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半堵感到奇怪,向影壁的方向叫道:“小张飞!”
“小张飞”是一名护院的绰号,上半夜该是他巡视前院。
等了好一会,李半堵正要再叫,小张飞从影壁后面探出身来,摆摆手,又退回去了。
李半堵十分奇怪,既然人还在,就该回一声,莫名其妙地挥下手是什么意思?
“小心点儿,前门闩好了吗?”
小张飞又探身出来挥下手,还是不肯开口。
李半堵三十多岁,江湖经验却极为丰富,察觉异常之后,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嗯了一声,回身看了一眼厅里睡着的两人,将厅门关闭,顺着廊庑走向东厢房,路上保持警惕。
他敲了敲门,这间屋子里睡着几名护院,可以起来帮忙。
虽然只是有一点怀疑,李半堵也不想独自去查看,行走江湖多年,他明白一个道理:规矩需要双方遵守,如果一方藏在暗处,那就没必要再讲什么道义了。
屋里没有回应,李半堵望了一眼天空,时间不算太晚,应该是二更前后,屋里的人不至于睡得太沉。
他又敲几下,还是没有回应。
李半堵真的警觉了,摸出随身携带的短刀,后退几步,在客户、前厅、影壁三个方向各看一眼,决定先去影壁那里查看明白。
赵宅的前院不算太大,从东厢的客房走到影壁也就二十几步,李半堵小心翼翼,一步一停,短刀藏在身后。
如果这是普通人家,他也不至于如此紧张,可是关于胡三十六郎的传言他听过不少,受雇的时候特意多要了几两银子。
二十多名道士几天前刚刚死在这里,据说是被天雷击死的,可是听过樊大坚的一番话之后,李半堵另有了想法。
整个院子里悄无声息,只有脚步落地时的轻微响动。
离影壁还有七八步,李半堵正要将身后的短刀亮出来,只觉得手腕子一紧,像是被捕兽夹狠狠夹住,不由得大吃一惊,全身出了一层冷汗,来不及运气,扭身想要反抗,又有一只手伸过来,捂住了他的嘴。
“嘘。”
“唔……”
“是我。”
李半堵听出这是何五疯子的声音,稍稍放心,可还是不停挣扎。
“我松手,你别乱叫。”
“嗯……”
何五疯子松手,李半堵立刻跳到一边,横刀在前,“你……”
“嘘。”何五疯子指指影壁。
李半堵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还是点点头,见何五疯子往另一边绕去,他提着刀前进,要来一个两面夹击。
影壁正对大门,阴影比较重,门廊上本来挂着灯笼,这时已熄灭,只能隐约看到一个身影站在影壁下。
何五疯子猛地跳起,上去就是一拳,身影横着飞出去,一声不吭。
李半堵稍一犹豫,没有动右手的刀,而是扎个马步,用左手去托飞来的身体。
出乎他的意料,那具身体入手极轻,单手也能托得住。
“用刀!”何五疯子大喝道。
李半堵还在犹豫,忽然看到身体的胸口似乎有血迹,心中一惊,顾不得许多,立刻抛出去,同时挥刀乱砍。
砰,那具身体落地,已显得颇为沉重。
李半堵不算虔诚的信徒,可是身为江湖人,对鬼神非常敬畏,这时心里掠过一个念头——有鬼!
何五疯子可不管是人是鬼,跑过来一通乱踩,“行了。”
地上的人正是小张飞,挨了几刀,又被狠踩数脚,已是面目全非,但是真正的致命伤仍在胸口。
李半堵先是毛骨悚然,很快镇定下来,低声道:“有刺客?”
“有吧。”
李半堵又出一身冷汗,“他在我手里轻得跟纸片一样。”
“那是因为有东西附在他身上。”
李半堵的心都要停止跳动了,“他刚才还向我挥手……”
“他死了有小半个时辰了。”
“有、有鬼!”
“有鬼又怎样?照样打他个有来无回。”
李半堵可没有这个胆量,“如果是人,我能对付几个,如果是鬼……我可没学过驱鬼之术。”
“学什么驱鬼之术,就当他们是人,该打就打。”
“能、能打死吗?他们已经是鬼了。”
“谁知道,反正这个是被打倒了。”
何五疯子一瘸一拐地绕过影壁,向前厅走去,李半堵急忙跟上,看了一眼东厢房,想到里面的人一直没有回应,心中像有毛虫爬过一般,颤抖不已。
“真有鬼啊?这么说来,妖狐也是真的。”
“先别管那些,救人要紧。”
“救谁?”
“当然是胡桂扬。姐姐早料到他有大难,结果今晚就来了。”
“你姐姐会算命?”
“我爹会算命,我姐姐……也会一点。”
李半堵没有因此安心,反而更加惶恐,“何老弟,你会抓鬼吧?”
