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沉寂中,只听得马蹄的声音越来越近,马匹似乎并不多,而且明显是从东边疏勒城的方向而来,不少苏氏亲兵心里不由骤然升起一线希望。
来人很快便出现了山涧的入口,却是寻常民夫打扮的五六个男子,还牵着几匹空马,麴家的部曲上前拦住了他们,没几句话却立刻让开了道路。只见领头之人是个四五十岁的高大男子,径直驱马奔到粮队中间,向裴行俭抱手行礼,“阿郎,阿古来迟了,适才路上遇到了十来个苏家走狗,阿古和小徒们毙了几个,只逃出五六骑!”
这句话仿佛一柄重锤落在了那一百多名苏氏亲兵的心上,众人心头越发一片冰凉,那些蓄势待发的弩箭落在背脊上的寒意,变得直指心底,有人咬了咬牙,压制住了嗓子里的颤声,“裴长史,某愿做个人证……”
“小的也愿意。”
“下官愿作人证!”
乱纷纷的声音顿时响彻河谷,语调也越来越急迫恳切。
苏南瑾原本看见来人并非突厥大军,身上已多了几分气力,这片声音一入耳帘,嘴唇上刚恢复的一丝血色又褪了个干净,几乎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些一刻钟前还可以为苏家出生入死的士卒,眸子里一片死灰。
裴行俭并不理会他,只是令部曲们将这一百多名苏氏押到一旁,先军官后士卒,一一问明口供,签字画押。这等活计那些西州差役自是熟练无比,拿出裴行俭准备的笔墨纸砚,提问人犯、抄录口供,自是忙得不亦乐乎。
裴行俭带马走到阿古身前,低声笑道,“阿古辛苦了,可是夫人让你过来的?此次怎会烦劳到你?”阿古原本便不是裴家的下人,几年前裴行俭在西州立稳了脚跟,索性便推举他到军中当了个教头,在西州和高昌两处教导那些府军们的武艺。此次西州闹得天翻地覆时,他便不在西州城中。
阿古笑道,“西州一解围某就回了府,阿郎这次离开,家中没留下几个得力之人,某有些不大放心,便住了回来,初七那日,夫人急着寻人来给阿郎报信,道是要提防苏家贼子。阿古虽然老了些,这骑射的功夫倒还没搁下,便带着几个弟子领了这差事,这雪地里到底难走了些,某虽日夜兼程,还是来晚了一步。看来阿郎是早有预料,麴世子那边想来也是无妨罢?”
裴行俭笑着点头,“自是无妨。”又觉得有些纳闷,“夫人怎会知晓此事?”
阿古摇了摇头,“某也不知。”想了想又把当日琉璃寻机拿下了两队苏氏亲兵之事简单说了一遍。裴行俭略一思量,倒也猜到了其中的关节,不由哑然失笑,正想再问,却听身后有人低声叫了声“裴长史”。
只见袁旅正一脸踌躇之色的走上了几步,略一犹豫还是问道,“下官想冒昧询问一声,长史准备如何处置这些人?”
裴行俭看了看袁旅正背后那几个伊州军官,人人脸上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不由笑了起来,“袁兄何必如此见外?裴某正要烦劳各位也写下一份证词,我自己也会立即写下奏章,挑选得力之人,将奏章、证词连同这些口供一道送往长安,人犯则直接送入庭州大牢,等候朝廷处置。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袁旅正忙笑道,“如此处置原是正理,我等狼口余生,自当如实禀告朝廷,只是不知长史想过没有,这朝廷的处置总要一个多月才能下来,可此次既然走脱了那十几个兵卒,想来不出一个月,苏大都护定会回师,以西、庭两处城池,又如何能抵挡八千大军?长史不如留下这苏南瑾一条狗命,也好令他投鼠忌器。”
裴行俭一怔,呵呵笑了起来,“袁兄放心,这些苏氏亲兵,裴某原是有意放他们走脱,不是如此,苏海政如今正在兴头上,定然还会继续兴兵劫掠,造下更多杀孽,也令西疆日后的局势更难收拾,此其一;其二么,裴某十几日前便已送出了第一份奏章,朝廷的处置大约一个月内总能下来。至于这苏南瑾……”他蓦然收住了话头,微微一笑,“总之,袁兄请放宽胸怀,今日之事,日后之局,裴某心里都已有打算,定然不会令诸位为难。”
袁旅正暗暗松了口气,见裴行俭说得客气,忙含笑抱手,“裴长史太过客气,今日救命之恩我等还未言谢,裴长史但有驱使,尽管吩咐便是!”早几天里,他自是与裴行俭称兄道弟,但经历了适才那番变故,眼前之人虽然依旧笑容可掬,他却如何还敢轻易说出一声裴老弟或是守约?
