远在千山之外,万水之遥,仍只念着这一个名字。
昀凰无力地喘了一声,放弃徒劳挣扎,任由周身火炭灼烧,喉中干渴欲裂,无数浓云阴霾将她包裹……忽而有风吹入,微弱的一丝风,带着晨间凉意吹来。这风和缓沁凉,掠过山峦,吹散浓云,拂过耳鬓发梢。
朦胧里睁眼,瞧见谁的身影飘忽在云霭间,似近又似远。
是谁的目光深深凝视,又是谁的气息温醇如五月的风。
昀凰静静躺着,心中烦恶却已缓了下去。
眼前人影微微晃动,似有人声低语,却来不及诧异,一股微带辛呛的药汁已涌入唇间。昀凰咽下两口,忍不住蹙眉瑟缩。手上却被谁轻轻握住,温暖的一握,暖意直透心底。
不是商妤,她的掌心不会这般温暖有力。
谁,这又是谁。
商妤正拿解热的药汁给她擦拭身子,忽见长公主微微睁眼,薄唇间叹出一声,“谁……”
“公主,你醒了!”昏黄灯影下,正是欣悦激动的商妤。
原来是她,昀凰微弱地笑了笑,神智渐渐清明过来。
商妤见她终于醒来,恨不得跪地合掌感谢上苍。她一脸笑容映入昀凰眼里,仿佛有着异样的熟悉,除了母妃与少桓,还有谁也曾这样关切地看她……是了,是沈觉吧。
“多谢你。”昀凰微笑,勉力抬起手,覆在商妤瘦削的手上。她的手也有些凉,并不像梦里握住那样温暖安稳。可惜,到底是在梦里。商妤却顾不得她这些心思回转,已匆匆转身唤人,欢喜道,“公主醒了,快请郭太医!”
难为诚王还惊动了太医,怕是费了许多风险周折。昀凰微微侧首,看见商妤一阵风似的折回内室,将几名侍婢使唤得练达自如。真是个体贴得力的女子,可惜跟来了此地……昀凰不觉歉然,却听商妤欢喜道,“多亏晋王带来这位妙手太医,只两剂药就让公主醒来,若让先前那庸医拖延下去,还不知……”
“晋王?”昀凰骤然出声打断她。商妤啊了一声,忙道,“奴婢只顾欢喜,忘了禀报公主,早间晋王前来探视,专程带来郭太医为公主诊治。”帷幔间,良久不见公主出声。商妤忐忑地想,公主或是责怪她不该让晋王入内,忙垂首道,“奴婢无能,晋王执意入内探视,奴婢拦他不住……”
“他,到了内室?”昀凰弱声问。
“是。”商妤越发忐忑不安,“太医为公主诊脉时,奴婢未能入内,只有晋王在侧。”
那温醇如五月的风,带着熟悉的气息,竟未想到是他。
昀凰缓缓将手交握,手上仿佛还停留着前一刻的余温。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昀凰这一场病,足足过了七八日才算好起来。晋王却再未出现,诚王也似乎忘了昀凰主仆的存在,鲜少履足过问。只有郭太医以替诚王诊治为名留在此间,每日探视,亲自侍药。
老太医年过古稀,性情和善,听他说起才知这诚王的私宅离帝都已经不远,快马一夜可至。问及再多的事,郭太医却缄口不言,口风纹丝不漏。
正是隆冬时节,入夜风雪骤急,北地的冬夜万籁俱寂。
错金麒麟暖炉加了香木末在炭上,暖香融融,醺人欲睡。商妤早早薰好了衾枕,催促昀凰早些安歇。一番患难下来,二人渐渐淡了主仆的位分,添了姐妹的亲近。
昀凰拥着一袭不离身的紫貂裘,倚在窗下倾听风雪呼啸之声。
昔日宫中也落雪,南国的雪是簌簌而落,说不出的空灵曼妙;北国的风雪却挟裹了刀锋般声势,尖啸盘旋在夜空,似有着摧毁万物的魄力。昀凰听得入迷,神往于这不顾一切的凌厉之声……蓦然,风雪里传来吱呀开门声,踏雪而入的脚步声在深夜里格外清晰。
“谁?”商妤一惊,来人夜入内宅,外院的仆役竟没有半点动静。
“晋王到了。”外头传来熟悉的语声,令商妤呆住。
昀凰披了貂裘匆匆迎出,房门开处,风夹雪粒倒灌进来,吹得灯影摇曳。四盏风灯在庭中飘摇明灭,照见雪地上一行人,个个身披连帽斗篷,周身遮得严实。
为首一人负手而立,身后有人擎起伞,鹅毛般的雪片被风卷得回旋飞舞,扫上他飞扬的玄色风氅。雪映人,人踏雪,茫茫夜色也在他身后淡去。
晋王掀了风帽,朝昀凰欠身而笑,“在下星夜冒雪而来,可否进屋讨壶热酒?”
