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月清下班回来,让柳月叫庄之蝶吃饭,柳月说:“大姐,老师怕是在书房又写得忘了时间,你去叫吧。”牛月清去了书房,没人,就嚷道怎么不关窗子,稿纸满地都是!捡起来看时,就走不动了,坐在那里一直看完。柳月偏走进来说,大姐,要吃饭了,你怎地也坐在这里用功,你脸色不好?!”牛月清说:“柳月,你今日收到哪儿来的信了?”柳月说:“没收信的。是唐宛儿姐姐来过。有什么事吗?”牛月清说:“没事,我问问罢了。”倒把那信装了口袋,自个去吃饭,柳月去卧室喊了庄之蝶,又喊了老太太来吃饭,庄之蝶出来见牛月清已在吃,就说:“娘还没吃,你倒先吃了?”牛月清说:“娘还吃什么,说不定她将来得讨饭去!”庄之蝶说:“你在外边不顺心了,别拿我们做出气筒。”牛月清说,“我拿谁出气,我还有出气的人?”庄之蝶见她越说越不像话,便也脸上沉下来,说:“神经病!”牛月清听了,就把碗咚地往桌上搁,反身进了卧室呜呜哭起来。老太太出来问柳月:“你惹她了?”柳月说:“我哪里惹她!”老太太就骂道:“没人惹你,你哭什么!你还有什么糟心的事?这个家庭谁不说好,说来说去,不就是没个儿女吗?没个儿女,你干表姐是满口满应了,要给咱生养一个的,说不准儿也是已怀上了的,有了芽儿还怕长不大吗!娃娃是见风长的:你现在就要在外边造影响,说你是怀上了,到时候掉个包皮儿谁知道?!”庄之蝶说:“娘,别说这些了!”老大大说,“不是为孩子的事?那她哭什么?!这家里吃的有吃的,穿的有穿的,啥家具没有,啥名分儿没有,出门在外连我老婆子人都另眼看待的!之蝶是对你不好?你年轻轻的,他就请了保姆来,你菜也不买,衣也不洗,饭也不做,你《废都》完整版(贾平凹)10还有什么要哭的!”牛月清听了,在卧室说:“对我好嘛,好得很!我辛辛苦苦为这个家;哪一样不护了人家,谁知道一腔热火暖了人家的身子暖不了人家的心!”庄之蝶说:“你这是怎么啦,尽胡说八道!”牛月清说:“我胡说八道?!怎么啦你心里明白!”老太太说:“我心里明白,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待之蝶好,之蝶能不知道!他只是言语短些,不会给你耍甜嘴儿!”牛月清说:“他话给别人说尽了,在家里当然言语短!”老太太说:“你别作孽,我拿眼儿看着的,之蝶一天好不辛苦,整天来人要接待,人一走就趴在那里写,写着还不是为你挣钱争名儿吗?脚伤成那样,是别人早躺下了,但他在书房一呆就一个晌午的。”牛月清说:“写嘛,当然写哩!他哪里累?越写越精神的!”就放声大哭。气得庄之蝶吃不下饭,倒在沙发上去睡了。柳月端了饭碗去卧室拉牛月清,牛月清不吃;又来拉庄之蝶,庄之蝶想这一定是柳月透了什么风儿,就凶狠狠说:“不吃,气都气饱了,你一个吃去!”噎得柳月也坐回到老太太卧室里垂泪。
