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文宣不想再与她当这面子上的夫妻,实际的朋友,而是真真正正,想同她当一对鸳鸯盟友。
裴文宣想娶她,想让她心里有他。
他会有这种念头到也不奇怪,她在重生而来第一次见到他时,就想过他会有这样的念头。
毕竟和她捆绑在一起,有一堆的好处,裴文宣不知道她重生就想娶她,知道她也是重生的,知道她的手段,知晓她的未来,若非考虑感情,从利益角度,不铲除她,自然就是要利用她。
而利用一个女人,最好的方式是什么?就是娶了她,最好在让她一心一意爱着自己,在女子出嫁从夫的世界里,哪怕是一个公主,一旦心给了一个男人,这个女人的一切,就都归属于那个男人了。
只是他们早早互相揭露了身份,裴文宣讨厌她,便不愿意,后来两人就算和解,毕竟也是老朋友,也就消了这个心思。
而如今裴文宣突然想做这件事,图的是什么?
以着她对裴文宣的认知,这个人虽然心性中有三分率直,比着其他黑心烂肝的政客要好上许多,但他毕竟还是大夏开朝以来唯一一位尚书令的人,叫他一声丞相,都是辱没了他。
毕竟大夏尚书省历来也不过左仆射右仆射,尚书令从来没见过活的,可他却坐到那个位置上,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么一个人,要指望他心里多少情爱,未免太过幼稚了。
所以他想娶她这件事,大约三分感情,七分衡量,笼统不过是他左思右想,怕她心里有了苏容卿,偏向世家。
她若是个寻常公主,裴文宣怕也不会在意,可她偏偏是李蓉,还是已经建起了督查司,手握权力的李蓉。
如今一切都与前世大为不同,苏容卿提前有了立场,还主动向她求亲,这一切对于布局在寒门的裴文宣来说都是威胁。
之前他或许还会因为前世与她的芥蒂不愿走以情动人这条路子,而且想着苏容卿与她的关系也要等他羽翼丰满才有可能,所以出于朋友之谊,要帮一帮她和苏容卿。
可如今相处下来,裴文宣大概也对她有了几分好感,而苏容卿立场越发明显,她建立督查司之后权力越重,面对她可能倒戈的威胁,他也就不介意以色侍人,稳定一下她的立场。
这么想裴文宣,李蓉知道也有几分不公平,可是如果不这么想一想,当真出了事,怕就不是自责于自己错怪了他人,而是责怪于自己愚蠢了。
就像……当年一样。
十八岁的李蓉,从来没想过有一个人,能面上让你觉得他喜欢你,却又从不是百分百的真心。
就算后来裴文宣再如何解释,可是意识到自己自作多情那一刻的狼狈和羞辱,却成了李蓉永远铭记在心的教训。
这让她学会,人可以相信这世上有好人,但凡事往最坏的地方想,更不会差。
因为这样,她在诡谲万变的政坛活下来,一直好好的,到了如今。
想到这里,李蓉先前被裴文宣撩动得起了几分波澜的心也慢慢冷静下去。
她感觉身后裴文宣抱着她匀称的呼吸,推了推身后人,那人已经睡熟了,被她轻而易举推开,她裹上被子,安了心神。
她无需理会这一切,裴文宣想当朋友也好,想当夫妻也罢,终归都是他的事,与她没有什么关系。
她只要装作一切都不知道,按兵不动,看这老贼如何出招就是。
李蓉闭上眼睛,也不再多想,同裴文宣一起一觉睡到天亮。
李蓉睡得有些深,早上隐约就听到外面静兰唤她起身,也没真的清醒过来。
而今接近冬日,清晨要从暖洋洋的被窝里起来,总多要几分勇气,李蓉就隐约听到裴文宣先起身来,而后就点了灯。
她在灯光里慢慢转醒,而后便感觉自己被人用衣服披在了身上。
那衣服带着暖意,裴文宣将她裹着,又扶她起来,李蓉适应了光线,就看见裴文宣披了件外套,正拿着她的衣服,帮她穿着衣服。
见李蓉醒了,裴文宣笑了笑:“殿下醒了?”