他立在门前阶下,双足都没入厚厚积雪,笑容却似煦春三月。迎着那熠熠目光,昀凰一时有些恍惚,心中百般起伏,或焦灼或猜疑,都在这一刻平静下去。不过半年未见,她已憔悴如斯,他倜傥风神也平添了疲惫——其间多少风雨险阻,此时无需多言,彼此都是明白的。
她如约而来,他也守诺相候,走到这一步,往后便是生死盟友,进退相随了。
两人相视而笑。
烛影下,翩翩王孙,天人之质。
或许是连夜冒雪驰骋之故,借着灯色,只觉他一脸倦容,眼底虽有笑意,却不似当日飞扬神采。昀凰心中微微沉了下去,似他这般缜密之人,若非出了要事,必不会连夜冒雪赶来。
晋王却环顾四下笑道,“皇叔这地方有些寒碜,可还住得惯?”也不待昀凰回答,他已自顾在椅中坐下,闲适如在家中,随意将腿一伸,“我可以脱靴么?”
昀凰一怔,见他沾满积雪的靴子被屋内暖意一烘,雪水都化出来,将波斯绒的毡子泅湿一大片。他认真地望着她,不像是在说笑,“可以么?”
昀凰不觉莞尔,“殿下请便。”
他俯身脱下湿靴,坦然将一双修洁的赤足踩上绒毡。仆役取来干净靴袜替换,当着贵为长公主与皇太子妃的昀凰,他又若无其事地穿上靴袜,末了抬头一笑,“套着湿靴子好似站在水牢里,这可舒服多了。”
一壶酒烫至微温,入口最是酣绵。
静室内两人相对,不约而同都记起当日竹舍光景。他朝她举了杯,眉色飞扬入鬓,“竹舍一别,再无人可对饮。”昀凰噙一丝笑,举杯饮尽。
她仰首姿态如兰花盛放,令他微微失神。
“还顺遂么?”昀凰目光微垂,轻描淡写开了口。
晋王没有即刻回答,将杯中酒斟满才笑道,“有顺遂也有麻烦,你要听哪一样?”
昀凰微笑,“最坏的是什么?”
晋王眨眼想了一想,“最坏莫过眼下,我被禁足在王府,若被父皇发现偷溜出来,恐怕就要住进天牢了。”饶是心中已有准备,听到禁足二字,昀凰仍是一凛,未料事情已坏到如此地步。看她变了脸色,晋王仍是笑意不减,“能在此地与你对饮,总算还不太坏。”
“还不够坏?”昀凰叹口气,无奈笑道,“恐怕许多事你都有欠解释。”
他笑得狡黠,却叫人无法着恼。
再一杯酒饮下,晋王总算正了正神色道,“你不是有三个随嫁女官么,当夜躲过了两个,日前被父皇的人找到。这二人声称看到你的车驾被带走,更目睹尚钧和你一同遇刺。”
“有这等事?”昀凰惊道,“这分明是说谎,即便窥到我离去,也看不到瑞王被刺。”
“不错,剑奴此次虽有疏忽,也不至于愚蠢若此。”晋王颔首,“她们……要么是胡言乱语,要么是有人主使,且那人已猜到三分实情。”
昀凰脸色铁青,寒意陡生。
连她身边之人也被不知不觉动了手脚,若非动手得早,迟早要坏了大事。
陈国公,真真是老而弥辣。
昀凰良久不能言语,冷汗渗出掌心,终究抿唇低头,“昀凰此番大意,连累了晋王殿下,心中万分愧悔。”晋王凝视她,第一次见这倔傲之极的女子向他低头,却是大有担当,令人反添了几许敬意。
“公主不必自责,放走此二人是剑奴的疏忽,他已断腕谢罪。”晋王淡淡一句话,似冰屑落在昀凰心头,眼前掠过那少年刺客精悍沉默的面容,血淋淋的断腕二字,入耳悚然。
※※※
“除却这一桩,其余倒是大好消息。”晋王微微笑道,“秦齐盟军合攻东乌桓,势如破竹。乌桓人帮了你我大忙,与陈国公精锐大军一场血战,各有折损,裴家军趁势夺取东线,连下乌桓七座城池。护军将军何钺战死,何鉴之以治军荒废之罪,已被罢了兵权。”
他修长手指执起白玉羽觞,映着酒色潋滟,煞是好看,“这杯酒,且贺陛下与长公主胜券在握,不出此月,乌桓可灭!”