如此一个下午一个晚上,全家老少无话。天明起来。庄之蝶想起到阿兰那儿去,便到书房取那封信,却怎么也寻不到。出来问柳月,柳月说她不知道,牛月清披头散发从卧室出来,冷笑着说:“一夜想好了吧?”庄之蝶说:“想什么,想了一夜的气!”牛月清说:“当然恨我的,阿贤哥!”柳月说:“阿贤,阿贤是谁呀?”牛月清说:”你老师有许多自己起的笔名你不知道?除了笔名还有人给你老师起名哩,阿贤,瞧多甜的?!”柳月就说:“庄老师,你怎么还有这么个名字?”庄之蝶听了,方明白写的那封信在夫人手里,知道了她为什么起事了,心倒放下来,但随之借题发挥,就说:“你看到那信了?”牛月清说:“你要秘密联系,你就得操点心保存好。你知道我拿了信,那我问你,你这个同学是哪一位?什么时候接上头的?你给她的四五封信上都说了些什么?有了一个景雪荫,已经闹得满城风雨,没想还有一个‘梅子’,‘梅子’是谁?”庄之蝶说:“你小声些好不好,让四邻八舍都听见吗?”牛月清说;“就要让人知道,名人在外被人当神一样敬的,谁知是男盗女娼!”柳月说,“大姐,报刊上都写着你们是美满婚姻,深厚的爱情,你别误解了老师!”牛月清说:“哼,深厚爱情,爱情使我成了瞎子!”庄之蝶一直等她发完了火,方一字一句说:“你现在听着!阿贤《废都》完整版(贾平凹)10不是我的笔名,也不是别人给我的爱称,阿贤是杂志社钟唯贤的小名。梅子是谁,梅子是钟主编大学相好的女同学。”就如此这般说了钟唯贤的经历遭遇和现在的情况,又说了在王主任那儿如何见着阿兰等等,未了道,“钟主编为文章的风波,实在是待咱不浅,我也是同情他,理解他,才突然萌生了何不为他晚年精神上给点安慰的念头,就以梅子的口吻变了字体写了信寄给老钟,但信总不能在西京发,是要让阿兰寄给她大姐,由她大姐再发回西京。事情《废都》完整版(贾平凹)10就是这样,你若不信,你去问问周敏就知道了。”牛月清和柳月听了,一时呆住,却又有些像听神话故事似的。柳月说:“大姐,这么说老师在替人拉皮条了!”牛月清说:“这我当然要问周敏的,即便是为了钟主编,你却能写得那么甜甜蜜蜜,你一定是有过这种心情,才写得这样呢?”庄之蝶说;“我是作家嘛,这点心理都没有当什么作家?”牛月清便把信给了庄之蝶,说:“没事倒好,那你心虚什么?我生了气,你瞧你脸色都变了,也不理我。现在说的到底是真是假我也说不准,就是假的,你能说圆泛,哄过我就是。女人家心小,经不住你三句哄话的。”庄之蝶说:“这信你怎么就看见了?”牛月清说:“柳月让我去书房的,信就一页一页在地上。”庄之蝶说:“信我用镇尺压着,就是有风也吹不到地上去的。”柳月便得意了:“是我看到了,怕你犯错误,故意放在地上让大姐看到的。”牛月清说:“柳月做得对,以后有什么事你就告诉我!”庄之蝶就生气了,说:“你要当特务的?”柳月至此,倒后悔自己逞能,说了不该说的话,便要求让她去阿兰那儿送了信去。牛月清却说她上班时顺路去好了。
整个上午,庄之蝶就生柳月的气,不给她好脸色。柳月接电话,嫌柳月声音生硬,柳月说:“你说上午电话一律不接嘛。”庄之蝶说:“那你也得先问问是谁,有什么事?一律拿了听筒说‘不在’,你给人家发脾气吗?!”有人敲门,柳月放人进来,是三个业余作者来请教庄之蝶的,尽问:“老师,你给我们说说小说怎么写呀?”庄之蝶说:“这怎么说?你们写多了就会了。”来人说:“老师保守,你一定有诀窍的!”庄之蝶说:“真的没有。”来人只是不信。如此一个小时过去,来人才怏怏而去。人一去,庄之蝶就又训柳月为什么不说我不在家,让这些人耽搁时间?柳月说:“我哪里知道这是些闲人?”委屈得在厨房抹眼泪。过了半日,门又敲响,开门是周敏,柳月说:“老师不在!”庄之蝶在书房听见了,却说:“在哩,到书房来!”周敏就怪柳月骗他,又是气得柳月流了一鼻子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