裴行俭笑道,“裴某还正有一事要烦劳各位……”压低声音在袁旅正耳边说了几句,袁旅正先是凝神倾听,随即便笑了起来,“此事又有何难,我这便去办!”
一个多时辰之后,一式两份的供状和证词都已准备完毕,裴行俭提笔写下一封奏章,连同其中其中一份证词供状一同交给了阿古,又挑了两名伊州的兵卒,让他们随同阿古前往长安。
阿古拿着裴行俭给他的传符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笑道,“阿郎物件准备得倒齐全,此次去长安,某倒是能省力不少。”
裴行俭若无其事的抱手一笑,“一路保重!”
眼见阿古一行人去得远了,拿着另外一份供状的三名伊州兵卒也翻身上马,向疏勒城方向而去。过得片刻,部曲中派出的斥候便飞马来报,突厥大部人马离此已只有十几里!
蹲在崖壁下的苏氏亲兵们顿时都瞪大眼睛抬起头来,苏南瑾一个人缩在角落里,也是浑身一抖,却把头更低的埋了下来。
裴行俭的声音沉稳平静,“你去突厥军前通报一声,便说西州长史裴行俭求见都支将军。”
……
狭长的河谷便在眼前,阿史那都支举手一挥,四千多名突厥骑兵慢慢的勒住了战马。阿史那都支一马当先,凝神看着河谷的入口,眉头紧皱。部将忙带马上前一步,“吐屯,裴长史好端端的怎会送粮草到此,莫不是这队粮车探知了我等的动静,故意借了长史的名头?”
阿史那都支摇了摇头,“借裴长史的名头又有何用?粮车行走缓慢,便能拖得我等一时,难不成还能逃回疏勒去?再说,既然连我的名头都叫了出来……”
他蓦然闭口不言,河谷的谷口里,一匹枣色大马已不紧不慢的奔驰而出,马上之人青袍缓带,气度清远,不是裴行俭又是谁?
阿史那都支的几位部将都惊“咦”了一声,随着阿史那都支带马迎前,相距还有几十步便翻身下马,纷纷欠身行礼,“裴长史!”
裴行俭也下了马,丢开马缰走了过来,含笑抱手,“吐屯,诸位将军,好久不见!”
阿史那都支吸了口气,笑着点头,“的确是许久不曾与长史游猎痛饮了,都支不知是长史,冒昧前来,只是……”
裴行俭摆了摆手,“吐屯不必多说,此前之事,裴某已略有所知,裴某此来,不光是想与将军们叙旧,更是想与吐屯做笔交易。”
交易?阿史那都支微微一怔,看向裴行俭的目光带上了几丝狐疑。按理,他率兵攻掠庭州,所下军镇城寨十余所,杀戮唐军数百,已是和大唐朝廷彻底撕破了脸,眼前这裴位长史虽然性子宽厚,此前待突厥又十分慷慨,毕竟是大唐的官员,怎么知道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居然还要跟自己做交易?他停了片刻,还是不动声色的笑道,“不知长史有何吩咐?”
裴行俭的语气依然温雅,“吐屯此来,想必是为了裴某押送的这五百车粮草,裴某愿将粮草拱手相送,只是裴某也有两件事,欲烦扰吐屯一二。”
阿史那都支心中微凛,面上倒是笑得更欢畅了些,“长史果然是爽快人,我也不与长史拐弯抹角。一个月前,可汗无故惨死,五姓酋长也悉数丧命于苏贼之手,此等深仇大恨,我咄陆五部不可不报!而唐军前些时日犯我部落,烧我粮草,长史的这些粮车,如今也是我等族人和战马活命的倚仗,都支不敢不收。但长史所求,若是私事,以长史待我等的恩惠,我等自是不说二话,但若与大唐相关,长史还是免开尊口,以免伤了和气。”
裴行俭也笑了起来,“那裴某便多谢吐屯成全了!裴某所说的两件事情恰巧都是私事,想来吐屯不会拒绝。”
阿史那都支顿时有些愣住了,裴行俭难道真是有私事相求?他身边的几位部将脸上倒是都露出了几分笑容——大唐的那位苏大都护杀了可汗和酋长,此仇自然要报,但好汉子恩怨分明,裴长史当年的恩惠,却也不好转头便忘,此番能和和气气拿到这救命的粮草,自是最好不过!
