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牛月清回去,这一夜却和庄之蝶吵闹开来,说庄之蝶一定是和唐宛儿相好了,好得不是熟人朋友了,要不为什么骗她说唐宛儿早早回去的?庄之蝶再三劝解,牛月清只是不行,立逼着要交待与唐宛儿怎么好起来的,好到了什么个程度,亲嘴了还是做*爱了?在哪儿做的爱?怎样做的爱?庄之蝶到了这一步,只是闭口不吭。越是不吭气儿,牛月清越气,庄之蝶恼得从客厅坐到书房,她撵到书房;庄之蝶又从书房去卧室,她又跟到卧室。庄之蝶合着衣服蒙了毛巾被睡去,牛月清也睡下去,还是在追问。然后科喋喋不休地数说她在这个家里的辛苦;说结婚以来,庄之蝶太亏了她了,逢年过节,星期天假日没陪过她去上街,没陪过她看一场电影,买煤买面没动手过,做饭洗衣设动手过,她照看了他的吃的穿的。还得照看应酬家里来往客人,她是把单位的工作不当了一回事,是把自己的亲娘冷落在一边,只说一切来适应自己的男人了,可男人却心在别人身上!她说:你还是用不吭声来应付我吗?你以为这么不吭声就过去了?以前你这么待我,我饶过了你一次又一次,这次可不行了!你得说出个一二三来,你说呀!你得给我说个明白但庄之蝶劫窝在毛巾被里睡着了,且轻轻地发出鼾声。牛月清一下子扯了毛巾被,抓了庄之蝶的衣领使劲摇。骂道:你瞌睡了;你竟然瞌睡了?你就这么不把我当人,我给你当的是什么老婆,是猫儿狗儿你也不会不理不睬就瞌睡了?!庄之蝶忽地坐起来用力一抖,摔开了牛月清,下了床又去了书房。牛月清就呜呜地哭起来了。柳月在那边屋里听了,知道事情全是为自己惹起,却也有心想看看河畔里涨水。但听得牛月清放声哭开来,心里也有了紧张,就过来劝解。柳月一劝解,牛月清知道柳月是听见了他们吵架的内容,又觉得在柳月面前丢了脸面,便全不顾了,扑下床又到书房里、一把夺了庄之蝶正看着的一本画册扔到了地上。庄之蝶说:柳月你瞧瞧,她多贤惠,能摔了东西了!柳月偏说:庄老师,你把桌上的笔拿过,你就凭那支笔吃饭哩,大姐在气头上,小心把笔让她摔坏了!牛月清听了,竟然去抓了笔狠狠砸在门上,说:我就这么贤惠能摔东西了,我摔了让你看看我的贤惠!又开始骂柳月,柳月,你给我到你房子去,有你搅和什么?!柳月说:我搅和什么了?我没搅和的,你真有气了,你骂骂我么,我是保姆,我不怪你的。更气得牛月清回到卧室放声大哭。
一夜不安生过去,三人起来眼睛都肿肿的。柳月做好了饭,端了给两人吃,庄之蝶呼呼噜噜吃了,牛月清不吃。庄之蝶说:吃吧。吃饱了和我致气才有劲儿的。柳月说:庄老师,该你说话的时候你不说,不该说话的你却这么多的灵醒话!庄之蝶说:都是你柳月作怪,是你给你大姐说我和唐宛儿怎么啦?眼睛一夹。柳月就说:你们能怎么啦?!我说你和唐宛儿在市府门口等我的,那又有什么!你就说说你们在等我时说些什么呀不就得了?!庄之蝶说:随便说的话我能记得?以后有经验了,得出门买个录音机带在身上。牛月清一句一句听,却仍不言语。庄之蝶说:吃吧,吃了饭你和柳月到市长家去,正事还是要办的。你就给市长夫人提说官司的事,再让市长去找找政法委书记和院长,这事紧前不紧后的,就是市长去说这个情,那也得三两天的。没日子了,不敢耽搁了!牛月清终于开了口,说:让我去给市长夫人说,这阵又需要上我了?庄之蝶说:女人家对女人家好说话嘛。牛月清说:我不说!你爱景雪荫么,你爱女人么,你还怕她告状?桃色*官司,多中听的名字!你不是也常说,宁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吗?法院判你杀了头,那才多风流,我去说什么?自己的男人和别的女人艳事露了马脚,我倒去灭绝风声,我这女人就这么不值钱,不识体面?庄之蝶见她再这么说,又是一声不吭了,待她气喘咻咻起来,问:说完了没有?牛月清说:你有理由你说么!庄之蝶说:你不去找市长说话,我也不去!你说我和唐宛儿好,我就是和唐宛儿好,好到啥程度,你愿意怎么去想象你只管去想象;你也再给周敏打个电话,也可和周敏一块去调查!说完,就走出了门。走出门了,又返身回来,拿了桌上那包皮香烟。
