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宅门外多了一队锦衣卫,再没有外人能够进去干扰。
子夜是最好的“变妖”时间,如今已经错过,云丹与道士们商量了几句,决定继续进行法事。
众道士重做准备,云丹走到胡桂扬面前,胸膛起伏,不知是气愤还是劳累,“原来你留了一手,可惜这一手不够硬啊。”
“你是说袁大人?我可没那么大本事劳动他亲自出马,袁大人找我只是问几句话。”
“你对他说了什么?”
“我能说什么,不过就是你告诉我的那些事情。”
云丹脸上一红,“没用,只有陛下能赦免你,袁彬就算是最得宠的时候,想进宫面圣也没那么容易。等我们造出神药,连他也自身难保,一道奏折就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那倒是,看来我今晚是死定了。”
云丹冷笑一声,转身准备走开。
胡桂扬冲着太监的背影说:“宫里一切安好吧?”
云丹止步转身,盯着胡桂扬看了一会,短促地笑了一声,“你什么都不知道。”
“是吗?要不要听我说几句?”
云丹露出犹豫,道士们已经做好准备,云丹向为首的道士点点头,表示可以开始施法,然后缓步走向胡桂扬,“你还有一点时间。”
“事情要从李子龙开始说起。”
云丹不动声色。
“去年七月初七,妖狐第一次夜出,杀死一人,但那只是障眼之法,直到数日之后,妖狐才杀死第一个真正的目标,我不想说出那是谁,反正咱们心知肚明。”
云丹嘴角微微一动,显然还是没当回事。
“在那之后,妖狐频繁杀伤人命,轨迹似乎混乱,其实正好绕城一圈。”胡桂扬停顿一下,马上补充道:“绕皇城一圈。然后就是李子龙被捉。”
“就是被你义父抓住的。”云丹开口道,带有一点嘲笑意味。
“李子龙是从外地来的一名神棍,骗取了几名太监的信任,若干次混进皇城,甚至登临万岁山。”
云丹冷笑,李子龙一案,对宫中太监是个打击,好在皇帝并没有怪罪所有人,反而提拔了少数太监,其中就有平步青云的汪直。
“李子龙被抓之后,妖狐消失了一段时间,直到义父死后,妖狐再次出现。”
“你究竟想说什么?这些事情人人都知道。”云丹扭头看了一眼,法事进展顺利,脚踩十二律方位的道士们已经手舞足蹈,显出癫狂之态。
“东、南、西、北、中,妖狐已经完成了前期任务,要对最后的目标下手了。妖狐并非李子龙豢养,恰恰相反,李子龙被妖狐利用,他不只自己混入皇城,也将妖狐带进去了。”
“李子龙如今就关在东厂,你以为我们什么都没问出来吗?”
“问题就在这里,李子龙并不知道自己受到利用,当他将妖狐带进皇宫时,根本不知情,自然也就没办法招供出来,严刑拷打之下,东厂让他承认什么,他就承认什么。”
云丹又不吱声了。
“妖狐的目的不是杀人,而是破坏。”
“破坏?”
“对,他要破坏皇城的五处禁地,被杀者其实是禁地的守护者。”
“你不是不相信这些东西吗?”
“我信不信无关紧要,妖狐相信,所以他要杀人,破坏禁地之后,才能进入皇宫核心之地。你们相信,所以才这么紧张,到处追捕妖狐,甚至听信灵济宫道士,要从我这里逼出一只妖狐来。而皇帝,正在犹豫不决,不知该信还是不该信。你们的目标是让皇帝相信世上真有妖狐,同时确保皇宫仍受到保护,不会受到妖魔的入侵。”
云丹突然笑了一声,“你没出来妖言惑众,是个不小的损失。”
“我说得不对吗?”
