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座的语气虽然平淡,却让黄贤正心中大惊,徐安才是怎么死的,他自然很清楚,还是他交给卫良弼的任务,由卫良弼亲自出马,下了狠手除掉的,只是这件案子做得天衣无缝,可是今天局座突然提到这件事,目的是什么呢?
黄贤正说道:“这件事我亦有耳闻,只是局座不是让边处长去处理了吗?他是自己落水而亡,局座旧事重提,是什么意思?”
局座接着施加压力,说道:“忠信,徐安才怎么死的,你我都清楚,常德地处长沙通往重庆的必经之路,这个人又是贪得无厌,敛财无度,当然是死有余辜。
只不过当时卫良弼就在附近的五十七师查处军饷失窃案,你说是不是很巧?”
“这不过是个巧合罢了!局座多心了!”黄贤正自然是把嘴咬死,反正没有确凿的证据,可以证明是卫良弼动的手,自然是不肯认的。
“当然只是个巧合!哈哈,是忠信你多心了!”局座哈哈一笑,接着他的脸色变得郑重起来,“我可以当一切都没有发生,你们走私渠道做的多大我不管,我不多要一分钱,至于徐安才怎么死的我也不管,不过是一个酒囊饭袋之徒,我只要忠信你答应,让志恒出手把这十亿法币给销毁了,大家一切照旧,你看怎么样?”
黄贤正心中一苦,自己到底还是斗不过这头恶狼,被他拿捏得死死的。
“局座,不是我不肯松口,只是这次的任务太过于凶险,志恒若是有个意外,上海情报科可就难保全了,我们的损失可就太大了!”黄贤正最后再试图改变局座的想法。
“你不用担心,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什么事情能够难得住他宁志恒,我对他充满了信心,再说这一次是情非得已,我保证下一次绝不让志恒再冒险出手!”
黄贤正看事情已经无可挽回,终于无奈地说道:“好吧,只好如此,任凭局座定夺吧!”
宁志恒很快就接到总部的电文,内容和他预想的一样,销毁法币的任务还是交到他的手上了,好在他对此早有准备,也并不觉得意外。
其实对于阻止日本人印刷法币的计划,宁志恒早就有自己的想法,他觉得完成任务,并不一定要去销毁法币。
他只需要推迟法币印刷成功的时间,就可以让日本人的这一次阴谋破产。
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国统区内流通的法币正在迅速贬值。
两年前,也就是一九三七年淞沪会战爆发前夕,国民政府的法币发行总额不过十四亿余元,那个时候的法币是最为坚挺的时期。
可是随着战争爆发,日本全面侵华,日本人为了破坏中国国统区的后方经济,在日本占领区强行以日本发行的军票收购法币,或者自己进行走私物资套现法币,然后再送往上海,从中国政府开设的银行兑取英美等国的外汇。
这种空手套白狼的手法,让中国政府吃了大亏,最后在一九四零年,也就是一年之后,国民政府取消无限制外汇买卖,于是法币的价值开始直线下跌。
之后的法币价值更是跌得惨不忍睹,到解放战争之时,法币发行额竟达到六百万亿元以上,等于抗日战争前的近五十万倍,物价上涨四千万倍,法币体系终于彻底崩溃。
当时曾经有造纸厂以低面额的法币作为造纸的原料而获利,也就是所谓的钞票不如纸,这的确是真实存在的。
现在是一九三九年的二月,法币已经开始下跌的厉害,打个比方说,一百元法币,在一九三七年,可以买两头牛,那么现在最多可以买一头猪,到明年,也就是一九四零年,最多就是一袋面粉的价钱,到了一九四二年,勉强可以买一只鸡,一九四五年,可以买两个鸡蛋,最后到了一九四九年解放前夕,连一张纸都买不到了。
而这一次日本人缴获的半成品法币,都是十元面值的,就现在而言还是一笔天文数字的巨款,用来击垮国统区的经济还是勉强可以做到的,可是在一年以后,中国政府因为通货膨胀,发行大面值的法币之后,这十亿法币最多也就算是一笔巨款,破坏力就寥寥无几了。
所以宁志恒的思路并不是要冒大风险去销毁法币,他只需要推迟对方印刷成功的时间,最好能够推迟到明年,中国政府取消外汇买卖制度之后,那这十亿法币即便是印刷成功,投入到国统区里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而推迟印刷法币,有很多种方法,目前就有一个最简便的方法,那就是直接将日本政府雕刻的十元法币面值的雕版给毁了。
要知道一块雕版的制成是非常不容易的,它需要雕刻技艺极为高深的雕刻大师,在显微镜下一点一点的雕刻而成,任何一点失误都会导致整个雕版不可挽回的损坏,成功率非常的低,有时候一块雕版的完成需要将近一年的时间。
所以宁志恒一开始就把主意打到了这块雕版上面,还有十天,何思明就会把日本的雕刻宗师神田玉山接到上海,随行带来的,就是那一块已经快要接近完成的雕版。
自己作为日本海外艺术界的新秀,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接触这位雕刻宗师,并寻找机会毁掉他雕刻的法币雕版,这样等他再重新雕刻出一块雕版,法币的快速贬值就已经开始了。
如果无法损坏雕版,那就干脆刺杀了神田玉山,让他们重新选择雕刻大师,这样也可以推迟一段时间。
如果这些都做不到,那就只能冒险去销毁这批法币了,当然这只是作为最后的手段,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愿意去冒这个风险的,毕竟印刷基地实在不易强攻,里面又防范严密,就算是自己亲自出手,也很难成功得手。
但是必要的准备工作还是要做的,他需要知道段铁成和王汉民手中有没有关于图书大楼的资料,他不相信以这两个人的经验,事先没有做一点准备工作,就开始采取行动。
他们手上一定有自己需要的东西,必须要把东西取过来,那么由谁来取呢?
