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同前景。
〔四个工人,其中一个黑人,一个拉美人,两个亚洲人。四人抬上场一个棺材形状的无盖透明柜子。
〔老黑用洋泾浜英语指挥着工人。
老黑小心点,小心点,对对对,先放在这里,小心,小心……
慕飞(低声)老黑,你他妈的什么意思?
老黑(诧异)怎么了,刘主任?
慕飞这分明是个棺材嘛!
老黑(笑)刘主任,您这就不懂了。这是新近在富豪圈流行的鱼缸样式——棺材——官财——当官发财,这不正符合单老爷的身份吗?
慕飞我跟你说好,要是单老爷不喜欢,你必须抬回去。
老黑那是自然,一切为了让老爷高兴嘛。但是,根据我对老爷的观察和了解,他一定会喜欢这个款式。
慕飞你那么肯定?
老黑我们生意人,如果不察言观色,那是要饿肚皮的。
慕飞接着说。
老黑老爷心胸豁达,不拘小节,看破生死,勇于创新,行为无常,出语幽默,想常人所不敢想,做常人所不敢做……
慕飞什么乱七八糟的!其实,我们老爷最大的特点是宽容,尤其是对你们这些小奸小坏小骗子,他是能装糊涂就装糊涂。
老黑大事不糊涂,小事装糊涂。你家单老爷,是个大人物。空有经世才,惜无施展处。
慕飞行啦,别脱口秀了,赶快干,趁着老爷子还没起床。
老黑好嘞,(指挥工人将鳄鱼从小柜子移往大柜子)小心点,对,先用绳圈套住它的嘴。
〔工人用带柄的绳圈套住鳄鱼的嘴巴,然后一齐发力,将鳄鱼移至大鱼缸。
〔鳄鱼一动不动,如同一截朽木。
〔在老黑指挥下,四个工人将空出来的小鱼柜抬下。
慕飞多少钱?
老黑您看着给。
慕飞看着给?你有那么豁达吗?
老黑瞧您说的。
慕飞(递给老黑一个信袋)老规矩。
老黑(捏捏信袋)好像厚度不够。
慕飞新钱。
〔无惮穿着睡袍上。
慕飞市长早!
老黑老爷早!
无惮一早晨,就听着你们在这儿吆喝,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老黑对不起,老爷,其实,我们是压低了嗓门的,生怕惊扰到您。
慕飞想给您一个惊喜呢,让您一起床就能看到您心爱的鳄鱼已经生活在宽敞亮堂、不影响它生长发育的新环境里了。
无惮(走近玻璃柜,打量着柜里的鳄鱼)好!鳄鱼舒坦了,我就舒坦了。鳄鱼就是我,我就是鳄鱼!
老黑我斗胆揣摩,您老人家对这柜子的形状也一定是满意的吧?
无惮还缺一个盖子。
老黑老爷,鱼缸没有带盖子的。
无惮没有盖子,怎么能盖棺定论呢?
老黑老爷,这不是棺材,这是鱼柜,做成棺材形状,只为讨个口彩。
无惮虽然是个鱼柜,但完全可以当棺材使用——好像是为我度身定制的嘛——帮我预备个盖子。
老黑单老爷的幽默天下第一……如果真要定制,是要同等材质呢,还是……
无惮你随便。
老黑上边要不要刻上点什么呢?
无惮这里的人都刻什么?
老黑去年台湾李老板去世,他在棺盖上刻着“寿终正寝”。
无惮还有刻什么的?
老黑前年香港白老爷去世,他的棺盖上刻着“往生福地”。
无惮俗。
老黑老爷您自己出词。
无惮“罪该万死”。
老黑老爷开玩笑。
无惮你看我像是开玩笑吗?就是这,“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老黑老爷真是看破了生死的高人,其实生就是死,死就是生。
无惮我一直想知道你来美国前是干什么的。
老黑我说过了,老爷,倒腾观赏鱼,兼卖各种养鱼器物。
无惮因为从你的话里,偶尔会透露出一些知识分子的味儿。
老黑老爷您逗我玩吧,我身上有鱼腥味,但绝对不会有知识分子味。
慕飞知识分子是什么味?
