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善柔紧紧握着手帕,将简短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
张隐娘没事!她活的好好的!
这是最近得到最好的消息了。
魏崔城也看了信,赞道:“张隐娘知恩图报,武艺高强,有勇有谋,经历了寿宁侯和算盘组织接连的围追堵截,她都应付的来,甚至逮着机会,就给你捎信,要你放心。真是侠女风范,佩服佩服。”
最近的案子迷雾重重,是陆善柔平生所遇最棘手复杂的案子,她此时疲倦极了,越是这个时候,越是性致高涨,顺手用手帕蒙住了魏崔城的眼睛,迫不及待的将他牵到了卧房。
一晌贪欢。
陆善柔又梦到了漫山遍野的红莲花。
周二相公代号是五指山,指使他的人落款是红莲花。
是红莲花要周二相公参与陆家灭门。
红莲花是谁?
什么仇、什么怨,要灭我全家?
红莲花、算盘刺客、李渊李种、李大壮李大姐、张夫人徐夫人、徐琼……
这些名字就像走马灯似的在陆善柔的梦境里不知疲倦的跑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她睁开眼睛。
魏崔城坐在床边,看着她,“睡醒了。”
“嗯。”陆善柔围着被子坐起来,揉着太阳穴,说道:
“睡了就跟没睡一样,总是想事,现在觉得头沉,脖子要快支撑不住脑袋了。”
魏崔城给她揉捏着脑袋的穴位,“刚才听你说梦话……念着……我的前任的名字,周郎。”
魏崔城真是个实诚人,连这个也直说。
不过,正因他心眼少,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有无数个心眼的陆善柔和他相处起来非常舒服,不累人。
陆善柔的梦境是一次次杀了周二相公,周二相公的血流的到处都是,变成了一朵朵红莲花。
陆善柔赶紧找补,脑子转的飞快:“不是‘周郎’吧,应该是……‘走了’,‘走了’。我梦到了……我的家人们,又回到了元宵节那天晚上。”
“我没有去什刹海滑冰,也就没有摔伤脚踝,我姐姐也就一直在婆家没有回来,我就像寻常年岁一样,在元宵节夜里,和家人一起出去走百病、看花灯,一玩就是通宵。”
“我提着一盏兔子灯笼,不停的催促家人们,说走了,走了,时候不早,你们怎么都磨磨蹭蹭的。”
“哎呀,不管我怎么催,他们就是不肯走,我一着急,就醒了。”
“原来是这样。”魏崔城说道:“看来是我吃干醋,听岔了。”
陆善柔顺势倒在他怀里,“那就罚你抱抱我。”
魏崔城抱着她笑,“这种惩罚多来一点。”
她的谎话信手拈来,是因为这个场景在她脑子里重复了无数次。
她总是想,如果元宵节我不去滑冰就好了。
如果姐姐不回来就好了。
如果全家都出门,像以前那样走百病,玩通宵就好了。
但这个世界没有后悔药可以吃。
她趴在魏崔城的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
她还有一个活着的家人,会在漫漫余生里陪着她。
这样一想,她又充满了力量。
陆善柔说道:“起床,去张皇亲街。”
依然是寒江独钓同行。
张皇亲街,张氏族人在这里聚族而居,占地最大的当然是寿宁侯府,张夫人和徐琼住的宅子很不起眼,门口只贴着对联,连石狮子都没有。
魏崔城敲门,道明身份,投了干爹的名帖。
牟斌的帖子就是不一样,很快,一个官家模样的人恭恭敬敬的来请他们进去。
陆善柔等人来到一个花园,刚刚进园子,就听见了悠扬的古琴声。
古琴声跌跌撞撞,上下起伏,听起来连呼吸和心跳也跟着乱了。
此曲名为《酒狂》,是西晋时期竹林七贤之一的嵇康所作的曲子。
这首曲子就像一个人嗑了五石散,又喝了个大醉,光着脚,散着头发,犹如一个精灵,在山水之间漫无目的的瞎逛,且啸且行。
艳阳高照,柳絮纷飞,池塘边的凉亭里,四周垂着绿影纱隔绝柳絮,徐琼就坐在里头弹琴。
他今年已经八十岁了,很瘦,有些驼背,须发皆白,不过双目依然炯炯有神,能看出以前榜眼郎的风采。
魏崔城和寒江独钓行了礼,自报家门,但是陆善柔迟迟没有行礼。
为什么?
因为她进入凉亭的那一刻,透过垂下的绿影纱,看到了池塘里全部都是红色的睡莲花!
这一幕,和她梦境里何其相似!
五指山,红莲花。
“善柔?”魏崔城轻轻叫她。
“哦。”陆善柔回过神来,按捺住内心的激动,给徐琼行礼,“诰封宜人,魏门陆氏,见过徐太保。”
徐琼退休后,弘治帝封了他为太子太保,不能再叫徐尚书了,毕竟现在的礼部尚书是李东阳李阁老。
“三位请坐。”徐琼吩咐管家:“看茶。”
徐琼对陆善柔说道:“看来陆宜人很喜欢红莲花。”
陆善柔说道:“这一池睡莲花开的真漂亮,赏心悦目,难得的是,入目处皆是红莲似火,没有一支杂色睡莲花,好像一团团火焰在无穷碧叶里燃烧。这是怎么种出来的?”