李蓉又把眼睛闭上,似乎是很困的模样,点了点头道:“早。”
裴文宣将她的手放进衣服里,像是帮个孩子穿衣一样,他动作很轻柔,李蓉忍不住有了一种想靠上去的冲动,但她克制住了自己,让自己打起精神来,由裴文宣扶着下了床。
裴文宣唤人进来,伺候着李蓉洗漱,裴文宣同她一起洗漱完毕,随意吃了点东西,李蓉便精神了很多,而后让静兰取了折子,便同裴文宣一起走了出去。
冬日清晨的冷风让李蓉彻底清醒过来,裴文宣见着李蓉手里的折子,缓声道:“殿下今日做好准备了?”
“嗯。”李蓉抱着折子,低应了一声。
裴文宣扶着她上了马车,随后跟了上去,将素净的手伸向李蓉:“殿下不妨给我看看?”
李蓉犹豫了片刻,裴文宣笑起来:“怎么,殿下还怕微臣说出去不成?”
“倒也不是。”李蓉笑了笑,将折子递了过去,“就是怕你不同意。”
裴文宣得了这话,也没多说,他展开折子,将目光扫过去。
李蓉一共准备了两份折子,一份秦氏案,一份军饷案。
秦氏这个案子,李蓉在北燕塔囚禁期间,上官雅已经和荀川一起查了个清楚。
荀川虽然不算聪明,但是执行力极强,上官雅领着,倒是从人证口供到物证都清理了一个干净。
对于秦氏案,李蓉没有留半点余地,上下之人一个不留的参了,为首的三名官员处以极刑,上官旭等高官待查,其他参与的官员,贬官流放,各有详细处理。
而军饷案这个折子,主要内容则是裴文宣带来的证据梳理的。裴文宣的证据和口供多而杂,但昨晚一夜里,她已经梳理清楚,配合了上官雅那边给到的一些证据相互印证,李蓉倒也差不多梳理出个七八分来,一连串列了一堆待查官员的名字,请求严查。
裴文宣静静扫过这份折子,缓了片刻后,他有些犹豫道:“这份折子……陛下大概,不会同意。”
“我清楚。”
李蓉敲着手心,低声道:“但我得参。”
“秦家蒙冤,又涉及军饷,如果就这么不痛不痒的过去了,那些作恶之人,日后怕是更加猖獗。我如今参得狠,陛下肯定会犹豫,到时候我再和陛下争执,和朝臣争一番以后,总不会有个太差的结果。若我一开始就手软,他们还是会和我争,”李蓉说着,翻开茶碗,裴文宣抬手替李蓉冲茶,李蓉看见茶水灌入汤碗之中,淡道,“到时候,要是连流放几个官员都做不到,我岂不是白白受了这一场欺负?”
裴文宣听着李蓉的话,只道:“人数怕是多了些。”
大夏开朝太祖崇尚精简官制,不允许太多官员,整个华京上下,从一品到九品的正式官员不到六百人。正式官员之外,如果人手再不够用,另外再请一部分‘杂事’帮忙做事。
杂事与官员地位悬殊,不纳入品级范畴,也不会有升迁的希望。
而李蓉这一张折子上面的名单,便包含了将近五十多人,六品以上近二十位,对于华京来说,这样五十多人的大变动,可说是大洗牌。
李蓉听了裴文宣的话,笑笑不言,只道:“报十分,他给我七分就行。”
裴文宣没有说话,点了点头,思索着不出声。
两人到了宫里,一进宫门来,官员便都看了过来,李蓉也没理会,自己站到自己的位置上去,裴文宣就站在她旁边,李蓉不由得有些奇怪:“你站我这儿做什么?”