老黑应该是廉价的香水与上好的老陈醋调和在一起的气味。
无惮还应再搅和上一杯咖啡半块臭豆腐。
慕飞隔夜的蒜泥加两勺。
〔瘦马披着睡袍,披散着头发从楼梯上下来。
瘦马再加一瓶老虎尿。
〔众笑。
慕飞绝密配方,必将风靡全球的知识分子专用饮料。
老黑(神秘地)这会是一种什么味道?
无惮大概类似于雪碧与葡萄酒混合的味道。(若有所思)该死的混合饮料,暧昧的味道。
瘦马(对众人)你们知道我们的市长大人是什么意思吗?
〔众人不解。
瘦马他想起了当年那些风花雪月的事。
无惮闭嘴。
瘦马不可能!
无惮那就请你像墨斗鱼一样,把你满肚子的黑水连同内脏一起喷出来吧。
瘦马总有一天我会说的,我不但要说,我还要写,添油加醋地写,望风捕影地写,我要用生动的细节把谎言证明得比真实还真实。
无惮如果做到了这一点,你将成为一个不错的作家。
瘦马呸,我最瞧不起的就是国内那帮作家。
无惮你是不是吃了什么药了?
瘦马我昨天晚上读了一本书,才明白了,我之所以落到今天这种狼狈境地,就是你这个坏蛋造成的,而你这个坏蛋,是披着红色外衣混到革命队伍里来的白匪,是披着羊皮混到羊群里的狼,而我,是煤矿工人的女儿,身上流淌着无产阶级的血液,但不幸中了你的圈套,蜕变成了一个阶级异己分子。
无惮你父亲是个小煤窑主,他在自家房子后盗挖国家的煤炭,导致瓦斯爆炸,造成重大伤亡。如果不是你为他求情,应该判他无期徒刑,但最终只判了他五年,服刑两年,就办理了保外就医。
女佣(过来)老爷、太太请用餐。
无惮(对老黑)你确保,换柜后它一天能长三厘米?
老黑老爷,我担保,在这个柜子里,一年内它如果长不到两米半,你把我扔到柜子里去给它当点心。
无惮如果把它放到那个五米长的大鱼柜里,它能长到几米?
老黑最少三米。
无惮如果放到院子里的游泳池里呢?
老黑我估计,它将长到五米。当然,必须保证有充足的食物供应,最好是活鸡活鸭活兔活猪。
无惮活人呢?
老黑老爷又玩黑色幽默了。
无惮好吧,老黑,先让它在这个玻璃棺材里住一段,然后就把它移到那个大鱼柜里。
慕飞那这些昂贵的热带鱼可就要倒霉了。
老黑还需要对这个大鱼柜进行改造,一半是水,一半是沙,因为鳄鱼更喜欢趴在沙滩上闭目养神。
瘦马我会尽快地把这个怪物毒死。
无惮投毒是无耻的犯罪,你应该与它决斗,如果你能用一把刀将它杀死,那是可以的。
瘦马不用刀,我用牙齿、拳头,也可以咬断它的脖子,把它的脑袋捣成烂泥。
老黑听老爷与太太拌嘴,胜过听相声。
瘦马我跟了他这么多年,啥都没学会,就学会了吵架!
无惮(指指鳄鱼)你会爱上它的。
瘦马天哪,你真敢用词,爱,爱能随便用吗?这世界上只有恨,哪有什么爱?即便曾经有过,那也是充当欲望的遮羞布。所以,所谓的爱,都是交易,最终都会转化成恨。
无惮你进步很快,已经可以为《真真理报》写社论了。
瘦马那烂报纸,只能当生壁炉的引火纸。
无惮擦屁股不行吗?
瘦马用报纸擦屁股的时代早过去了。
无惮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
瘦马该背叛的就得毫不犹豫地背叛。
无惮好!我就欣赏你这种劲儿!我最怕的就是哼哼唧唧,哭哭啼啼。——昨天那份《真真理报》看了吗?
瘦马我吃饱了撑的?
无惮(问慕飞)你看了吗?
