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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黛 正文 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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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证明,李柏奚还是挺了解张影帝的。

    程平的粉丝骂了一夜李柏奚。

    第二天,第二波猛料来了。

    程平的前队长发了一篇字字泣血的长文,痛述程平当初如何骚扰自己,而自己作为直男如何深受困扰,连成绩都受到影响,无奈之下只能将他劝退,却因此遭到了程平粉丝的长期辱骂。

    紧接着,又有人发出一张巴黎街拍照:“前两天拍的,背景里那俩人是程平和李柏奚吧?不是说李柏奚单方面骚扰他吗,怎么还能一起上街闲逛?”

    刚骂完李柏奚的粉丝:“……”

    营销号:“硬要说有人骚扰的话,只可能是程平骚扰李柏奚吧,毕竟前科摆在那里呢!”

    这一天在片场,李柏奚与程平全程保持着三米以上距离,连眼神都没有接触。

    马扣扣见缝插针咬耳朵:“下作。”

    李柏奚承认:“是我低估了这下作程度。如果是他们找人偷拍的,那我们很可能一直在被跟踪。”

    马扣扣:“应该还拍到了别的,攒着一波波地发。这边澄清一句,那边再发一张。”

    李柏奚已经仔细回想过了,他们平日在片场还算谨慎,应该没留下更亲密的照片,顶多化妆时摸过脸。但放大镜一架,白的都能说成黑的,更何况他们本来也不白。

    而且,这一波攻势堪称狂轰滥炸,一看就是砸了大钱。

    在这筹备已久的多方夹击之下,程平的团队被打懵了。昨夜仓促之下发出的那篇干巴巴的声明,此时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舆论的枪头已经统一方向,全部指向了程平。昔日他与粉丝的所有亲密互动,都被桩桩件件翻出来,当作欺骗的罪证。

    “深柜立直男人设就大可不必了,公众不是任你愚弄的傻子。先说好:就算你这会儿出个马后柜,我也不祝福。”

    “还第一时间拿李柏奚当挡箭牌,这种表面亲亲热热背后捅你一刀的阴险小人好可怕!”

    前队长或成最大赢家,随着成绩一道跌落的名声一夜之间触底反弹,甚至收获了一波惋惜:“要不是有程深柜搅浑水,说不定还能拿个冠军巅峰退役呢……”

    舆论持续发酵了两天,双方公关明着暗着斗法,张影帝仗着财大气粗加上先发制人,始终没给他们翻身的机会。

    战火不断蔓延,终于惊动了远在法国即将杀青的剧组。吃午饭时导演状似无意地找程平闲聊,问他“骚扰剧组成员的新闻”是怎么回事。

    程平调用了平生所有词汇,磕磕绊绊向他解释了一番。

    导演看不懂中文,自然也不可能去调查细节,面上只能一笑而过,轻描淡写地留下一句:“只要不影响电影评奖就行。”

    程平:“。”

    这两天里程平除了拍摄之外,就是垂着眼睛自闭,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事实上在李柏奚看来,他此时还能正常面对镜头,已经堪称一流演员了。

    李柏奚私下也咨询了做公关的好友。对方帮他分析了一通,最后总结:“此事对你的影响相对较小,这个时候什么都别做就是最好的应对了,等风头过去吧。”

    李柏奚:“那程平呢,有招吗?”

    对方叹了口气:“正式出柜算不算?如果他从此不想在国内混的话。哦,还剩一个招儿,把张影帝给点爆了,转移一下视线。你那里肯定有能爆的东西吧——不过,人家应该也算准了你不能用。”

    李柏奚顿了顿:“是。”

    这些年他口风很紧,背后从不论人是非,在娱乐圈里深得信任,所以直接或间接地接触到了很多他人的秘密。

    这个关头,只要张影帝黑料泄出,整个圈子都知道是他李柏奚干的。而化妆师这种行业,最大的禁忌就是守不住客户隐私。

    明星或许不在乎他是直是弯,更不在乎他家世如何,但只要他干过一次手撕客户的事,日后在圈内都会寸步难行。圈子不看对错,只看利害。

    到此时他才完全看清张影帝打的算盘:他的事业和程平的事业,只能二选一。

    那好友最后还发来一句:“听我一句劝,壮士断腕,当断则断吧。”