“我不会再对你透露任何事情,安心显形吧,结束这一切,让所有人都安心,就连你自己也能安心,起码你能知道妖狐的真实想法,不必猜来猜去了。”
云丹走开,胡桂扬目送,看到老太监绕过影壁,他露出微笑。
云丹毕竟还是将胡桂扬的话当真了,以为这些话都已传到袁彬耳中,所以他要找人将消息传递出去。
胡桂扬不是跟随赵瑛办案最多的义子,却是读书最多的人,闲极无聊,他将允许浏览的案卷几乎全看过一遍,对骗子、信徒这类人的手段与思路了若指掌,根据他从火神教长老那里得到的少量信息,推论出一个大“阴谋”。
他知道,自己的推论肯定漏洞百出,但是必有一点真实的东西能够触动云丹。
袁彬失势,汪直得势,只有挑起双方的斗争,胡桂扬才有自救的机会。
这就是他的整个计划,能否成功,已经不由他控制了。
云丹很快回来,远远地站在影壁附近,不愿再靠近胡桂扬。
道士们的法事进行得如火如荼,四象、八卦位置上的道士也显出几分癫狂,又是颤抖,又是抽搐,手中的器具却不乱,时不时喊一声“真君广度”。
只剩下太极与两仪位置上的三名道士还保持正常,等他们也请到神灵降身,法事就该大功告成。
胡桂扬抬头看看天,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法事如果不生效,道士们肯定会想别的办法造出“妖狐”,胡桂扬对此毫不怀疑,就像火神教,信徒们都很虔诚,可是不耽误长老们操纵“真火”以取得最佳效果。
他走到连接前后院的门口,七名兄弟仍堵在那里,一是防止胡桂扬逃走,二是也想亲眼看看“妖狐”的诞生。
“义父一生以身作则,你们还是相信这种事?”胡桂扬站在十步以外的廊庑之下,没有再走近。
“义父自己不信鬼神,但是并不反对,干娘信佛,义父从来没管过。”一名义子说。
胡桂扬笑着摇摇头,“你们真是一群傻瓜,怪不得被留下来送死。”
一名义子想要挺身而出,迈出一步又缩了回去,“我们不是送死,是要看着你变妖。”
胡桂扬扭头看了一眼,两仪位置上的道士也开始胡乱舞剑,于是向七名兄弟严厉地说:“仔细想想吧,我的傻兄弟们,大家都已经分别投靠了大哥、五哥,只有你们……”
“五哥已经接受我了。”一名义子抢着说,还有一点得意。
胡桂扬太了解这几个人了,“那是为了骗你们留在赵宅,有点自知之明吧,你们七位可以说是一无是处,除了义父,谁也不会收留你们。早点醒悟,去把兵器拿来,起码能够自保一下。”
“他在挑拨离间,这是变妖狐的前兆!”
胡桂扬大笑,“你们死不足惜,可惜的是小菊和小芹,她们与整件事无关,只是因为无用……”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嘴巴张着,却说不出话来。
七名义子开始还很气愤,这时却有点害怕了。
“快关上门,他要变了!”
“留条缝,我要看清楚点。”
“看什么看?妖狐会杀人。”
“灵济宫肯定能震住妖狐。”
“大家好歹兄弟一场……三六弟,你还有遗言吗?”
“傻瓜!”胡桂扬吐出两个字,转身就跑,惹得七位兄弟更加恼火,将最后一点兄弟之情也抹去了。
胡桂扬的确认为这七位兄弟是傻瓜,但他刚才骂的其实是自己。
几步跳到庭院中间,胡桂扬的目光越过正开始发抖的太极位道士,向影壁下的云丹大声喊道:“断藤峡!”
云丹上前一步,似乎没有听清。
“妖狐要杀尽断藤峡的幸存者,这只是开始,不只赵家义子,还有当年的女童、宫里的太监,都是目标,连汪直也不例外!妖狐的图谋比你们想象得更大!”
“胡思乱想,你准备好变妖了。”云丹满意地说,他如今只关心一件事。
胡桂扬的确有点头晕,但这是因为太晚了,他从小就这样,一到半夜就犯困,以至于不能参加持续整夜的行动,失去许多立功的机会。
可他很清醒,一点不觉得自己会发生变化。
“转告汪直,他的处境很危险,妖狐之后还会有妖狼、妖狗,真正的主使者……”
胡桂场的脑子里嗡的一声,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摇晃。
他的确经常犯困,可是从来没困到这种地步,比喝了一坛老酒还要眩晕。
云丹已经杳不可见,道士们的身影逐渐变得模糊,仿佛妖魔乱舞。
胡桂扬仍然不信“变妖”这种怪事,他知道自己肯定中了招,使劲咬了一下嘴唇,踉踉跄跄地跑向自己住的客房,跪在地上摸来摸去,终于找到了那柄被他扔掉的匕首。
他毫不犹豫地在自己大腿上刺了一下,鲜血立刻涌出来,疼痛迅速传遍全身。
他又清醒了,挣扎着起身,走到门口,冲外面放声大笑,“老子胡桂扬,自幼不信邪,想让我变妖,你们还得多用几招。”
道士们恍若不闻,继续施法,身体扭动得更剧烈,鼓声、铙声愈显急迫。
只有云丹显得有些慌张。
后院传来惨叫声,七名义子和两名丫环显然正在遭到屠杀。
胡桂扬心痛,却不自责,反正他谁也救不了,更加大声地说:“老太监,看好了,我就站在这里!”
云丹不吱声,反而后退几步,躲在影壁的阴影里。
后院的叫声很快消失,胡桂扬又感到头晕目眩,一狠心,将刺在腿上的匕首转了一下,疼得呲牙咧嘴,再度恢复清醒。
通往后院的门开了,胡桂扬扭头看去,只见一个全身雪白的身影缓缓走出来。
“嘿,原来我是一只白狐。灵济宫,你们还是用上了老招数,打算杀死我之后栽赃吧?”
灵济宫众道士一直手舞足蹈,真像是引得神灵降身,这时却都突然停止动作,剑也不舞了,鼓也不敲了,呆呆地看着白衣人,互相瞧看,似乎都不认得此人。
“装得真像,你们应该去当戏子。”胡桂扬赞道。
白衣伸出右手,那真是一只爪子,四根较长的爪尖在月光下闪烁着寒光。
胡桂扬刚要嘲笑爪子做得逼真,白衣人动手了。
目标不是胡桂扬,而是灵济宫道士。
血溅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