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桂扬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双手双脚被捆,躺在一堆杂草上,四周漆黑一片,空气中有一股怪味,感觉这里像是马房。
脚步声传来,外面出现亮光,还有说话声。
“要来真的吗?”
“不来真的还来假的?”
“他可是锦衣卫!”
“锦衣卫多了,不是每个人都能飞扬跋扈,何况他是被……”说话的老猴子突然闭嘴,马上又道:“你怎么醒了?”
进来四个人,全是阉丐,老猴子坐在木椅上,由两人抬着,小棍子提着灯笼站在最前边。
看到胡桂扬已经坐起来,眼睛也是睁开的,四阉都很意外。
“把绳子解开,我还能再睡一会。”胡桂扬笑道。
“迷药不够多?”“他喝得太少吧?”抬椅的两人互相问道。
老猴子在扶手上连敲几下,让两人放下椅子,不太满意地说:“察言观色,懂不,得学会察言观色、揣摩上意,不能每次都让主人开口,你们这样,进宫就是送死……”
一名阉丐抬腿在椅子上踢了一脚,“宫里没你这样的主人,真能进宫,我们自会学规矩,不用你教。”
老猴子怒道:“两根朽木,谁爱管你们?”随即转向胡桂扬,咳了两声,却不说话。
“你脸上的泥太多,我观不了色,你不说话只是咳嗽,我察不了言,所以,抱歉,我揣摩不出你的意思。”胡桂扬脸上的笑容里可没有半点歉意。
两名抬椅的阉丐放肆大笑,老猴子只得将怒气转到儿子身上,“笨蛋,他们不懂,你也不懂?走近一些,用灯笼照胡桂扬,照咱们干嘛啊?”
“你倒是早说啊。”小棍子更是不将父亲当“主人”,硬邦邦地甩下一句,然后迈大步走到胡桂扬面前,灯笼举起,“看吧,他还是这副模样,跟几年前一样,估计再过几年也变不了。”
“托你吉言,我还能年轻几年。”胡桂扬笑道。
“说话也跟从前一样。胡校尉,你别怨我,当年你劫持过我一次,风水轮流转,咱们这回算是抹平了。”
“不怨你,但你能将灯笼挪开一点吗?”
小棍子收回灯笼,向父亲道:“你问吧。”
老猴子装出的威严全被自己人破坏,只得重新酝酿,等了一会才道:“胡桂扬,你认得我吗?”
“认得,没把儿的叫花子,大家都叫你老猴子,是这位小棍子的爹,曾经亲手杀死西厂的霍双德霍总管。你竟然还能逍遥法外,真是没天理啊。”
“嘿,你知道得倒不少,可你没听说过吗?我们立过大功,之前犯过的事全都一笔勾销……跟你说这些干嘛?把我推近些。嗯,好,放下。胡桂扬,你知道我是怎么杀死霍双德的吗?”
“霍双德德?这个名字好,像是外国来的公主。”
抬椅的两阉再次大笑,连小棍子也笑,老猴子没忍住,再次发怒,“就是这双手,我用双手硬生生扭断他的脖子!”
老猴子伸出双臂,胡桂扬往后挪蹭,与黑长的指甲保持几寸距离,“看到了,虽然瘦,应该挺有劲儿,勤洗一洗会更好一些。”
其他三阉笑声不断,老猴子怒不可遏,本想叫人将自己再往前抬送一段距离,或者将胡桂扬拽过来,这时也不开口了,从身后拿出一根短棒,高高举起。
胡桂扬双腿用力,又往后蹭。
那根棍棒却另有目标,老猴子挥舞起来,不拘是谁,打着一个是一个,“让你们笑,让你们笑,一群没用的家伙,好好的事情被你们搅成这样!”
真有被棍棒打中的,叫声“哎呦”,立刻避到一边,小棍子跑得更快,一下没挨着,“是你把我撵走的,照不到人别怪我。”
小棍子还是觉得危险,将灯笼放在地上,转身跑掉,“你自己审吧!”
抬椅阉丐也跟着离开,嘴里嘟嘟囔囔,却没敢报复。
没有同伴捣乱,老猴子怒气稍减,“不好意思,让胡校尉看到如此一幕,这些家伙越混越没人样,迟迟没被选进宫里,也是有原因的。”
“你呢?为什么也没进宫?”
“因为我的腿……因为神船对我另有安排,我得耐心等待。”
“越耐心表示越虔诚?”
“对,这是考验,许多人没能通过,对神船失去信心,我还在坚持,全心全意,没有半点怀疑。”
“祝你成功,早日成为大明权宦。哎呀,真是可惜。”
“可惜什么?”
“你儿子也被阉了,否则的话,你的权势就能世代相传了。”
一句嘲讽却让老猴子笑了,“不可惜,小棍子可以收养义子,继承我们侯家的香火,这是宫中惯例。寻常百姓天天讲孝道,可是你满京城看看,多少庙里供着太监的牌位?香火不断,时时有人看顾,谁家比得了?”
胡桂扬沉默一会,“原来你姓侯。”
“这不重要。”老猴子又举起短棍,“废话少说,招出神玉下落,饶你不死,若还嘴硬,霍双德的下场就是你的结果。”
“江耘就出这么一招?”
