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云这话一出,群臣们面面相觑,没有人再蹦跶着跳出来指责帝烬言和赵仁科举舞弊,瑞王气得满脸通红,却不得不歇了气焰。说句实诚话,大理寺寻出一百个证据来证明帝烬言无罪,也比不上韩云当着满朝文武刚才说出的这句话。
韩家太子以储君的名誉为帝家世子作保,大靖上下,谁敢说一句不信?
若说今日有什么比江云修愚弄百官、祸乱朝堂更来得让人惊讶,便是太子韩云在百官面前选择维护帝烬言。
韩帝两家携手立于朝堂之景,自帝家满门殁于帝北城后,十四年来,这是第一次。一些历经几朝的老臣遥遥望着高台上的帝梓元和韩云,心底生出的竟是感慨酸涩之意。
兜兜转转,历经沉浮的大靖两大开国世家还能有今日这般局面,简直就是奇迹。
王座上,帝梓元望着韩云的目光悠久而绵长,她仿佛透过稚嫩幼小的韩云看到了当年那个耗尽数十年之功倾尽一生护下温朔和她的韩烨。
她长长叹下一口气,眼底浮现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释怀。
“众卿都听到了?”帝梓元缓缓起身,行到韩云身旁,望向石阶下:“江云修,你心术不正,汲汲营营,构陷朝臣,愚弄朝堂,万死不可恕。本王不杀你,但京城刑狱里永远有你一席之地,你这一生,都只能在牢狱中看着本王治下的大靖如何繁荣昌盛,却永不可踏足一步!来人,带他下去,打入天牢!即便将来大靖大赦天下,此人亦永不可赦!”
帝梓元话音落定,一旁候着的侍卫把面如死灰目露绝望的江云修拖了下去。
谨贵妃早已没了刚开始的雍容淡定,她哪里想到帝梓元如此杀伐果断,竟在这琼华宴上就定了江云修的罪,还是如此刚烈霸道。看着被拖下去的江云修,谨贵妃一阵寒意涌上心头,到此时她才开始后悔,惹上帝家和帝梓元到底会给她和韩云带来什么后果。
“这两桩科举舞弊案已经水落石出,不过是宵小祸乱朝纲。龚老大人一身清白,为人构陷,待老大人身体好转,本王会亲请老大人重回朝堂,执掌礼部。”
她的目光落在梁以彬三人身上,“你三人学识堂堂,是我大靖千挑万选出来的新科三甲。本王希望你们谨记今日踏入朝堂的初衷,为百姓谋福利,为大靖创盛世!”
“是,殿下!”梁以彬三人躬身行礼,声音郑重响亮,似是承诺。
“还有你们……”她抬眼朝石阶末座的学子看去,“今日之后,你们将各自奔赴大靖的每一处国土,记住本王的话,本王不需要你们聪明绝顶善诗赋懂谋略,本王只愿你们体恤百姓,尽人臣本分,做好一方父母官!本王在这皇城里等着你们,希望你们将来每一个重回皇城的人都堂堂正正,不辱没头上这方大靖赐予你们的乌纱!”
“谨遵殿下谕令,我等必竭尽全力,为民请命,造福百姓!”石阶下方的学子神情激动,齐皆起身拱手而答,所有人竟不约而同向帝梓元行了弟子之礼。
三年前的任安乐,三年后的帝梓元,两榜恩科,大靖未来二十年的柱石,皆为她一人胸襟情怀所折服。
帝梓元轻轻颔首,眼底亦有激荡之意。但她却没有回座,众臣心生感慨的同时,想着摄政王必是还有话要说,俱都不敢轻率。
帝梓元沉默许久,看着石阶上的朝臣突然开口:“这一次的科举舞弊案,本王对众卿很是失望。”石阶上的朝臣心底一颤,纷纷抬首。
“诸位,你们在朝为官数年,谁不历王朝起伏,谁不经朝堂祸乱。龚老大人为官二十二载,他是何秉性,你们难道不知?本王想问问你们,难道一个无名士子的中伤还比不上你们一起立在这乾坤殿上二十几年的袍泽之情?这一次满朝上下有几人为龚老大人说一句公道话?”
众臣一愣,一些老臣面上泛红,不敢迎上帝梓元质问的目光。
“本王知道朝堂之上派系相争、为权构陷不过是平常事。但……”帝梓元声音一重,“本王要的是一个睿智清明的朝堂,本王的朝堂只言天下,现在是,将来亦是!众卿,听见了吗?”