徐琼笑道:“其实很简单,先种下一池睡莲花,等到开花的时候,只要发现不是红色的花苞,就立刻连根剪掉,就这样等到花朵开放时,就只看见一池红莲,别无杂色。”
陆善柔说道:“我明白了,就像射箭一样,先射箭,然后以箭为中心,在箭周围描红,如此一来,看上去就是箭箭都射中红心!不知道的人觉得箭术出神入化,其实是哄人的。”
徐琼点点头,“嗯,就是这个道理,陆宜人真是冰雪聪明,不愧为是陆青天的女儿啊。”
陆善柔说道:“原来徐太保知道我啊。”
徐琼说道:“我去年秋天和夫人一道回京,就住在这里,虽说我早就远离朝政了,但是什么郑旺妖言案、西四牌楼多出的人头案、棋盘街赵家楼血案,林林总总,都听了几耳朵,因此知道陆宜人破案的本事,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不敢当。徐太保真是折杀我也。”陆善柔话题一转,“敢问太保,为何独爱红莲花?”
徐琼说道:“《爱莲说》上讲到,‘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我尤其欣赏红莲,是因荷叶都是绿的,莲花都是红的,红配绿是绝色,眼睛就像被清水洗过一样,很是舒爽,尤其是我年纪大了之后,老眼昏花的,看什么都模糊,唯有这这种大红大绿的颜色,看得最舒服。”
“不过,你们拿着牟斌的名帖找我,不会只是问我为何喜欢红莲花吧?”
陆善柔依然扯虎皮拉大旗,说道:“感谢徐太保对锦衣卫衙门的配合,我们遇到了一个案子,有几个问题需要徐太保为我们答疑解惑。”
其实只是陆善柔自己查旧案,跟锦衣卫没关系,但她若是说实话,徐琼根本不会见她。
徐琼白发白胡子,穿着玄色广袖道袍,看起来像个像个仙气飘飘的老神仙,说话和气,“陆宜人请问,老夫知无不言。”
陆善柔说道:“张夫人在家吗?此事跟张夫人也有些关系,最好是两位一起回答。”
徐琼说道:“夫人一早就进宫了,夫人的婶娘金太夫人身体不好,缠绵病榻,夫人经常进宫,陪金太夫人说话解闷,端茶喂药。”
“哦,张夫人真是一片孝心。”陆善柔说回了正题,“徐太保家里是不是有个叫做如意的丫鬟?她是天顺八年进府当丫鬟的,那时候只有十岁,是个灶下婢。”
徐琼想了想,“哦,是有个叫如意的丫鬟。她后来跟着我们去了南京,长大后,我的亡妻给她配了家里的小厮成婚,她成了管事娘子,后来小厮死了,她成了寡妇,没有再嫁,一直在家里当管事娘子,直到……直到……”
“唉,如意平时是个老实本分的,亡妻很器重她,灶上的事情都是她管着,一应账目什么的,也都交给她。后来,亡妻去世,家里操办丧事,正是最需要她的时候,她却消失了。”
“后来,查到账目不对,她那些年不知道贪墨了好多银钱,估摸就是携款潜逃了吧。”
陆善柔问:“如意是逃奴,还贪了银子,徐太保没有报官捉拿逃奴归案吗?”
“没有。”徐琼摇头说道:“如意在我们家干了二十六年,一直勤勤恳恳的。二来,亡妻生前很喜欢她,这么多年,算是半个家人了。三来,我觉得钱财乃身外之物,破财免灾嘛,与其让一个居心叵测的人在身边伺候,不如让她走吧。所以,我并没有报官,丢点钱财无所谓的。”
对于这个回答,陆善柔并没有很意外,她面色如常,继续问道:“原来如此,敢问徐夫人是在何年去世的?”
徐琼说道:“弘治三年。”
看来如意是在弘治三年徐夫人去世之后失踪的。
徐夫人喜欢如意,那么如意当时属于正妻这个阵营。
陆善柔继续问道:“如意有个亲弟弟,叫做李大壮,弘治四年,他听说徐太保一家已经回京城了,就去了府上,想赎回姐姐,按照徐太保的说法,他姐姐如意已经捐款逃走了,为何他最后还是见到了姐姐?”
“啊?我想想……”徐琼顿了顿,说道:“哦,那件事我还记得,管家说如意的弟弟过来找姐姐。如意去年携款畏罪潜逃了,我从那里变个姐姐给他?”
“但是,如果直说他姐姐卷款跑了,估摸他不相信,又要大闹一场。京城本地有很多这样的破皮无赖,他们身无长物,就一条贱命,得到机会,就豁出去讹诈钱财。经常说,‘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昏话。”
“我担心李大壮也是这样的人,想着他和如意分开时只有三岁,三岁的孩子,说话都不利索,能记得什么?就要一个和如意年纪差不多的管事娘子扮作如意,把弟弟打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