阿史那都支干巴巴的打了个哈哈,“长史不妨直言。”
裴行俭却叹了口气,脸色变得沉重起来,“吐屯或许不知,庭州的来刺史与裴某颇有交情……”
阿史那都支身后的一员部将忙道,“长史,并非我等要杀这位刺史!实在是这位刺史有些古怪!”
裴行俭点头道,“此事裴某已有所耳闻,来刺史此番以身殉国,乃是其夙愿所在,并非吐屯和将军之过,只是听闻刺史的尸身如今还在吐屯的营中。裴某只想请吐屯与将军将刺史尸身赐还,让其可以落叶归根,裴某感激不尽!”
阿史那都支和几位部将相视一眼,虽是心里略松,却也有些踌躇起来,此次前来庭州,攻城不下,最大的成果,不过是杀了这位唐人的高官,正要将其尸首带回部中,待他日将可汗送魂下葬时烧做祭品,若是空手而返……阿史那都支心里盘算不定,目光不由自主已扫向裴行俭背后的河谷。
裴行俭也回头看了一眼,满脸为难的叹了口气,“不瞒吐屯与诸位将军,裴某多年前曾得罪过苏大都护,上回裴某运粮,竟莫名其妙遇上了千人的精锐马贼,还多亏了可汗相救,此次大都护害了可汗,便立刻命人来西州拿我,幸得麴都督与西州子民一力回护,才未教其得逞,却又突然命裴某运粮来庭州,如今想来,其意大约便在今日,此次押粮之人中颇有几位大都护手下的官吏,听闻吐屯率兵赶来,便打算放火烧粮,说是吐屯中了他们的计,援兵此时定然已入庭州!”
阿史那都支脸色不由大变,难怪那面有人烧粮,这边便有人运粮,原来是苏海政的绝户之计!这粮草若真是被一把火烧光了,后果却是不堪设想,他忍不住急声道,“裴长史……”
裴行俭微微一笑,“吐屯放心,行俭既探知此计,又怎能眼见处木昆部妇孺无粮,战马无草,吐屯无奈之下,岂不是只能再行劫掠?他苏大都护想用我裴某的人头,用这庭州和贵部的无辜百姓,来铺就自己的青云之路,裴某又岂能让他如愿?那些人我都已杀了,只是裴某欲以五百车粮草,来换故友的尸身,也望吐屯能够成全。”
阿史那都支不由松了口气,他背后那几位部将有人更是怒道,“原来苏贼还想借我等之手来杀长史!长史杀得好,多谢长史了!”
阿史那都支心里略一掂量,不好再迟疑下去,只能抱手笑道,“好,此事便如长史所愿,却不知长史所言的第二桩事情……”
裴行俭的面色更为沉重,“如今苏大都护心心念念要裴某的命,此次粮草一丢,亲信又尽数丧命,定然会拿此事大做文章,裴某只能上书朝廷,请圣上明辨是非曲直。因此也要请吐屯与诸位将军高抬贵手,给裴某一条活路!”
“吐屯须知,令粮草陷于与朝廷为敌的对头手中,乃是大罪,裴某无可自辩,但若只是将粮赠与大唐羁縻州府,以解开误会,化干戈为玉帛,则其事可大可小。裴某想请吐屯与诸位将军领了粮草暂回本部,稍安勿躁,待朝廷对苏大都护的处置下来,再行定夺,不知吐屯意下如何?”
阿史那都支的面孔彻底阴沉了下来,裴行俭的意思是让他就此搁开手,不兴兵讨伐,不公然反唐,还做一个羁縻的都督,若是如此,他又何必来庭州这一趟?裴行俭难道用五百车粮草,就想换自己有可汗之位不去一争,却要甘心做个永世臣服于大唐的处木昆部酋长?他说了半日,原来是要引出此事!
