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是樊大坚给小草出的主意,进到船舱里放下酒肉,他苦笑道:“我也是一时心软,看她怪可怜的,所以建议她向商大人那边求助。我想商大人请你同行必有原因,有小草在那边传个话儿也好。她在那边怎么样?”
胡桂扬盯着老道,“小草给商大人一家当护卫。”
“嘿。”樊大坚惊叹一声,“了不起,小姑娘很厉害啊。”
“你不知道?”
“我就是建议她去找商大人求助,别的都不知道。”樊大坚被胡桂扬盯得心中发毛,补充道:“当然,小姑娘自己怎么能见到少保大人?我帮了一点小忙,引荐她去见钱贡。”
胡桂扬依然盯着他。
樊大坚有点急了,“没了,整个经过就是这些,我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
袁茂、何五疯子、赵阿七、张五臣四人从下舱走上来,看到桌上的酒肉,齐声欢呼,何五疯子抢先一个箭步蹿到桌前,掀开酒坛泥封深深嗅了一下,“为什么这时候才拿来?我们已经吃过饭,但是没关系,酒还能喝一点。”
胡桂扬从来不端架子,这些人在他面前也不拘谨,不待邀请,纷纷落座,分碗抢酒、拿筷撕肉,又吃一顿。
胡桂扬不愿扫兴,正好没吃午饭,于是也抢着吃起来。
酒肉很快被一扫而空,船队早已出发,袁茂、何五疯子到甲板上透气,赵阿七、张五臣回下舱睡觉,樊大坚没敢走,声称留下来收拾残局。
碗筷摞在一起,樊大坚叫进来一名船夫,让他带出去,顺便擦擦桌子。
等到再无外人,胡桂扬道:“你想好该怎么说了?”
樊大坚算是仙风道骨,此时的脸上却尽是无奈,“你想让我说什么?我没有隐瞒啊,不信你去问小草。”
“我只问你,你跟钱贡很熟吗?”
“呃……见过几次面,你也知道,我在灵济宫的时候,经常受邀给各府做法事,商府去过两三次,接待我的都是钱贡。这个人在府里没什么职务,但是一直服侍商大人,算是他的亲信。”
“你没跟我说过这些。”
“这件事很重要吗?我在京城认识的人可不少,一个一个说起来,三天也介绍不完……小草究竟做什么了?让你这么生气?”
“生气?我为什么要生气?”胡桂扬笑了,起身伸个懒腰,“我正觉得势单力薄,有少保大人相助,无异于雪中送炭。”
“如虎添翼。”樊大坚加上一句。
“嗯,虽然少保大人已经告老还乡,送来的‘炭’不那么纯粹、添的‘翼’也不那么有力,但是总比没有强。”
“对对,我也这是这么想的。”樊大坚赔笑道,心里稍松口气。
“行了,该干嘛就去干嘛,以后别再瞒着我。”
“绝对不会。”樊大坚差点就要赌咒发誓。
上舱因为摆放桌椅等物,所以只有一张床,胡桂扬独自睡在这里,另外五人睡在下面。
这天夜里,胡桂扬早早睡下,其他人也都陆续休息,只有何五疯子跑出去看夜景,很快回来,边走边嘟囔,抱怨景色太差。
睡到半夜,胡桂扬突然从**坐起来,他睡了一个好觉,精力充沛,后半夜打算做点事情。
下舱的呼噜声此起彼伏,何五疯子与赵阿七偶尔还会说几句梦话,通常是火神诀的内容,赵阿七想要暂停练功,还真有一点困难。
呼噜声最响亮的人是张五臣,力压众强,仿佛冲锋陷阵的猛将,骑马挎刀跑在最前面,身后才是裨将与小兵。
下舱唯一的小兵是袁茂,一直没怎么睡着,翻身睁眼时,瞥到了人影,不由得一惊,小声道:“胡校尉?”
“嗯,是我,把老道叫醒,带到外面来。”胡桂扬小声回道。
舱外也不安静,蛙叫虫鸣连成一片,船头、岸上人影全无,倒是适合谈论秘密。
胡桂扬没等太久,袁茂带着樊大坚出来,老道睡眼惺忪,看到胡桂扬,一下子清醒,“白天不是解释清楚了吗?”
“还差一点。”胡桂扬带领两人走到船边,向下看去,河水黑黝黝一片,深不见底。
袁茂不明所以,“我下去睡觉了。”
“不,你留下,做个见证。”胡桂扬顿了一会,“说来说去,只有咱们三人才是一伙的,其他人只是偶然碰上、临时联手。”
袁茂嗯了一声,站在一边。
樊大坚发现胡桂扬比平时严肃,心里有点害怕,“胡校尉,咱们三人是一伙,我可没做过对不起大家的事情,你不喜欢我将小草介绍给少保大人,以后我不再多管闲事……”
“你还是不肯说出全部实情。”
“这些就是全部实情,真的没有啦,袁茂,你来评评理,这算怎么回事啊?”
袁茂没吱声,他还没太听明白,不想多嘴多舌。
“你上岸买酒的事情就不打算解释了?”