“等一会儿我再回去,”裴文宣淡道,“万一有人上来找麻烦。”
李蓉听这话便笑了,抬扇子指了指他:“看不起我了。大庭广众之下,他们还敢打我不成?只要别动手,”李蓉嗤笑出声来,“我就看谁泼。”
裴文宣有些无奈,但还是没走,只道:“那微臣替殿下挡风吧。”
裴文宣一贯这么体贴,过去李蓉未曾察觉,只当习惯,然而明白他的心思后,她莫名就有了一份关注,她顿了顿,想说什么,终究是滑了过去,假作什么都不知道,只道:“行吧,你开心就好。”
没了一会儿,李明便来了,远远看见李明的御驾,裴文宣自己回了自己的位置,李蓉偷偷瞧了一眼裴文宣,见这个青年的背影,清直如一把孤剑,同他面上带着笑意时那份温和截然不同。
其实这或许才是真正的裴文宣。
面上看着再温和,脾气再好,但本质上,裴文宣从来都是一个带着锋芒、不肯折腰半分的人。
李蓉瞧了他背影片刻,直到他要回头前一瞬,她才意识到自己过长时间的注视,悄无声息将目光挪移开去。
李明御驾在太监唱和声中入内,所有人跪着行礼,李明进去之后,众人又在唱喝之声中鱼贯而入。
入了大殿,所有人跪下行礼,高呼万岁,等礼仪之事都完毕后,李明便按着惯例,询问过各地近来天气,而后确认了北边冰灾,商议了一会儿解决的方案,最后才问向李蓉道:“让你查的案子,有结果了吧?”
“是。”
李蓉早有准备,她恭敬出声,将昨晚准备好的折子拿了出来,跪下呈上道:“禀告陛下,秦氏一案基本已厘清,此案源于兵部,兵部保管行军日志不利,致使日志缺页,一官员无意发现黄平县此战不似平常,便随口说了出去,而后有好心人匿名到温平温御史处检举秦氏,温御史与刑部崔书云崔侍郎联合查案,过程中两人玩忽职守,以至错办冤案。如今秦氏沉冤得雪,还望陛下重罚兵部郎中王希,御史台温平,刑部崔书云,以及其他相关人员。”
说着,上方的福来便走下来,将李蓉的折子取走,交了上去。
李明在李蓉的报告声中打开折子,他目光扫过去,面色就有些不好看,李蓉偷偷打量了李明的神色,等着李明接下来的问话。
她已思量过,李明不可能发得太重,但既然李明建了督查司,自然是要杀鸡儆猴,给世家一点颜色看,那也不可能罚得太轻,所以李蓉要做的,就是给李明递一个梯子,把所有责任推到她身上。
不是帝王要罚他们,是她平乐公主不依不饶。
只有这样,才能真的动这些盘根错节的世家子弟。
她已经准备好了一串说词,也准备好了文臣死谏的姿态,就等着李明同她你来我往的做一场戏,然后商讨之下把所有的罪责定下。
“除了秦氏案,秦氏案所牵扯的军饷一事,儿臣也已经做了梳理,相关涉案人员名单也都奉上,恳请陛下允许儿臣彻查。”
李蓉说完后,便开始等着李明的回应。
然而等了许久之后,李蓉便听李明轻咳了一声,随后高兴道:“办得好!”
说着,李明看向旁边的臣子,对案子的事只字不提,只道:“你们看看,之前朕要建督查司,你们拦着不让,说平乐年轻,成不了事儿,如今这案子,办得如何?”
朝堂上没有人说话,李明冷笑了一声:“朕觉得办得极好!查得清清楚楚,没有半点纰漏。把你们的小辫子一个个儿的揪出来,要不是平乐,朕都不知道,你们有这么大的能耐!”
李蓉听着李明一直在谈督查司的事儿,不由得皱起眉头,心中有几分不安,李明见众人不说话,笑道:“所以督查司正式建下去,平乐殿下任督查司司主,各位没有异议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