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官船行驶在运河上,船舱里,陆善柔正在重写第四卷《陆公案》的第三回,原本的案情是个情杀案,叫做《因嫉妒农夫试贤妻,护名誉农妇砍双头》
案情发生在北京南城外三里河的窦家村,窦家村有个农夫,他相貌平庸,但是娶了个老婆长的很清秀,放在农村,是个漂亮的女人。
农夫和农妇都是勤快人,夫妻和睦,但就是一桩事始终是农夫的心病:他总觉得自己配不上农妇,农妇长得好看,一定喜欢英俊的后生。
农妇平日爱说爱笑,一副热心肠,乐于助人,一个外来的媳妇和窦家村本地村民都处的很好。
她擅长炸各种油面果子,过年过节,做各种炸货,她做完自家的,还会帮助其他村民和面下油锅,村里等称其为贤妇。
农夫有个发小,家里的地租给别人耕种,发小的主业是个货郎,挑着货担,四处叫卖,是村里的富户。
货郎么,以胭脂水粉、针头线脑为主,整日打交道的都是妇人,特别注意仪容,收拾得干净利索,是个长相端正的后生。
农妇因丈夫是其发小,就照顾其生意,家里的小玩意几乎都从货郎手里买的,后生最擅长和妇人打交道,一张嘴巴甜似蜜,说笑着逗农妇开心。
农妇是个爽利性格,想笑便笑了。
但是嫉妒的农夫觉得农妇看上了英俊的后生,想红杏出墙。
虽只是猜测,疑窦在心里,就像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大到农夫实在受不了了,他就和发小货郎商量一件事。
那就是让发小货郎主动勾搭农妇,看农妇是否有回应!
如没有,那最好了,农夫从此放心。
若有,在关键时刻,农夫冲出来“捉奸”,从此拿捏住了农妇的把柄,警告她不要再犯错,反正只有三个人知道,以后照样过日子。
农夫心中阴暗狭窄,觉得如果农妇如果有了“过错”,她的美貌勤快就被削弱了,正好与平庸的他匹配。
农夫和发小货郎一拍即合。
次日,农夫对农妇说,他今晚要进山打猎,明天回来。
按照计划,货郎应该是夜里提着酒过来“撩“农妇。
但是货郎有自己的小心思啊!他心术不正,意图染指朋友妻,但是无论他怎么在农妇面前讨好,农妇心里正,一点回应都没有。
如今,农夫开口邀请他“登堂入室”,他岂会放过这个机会?
按照计划,入夜之后,农夫会乘着夜色回家听壁角。
但是货郎提前去了,刚刚过了中午,就提着酒到了农妇家,说是送给哥嫂的。
货郎筛了一壶,要农妇先尝一尝。
盛情难却,农妇喝了两杯,不久,四肢无力,任凭货郎摆布。
原来货郎走街串巷,“见识多广”,弄到了一些见不得人的药,全使在农妇酒里了。
之后,货郎得意的说了农夫的计划,“……你看,你丈夫早就怀疑你了,你还给他守什么贞洁?何必背负这些虚名,不如和我坐实了此事,从此你我当一对暗地里的夫妻,我刚才耍弄的你爽利吧,
何必伴着这个拙夫眠呢?”
农妇绝望了,发誓不会让这对狗男男好过。
她假装答应货郎以后长期**,并在夜里演了一出严词拒绝货郎求欢的戏。
听壁角的农夫以为妻子成功通过了他的考验,得意忘形,便立刻现身出来说道:“我就知道你是个贞洁烈妇!之前是为夫气量狭窄,要最好的朋友来试探你,娘子,为夫错了,求娘子原谅为夫则个。”
农夫跪下,作揖求饶。
货郎发小也在一旁说着大道理“劝和”。
农妇假装原谅和丈夫和货郎这个畜牲,还洗手作羹汤,炒了一桌子菜,还把货郎送来的一坛酒搬出来,让他们好吃好喝,继续当好兄弟。
暗地里,农妇把家里的老鼠药全部兑进了酒缸。
农夫和货郎交杯换盏,“都在酒里了!”
农妇在月下磨着一把砍柴的刀,心想:可不都在酒里了!