于是,牛月清上午没有去上班,趴在屋里哭得伤心悲恸,脚手都是发凉。柳月先是去劝,落得一片训斥,索性*坐到书房呆呆地隔窗去着窗外马路上的行人车辆。而拉着铁轱辘架子车的老头却一个多小时地在马路边上吆喝:破烂!破烂喽!承包皮破烂喽!吆喝得心烦。隔壁单元的人就火爆爆地开了后窗叫道:收破烂的!收破烂的!老头仰了头来,说:在这儿,有破烂吗?那人说:我**的!老头不恼,拉了架子车一边走一边却又念唱了一段谣儿:
一等作家政界靠,跟上官员做幕僚。二等作家跳了糟,
帮着企业编广告。三等作家入黑道,翻印婬*书换钞票。
四类作家写文稿,饿着肚子要清高。五等作家你潦倒了,擦沟子自己去把自己操。
下午里,牛月清和柳月仍是去了市长家。市长忙着哩,要开会。市长夫人和大正热情接待她们,就提出了结婚的事,说一个月后的今日,柳月到这里将不再是客人;而你家夫人再来时,柳月却要作招待大媒人的主人了。牛月清听了,脸上自然是一团笑。市长夫人又说,柳月的父母不在城里,你们对柳月那么好,就是柳月的娘家人,到结婚那日,娘家人按民俗要陪嫁妆的,迎亲的车辆还要上你们家接新娘的。牛月情心里犯啼咕,嘴里却笑着说这当然的这当然的。市长夫人就乐了,说:这真的当然了?!你们做了大煤,还要你们出水,那不让人把我们家笑掉了牙?嫁妆不要你们花一分钱的,事先大正着人会把嫁妆先抬过去,那一日再体面地抬过来。牛月清就喜欢他叫道:哎呀,大正就是不事先抬嫁妆过来,我们也不能让柳月空手甩着过门呀!既然你们想得这么周到,要给我们个大脸面,我和之蝶盼不得永远做柳月的娘家!两个女人就以亲家的关系说起话来,完全是女人所操心的事,如做哪些家具,家具做什么式样,涂如何的颜色,招待哪些亲戚朋友,在哪儿请客,请什么价格的席面,谁作陪娘,谁作司仪,谁来证婚,罗罗嗦嗦直说了一个下午。末了,牛月清才把这日来最主要的目的不经意地说出。她详细地叙说着官司的起根发苗,满面痛苦地唠叨官司以来所蒙受的折磨,就反覆强调实实在在走投无路了才来求救于市长的。牛月清说这话的时候,不看市长夫人的睑,节奏极快,说过了又觉得语无论次,又重新说。心里叽咕,我豁出这老睑了,我不能看她的表情,她若面有难色*,我就说不下去了;等我一古脑把话说完了,她若回个模棱两可的话,我这就立即告辞走了。她终于说完,脸色*通红,又说道:哎呀,你瞧瞧我给你说些什么呀,老庄叮咛我千万不要在你们面前提说这事,我怎么就说了?这事是太丢人了,外边纷纷扬扬议论老庄,他整日在家烦得坐立不安,这给你说了,你们怕也该耻笑他了!市长夫人却笑了,说:这有什么丢人的?打官司是正常的事么!老庄这些文人好面子,有这宗事也不见他来给大正他爹提说?!牛月清说:他呀,只会写文章,出了门木头石头一样的!前几日几个人还对我说,作家天上地上没有不知的,你和庄老师在一起,生活一定丰富极了!咳,他那写书全是编的,其实生活中啥也不懂,家里日子才叫枯燥哩。你问问他,除了编写故事,他还会什么?甭说和市长比,比个科长也不及哩!一俊遮了百丑嘛!市庆夫人说:可我就是不会编,你也不会编嘛!一个市长能选得出来,一个作家可不是能选出来的,他是咱的市宝哩!牛月清说:哟哟,你把他还说得那么高的!可那景雪荫就是告了他嘛。要成心把他搞臭嘛!市长夫人说:这我告诉你,一个人别人是打不倒的,除非他自己。西京城里不能没有个庄之蝶,谁要打倒庄之蝶,市长也不会答应的。就一边用抹布揩桌上的茶水渍,一边说:这事我给大正他爹说:牛月清心里清亮了,却真担心她会忘掉,就又说了市长不帮忙就可能出现的严重后果。市长夫人就说:我记得着的。柳月呀,你到冰柜里给你大姐冲一杯柠檬冷饮。柳月端了冷饮,过来说:大姐,你今日可把庄老师作践够了。人家是大作家,你倒把人家说得一钱不值了!市长夫人说:你大姐哪里是作践你庄老师,她哪一句不是在夸说?牛月清笑着说:我老早就说了的,下一辈子再托生女人,死也不嫁个作家了!市长夫人说:好呀,只要你现在露这个风儿,你看西京城里有多少人要抢他了!牛月清说:谁会要了他?只有我这傻女人了当年嫁了他,这会儿谁要我给了谁去,我兴得念佛哩!柳月就说:是吗?是吗?牛月清就拿眼睛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