阿史那都支刚要开口,裴行俭已不急不缓的说了下去,“吐屯莫怪裴某唐突,世上原无两全之事,若是吐屯既要拿了这些粮草去,又要即刻兴兵,裴某自是无可奈何,只是横竖都是一死,裴某却是宁可一把火烧了粮草,死于诸位之手,如来刺史般博个殉于职守,也好过被苏大都护罗织罪名、蒙羞而死。如今那河谷之中,押送粮草的几百名士卒马夫都已做好准备,虽是无法抵挡贵军之攻势,但放上一把火再弃车而走,总是来得及。这也正是如了苏大都护的意!裴某不敢埋怨各位,请吐屯就此拿了裴某这条性命去,权当成全了裴某一世的名声!”
此言一出,阿史那都支和几位部将的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阿史那都支更是脸上发僵,杀了眼前这位大唐长史的确容易,可自己眼下要是的五部归心,日后再徐徐图之,谁说自己便做不得一个十姓可汗?若是今日先杀了这位有恩于十姓的裴行俭,岂不是自找麻烦,除了落下埋怨还能得什么好处?可若是真被他要挟住……
他眼睛一眯,冷冷的开了口,“裴长史一片苦心,我等感激不尽,可惜长史来得晚了,如今我等已公然进军庭州,杀了刺史,此番便是就此回军,难不成大唐的朝廷还能放过我等,那位苏贼还能善罢甘休?裴长史不愿落入他手中,我等自然也不愿束手待毙?依我之见,长史不如就此同我等一道归去,我等定然保长史平安,待长史永如上宾!”杀不得他,还掳不得他么?
裴行俭脸上露出了几分讶色,随即哈哈一笑,“原来吐屯忧心的是此事,诸位放心,来刺史曾是大唐宰相,只因拂了圣意贬至此地,因此才日夜难安、一心殉国。圣上或许会因此怜悯刺史,却绝不会降怒于各位。至于那位苏大都护,各位若是就此兴兵,想杀他只怕并非易事,反而坐实了可汗的谋反之名,令他更有机缘逃脱朝廷制裁。裴某此次拿了他诬陷可汗的人证,正要献与朝廷,此人与裴某也是不共戴天,吐屯若真想替可汗报仇,何不略等上一等?裴某若不能置他于死地,诸位不妨再做打算。”
看着阿史那都支和几位部将踌躇起来的脸色,他从容抬手行了一礼,“再者,家师苏定方苏大将军早已从百济回师,如今正屯兵吐谷浑以防备吐蕃,若是西疆再次大乱,朝廷十有八九会派家师重回西疆,行俭还望吐屯与诸位将军体谅家师连年辛劳,容他略歇息些时日!”
苏定方!这个名字似乎带着一种冰冷的魔力,阿史那都支身上微微一寒,自打得知兴昔亡可汗死讯之后,心底燃起的那股热切的火焰骤然熄灭了大半,当年的沙钵罗可汗阿史那贺鲁手下雄兵十几万,一个冬天便被苏定方打得溃不成军,父子都被掳去长安,自己如今手下连一万骑兵都没有,若是惹来这个杀神……他看向裴行俭的目光不由变得闪烁起来。
裴行俭的语气却越发舒缓镇定,“吐屯,请恕裴某直言,吐屯说要保裴某平安,裴某自是感激不尽,可大唐富有天下,威加四海,大军到处,无不披靡,当年的颉利可汗、沙钵罗可汗是何等英雄盖世,如今又在何处?若是真的惹来朝廷兵发西疆,诸位真能保我平安么?”
“倒是我裴行俭,今日能拿性命担保,十日之内,苏海政定然回军,绝不敢再侵扰诸部,而大唐朝廷,也绝不容他倒行逆施!至于吐屯和诸位将军,只要诸位一日不兴兵叛唐,我裴行俭便能保诸位平安!”
他的声音并不高,娓娓道来,却自有一种令人无法置信的笃定。阿史那都支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良久的静默之后,他的声音才响起,“裴长史从来是一言九鼎,都支不敢不信,今日既然承蒙长史赠予粮草,我等也不愿令长史为难,这便先回本部,至于朝廷何时能洗刷可汗的冤情,令元凶伏法,我等愿拭目以待!”
裴行俭脸色沉肃的抱手行礼,“多谢吐屯成全,裴某必不敢教诸位失望!”