“买酒就是买酒,大家愿意喝……”樊大坚越说声音越弱,目光在胡桂扬和袁茂身上扫来扫去,“胡桂扬,你太多疑了,既然不相信我,让我上岸吧,此地离京城不算太远,我自己走回去,从此不再参与你的事情。”
胡桂扬笑着抱住老道的肩膀,“我的脾气你还不了解?”
樊大坚哼哼两声,就因为太了解,他才有些恼怒。
“好吧,你上岸。”胡桂扬在老道背上轻轻推了一下。
“你、你来真的?”樊大坚突然发现自己对这名锦衣校尉的了解还是不够深入。
“仔细想来,你留在我这里也没有多大用处,袁茂是我的门面,能替我出头打点上司,赵阿七等人个个武功高强,是我的重要帮手,张五臣不会武功,但是被赠与一件算命香炉,必有蹊跷,至于你,只是被灵济宫除名的道士,除了会背大段的经文,毫无用处。所以,请回吧,回庄养老,还是求灵济宫收容,你自己看着办。”
樊大坚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再开口时气得手臂都在颤抖,“胡桂扬,你、你真他妈不是人!”
“好聚好散。”胡桂扬笑道,又推了一下,“高家村的三个人还得在你家里寄养一段时间,你要是实在不愿意,就去我家里找蒋二皮,让他帮忙安排。”
“你弃我如敝屣,还想让我管这种破事儿?”樊大坚怒不可遏,若非觉得自己不是对手,早就挥拳打过去。
“嗯……你最好还是管一管,等我从郧阳府回京,必立大功,升官不敢说,但是汪直肯定对我言听计从。”
一提汪直,樊大坚的怒气一下子烟消云散,仅仅因为汪直的一句话,灵济宫就将他送到宫里当陪死鬼,这件事对他打击极大,更令他满心恐惧。
“我、我……”樊大坚脸憋得越来越红,服软太尴尬,装横没胆量,干脆拂袖而去,上岸的船板就放在甲板上,他自己动手搭上,大步向岸上走去。
袁茂冷眼旁观,对胡桂扬的决绝无情,既感到惊恐,又有些难以理解,等老道身影消失,他小声说:“真撵他走啊?”
“看情况吧。”
“还有什么情况?”袁茂眼看着老道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他若是真的生气返回京城,也好,此行郧阳府危险重重,的确不适合他。他若是去找别人商量对策,很快就会回来。”
“他还能找谁?”
胡桂扬不肯回答,笑道:“麻烦你将船板收起来,然后看着点儿,老道回来,就带他见我,我再补一觉。”
胡桂扬向舱里走去,袁茂叫住他,“胡校尉,我能问你件事吗?”
“当然。”胡桂扬止步转身。
“你刚才说的大家有用没用那些话……都是真的?”
“是真的,此去郧阳府若无危险,那就是我全猜错了,惨败一场,若有危险,就必须人人努力、人人有用,我没本事保护大家。”
“呵呵,胡校尉真是直白……是我多嘴,请回舱休息,我在这里守着。”
“有劳。”胡桂扬笑着进屋。
袁茂呆呆站了一会,喃喃道:“有这样一位上司,不知是幸运还是倒霉。”想到原主人袁彬的所作所为,他嗯了一声,觉得还是胡桂扬这样的人好打交道。
袁茂突然想起船板没有收起来,走到船边,刚弯下腰,就听岸上有人笑道:“袁老弟,太不够意思啦,不替我说话就算了,竟然还要撤掉船板。”
老道樊大坚真回来了,前后只持续行走百步的时间。
袁茂直起身,“你要是够意思,就不会对我们有所隐瞒。”
“嘿,你相信胡桂扬的那些话?”
“相信,白天的时候,大家明明都吃过午饭了,你却上岸去买酒买肉,分明是个借口,你去跟谁见面了?商府的钱贡,还是闻家庄的人?”袁茂也想明白老道的破绽在哪了。
“别瞎说,我能跟闻家庄勾结吗?”樊大坚假意恼怒,等于承认他见过钱贡,“我能上船吗?”
袁茂让到一边,“你想好怎么对胡校尉说了?船板可不会一直替你留着。”
老道大步走到船上,向袁茂笑了笑,“胡桂扬不是说我没用吗?我就给他一点用处,不不,是很大的用处。”
“他在舱里等你。”袁茂指向船舱,不打算跟着进去,该避嫌还是得避一下。
“这个胡桂扬……”樊大坚笑着摇头,走向船舱,一进门,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胡桂扬没有躺下,正坐在凳子上发呆。
樊大坚借着外面的月光看到人影,咳了一声,“你不是觉得势单力薄吗?我给你带来一大队人马,他们已经前提前赶往郧阳府,等你一到,全听你的指挥。其实你不用着急,最迟到杭州,自会知道真相。”
胡桂扬没有表露出一丝欣喜,“朝廷共派出四支队伍寻找闻家庄,我这一支最为弱小,少保大人为什么非要帮我呢?想必是有所求。”
樊大坚上前两步,“简单,钱贡对我说,同样的玉佩,少保大人要一百枚。”
胡桂扬脸上慢慢露出微笑,通过小草口口声声说自己不相信鬼神的少保大人,对长生不老还是颇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