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铁锤回到家里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自己关在屋子里,砸烂了一切能砸烂的东西,也就是说,除了墙壁和房梁,再没有完整之物了。
然后他走出房间,面带笑容走进前厅,拱手向众人道:“让诸位久等了,没什么说的,我大铁锤的脸这回是丢尽了,关达子为人所害,兄弟们请我出头做主,我应了,却没做成,这是我没本事。眼下沈三儿风头正劲,仗着莫青龙的势头,不将京城好汉放在眼里,一心要保那个锦衣校尉胡桂扬,大家要么忍气吞声,要么另寻高明,我是不成了。”
众人讪讪,都觉得丢人。
关达子的朋友多是官兵,这时却都穿着江湖人的紧衣,一人起身道:“铁大哥是重义气的人,我们心里明镜似的。关达子的事,我们另想办法,江湖手段不成,还有官府呢。想他胡桂扬不过是个小小的锦衣校尉,被人抓走那些天,没见锦衣卫派人寻找,我们找找门路,把事情捅到锦衣卫去,没准能收拾掉他。”
其他人点头,大铁锤挥手,“那就是你们的事情了,我帮不上忙,你们做成了,也别提我的名头,没本事就是没本事,我大铁锤不沾别人的光。”
官兵们好言相劝,觉得再待下去没什么意思,纷纷起身告辞,但是在走之前,有一件事他们要问个明白,“铁大哥,你说胡桂扬真能……”
“能个屁。”大铁锤忍不住冒出脏话,马上又露出笑脸,“嘿,那是人家的事,胡桂扬就算真能找到并攻破闻家庄,成功抢到所有金丹,他会分给你吗?你跟他有什么交情?他现在是莫青龙的座上宾,跟沈三儿打得火热,没准现在就围坐一圈分食金丹呢,再过几个月,江湖上又会多几位绝顶高手。”
胡桂扬带走了三枚金丹,当时没人说三道四,如今离得越远,大家越不放心,许多人的脑海中真的出现这样一幕:胡桂扬、沈乾元、莫蔼三人围桌而坐,每人手里都托着一枚金丹,互相吹捧,然后仰脖吞下金丹,也可能是放在嘴边吸食,这要看不同人心目中的金丹是什么样子。
“咱们都被骗了。”官兵们义愤填膺,拱手告辞,一路上商量着怎么能为关达子报仇,然后夺取金丹。
前厅一下子变得空****,驼子杨九问斜斜地坐在椅子上,身前的地面上摆着长拐、短钺、铁扇等三样奇门兵器,与他的一脸病容相比,它们都显得太沉重。
“你就这么认了?”杨九问说话没什么力气,他受过伤,尚未痊愈。
大铁锤恨恨地看了背山老怪一眼,“打,打不过,争,争不着,我还能怎么办?”
“这可不像我认识的大铁锤。”
大铁锤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又在心底蹿升起来,高高跳起,落地时踩碎了一块青砖,“老子要气疯了,你知道最让我生气的是什么?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讨好姓胡的小子,他算什么东西?一个小小的朝廷爪牙,在江湖中没有半点根基,竟然也敢大模大样地出来平息江湖纷争,凭什么?”
杨九问虚弱地笑了一声,“他出现的时机太巧,大家都不想再打下去,正好缺他这样一个合适的台阶。平心而论,他也的确有几分本事,当众摔碎金丹,就让大家吃了一惊,轻易收伏赵阿七,又是一个意外,你当时的选择没有错。”
大铁锤也不认为自己有错,只是难以服气,忘不了那三枚金丹,“杨老怪,你见多识广,觉得胡桂扬摔碎的真是金丹吗?”
杨九问想了一会,冷冷地说:“我没见过真正的金丹,但是绝不相信胡桂扬舍得毁丹,他从何氏姐弟那里取得的三枚金丹,不都留在手里了?”
胡桂扬一共拿到七枚金丹,外人都不知道。
大铁锤点点头,随后重重地叹息一声,“用不了多久,武林高手皆出沈、胡门下,咱们在江湖都是小喽罗了。唉,我真是想不明白,赵阿七那样一个人都能得到金丹,为什么……就算我大铁锤不行,你杨老怪可是江湖前辈,论身份、论资历……”
“嘿,说这些干嘛。”
大铁锤还是咽不下这口气,走到杨九问面前,小心避开地上的三样兵器,“实话实说,胡桂扬那边有莫青龙撑腰,老家伙地位比我高,压我一头也就算了,最丢脸的是前辈你啊。背山老怪……”
“用不着激我,一时之气我受得了。”
“那一世之气呢?”
“嘿。”杨九问突然坐直,背依然驼,脸上的病容却消失大半,“莫青龙得意不了太久,他们不是想攻打闻家庄吗?”
“对。”
“那咱们就投奔闻家庄好了,反正都是为了金丹,抢与求有什么区别?”
大铁锤笑逐颜开,随后露出为难之色,“怪前辈出的一条妙策,就有一个问题,咱们去那投奔闻家庄呢?”