他回身上马,进了河谷。不多时,五百辆粮车从河谷中缓缓驰出,眼见渐渐裹入突厥大营,随着几千匹战马扬起的烟尘,一道消失在远处。原本套在粮车上的近千匹良马上,却被解了下来,麴氏部曲们翻身上马,押着那一百多名卸甲解刀的苏氏亲兵上了马背,亲兵们脸上都是一副劫后余生却又不知前途所在的茫然表情。
几位伊州军官则看了看突厥人留下的那辆装着棺木的黑色大车,心有余悸的低声议论了几句,适才这半个时辰内,谁人不是掌心捏着一把汗?真不知裴长史用了什么手段,居然真让突厥人退兵熄战,还归还了来刺史的尸身!
裴行俭吩咐完几拨人,待他们各自离去后,也拨马走到队伍最前列,目送着突厥的人马,脸色比原先还要凝重几分。袁旅正看了他好几眼,忍不住问道,“裴长史此番不战而屈人之兵,立下大功一桩,想来朝廷必有嘉奖,再过些日子,待此事传入军中,大都护亦然不敢把长史如何,不知长史还有何事忧心?”
裴行俭目光依然落在远处,沉沉的叹了口气,“突厥虽退,但那位阿史那都支野心已炽,声势已成,裴某竭尽所能,也不过是略挫了些他的锐气,令其不敢立时举旗叛乱,却无法令突厥五部真正归心。但愿朝廷能痛下决心,不然西疆日后如何,还难说得很!”
袁旅正呵呵一笑,原本还有的一点忧心顿时抛到了一边,西疆日后如何,轮得到他们操心么?横竖这些狼崽子敢反,他们便敢去端了狼窝!只要不是如此番般以几百人对上几千人,难不成自己还会怕了这些突厥人?
两人的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嘶哑的叫声,“更衣,我要更衣!”
袁旅正回过头去,鄙夷的看着那位先前拖都拖不上马,此刻却又有了几分精神的苏南瑾,冷笑道,“苏公子,时日不早,还是到庭州再说吧!”
苏南瑾瞪着裴行俭的背影,冷笑了一声,“裴行俭,你既然要留着我要挟家父,又何必折磨于人?我若受寒伤风而死,于你又有何好处?”
裴行俭慢慢的回过头来,饶有兴致的打量了他两眼,摇头笑了起来,“苏公子误会了?行俭原想拿你去换来刺史的尸身,只是你如今这副模样,若真交到突厥人手中,我等着实丢不起这个脸!唯今之计,裴某也只好吃些亏,费上几斤粮米,养你到朝廷处置下来之日。只是苏公子此间若有个好歹,裴某少不得也会如此禀告朝廷云,公子是听闻突厥大军到来,因惊吓过度失禁受寒而死,想来苏氏满门,必会因此名扬天下。”
众人顿时轰然大笑起来,有人笑道,“正是正是,我大唐立国以来,还从未出过如此以身殉国者,苏公子开本朝之之先河,真真是可喜可贺!”哄笑声中,苏南瑾脸孔上便如开了染坊,青红交加,恨不得晕过去才好,偏偏下肢冰凉,竟是清醒得无法晕去。
袁旅正低声笑道,“突厥肯退兵而去,倒是教他们逃过一劫!不然苏公子今日只怕便会化作人皮一张!”裴行俭单人匹马去会阿史那都支之前,曾留下吩咐,若他劝说未果,突厥人前来强行劫粮,大伙儿便立刻放火烧粮,丢下苏南瑾等人拖住突厥人,想来突厥人得了他们,也不会再有心思追杀众人或劫掠州府,又可让阿史那都支反旗刚立,便正面对上苏海政。
裴行俭淡然一笑,“行俭先前所言原是信口胡诌,为的是震慑住这些兵士,让他们不敢心存侥幸,负隅顽抗。说来苏氏父子再是罪大恶极,到底也是我大唐子民,不到万不得已,我宁可亲手割下他们的头颅,也不愿他们到突厥人手中丢尽颜面。再者,如今以私刑杀之原是容易,但要令西疆平复,五部归心,则必须由朝廷明正典刑!”
袁旅正听得点头不已,“还是长史思虑周详!”
裴行俭默然回头看了东边一眼,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到底还是抛开思绪,回头提气喝道,“诸位,咱们这便去庭州!”
轰然响应声中,近千匹良马带着数百人穿越沙丘直奔庭州。而在队伍的南面,天山通往南麓的车师古道和花谷道中,好几拨快马也正带着各色人等,直奔苏海政大军所在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