    李柏奚下意识地朝片场看去。

    今天是实景拍摄,程平正撑着一把纸伞,走向港口的渡轮。薄薄的雨雾像一层倦怠的烟,将人包裹在昏暗里。

    从他的角度看不见程平的正脸,只能看见伞沿下露出的伶仃的腰背,挺得那样直,像是稍微泄气就会折断似的。

    他的设计稿里有一张弘离开人世之前的造型,也是背影,由颈到腰有一段哀婉的弧度。但此刻望着程平,他却又觉得自己画错了,弘就该是这样的,绝不摧折。

    那是一只孤鹤,只会高飞或者坠落。

    午后他收到程平发来的信息:“到我拖车来补个妆吧。”

    这个时间补妆合情合理,被拍到也无所谓。李柏奚敲开拖车的门,里面只有程平一人,窗帘紧闭。

    “吃过饭了吗?”李柏奚坐到他旁边,瞥了一眼桌上没怎么动过的午餐。

    程平笑了笑:“我花了两天时间确认这里没有什么摄像头监听器,才敢找你。”

    李柏奚叹了口气:“这叫什么事儿。”

    这几天,程平的妆面都是马扣扣代劳的。李柏奚托起他的下巴对光观察了一番:“马扣扣进步挺大。”

    程平:“是的,学得很像。”

    李柏奚不满道:“那也不能说很像。细看的话还是手痒想改。”

    程平笑道:“那我卸了让你重化吧。”

    程平面色平静,已经没有愤怒或焦虑的痕迹了。李柏奚觉得奇怪,问他:“你经纪人那边想出什么对策了吗?”

    程平卸妆的手停了停。

    一小时前他接起了经纪人的电话:“这次你们想发什么呢?不必来问我,反正我也登不上账号。”

    “……不是。”经纪人语气疲惫,“我是来通知你,先前定下来的那部戏,公司给别人了。公司的意思是让你先低调一段时间,再另做打算。”

    程平听懂了。

    经纪人:“小程?你先别多想……”

    程平:“这几天,我确实想了不少。如果我从一开始就不隐瞒取向,或许公众也不会这样抵触。”

    经纪人也沉默很久:“是公司亏欠你了。”

    程平:“也不能这样说,如果我像李柏奚那样亮着取向,公司最初也不会培养我。”

    经纪人没有反驳,因为程平说的是事实。

    到这一步,所有埋怨追责都失去了意义。程平心平气和道:“很早之前你说过,如果我走到众叛亲离的一天,团队也会另做打算。现在就是那一天了,你有什么想法吗?我这边肯定不为难。”

    经纪人惊讶:“还没到那地步,只需要一段时间,我们慢慢引导舆论……”

    “——推给李柏奚?”

    经纪人没有说话。

    “我卸好了,你化吧。”程平将脸凑过来,动作像在索吻。

    李柏奚没有吻他,轻轻摸了摸他的脸:“经纪人怎么说?不要自己憋着。”

    程平不再动弹了。

    程平:“经纪人的建议,我否决了。先把电影完成吧,以后……再说以后的事。”

    他看着李柏奚拿出工具给自己上底妆,小声说:“化慢一点。”

    李柏奚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脑中一片空白。

    没有以后了。

    当时程平是这么说的:“我知道你还在联系公关,罗列李柏奚的黑料。我也知道这不是公司的意思,是你个人在帮我。X姐,谢谢你,停下吧。”

    经纪人:“录音是从他那里流出的。”

    程平:“这事对他也是无妄之灾。别拖他下水了,至少保住一个吧。”

    经纪人苦笑:“你真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啊。”

    程平也笑:“你不知道我是这种人吗?”