“想找总能找到,闻家庄向那么多江湖同道发过信,就说明他们愿意结交朋友,咱们缺的就是一个投名状。”
大铁锤一拍大腿,心中冒出一个想法。
另一头的莫家庄里,胡桂扬的伤势再次得到处置,右臂已无大碍,左手却有大问题,郎中看过之后,表示很难恢复如初了,以后拿、握都可以,只是不能做复杂的动作。
“好在是左手,影响不大。”郎中倒是看得开。
胡桂扬只是笑笑,这意味着他今后只能用右手施展天机术,无形中弱了一截。
郎中告辞,沈乾元和莫蔼过来探望,闲谈几句之后,三人开始议论正事。
“大铁锤和背山老怪都不可信。”沈乾元想得很明白,丝毫不抱幻想,“他两人当时骑虎难下,不得不接受胡校尉的调解,回家之后必然反悔。”
“有没有可能让他们置身事外呢?”胡桂扬对江湖人物还是缺少了解,不自觉地往好处想,“不求帮助,只求别添麻烦。”
沈乾元与莫蔼互视一眼,笑道:“别人我不了解,这个大铁锤我从小就认识,离开北京之前,跟他混过一阵。此人倒无大恶,就是好面子,睚眦必报,所以我这趟回来没去拜访他,就怕不小心卷进麻烦中去。本来关达子的事快要解决了,莫老英雄其实不用与杨老怪真比武,两人意思一下,给各方一个交待,事情就算过去了。大铁锤不会丢面子,你也不用再被追杀,至于关达子,再过几天就会被忘得干干净净。”
这是最初的计划,虽然沈乾元与大铁锤并没有当面商量过,但是只要按规矩来,一切细节都会安排妥当,结果中间出了一个意外。
“是永清高母鸡把你绑走的?”沈乾元问。
“高母鸡?”
“姓高的以妇人之身统领一批喽罗,所以江湖上都叫她‘高母鸡’,称她的喽罗是‘小鸡崽’,但是这话千万别在他们面前提前,会惹来杀身之祸。”
“绝不会。”胡桂扬笑道,觉得这个绰号比“神枪无敌”更形象。
“唉,总之事情一下子就乱了,然后又出了赵阿七和金丹。”沈乾元看向胡桂扬,似乎想问什么又忍住了,改口道:“在沼泽那边,大铁锤服软了,但是很没面子,这与胡校尉关系不大,是我惹怒了他。”
“咱们一起。”莫蔼纠正道,“自从决定去找何氏姐弟索要金丹,咱们就很少按江湖规矩办事了,唉,不知怎么回事,都像得了失心疯一样,连我这种快要入土的老头子,竟然也动了贪念。”
“挑拨离间、助长贪念,这正是闻家庄最擅长的事情,没几个人能躲过,我自己也不例外。”胡桂扬笑了笑,“只是我运气好,恰好躲过一劫。”
三人唏嘘感慨一番,胡桂扬道:“这么说来,没有拉拢大铁锤的可能了?”
“我明天一早就去铁家庄,探听一下口风,总得努力试一试。”沈乾元心里并不抱太大希望。
“我也陪你去一趟,以免大铁锤又拿背山老怪压你。”莫蔼也是义不容辞。
“我呢?”胡桂扬不懂这方面的规矩。
沈乾元马上摇头,“胡校尉先不要去,你就留在这里,保护好几枚金丹。”
“又是金丹,留它们束手束脚,不如现在就毁了。”
不等胡桂扬做出任何动作,沈乾元和莫蔼同时起身、同时喊道:“不可。”
沈乾元道:“时机已过,你这时毁丹,外面的人也不相信,还以为你有意私藏。”
莫蔼道:“金丹事关重大,你想笼络更多的江湖同道,非有此物不可。”
胡桂扬轻轻拍了一下小腹,笑道:“好吧,我留着它们,直至咱们弄到更多金丹。”
另两人这才放心地重新坐下,莫蔼道:“还有一件事,先不说能不能找到闻家庄,咱们现在缺一个由头。”
“金丹不算由头吗?”
莫蔼笑而不语,沈乾元代答道:“大家的确都想要金丹,只是……怎么说呢?沼泽里那一套不合规矩,咱们势力再大、朋友再多,也不能闯进闻家庄索要金丹。”
“闻家庄曾经假冒妖狐大闹京城,害死我诸多兄弟与无辜百姓。”
沈乾元当然记得这些事情,可他还是摇头,“赵家义子都是官府的人,无辜百姓多与五行教相关,并非纯粹的江湖人,说句难听的话,死得再多,也不会引起江湖豪杰的愤慨。”
“那怎么办?”
“再等等,闻家庄不会就此销声匿迹,像这种挑拨离间的事情再做几件,就能惹起江湖公愤了。”
莫家庄的人没想到,就连闻家庄的人也没想到,铁家庄里有人正准备给他们一个“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