昀凰一言不发看着他,并不举杯,也无多少快慰神色。
晋王扬眉看她,“这消息仍不够好?”
“好,超乎意料的好。”昀凰露出一丝笑容,“你们也瞒得我很好。”
行宫一夜剧变,凭空杀出东乌桓人,原该遇刺的太子却逃走,刀下冤魂换了瑞王。南秦兵马竟也应对裕如,迅速调转刀刃,直指乌桓——原来是她小觑了人,北齐晋王,早已志不在黄雀,等不得面前挡道的螳螂慢慢捕食。他已是一只爪锐喙利的鹰,展翅欲搏长空,螳螂黄雀都是他口中之食。
可是少桓呢,她也小觑了他的野心壮志么?
昀凰想笑,唇角却只微弱一扬,“不知这一出嫁祸江东,是殿下妙计,还是敝上所欲?”
晋王凝视她片刻,坦然道,“若无陛下举兵相助,我必不敢兵行险着;若无乌桓牵制强敌,陛下为未必能孤注一掷。”
陈仓暗度,借刀杀人,原来他二人才是真正的盟友,早已联手设下陷阱,将所有人都蒙骗过去——晋王借骆后杀太子的刀,反夺了瑞王性命;少桓借乌桓之战,将何家葬送阵前;还有谁,谁手里握着谁的刀,谁又是下一个刀下亡魂?
太子是真的疯了,还是装疯避祸,坐收渔人之利?身份叵测的诚亲王究竟是敌是友?晋王看似泰然,自己却也置身微妙境地,稍有不慎,便招来极大凶险。而她的生死祸福也与他系在了一处……昀凰眼里变幻神色,俱都看在晋王眼里。
他避开她目光,将杯中酒缓缓饮尽,心中方始平静。
“你已见过诚王,想必知道他身份。”
仿佛看穿她疑虑心思,不待她问,晋王已开口,“皇叔与父皇同是高氏太后所出,如今父皇贵为至尊,皇叔却形同废人,太后也在行宫幽禁多年。你见过皇叔的脸,很是骇人罢?”
昀凰默然点了点头。
“那是拜皇后骆氏所赐。”晋王淡淡道,“骆后还是骆妃之际,讨得皇太后欢心,挑起太后与皇后元氏的怨隙。待元皇后抑郁而死,骆妃为后,一心执掌六宫大权,欲取高太后而代之。太后被自己提携之人反噬,败在骆后手里,一蹶不振……当时骆后无子,我母妃身份低微,恰又失宠,骆后便强行将我过继了去,再将母妃毒杀。”
他语声平静之极。
昀凰垂眸听着,同样的平静,不曾抬一下眸子。
眼前却恍惚浮起辛夷宫前浸满鲜血的玉砖,扑杀在囊中的幼儿,鲜血漫过每一条砖缝,勾画出弯弯曲曲图画。没有人会比她更明白他说出的每个字,也没有人像她此刻一样痛楚,为那个早早失去母亲,被迫寄人篱下的孩童。
何其有幸,她的母亲至少还活着,还能与她相依为命至今。
“她以为这秘密我永远不会知晓。”晋王淡淡地笑,“一生一世认她为母。”
然而她从不曾将他当作儿子,外人所见的母慈子孝、恩宠殊厚,都是做戏。她令他长出羽翼,再将这羽翼捆扎,以供她驱策驭使。如今瑞王一死,她没了依靠,多年苦心经营化为乌有,仅存的指望终于落在他身上。
“你有了新的盟友。”昀凰终于开口,娓娓道,“皇太后忍受这些年的怨气,也该扬眉尽吐了。”
元氏皇后死在太后手里,无论如何,高太后也不愿看到她所生的太子登基。
晋王所剩的对手,只余皇太子一个。
骆后大势尽去,已不配做他的盟友。
什么也不必说,她已懂了。
晋王深深看她,全不掩饰眼中激赏之色。
昀凰也默然凝视他半晌,终是摇头笑叹,“你究竟骗了多少人,骆皇后与东乌桓,偏偏都信了你……”
乌桓王妃,从前的长乐公主,她的异母姐姐。身为郭后长女的华琛,远嫁乌桓和亲,如今挟制年迈的乌桓王,一手把持权柄。郭氏叛党等一干逆臣逃入乌桓,为她所收留,图谋东山再起。乌桓王妃更是一心复仇,对少桓恨之入骨。晋王假意邀她联手攻打南秦,自然一拍即合,顺顺当当踏入他布下的圈套。
“至少,我不曾骗过你。”晋王的声音柔和,仿若一声叹息。
昀凰望着他,一时竟有些萧瑟,分不清心中是何种滋味。
四目相触,她眼里似有薄雾,他目光却如春水。
“何其有幸,这一路盲聩而来,我竟不曾被人骗了去。”昀凰自嘲地笑了,唇上依然苍白,紫貂裘不知何时已滑落肩头。晋王看着她,倾过身来,将她貂裘拢起。