    经纪人妥协了:“给你最后一个忠告:跟他好好道别吧。无论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他,今后最好别再有任何交集。”

    李柏奚:“化完了。”

    程平对着镜子看了看:“好看。”

    他放下镜子,又吻了过来,这一回李柏奚接住了。

    李柏奚知道自己此刻应该想想办法,至少好好安慰他。但非常不合时宜地,心中只被一个想法占据:程平真是天生的演员,那双眼睛,绝望也有绝望的美。

    他搂着程平,手心在对方背上拍抚:“不要怕。”

    话音刚落,程平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猛然加深了这个吻。

    唇齿毫无章法地厮杀搏斗间,程平咬住了他的下唇,用力一扯。俩人都闻到了血的味道,像野兽嗅到了血腥气般骤然亢奋起来。

    冰冷的白鹤化作了一团燃烧的火。

    又或者那本就是一团野火,只因他需要一只鹤,才化了形来委曲求全。此时封印解开,肆无忌惮,要将这拖车、这片场、这一片海湾都烧成飞灰。

    他听见了程平的声音,但他不确定对方有没有开口。

    “李柏奚,今后你哪怕遇上千千万万个缪斯,每落下一笔,也都会想起我。”

    那天夜里,屠简的电话过来时,李柏奚已经站在阳台上抽完了半包烟。

    屠简:“你叔叔问你,需不需要帮忙。”

    李柏奚无奈道:“他那层级,哪懂这些脏事。”

    屠简语气悠然:“公关什么的是帮不上忙,至少可以保证你的小朋友有戏可演。别的地儿不收,让你叔叔收他。”

    李柏奚把烟摁了:“他要的不是这样一条路。真沦落至此,还不如别混。”

    “臭小子,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你居然说沦落。”

    李柏奚笑。

    屠简:“所以,你打算怎么办,壮烈一回吗?”

    李柏奚:“……”

    李柏奚有时候也会奇怪,自己明明很早就离开父母了,这女人为什么永远能在第一时间看穿他。

    屠简:“舍己为人,挺高尚嘛。”

    李柏奚:“别。我对高尚过敏。”

    屠简乐了:“要我说,这是你这辈子一切问题的根源。”

    “什么根源?对高尚过敏?”

    屠简不答,转而说:“你跟师弟那场比赛,我看了。很早以前我就说过,你这人对艺术不是没有理念,而是太有了。”

    李柏奚又点了一根烟。

    屠简:“你把艺术架在一个至高无上的地位,非要它飘在云端,不染纤尘。你的精神洁癖太严重了,连自己都不放过,却忘了人心原本就在泥淖里。我知道你看不上我跟你爸。”

    李柏奚:“……没有。”

    屠简:“你觉得我们弄不清自己在做什么,但我本就没想弄清。我的爱恨、我的创作、我的人生选择,都是从混沌里生长出来的,最终也会汇入人类命运的洪流。”

    李柏奚第一次听她说这些。他品了品:“您是在劝我拥抱平庸吗?”

    屠简女士笑道:“小朋友,差不多也到年纪了,妈妈告诉你一个残酷的事实:你虽然长得很漂亮,但依旧只是肉体凡胎,成不了仙的。接受这一点,才能画出画来,也才能好好爱人。”

    李柏奚:“……”

    屠简:“你爱他吗?”

    凌晨四点,马扣扣被低低的敲门声惊醒。他睡眼惺忪地爬下床,摇摇晃晃开了门:“亲爱的……”

    “别叫错了,是你爹。”

    马扣扣:“……”

    马扣扣一身起床气,一屁股坐回床上:“师父,怎么这时候来找我?”

    李柏奚平静道:“跟你交代点事。”

    马扣扣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什么?”

    他这才看清李柏奚穿戴整齐,甚至还拖了个小行李箱。

    马扣扣:“这不是还有几天才杀青吗?你去哪儿?”

    李柏奚:“所以才要交代给你。”他开始一样一样地嘱咐,造型图纸放在了哪里、谁的妆面需要特别关照、哪件衣服用完还得还……

    马扣扣愣愣地听着,迟滞的思维终于跟上了节奏,打断道:“你要去哪里?”

