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桂扬怎么也想不到,绑架者居然是前几天刚在城里被自己救过的女匪高含英。
惊讶之余,他心里也稍稍松了口气,“你就这么急着见我,不能等铁家庄的比武结束吗?”
“不能,我平生不欠人情,你救过我一次,我必须马上抹平。”
“可我现在真没什么事情求你帮忙。”
高含英身穿长裙,外面罩着一层甲衣,头上包着青帕,颇显飒爽英姿,眉宇间尽是冷傲,比在城里更像是匪首,“想,现在就想,努力去想,想不出来,你就得一直留在这里。”
胡桂扬伸手摸了一下,问道:“谁给我换的衣服?”
高含英哼了一声,“苦四儿!”
一人推门进来,“将军叫我?”
一名女匪首,居然被称为“将军”,胡桂扬险些笑出声来。
高含英指着**,“这人害羞了,想看看给他换衣服的人长什么模样。”
苦四儿上前几步,笑道:“就是这个模样,胡校尉,你昨晚见过了。”
这就是昨晚那人,双眉耷拉着,虽然脸上带笑,仍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不愧“苦四儿”之名。
“我的东西呢?”胡桂扬问。
“都在呢,一件不少。”苦四儿指着旁边桌上的一只箱子。
高含英挥手,命苦四儿退下,然后从箱子里往外拿东西,先是一柄匕首,拔出来看了一眼,收回鞘内,放在桌上,“你跟谁学的武功?居然用这种东西,你师父是女人吗?”
“别乱动我的东西。”
高含英又拿出一张折子,打开扫了一眼,随手扔在地上,鄙夷地说:“驾贴,我差点忘了你是锦衣卫,朝廷的一名小小爪牙。”
“你认得驾贴?”胡桂扬有点意外,锦衣卫虽然天下知名,但是普通百姓通常无缘得见驾贴,更不用说一名强盗。
“三年前,我在运河边上杀死过一名锦衣卫,他身上带着这东西。”高含英淡淡地说,好像那是一件极寻常的小事。
她又拿出一小包银子,掂了一下,放在桌上,“你是一个穷校尉。”
“你去过我家,应该知道我不是富人。”
“嘿。”高含英拿出一只小木牌,“这是什么玩意儿?”
“跟你没有关系。”
高含英一松手,木牌掉在地上,继续从箱子里拿出几张纸,粗略地扫了一遍,“这么说,你知道自己的性命值一粒金丹了?”
“这么说,你也接到闻家庄的追杀令了?”
高含英嘴角微扬,没有回答,最后从箱子里拿出一大一小两只木匣,“这就是闻氏天机术所用的机匣?”
“你倒是见多识广。”
“闻氏风头正劲,现在还对他们一无所知的人,不是太狂妄,就是太愚昧。”高含英先看小匣子,摆弄一会,放在桌上,“这个坏了。”
“小心。”胡桂扬提醒道。
高含英托着另一只机匣,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这个还能用?”
这是何三姐儿送给胡桂扬的机匣,还能再用最后一次,胡桂扬一直放在家中,这次出门才带出来。
“它是我的兵器,学武之人,兵器不能随便交给外人,把它还给我。”
“你是在求我吗?”高含英问。
“人情不是这么还的,你的性命不止一个匣子吧?”胡桂扬笑道。
高含英哼了一声,托着匣子缓步走向胡桂扬,相隔几步,突然抬起另一只手,扳动匣子上的机关。
胡桂扬大惊失色,全身扑倒,只听嗖嗖几声,抬头看去,床板上方钉着一片细细的钢针。
“胆小如鼠。”高含英嘲笑道,又扳了两下机关,确认再没有钢针射出之后,将匣子扔到**,“锦衣卫就不能招些胆大的人吗?”
胡桂扬慢慢坐起,惊魂未定,刚才若不是倒下得快,他的脑袋很可能已经变成了刺猬。
“你究竟是要还人情,还是想杀我换金丹?”
“先还人情。”高含英抬左手扶住腰刀,“但是你还欠我一个承诺。”
“嗯?”
“我的七名部下还在官府牢里,生死未知,你说过会将他们送出城,我现在没看到人。”
“我能先把衣服穿上吗?”
“可以。”高含英走回桌边,坐在圆凳上,仍然看着胡桂扬,“在床头。”
床头叠放着一摞衣物,胡桂扬拎起来一件,发现这不是自己原来的衣服,而是一件粗布短褂,看上去与苦四儿的穿着一模一样。
高含英不走,目光也不回避,看着胡桂扬掀开被子,快速穿上全套衣裤,果然与苦四儿没有区别。
胡桂扬下地穿上旧靴,“你是打算让我当你的喽罗?”
“不叫喽罗,叫部下,但你不配。”
胡桂扬笑了一声,“你还想救城里的几名部下?”
“当然。”
“其实非常简单。”
“哦?”
“你进城的时候带着七个人,那晚官兵杀死十二人、抓捕数十人,只要有人对官府说七名强盗都已被杀死,被抓者皆可获释,你的部下若有幸存者,自然也在此列。”
“官府这么好说话?”
“要看由谁来说,人开口没用,银子说话才管用。被你杀死的‘杜公子’在城里有家人吗?”