“我会打鬼。”何五疯子挥挥拳头。
李半堵绝非胆小之辈,这时却心生退意,可是一想到自己在京城的名声,今晚若是逃走,以后再没办法干护院这一行了,咬牙道:“好,那就打,我去取兵器。”
李半堵不敢去客房拿自己的兵器,跑到演武堂找了两口腰刀、一条铁棍、一杆长枪,抱在怀里,快步回到前厅。
何五疯子站在桌前,“好啊,你们吃吃喝喝,居然不叫我。”
李半堵懂得该怎么说话,“想叫你了,怕打扰你休息。”
何五疯子半信不信,“怎么还有个老道,我来把他们叫醒。”
“等等,胡大人和樊真人吃了丹药,说是一个时辰……嘿,都这个时时候了,还等什么,我喂解药。”
两杯清水就放在桌边上,与酒菜分开,李半堵放下怀中的兵器,上前拿起一杯水,另一只手扶起胡桂扬,发现自己腾不出手来捏鼻子,“何老弟,帮忙扶一下。”
何五疯子从后面扶住胡桂扬,李半堵分几次将清水灌进去。
胡桂扬仍然酣睡不醒。
“这真是解药吗?”何五疯子问。
“是啊,真人兑好的,一直放在那里没动过,稍等一会,给真人也喂解药。”
两人合作,给樊大坚也喂下解药,结果也是没有反应,鼾声如雷,睡得比胡桂扬还深。
“不能啊,难道还要多等一会?”李半堵想不明白原因。
“等什么?搬到后院去。”
“啊?”
“事到如今,只有我姐姐能保护胡桂扬。”
“我去叫点人,胡同里住着不少赵家义子,我知道十三爷的住处。”
“来不及了,帮我抬人。”
何五疯子托着腋下,李半堵抬脚,慢慢向外面走去,“樊真人怎么办?”
“谁管他安不安全,留在这儿吧,估计也没人要害他。”
樊大坚趴在桌上熟睡,何五疯子和李半堵抬着胡桂扬往后院去,出门刚走出几步,就听外面的街道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有刺客!”随后是急促的敲门声。
“赵家义子来了!”李半堵大喜。
“他们没用,先把人抬到后院去。”
“赵家义子最擅长降妖捉鬼,我去开门。”
“别……”
何五疯子刚说出一个字,李半堵已经放下胡桂扬的双脚,快步向大门跑去。
“真是……”何五疯子骂了一句,干脆将沉睡的胡桂扬扛在肩上,仍向后院走去。
前厅离后院更近,何五疯子一瘸一拐走得却慢,刚到门口,那边的李半堵已经打开偏门。
胡桂兼带着几名兄弟赶来了,看到影壁附近的尸体,没有追问详细,“胡桂扬呢?”
“在睡觉,何五凤正将他送往后院。”
胡桂兼一愣,马上明白过来,三六弟肯定是吃了破煞丹,绕过影壁,远远看到何五疯子,急忙大声道:“等等,把人留下。”
“不行。”何五疯子头也不回地拒绝,伸手推门,没推开,再加力,还是没推动,“咦?”
胡桂兼等人匆匆跑来,“没有解药吗?”
“已经吃了,不好用。”李半堵在身后回道,万分自责。
“灵济宫又使坏?”胡桂兼难以相信。
“真人也睡着了,解药同样没用。”
何五疯子终于将通往后院的门踹开,正要进去,胡桂兼一把将他拽住,“我们的人马上就到,你要去哪?”
“你们不行,只有我姐姐能保护胡桂扬。”何五疯子甩开胡桂兼,迈步进入后院。
胡桂兼正要追赶,另一头突然传来声音,“胡大人呢?”
樊大坚从前厅摇摇晃晃地出来了,带着明显的醉意。
李半堵大喜,“真人醒了,说明解药有效,胡大人,胡大人!”
胡桂兼冲到樊大坚面前,厉声道:“为什么解药对三六弟无效?”
“什么?”樊大坚一惊,酒醒了七八分,“胡大人没醒?”
李半堵往后院看了一眼,“没醒。”
樊大坚绕过胡桂兼,几步跑到门口,迈步进到后院,只见何五疯子正扛着胡桂扬走到院子中间,可是速度越来越慢,像是在顶着狂风前进。
樊大坚目瞪口呆,“妖狐!妖狐来了!”
胡桂兼等人都冲进后院。
众目睽睽之下,何五疯子突然向前冲出去,踉踉跄跄跑出好几步,险些摔倒在地。
胡桂扬却留在了原处,双脚无力地踩在地上,头歪着,仍在睡梦中,双臂古怪地张开,右手指向何三姐儿居住的小跨院,左手伸向前厅的房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