    李柏奚只说:“我跟导演打过招呼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了,好好干。其他事项,小杨那边会处理的。”

    马扣扣一径盯着他,眼圈慢慢红了:“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李柏奚愣了愣,再开口时语气放软了不少:“交给你了。杀青以后,帮我把这个递给程平。”

    李柏奚已经转身走到门口了,马扣扣的声音追了上去:“值得吗?”

    但李柏奚的脚步没有停留。

    这一天对于张影帝来说,注定是人生中难忘的一天。

    上午还一切如常,他跟人谈完项目,坐在家里悠闲地刷着手机,想亲自关心一下程平怎么死。

    然后到了中午十二点,毫无征兆地,他刷出了一条标题:“要说深柜演员,就不得不提到大名鼎鼎的张影帝……”

    随之附上他与新欢的酒店消费记录。

    张影帝拨通了妹妹的手机:“哪家公关干的?让他们识相点,马上撤了。”

    公关显然不懂识相。

    一小时后,上面的文章不仅没有消失,还多了点新内容:张影帝与小流量的亲密照片。

    张影帝的名字光速蹿上热搜榜首,马上有人开八他的情史:离过两次婚,育有一子。在婚姻中也曾与多名男艺人过从甚密。

    如果说程平只是欺骗女粉,那么张影帝骗婚多年的性质显然恶劣得多。

    德高望重敬业老艺人的形象崩塌成了齑粉。但这还只是序曲。

    一整个下午,每逢整点,新的爆料就像节庆烟花一般准时绽放,为吃瓜群众开辟出新的瓜田。张影帝这辈子从白手起家开始,为了上位使出的阴招、与同辈结下的梁子,甚至是公司欠下的烂账,都被摆到了无影灯下,供人细细观赏。

    连带着所有被他潜过的小明星,都被翻出来挨个儿抽打。

    晚八点,他收到了第一个洽谈撤资的电话。

    此时的热搜轰炸还在持续。张影帝试图砸钱摆平,真金白银砸下去,舆论不消反涨。于是他明白了,对方砸得更多。

    张影帝先是去找程平的公司,对方表示毫不知情,还给他指了条明路。

    晚九点,张影帝发出一条信息:“小李啊,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本来我也不是冲着你,你这初生牛犊不畏虎的,可要小心终有一日走到末路。”

    很久都没收到回复。

    张影帝又打了一段威逼利诱的字,还没来得及发出,对方的回复来了,只有两个字:“嗯嗯。”

    张影帝:“……”

    张影帝:“????”

    张影帝还是把那段威逼利诱发了出去。

    李柏奚这次多回了三个字:“看微博。”

    张影帝不明所以,打开微博,发现李柏奚刚刚发出了一段视频。

    画面中的李柏奚一身正装,素颜出镜,面色平和,对着镜头说:“我在此向同组艺人程平先生郑重道歉。在合作期间,对方释放善意,将我视为好友,我却辜负他的信任、罔顾他的意愿,利用职务之便私下展开追求,且因为处理不当,还造成他的声誉受损。作为化妆师,我的所作所为对公众造成了困扰,在此,我愿意引咎退出化妆行业,从此不再回归。欢迎大家监督。”

    他半鞠了一躬。

    张影帝麻木了。

    他不相信世上有这么狠的人,宁愿同归于尽,也要把他拉下马。

    但这么狠的人还真就让他遇上了。

    这段退圈宣言在多大程度上挽救了程平的名声,张影帝已经没有心思调查了。

    因为所有嘈杂的发言最后汇成了一道声浪,是冲着他的:“有人做出榜样了,你什么时候引咎退圈啊?”

    ……

    一切喧嚣的声波抵达不到的地方,在剧组酒店里,程平仍旧孤独地举着手机。

    “嘟——嘟——”从中传出的等待音缓慢而枯燥,犹如垂死之人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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