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柱喷到十几丈,夜空变得绚丽,一枚枚红玉仿佛急于返回天河的星辰,发出耀眼的光芒,映得江面如血,映得人心浮动,近处的官兵忘了备铳、忘了冲锋,远处的渔民忘了撑船、忘了热闹。
只有一个人不受影响,胡桂扬眼里唯有何百万,这是他追寻数月、念念不忘的目标,比所有红玉加在一起还重要。
“你会害死所有人!”何百万希望用这句话说动锦衣校尉。
胡桂扬不为所动,他早已料到何百万会说出耸人听闻的话,早已立下誓言,绝不受其**,甚至不想多问一句。
手中的匕首狠狠地刺下去,正对何百万的胸膛。
可他还是低估了对方的本事。
何百万修行天机术与火神诀多年,又一直有玉佩供应,功力之深远远超过赵阿七、何五疯子这些人,即使身受重伤,也不会软弱到没有还手之力。
何百万躺在地上飞起一脚,比匕首先击中目标。
胡桂扬腹部的伤口刚刚愈合不久,被一脚踢中,伤口立时崩裂,鲜血一下子染红衣裳。
胡桂扬痛得扔掉匕首,捂着肚子后退几步,转身叫道:“放铳!”
铳手们站在几十步以外,双手握着鸟铳,却好像感觉不到利器的存在,全都痴呆呆地望着天空,有人慢慢向江边走去,看样子不是要帮锦衣校尉,而是想拣一枚玉佩。
“樊……”胡桂扬只叫出一个字就知道没用,樊大坚曾在抚治衙门受过**,第二次见到漫天的红玉,越发心动,而且这一回没有数十名高手争夺,他肯定觉得这是一次大好机会,早已最先跑到江边,伸手去够掉下来的红玉。
“哈哈,我的!全是我的!”樊大坚抓住一枚红玉,兴奋至极地大叫。
何百万虽然踢中胡桂扬,身体却更加虚弱,脸上神情既恼火又失望,“你会害死所有人。”他又说一遍。
“那也要先从你开始!”胡桂扬来不及寻找匕首,纵身扑过去,不管腹部流血,伸手死死掐住何百万的脖子。
何百万又踢出一脚,这回慢了一步,咽喉被掐,只能奋力挣扎,拳头打在胡桂扬背上,力道越来越弱。
能说会道的何百万,此时说不出一句话。
胡桂扬察觉到何百万不再挣扎,仍不肯放松双手,非要将其完全置于死地,可是一股更加强大的力量将他硬生生拽开。
胡桂扬不由自主地起身,连退数步,扭头望去,果然看到熟悉的身影。
何三姐儿脸上没有那晚的半点妩媚,“手下留人,先不要杀他。”
“你还不明白……”胡桂扬正要劝说何三姐儿,又看到更多熟悉的身影,何五疯子、赵阿七和闻苦雨都来了,不知他们是怎么互相找到的。
官兵们早已扔掉兵器,在江边又蹦又跳,争抢从天而降的红玉,许多人甚至奋不顾身地跳入江中,连远处的渔民也赶来,加入争抢的行列。
还是何五疯子等三人抢到的最多,可他们不习水性,下不得江,只能从上岸者手里硬夺。
樊大坚手里的红玉就被抢走了,何五疯子一点不念旧交情,一把夺来,喝道:“都是三姐的。”他的眼里也透着贪婪,却还记得为谁抢玉。
赵阿七和闻苦雨就不那么“忠诚”了,抢到的红玉全都塞进自己怀中,彼此之间也不谦让。
“你抢你的玉,我杀我的人。”胡桂扬大声道,他很少有疯狂的时候,此时此刻则有一种怒不可遏的狂暴感觉。
“他还有用。”何三姐儿保持冷静,全然没有在抚治衙门里那样的执念。
“绝不能……”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杀喊声,一队人骑马气势汹汹地冲来,像是要趁火打劫。
“东厂和南司的人来了。”何三姐儿向江边的三人大声道:“够了!”
何五疯子万分不舍,但是一听到姐姐的声音,立刻捧着满怀的红玉跑来,赵阿七与闻苦雨却不肯服从命令,何三姐儿也不在意,袖中射出两条细钱,分别缠在胡桂扬与何百万的左臂上。
“走。”何三姐儿沿着河岸向上游的黑夜中疾行,胡桂扬身不由己地跟着快跑,之前连站都站不起来的何百万,竟然一鼓作气,起身飞奔。
何五疯子断后,哈哈大笑。
“嘿!”胡桂扬第一次在清醒状态受天机术操控,一点也不喜欢这种感觉,“樊老道和官兵还在江边,他们都是跟着我出来的。”
前方的何三姐头也不回地说:“卫司专为夺丹,反而是在救他们。”
红玉一旦都被东厂、南司的人抢走,樊大坚等人或许会安全一些。
胡桂扬扭头最后望了一眼,岛上的水柱已经消失,江水也不那么红了,只剩人影幢幢,不知几人得玉、几人空手。
何三姐儿一口气跑出七八里,离江渐远,四周尽是将近一人高的蒿草,后面倒是没有追兵。
在一棵大树笼罩的空地上,何三姐儿停下脚步,收回细线。
何百万重重摔倒,人事不省,胡桂扬一屁股坐在地上,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甚至没劲儿去十步之外杀人。
何五疯子紧紧跟随,倒是没有太累,跑到何三姐儿面前,将怀里的红玉抛在地上,“三姐你瞧,至少有三十枚!”