昀凰眉睫一颤,浓重阴影旋即覆下。
他的确不曾骗她,只是一直隐瞒了她,那也怪不得他。
这世上谁都可以对她隐瞒,唯独有一个人不能。
晋王看透她心思,缓缓说道,“我曾答允过,在你安然抵达之前,绝不透露乌桓之谋。”
昀凰缄默,胸口似有什么在抽缩,钝钝木木不知疼痛。晋王的语声却是如此清晰,一字字传入耳中,“乌桓灭国之后,疆土二分,秦齐取南北各半。其中八百里殷川沃野,横亘秦齐之间,那便是你日后的封邑。”
“封邑?”昀凰心神剧震,眸中晶辉碎溅。
“这便是我与他的约定。”晋王深深看她,“昀凰,自此之后,你再不是无依无势。”
昀凰茫然睁大双眼,仿佛一个字也没听懂。
晋王神色复杂莫名,既庄重且慨叹,“他以疆土赠你,你便是封邑无冕的女帝。日后或去或留,都有安身立命之地……他为你设想十足周全,若论慷慨,纵是帝王也罕见。”
昀凰定定听着,脸上血色褪尽,仿佛已是痴了。
“封邑,我要封邑何用?”她只喃喃自语。
宁国长公主遇刺死在行宫,世上已没有华昀凰,谁去领受这封邑,谁得享八百里殷川,与她有何干系。她只愿做一介无名女子,悄然归去故国。
可他,设下这深谋远虑,往后种种都为她设想周全。
唯独,没打算让华昀凰死去,也没打算让她回去。
那日辛夷宫中,他笑着说,“若迟了,便再不许回来。”
再不许回来……
不许回来……
说什么黄泉白骨,原来他已悄然放手,独自转身。
他,已不要她。
霎时间天地昏暗,魂飞魄散。
昀凰缓缓抬眼,眼前之人是谁,他在说些什么,语声瓮瓮,一切都变得模糊。
只觉得累,再也不愿去想、去听、去看……那人却靠近过来,离得这样近,温暖气息拂上耳鬓,带着莫名的安稳味道。昀凰恍恍惚惚的,似溺在深水里,若伸手,眼前可有浮木?
身姿伶仃,神容凄惶,贵为一国公主一国储妃,此刻半笼在灯色下的女子却令石人也心伤。晋王忍不住伸出手,想替她拢一拢肩头貂裘,外边天寒地冻,她却穿得这样单薄。
然而昀凰蓦地抽身,拂袖将他重重挡开。
“我要回去。”
一字字,自唇间吐出,异常清楚。
灯影映着她毫无血色的面容,眉梢眼底似凝着一层薄冰。
皆是意料之中——她会说什么、想什么、做什么,他是知道的。晋王平静地看着昀凰,淡淡道,“你回不去,南秦已不是你离去时的南秦。”昀凰一双眸子黑得慑人,似要将他噬进眼底。可她知道他没有说谎,字字句句都是实情。
或许人会说谎,一桩桩事,却是千真万确浮现眼前。
原先她想,少桓只是太想做一个仁厚明君,所以不肯处死裴妃,不愿削夺裴家之势。如今她知道了,在他所布下的新棋局里,早早换了将帅兵卒,再无需她华昀凰的存在。
从前他不在乎,那时他只有她,只愿与她至死不离。而今他有了皇子,那小小婴孩将会在他逝后,坐上他的御座,接掌祖先基业,撑起整个皇朝的安危。帝王肩负千秋社稷,即便天不假年,来不及成为中兴明君,至少也要令江山稳固,不至断送在他手里。
他需要一个强大的家族,终生护卫在御座之后。
裴妃无子无女,她也必须依附在御座之后才得生存;裴令显忠勇不二,却无何鉴之的野心,亦无何家盘根错节之经营,因而他选中裴家,一手将这个家族推上御座之侧。
而华昀凰,一朝舍弃这个名字,抛却长公主之尊,失去帝王的庇佑,便又打回昔日原形,一无所有。没有家族、没有兵胄,凭什么坐在御座之后?
可笑她竟不曾想过这一层,心心念念回去,只为与他同生共死。
更可笑这昭然谜底,竟要假晋王之口揭示与她。
北齐晋王与南秦帝胤,是敌非友,他知少桓却远甚于她……朝朝暮暮深情,抵达不到帝王的深心。或许只有同样深负仇恨与野心的王者,才能了解另一个王者;只有同样敢于割舍的男人,才了解另一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