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马六甲的某一个夜晚,张海盐和张海虾在海边黄昏大吵了一架,原因他已经忘记了,只记得张海虾告诉张海盐,如果像他这样随心所欲嬉皮笑脸地对待危险,在对手不强的情况下,怎么样都不会出事,但如果遇到反常识的情况——在低端的流民中,可能混有隐藏其中的绝世高手,美国人单纯激进粗鲁,但其中可能有中国通扮猪吃老虎——随便哪一种,都会让自己陷入险境。
如今张海盐吃到了苦果。
船舷非常高,他根本爬不上去,岸边围观了很多人,他更不可能靠近,而追捕的船快速靠近。
如果刚才,先回房间,慢慢谋动,就好了。
张海盐如今懊悔,张海琪当年教的几个规矩,忽然浮上了心头,他有多少年没有想起他干娘用剪刀剪开他舌头下面的皮的时候,让他记住的规矩了。
当错误发生的时候,最重要的是做出当时最正确的选择,而不是懊悔错误之前自己的机会。
因为发生的事情就是发生了。
张海盐潜水快速游泳,往外海游去,在外面港口外延的地方,有着好多船,它们都不敢靠岸靠小船补给。他游得非常快,几下已经和那些船拉开了距离。船上的人开始狙击他,张海盐潜水在水下游了很久才浮出水面。头刚浮出水面,吸两三口气,子弹就到了,他只好再潜水。
靠近港口外的区域浪大了起来,浪花犹如浮动的山丘,视野没有那么好,加上和后面的船拉开了距离,船上的狙击手也被浪花遮挡了视线,他们的追击才停了下来。
何剪西刚刚上了包恩号,就听到后面的巨轮上传来鞭炮声,他略有惊讶地回头看,以为有什么法事,突然就被身后上船的人推到在地。
包恩号是一艘小驳船,去往旧金山,船上有两个桅杆,帆已经破破烂烂,甲板上现在全是货物,还有船员养的家禽,鸡鸭的屎尿齐飞,臭气熏天。何剪西的双手压在鸡屎上,一种油腻湿润的感觉。
何剪西赶紧爬起来,检查自己的身上有没有沾到脏东西,他这件衣服是他比较体面的一件了,而且是短打,比较适合在船上生活,他不想一上来就弄脏。边上的水手过来收船票,对他道:“加一个大洋的话晚上有姑娘陪。”说着指了指一边,那里有一个妇女,目光呆滞,靠在货物上。“这女的少一个大洋,不够买票,兄弟,你行行好,一个大洋她陪你到旧金山。我也是好人,她留在马六甲肯定是要死了。”
何剪西看着那个妇女,那妇女注意到他了,似乎被拒绝了好多次,她已经没有希望了,眼神中只有绝望。
何剪西想了想抓了抓兜里的钱,一个大洋他是有的,酒庄老板给了蛮多的,但旧金山物价昂贵,这点钱必须非常小心地花。他想了想走到那个妇女面前。
“你去旧金山有亲戚投奔么?”
妇女一下惊醒了一下,站直了,说道:“是,小哥,我哥在那儿。”
“我不做龌蹉事情,出门在外,我娘说不能乱帮人,但你如果肯未来把这一块大洋还给我,我就先借你钱。”何剪西说。
妇女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有人肯帮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立即点头:“我,我一定还,谢谢小兄弟。”
何剪西掏出一个大洋,递出半寸,但并不放手,“你要给我写一个凭证,按个手印。”
那妇女愣了一下,“小兄弟,凭证这种东西多麻烦啊,我什么都没有,其实我也是嫁了人的,丈夫已经死了,如果你要我陪,我们妇道人家老姑娘了也不在乎了。”
何剪西摇头:“你得保证还我钱,我才能借钱给你。”
那妇女不知道为何,竟然有些疑惑,看着那水手,那水手过来说道:“好了好了,你要人家还,人家怎么还得起,路上很寂寞的,两个人可以有照应,而且寡妇屁股圆过貂蝉,你不知道么?”
何剪西还是摇头,水手点上烟,推了何剪西一把:“走走,你们有缘无份。”
边上的水手哄堂大笑,何剪西也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那水手似乎很没有面子,又推了何剪西一把:“把你的鸡屎洗了,留着当饭吃啊?”这一把,正推在何剪西的装大洋的兜上。
他的纸币是藏在裤腰带里的,但大洋都缝在衣服的里面内兜,这一推,所有人都听到钱撞钱的声音,数量还不少。
一下四周的人都安静了下来,全部转头看着何剪西。
何剪西被气氛的变化吓了一跳,那水手也不推他了,又拍了一下他的兜,钱的声音更加清晰。水手也不忌讳,竟然低头去看他的兜里面。其他水手也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连那妇女都看着他。
何剪西抓着自己的行李,看着对方的眼神,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立即把兜夹好,就往里走去,走着还回头看那个水手,水手目送着他,倒也没有跟来。
走了几步,他看了看手上的鸡屎,就寻着船上的厕所走去。这个时候,身后的水手才都站了起来,缓缓跟了过来。
船上的厕所一般都是在甲板尾巴的一边,其实就是几个洞木板架空,边上用一只桶连着绳子,可以丢入大海打水,然后冲洗。无论是大小便,都是坐在洞上,下面就是大海,原汤化原食。
所有船上的厕所其实都还算干净,何剪西进去,看了看身后,就打算选一个洞,先坐下方便一下,然后打水洗手。
他选了半天,选了四个洞的左二,这个洞看上去最干净,刚脱掉裤子,准备转身坐上去,就看到从那个洞里,探出一个人头来。
“兄弟,你先等等。”张海盐探头上来,从那个洞里艰难地爬上来。
“你是谁?偷渡的?”何剪西惊道,那个年头偷渡是大罪,如果自己被连累是可能被丢下海的。
“怎么会呢?”张海盐浑身是湿透的,看了看四周,甩了甩头发,“刚才如厕的时候,忽然打了一个盹,就掉下去了,见外见外,我这人屎困,闻到屎味就发困。”
何剪西怎么会相信他的鬼话,刚想出去,厕所门就被打开了,一行水手走了进来,和何剪西撞了个满怀。这些水手都带着匕首,顺手直接把何剪西的头发扯住,让他跪在地上,立即就有人去摸他的怀里。何剪西疼得呲牙咧嘴,但嘴巴也被人捂住。
钱兜立即就破了,大洋撒了一地。都滚向边上的缝隙里,缝隙下就是海,众人都急了,马上就有人去踩住,场面一片混乱。
“快,趁船老大没发现,这波肥油我们先吃。”为首的水手说道,“别乱。”
他们显然都没有想到厕所里还有一个人,当他们抬头看到张海盐的时候,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张海盐看着脚下的大洋,捡起来,略微有些尴尬,说道:“这个,我补个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