“你做得很好,去放哨吧。”
何三姐儿语气平淡,何五疯子却像是听到世上最大的夸奖,兴高采烈地去放哨。
“你……真……厉害。”胡桂扬气喘吁吁地说。
“小草也曾为你放弃金丹。”何三姐儿在抚治衙门夺丹时虽然有些失态,但还记得当时的场景,胡桂扬叫过许多人的名字,只唤醒小草一个人。
“她还是个……小姑娘。”胡桂扬摇摇晃晃起身,仍然盯着何百万,知道他还没死。
“给我一点时间。”
胡桂扬止步,“一点时间?他的话比玉佩还具**,只要让他开口,你就没办法再杀他。”
“何百万掌握许多秘密,我要的这点时间,对你对我都有好处。只要问过话,无论他说与不说、说些什么,都归你处置。”
胡桂扬同样担心自己会被何百万的话绕晕,但他没法拒绝,而且腹部的伤越来越重,他就算走到何百万身边,也未必有力气杀人,只能叹息一声,又向地上摔倒。
何三姐儿动作极快,上前将他扶住,微微皱眉,“为什么你总是受伤?”
“不是新伤,是旧伤。”胡桂扬笑道。
何三姐儿十指翻飞,撕开胡桂扬的衣裳,取出巾帕擦去血迹,再拿干净的巾帕盖住伤口,然后用撕下的布条重新包扎。
“回去之后,你还是得找樊大坚处理伤口,灵济宫的丹药确实不错。”
“嗯。”胡桂扬张开双臂,任何三姐儿摆布,两人距离如此之近,他又想起那天晚上她风情万种的样子,心情难抑,微微低头,在她的秀发上轻轻嗅了一下。
何三姐儿抬眼看着他,胡桂扬屏息宁气,憋得脸都要红了。
何三姐儿微微一笑,从他身边走开,“好了。”
胡桂扬终于呼出一口气,鼻中隐隐还留着余香。
何三姐儿长袖一挥,地上的红玉尽入袖中,再一挥手,又有一条细线缠绕何百万的手腕,细线上挂着一枚红玉。
红玉中间有孔,离何三姐儿更近,然后慢慢地沿着细线向何百万滑动。
“也是闻不华教你的?”胡桂扬问。
“他不得不教。”
红玉离何百万越来越近,上面的红色随之逐渐消失。
“真奇怪,何百万理应精通天机术,为什么没有使用?”胡桂扬此前只顾着杀人,这时才有疑惑。
“你马上就能直接问他了。”
玉佩滑到何百万手上,红色消退干净,只剩纯白,何三姐儿收回细线。
何百万动了一下,又动一下,随即慢慢坐起,他受过重伤,又被天机术操控过一会,身子极弱,坐起之后头部仍然低垂,酝酿片刻才抬头看了一眼,第三次重复道:“你害死所有人。”
“你刚才为什么不用天机术对付我?”胡桂扬先提问,故意忽略“害死人”这一条。
“机匣尽毁,无术可用。”
胡桂扬看一眼何三姐儿,她并不着急开口,点下头,表示他可以继续问下去。
既然不能立刻动手除害,胡桂扬还真有一些疑惑待解,“你藏在洞里干嘛?”
何百万盯着胡桂扬,满面怒容,但他毕竟是何百万,怒容很快消失,神情恢复正常,“当然是吸取天机精华,这是我应得的报酬,为闻家庄做事这么多年,该是收获的时候了,只差一点……”何百万险些又没控制住怒意。
“闻空寅将你出卖的。”
何百万似乎并不意外,轻叹一声,“闻家人就是这么薄情寡义,我早该料到,早该料到。”
何百万意兴阑珊,身子晃了两下,没有摔倒。
胡桂扬发现自己居然有点同情他,想了想,问道:“天机船是什么东西?”
何百万略显吃惊,“他连这个都说了?”
“闻空寅倒是直爽,但是说话有点古怪,解释不清,只说天机船就是闻家庄。”
“他说的是实话,的确有一条船,我不知道在哪里,也没登上过,只知道所有的神力都来自船上,连丹穴也不例外。”
胡桂扬不想问了,向何三姐儿点下头。
何三姐儿前行几步,平静地问:“丹穴可得长生否?”
胡桂扬与何百万都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