毒发了,农夫和货郎疯狂拍门求救,无奈大门已经被反锁了,出不去。
农妇充耳不闻,只是磨刀。
等里头彻底没有动静,农妇提着刀,开了门,挥舞着锋利的柴刀,一刀一个,收割西瓜似的,把两个狗男男的头发绑在了一起,放进粪桶里。
天亮之后,农妇挑着粪桶进城,到了顺天府衙门,投案自首……
其实原来的残稿第三回并不是这个货郎与农夫农妇的故事,只是陆善柔通过货郎虎哥以爱情的名义诱骗小香私奔,并在半路将小香卖给权贵一案,让她立刻想起来陆青天曾经经手的这个案子。
陆青天曾经说过,货郎这个职业习惯走街串巷,不容易引起别人的觉察,大多赚的是辛苦钱,但有些货郎为了赚快钱,走向了邪路,成为坑蒙拐骗的帮凶甚至主犯。
这个案子侦破过程很简单,没有波折,按照律法,农妇当斩,但是陆青天很同情农妇,要刑名师爷寒江独钓写了一封请愿书,去窦家村说服一个个村民签字画押,给农妇求情。
陆善柔那时候和温嬷嬷一起到了三里河窦家村,听着温嬷嬷一张铁嘴,唾沫横飞的和一群妇人们说情,留下一个个红手印。
最后,农妇判了斩监候,也就是死刑缓期执行。
后来遇到大赦,陆青天乘机把农妇的名字放在大赦名单里,给了她自由。
那时候,陆善柔的闺中好友选择在北顶出家,也就是现在的文虚仙姑。玄虚仙姑的俗家非常有钱,她是带着巨额财富出家的,在北顶地位自是与其他仙姑不同。
陆善柔把改换姓名的农妇送到了北顶,托付给了文虚仙姑,农妇擅长厨艺,专心面点,北顶的包子在她的巧手下名声大噪。
当然,陆善柔不可能暴露农妇的现在,她依然在书里只保留了陆青天的名字,其他都是化名,地点也变了,农妇的结局变成遇到大赦后,去了江南,靠着炸油果子的手艺,开了个铺子,生意很红火。
第三回《因嫉妒相公试贤妻,护名誉血溅鸳鸯枕》的故事写完了,陆善柔照例要在最后升华一下故事主题,以起到话本小说教化世人的功能。
她写道:“善恶一念之间,不要自作聪明的考验人性。人生一世,只能自我修炼品行,岂能用恶毒的算计去考验他人?就像农夫——”
咚咚咚咚!
即将结尾,头顶响起了鼓点般密集的噪声,整个船舱都在抖动!
应该是陶朱又在甲板上跑马了。
我忍!陆善柔深吸一口气,继续写,“气量狭窄——”
咚咚咚咚!
陆善柔气得手一抖,一滴磨从笔尖坠下来,把文稿给染了一坨。
陆善柔用镇纸压住文稿,从船舱出来,正好看见魏崔城抓住了陶朱坐骑的缰绳,吼道:“快滚下来!”
陶朱对着扶着栏杆看夕阳的麦穗求救:“麦穗!魏千户又欺负我!”
麦穗头也不回的说道:“你下马走两步又不会死。”
魏崔城扯着他的腿,愣是把陶朱拉下马了,“陆宜人在写书,不准打扰她。”
陶朱抬了抬下巴,“她没写,你看她都出来了。”
这个太子,需要用到他的时候很好用,但是找打的时候也确实该打!
陆善柔说道:“是的,再不出来,连甲板都要被你踏出个洞来。”
陶朱依依不舍的摸着马毛,“你们想要出京,随时都可以走,我容易从笼子里飞出来,不玩够本怎么行。”
陆善柔说道:“你骑马可以。”
陶朱喜出望外,“真的。”
陆善柔说道:“你坚持骑马,回京之后,直接回你的家去,不要到乾鱼胡同了。”
陶朱悻悻的牵着马走了。
看到陆善柔,魏崔城的目光瞬间柔和了,说道:“你半天都没出舱,就晓得你在写——”
“陆宜人!”一个声音响起来,正是沧州府衙提刑所的吴千户,他是押运应牙子,以及金华的头和身体进京交差的。
吴千户施了一礼,说道:“这两天太忙,我一直没有机会和陆宜人叙旧,我想陆宜人已经不认识我了,其实三年前我们见过的。”
魏崔城的醋比大运河的水还多:什么情况?怎么一个个都来和我抢寡妇?
“嗯?”陆善柔努力回忆,但是吴千户的长相普通,没有什么特点,她实在记不起来,说道:“对不住,我记性不好,你是——”
吴千户说道:“陆宜人是济南府提刑所提刑周千户的遗孀吧。三年前,在济南、泰安、长清这三个府交界处有一个土匪窝,叫做清风寨,打劫过路的商人,还有去泰山烧香的香客。”
“是周千户挂了帅印,带领济南、泰安、长清三个府衙的差役们联合剿匪。我那个时候是泰安府的一个小小百户,我认识您,您不认识我。”
魏崔城的醋已经开始翻滚了:来了个旧相识吴千户还不够,连死去的周姑爷也提起来了!
“哦!”陆善柔做思索状,“我好像有些印象了,当时又是剿匪,又是办亡夫的丧事,忙得焦头烂额的,你们这些昔日的同袍,竟不太记得了。”
吴千户抱拳说道:“陆宜人真乃巾帼英雄,当时周大帅带领我们踏平了清风寨,只剩下一些败将还苟延残喘,没想到这其中有擅长火器的神枪手,藏在暗处,一枪打中了周大帅的脑袋……唉,出师未捷身先死。”
陆善柔心道:冷枪是我躲在暗处开的,我亲手杀了他。
魏崔城只晓得周二姑爷是剿匪时牺牲的,但不晓得死的这么凄惨。
陆善柔拿出帕子,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说道:“幸好,我们最后还是胜了。”
吴千户感叹道:“多亏了陆宜人您啊,主帅殉国,军心动摇,我们把主帅遗体抬回营地,是陆宜人在丧服外面穿上主帅的盔甲,拿着主帅的弓/弩,骑着马,带着我们重新杀上山寨,将所有土匪全部歼灭,大获全胜!吴某佩服佩服!”
陆善柔摆手,谦虚道:“我也就杀了两个土匪而已,主要是兄弟们的功劳。”
我的功劳,是一个主帅,两个土匪。
作者有话说:
陆善柔的过去也是相当精彩啊,往事变得渐渐清晰,大家可以把她的过去拼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