“没有。”
“那就更简单了,一千两银子足够。”
“可我不认识当官儿的。”
“让你的人带着银子去找蒋二皮,他能帮忙牵线搭桥。”
高含英想了一会,突然抬高声音,“苦四儿,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我这就带银子进城。”
“给姓蒋的另带五百两,那是我同意给他的答谢。”
“是,高将军。”
“行,这件事算是解决了,等我的部下安全返回——都算在一次人情里,因为你当时承诺过。”
“随你,我可以走了吗?”
“去哪?”
“西马屯,那里有人为我比武,我觉得去看个结果。”
“比武取消了。”高含英仍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们正在到处找你,断爪青龙声称背山老怪和大铁锤使奸计,大铁锤则说你是故意逃跑,为的是挑拨离间,在江湖中兴风作浪。”
“那我更得走了。”
高含英露出一丝嘲笑,“求我,我就放你走,算是还你的人情。”
胡桂扬苦笑道:“我不懂你们的规矩,但是在我看来,这绝不算是还人情,因为是你把我抓来的,比如官府抓你再放你,你会因此接受招安吗?”
高含英又想一会,显然这也不符合她的规矩,“你求我别的事情。”
“我现在没什么可求的。”
“你出城必有任务在身,我能帮你,比如闻家庄,别人怕他们,我不怕。”
如果不是被强虏至此,胡桂扬没准会向她求助,现在他却坚定地摇头,“用不着,我自有安排。”
“那就想别的事情,快一点,我不喜欢磨磨蹭蹭。”
胡桂扬还是摇头,“没有,我这就告辞,你若拦我,就是忘恩负义。”
胡桂扬收起桌上、地上的几样东西,放入怀中,迈步向门外走去。
高含英一直看着,突然起身,伸出手臂拦阻。
胡桂扬早有准备,他多少也学过几年功夫,最近重新拣起来,身手也算敏捷,一遇阻拦,立刻出拳反击。
可高含英以一介女流成为匪首,被一群好汉称为“将军”,绝非侥幸,更非浪得虚名,左手扶刀,只以右手出招,仍然占据上风。
交手三五招,胡桂扬站立不稳,转了两圈,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高含英大笑,“不仅胆小,还没本事,锦衣卫都是你这种人吗?老实待在这里吧,你想离开,要么开口求我做件事,要么打败我,否则的话,你就等着变成老头儿吧。”
高含英推门而去。
胡桂扬站起身,又羞又怒,大声道:“忘恩负义,你这是忘恩负义!早知如此,我当初就该把你交给官府!”
没人回应。
莫名其妙被绑架、轻松败给一名女子,胡桂扬越想越恼火,跑向房门,合身撞去。
他以为房门是紧闭的,没想到外面根本没有锁,他一下子冲了出去,差点又摔倒在地上,跑出好几步才重新稳住身形。
放眼看去,高含英已经没影了,他站在一处斜坡上,脚下是一条羊肠小路,路边是微绿的野草,再远一点是小片树丛,身后是一座木头房子,前方数十步的路尽头是一座晃晃悠悠的索桥。
“这……是什么地方?”胡桂扬跑出几步,心一下子凉了,他竟然被送到了一座山峰上,索桥是唯一的进出通道,几名喽罗正在桥上一边倒退一边收起桥板。
索桥不长,退到另一头之后,一名喽罗向胡桂扬挥手,大声道:“有事你就喊,我们在这边能听见。对了,每天上午送饭,拉屎撒尿,你找个离房子远点的地方,我们可不收拾……”
胡桂扬站在索桥这一头,低头看看下方的深谷,又看看对面的喽罗,再抬头看看空中的行云,忍不住骂道:“好一个蛇蝎心肠的狠毒娘们儿。”
转身望向坡上的木头房子,他又笑了,“山清水秀,在这儿养老也不错。”
胡桂扬将匕首收起,慢慢地走回屋子里,找了一圈,果然发现了一篮子食物,一瓶酒、半只鸡、一大块半生不熟的肉,一叶蔬菜也没有。
胡桂扬吃了一半就饱了,出屋来到索桥前,向对面大声道:“姓高的婆娘,等到闻氏子弟杀上山来,你会后悔的!”
索桥对面有间小屋,从里面走出一名喽罗,笑着挥挥手,显然没有后悔的意思。
胡桂扬反觉得无趣,围着峰顶绕了半圈,发现有几处地方坡势稍缓,但他也不敢就这么滑下去。
“真是倒霉,当初我是怎么想的?为什么非要救她呢?”
胡桂扬后悔不已,回屋找出几纸草纸,又去树丛中寻一个眼界开阔的地方,蹲下解手,只见群山连绵,心中不由得疑惑,高含英据称是京南永清县的强盗,这里却显然是西南的山脉,与永清县有段距离,和西马屯、莫家庄等处倒是应该不远。
“何百万想让我成妖成神,这回该失望了。”胡桂扬提裤起身,心里又踏实一些,正要走回房里休息,抬头却见不远处的岩石上站着一个人,宽袍大袖,背对着他,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
虽说曾用闻氏威胁过高含英,胡桂扬最不想见的却正是闻家人,而眼前这人的装扮,像极了闻不见和闻秀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