自己当然不能够出面,最好的方法是上海情报科科长霍越泽出面,这样名正言顺,事情交代清楚,段铁成和王汉民才会心甘情愿把资料交出来,至于怎么处置二人,那就是总部的事情了。
只是现在日本人正在进行全城搜查,租界通往上海市区的通道也被封锁,霍越泽一时也无法进入上海市区,这件事还是要等这阵风头过去再说。
宁志恒沉下心来静静的等候,日本人在上海市区内封锁街道,大肆搜查,搜查进行了整整三天,把整个上海市翻了一遍,可是仍然没有找到这伙中国特工们的踪迹,倒是抓了不少无辜的流动人口,被送往宪兵司令部严加审讯。
把一个人口将近三百万的城市封锁三天,这已经是日本人做到的极限了,再封锁下去,影响就太大了,最后军方终于下令,解除上海封锁令,城市里又恢复到往日的秩序。
霍越泽在接到命令后,第一时间过了苏州河,进入到上海市区,和段铁成等人见了面。
面粉厂的一处房间里,霍越泽和段铁成,王汉民相对而坐。
“段处长,王站长,霍某此次前来,主要的事情有两点,第一是通报总部对你二人的处置!”霍越泽轻声说道。
段铁成和王海明听到这里,顿时心头一紧,他们躲藏的这几天,除了担心日本人的搜查之外,就是担心总部对二人此次行动失败的处置,以局座的为人,对于行动失败,玩忽职守的人员向来是不会手软的,这一次两个人犯了如此大错,其结局是不容乐观的。
“不知总部对我二人的处置是什么?”段铁成低声问道。
霍越泽微微一笑,轻声说道:“请二位放心,这一次总部对二位颇为体谅,也是知道此次任务行动难度较大,你们也是迫不得已,总部命令,段处长接到命令之后,返回重庆总部等候处分,王站长通报申饬,许戴罪立功,依然留守上海,重建情报站。”
霍越泽的话让两个人都神情一松,心里的这块石头终于放了下来。
这几天来,他们都一直为此提心吊胆,生怕躲过了日本人的搜查,也躲不过局座的严厉处置,不是性命难保,就是和郑宏伯一样关入大牢,渡此余生。
“多谢了,霍科长,这一次我们犯下如此大错,原本不指望局座开恩,可现在能够得到这个结果,王某是感激涕零!”王汉民激动地一把握住霍越泽的手,连连摇动,再次逃出生天,让他的心情难以平复。
段铁成却是难掩忧愁之色,此次任务失败,作为特派专员,他难辞其咎,这一次回到总部,不知道结果将会对他如何处置,不过,很明显是留了他一条性命,以后的事情再做打算吧。
“霍科长,我想知道,销毁法币的任务接下来交给谁来接手?”段铁成问道。
此次任务没有完成,他还是心中不甘。
霍越泽看了看他,淡然一笑,说道:“总部把这项任务交给了我,所以我这一次来还有第二件事情,那就是二位要把你们之前侦查的情况,向我作一个通报,把已知的资料交给我。”
段铁成和王汉民相视一眼,都是难掩惊讶之色,霍越泽在他们的眼中,还是一个后进晚辈,总部怎么可能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隐情,可是现在他们两个人是带罪之身,自然是不敢多问。
接下来段铁成将图书大楼的简易结构图,和自己侦查到的一些情况,详细向霍越泽作了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