“怎么,你以为这一招不好用吗?你以为江大人真的怕你、欣赏你吗?无非是因为你在宫里有个靠山,在京城没人敢动你。可我不怕,我若进宫,必是天翻地覆之时,你有多大靠山到时候也倒了。外人都当你被绑架,你被打死也只是一场意外,与江大人无关。”
“是他派我出城,许多人都知道。”
“对啊,还有许多人看到你与常雄交谈,受他邀请然后失踪,官府顺藤摸瓜,会去追查沈乾元,跟我们无关。”
“反正江耘也不喜欢沈乾元,顺便除掉。”
“对,这叫一石两鸟。”老猴子挥了一下短棒,差几寸,没打着人,于是一手扶椅,努力往前挪动。
胡桂扬往后挪动,但是很快碰到墙壁,再无退路。
老猴子再挥棒,胡桂扬侧身翻滚,肩头挨了一下,但是不重,全身因此沾满杂草,腹部用力,挺坐起来,笑道:“江大人真爱开玩笑,回去之后我得跟他好好说道说道。”
“这不是玩笑!”老猴子用力挥棒,却再也够不着目标,“一群笨蛋,就不能把你绑在柱子上吗?”
“可能是因为‘上意’说得不够清楚吧。”
老猴子还有绝招,短棒飞出,来了一招“撒手锏”。
胡桂扬避得稍慢一些,额角中招,疼得他怪叫一声,又倒在草堆上,“好狠毒的老家伙。”
“这只是开始,我还有双手,你的脖子比霍双德……”老猴子突然闭嘴。
胡桂扬躺在地上扭头看去,原来是短棒被弹开,正好砸在灯笼上,纸被点着,快速燃烧,没一会,火苗又弱下去。
“这里都是干草,我觉得会被点着,咱俩今天就要被烧死在这里了。”胡桂扬猜道。
老猴子已经跳到地上,正要用双手行走靠近胡桂扬,听到这句话,立刻奔向灯笼。
可双手毕竟是双手,没法走得太快,火苗逐渐变大,灯笼周围的干草真被点燃。
“快一点,再快一点!”胡桂扬不停催促,“你还是喊人帮忙吧。”
老猴子心慌意乱,立刻张嘴大喊:“来人!小棍子!”
大家都躲得远远的,没一个人应声。
火势渐大,老猴子突然调头,拖着身体向门口逃走。
“先灭火啊!”胡桂扬叫道。
“来不及了,我得走,我不想死,我有神命在身……”老猴子为了逃命,爬得比平时更快。
“我怎么办?”
“我就说你是条汉子,宁死不招,江大人也不会怪我。”
“江耘要的是神玉,不是尸体!”
“反正你也不会招供,死就死了吧。胡桂扬,这是你的命,神船不想让你活着坏事,所以借我的手,不对,借这场火将你除掉,与别人无关,你自己走好……”
老猴子终于爬到门口,双手紧紧抓住门框,马上就能出屋,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眼前是黑的,火竟然已经熄灭,他一直在拼命爬行,竟然早没有注意到。
“胡桂扬?”
“没死。”胡桂扬冷冷地回道。
“火……”
“我用身体压灭的,烧得我都要熟透了。”
老猴子长出一口气,“那就是你对神船还有用处,咱们继续。”
“嗯?”
“你得招出神玉下落,要不然我还是得掐死你。”
“我刚刚救你一命。”
“不对,我自己能逃出去,你只是救了自己一命,但你的命仍然归我掌握。”老猴子再次调头,向暗中的身影爬去,双臂有力,一点不觉得疲惫,“什么都是命,我一直觉得自己应该进宫执掌东西两厂,别管什么人,就算是铁齿铜牙,我也能撬得开……”
对面一直没声音。
“你怕了吧?胡桂扬,别不好意思,没人不怕,霍双德临死前屎尿齐流,哭着向我求饶,可是没用,我不会手软,我天生就是心狠手硬的人,估计神船看上的就是这一点,要让我当行刑官……”
老猴子突然抓到一只脚,而且是踩在地上的脚。
他慢慢抬起头,看到自己的短棒被握在别人手中。
“真是一场好火,烧得我皮开肉绽,挺好的绳子也被烧断两根。”
老猴子大惊,松开手,又一次调头向门口爬去,声嘶力竭地大喊:“快来人,胡桂扬要跑……”头上一痛,晕死过去。
胡桂扬全身灼痛,还是忍住恨意,没有杀死老猴子,抬手摸了摸,发现衣服破了好几个洞,皮肤露出来,疼痛由此而来,好在摸上去不是太严重,“没烤焦就好。”
胡桂扬拎着短棒出屋,借助月光看去,赫然发现这是一处坟地,身前几座坟墓,身后是守墓之庐,更远一些,火光跳跃,应该是阉丐聚集之处。
他正想寻路离开,就听得唿哨声响,随后是马蹄震动,一队人马冲进阉丐群中乱打乱杀。
“又是谁?难道官府来救我了?”胡桂扬全无头绪,可是那些唿哨声又不像是官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