慕飞大概地翻了翻。
无惮必有一条消息会令你眼前一亮。
慕飞眼前没亮,是一黑。
无惮简单地说给她听听,为什么眼前一黑。
慕飞我市政协副主席老吴,让他侄子吴楚在雷桂香的车里安了一个爆炸装置。
瘦马是吴老结吗?如此毒辣,雷桂香可是为他生了一个儿子的。——炸了吗?
慕飞炸得七零八落。
无惮吴子和,略有口吃,但讲话很有魅力,人送外号吴老结。他在B县当县长时,即与这个当时在县政府招待所当服务员的雷桂香好上了。后来他利用职权,帮雷转成了事业编,又提拔她当了土地管理局办公室主任,还把她的弟弟妹妹,连同她的父母都转成城镇户口。但她一直为了名分催逼吴子和离婚,而吴子和的原配坚守阵地,寸土不让,雷桂香要吴子和赔她三百万,否则要到纪委举报。她把吴子和逼急了,于是……
瘦马我可没逼过你……
无惮即便你逼我,我也不会像吴子和那样,用这样笨拙的方式杀人灭口,结果人杀了,口灭了,自己也身败名裂。
瘦马吴老结可是你一手提拔起来的,你们是一丘之鹿。
无惮一丘之貉!
瘦马我偏要读一丘之鹿,你管得着吗?
无惮坦率地说,吴老结这头鹿还是有能力的,只可惜他睡了不该睡的女人,而且用错误的方法,把一个淳朴的农家女子,培养成了一条贪得无厌的鳄鱼,然后又以最糊涂的方式试图一劳永逸地解决这条鳄鱼。其实,既然连炸弹都敢往女人车上装,还有什么好怕的?
瘦马既然连炸弹都敢装,怎么连个婚都离不了?雷桂香要的就是一个名分。
无惮名分真的那么重要吗?
瘦马对女人来说,名分就是生命。
无惮总有一天人们会认识到,所谓的名分其实是套在脖子上的枷锁。
瘦马我宁愿套着枷锁!
〔老黑悄悄地溜下。
无惮(对老黑的背影喊)你搞点有营养的东西来,我希望能看到它尽快地长成一个庞然大物。
瘦马(对老黑背影)给我买剧毒的药物,一克能毒死一条鳄鱼那种。(转问慕飞)什么药物最毒?
慕飞(讪笑着)应该是耗子药吧?我记得我们老家集市上有个卖耗子药的老汉,他在集上喊:耗子药,耗子药,老谭秘制耗子药,百发百中真有效;耗子吃了我的药,满地打滚喊口号;公耗子吃了咬死母耗子,母耗子吃了咬死公耗子,只要有一只耗子吃了药,全村耗子都报销。
瘦马那就请你去给我买一包这样的耗子药。
慕飞后来,村子里一个妇女与丈夫打架,一时想不开,买了两包老谭的耗子药吃了,然后换上新衣,躺在炕上等死,结果美美地睡了一觉。那妇女到集上去找老谭算账,说他卖假药,老谭笑道,我卖的是耗子药,人吃了自然无效。那女人道,都说你是傻瓜,我看你比谁都精。
无惮装傻真是大智慧啊!
女佣老爷、太太,早餐准备好了。
无惮好吧,我们边吃边吵吧。慕飞,你与我们一起吃吧。
慕飞你们吃,我要去一趟教堂,马神甫帮我弄了两本简体字横排版的《圣经》。另外,您选定的“酒保”——.22Barkeep转轮手枪到货了。
无惮好,赶快去取,赶快去取,我要看看伟大的《圣经》是如何描述鳄鱼的。我更想试试用转轮手枪能不能打碎鳄鱼的脑壳。
瘦马你既然养着它,为什么要打死它?
无惮我内心深处有两个执着的声音在召唤着我,一个喊:让我研究鳄鱼,让我观察鳄鱼,让我明白上帝为什么要创造出这样一种生物……一个喊:打死它,打碎它的脑壳,让它停止生长……
瘦马卖耗子药那人装傻,我看你是装疯。
无惮装疯比装傻难度大,不过,我应该可以胜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