帝梓元声音一扬,如雷的喝问响彻在仁德殿外。
“臣等惭愧,日后必谨记殿下之言!”
百官肃穆,齐皆起身,拱手而答,声音直入云霄,回荡在皇城里外。
立于这仁德殿外的朝臣此时才真正知道,帝梓元和嘉宁帝是不一样的。
皇者之道,他们一个选择了权谋,一个却是心怀天下的阳谋。
韩氏宗亲们神情僵硬,八王更是面容冷沉,却毫无办法。
震天的气势朝高台上汹涌而来,谨贵妃望着不远处立着的身影,面上的愤怒张狂渐渐变成了苦涩胆寒。
这样毫不逊于一国之君的气势姿态,难怪陛下会退居西苑,甘愿让出天下大权,这样的帝梓元,如今大靖上下,谁能撼动其位,谁又能夺她光芒?
她分明,已有帝皇之姿!
谨贵妃闭上眼,沉沉又艰难地叹了口气,仿佛一瞬间苍老了下来。
仁德殿下,石廊后,韩烨望着高台的方向,早已收回了踏出去的脚步。
他明明空茫的眼底,溢满了无法忽视的骄傲和伤感。
这就是梓元,他为他的子民选择的皇者。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将天下交付于她手中的决定,他知道她会是大靖最好的帝皇,却未想到这一日来的这样早,他的梓元,已经足够强大。
强大到能牢牢守护这天下,强大到或许……早已不再需要他。
韩烨安静地立在回廊上,轻轻闭上了眼。
梓元,若是能亲眼看看现在的你,我,再无所求。
高台上,韩云仰着脸望着帝梓元,小手不知何时攥紧了她的衣袍,眼底情不自禁闪着敬服的神采。
帝梓元垂首朝他看去,韩云一愣,觉着丢脸,一个踉跄朝旁移了两步,却被一双修长的手稳稳抓住。帝梓元托着他的背,在他头上摸了摸,牵着他的手朝百官望去。
韩云怔住,温热的触感在手心摩挲,他眼眶一酸,挺直了背和帝梓元并行而立。
不少朝官看见这一幕,惊得不能言语,互相对视了一眼满是深思。
帝梓元朝百官开口:“今日本王还有一事要宣布。”
百官抬首,静待帝梓元下言。
“本王回朝数载,觉独掌朝堂心力不慎,今日将迎我大靖股肱归来,他将和右相铭西共同执掌内阁。”
帝梓元此话一出,众臣面面相觑,实不知摄政王究竟选了哪位封疆大吏回来,竟能让那人直入内阁!
“请晋王上殿。”帝梓元看向仁德殿下宫门的方向,朗声开口。
众臣一惊,俱都转头朝宫门看去。韩越一身皇子朝服,正拾阶而来。谨贵妃脸色大变,猛地从座上而起,死死朝殿门口看去。
晋王韩越?三年前和晋王妃游历江南后便再也没有归朝的晋王韩越?
朝臣们不知,她可是知道得清清楚楚,当年为了保帝梓元在西北战场上无忧,晋王被帝家虏进晋南威胁嘉宁帝,她根本没有想过帝家会把晋王从晋南放回来。两年前若是有韩越在,又岂会轮到尚才三岁的韩云来坐储君之位。
不过这么一息时间,韩越已经走到高台前,他朝帝梓元拱手一礼,神情淡淡,似也是颇为感慨。
“太子睿智,本王甚慰。”帝梓元朝韩越颔了颔首,在韩云肩上拍了拍,“以后晋王亦为太子师,将和烬言共同教导太子。诸位王爷……”未等众人回过神,帝梓元已朝八王看去,“你们难得入京,这次既然来了,不如在京城多留些时日,也好和京中的老大人们叙叙旧。”不顾八王陡然沉下来的脸色,帝梓元笑得温温和和,“晋王初回京城,半月之后本王将在乾坤殿为晋王摆宴,倒时候还请诸位王爷准时出席。”
帝梓元笑得格外纯良,群臣垂下眼,不敢看八王的脸色。就这么一句话把八王强行留在了京城,难怪谨贵妃诏八王入京时摄政王半点异议都没有,原来她自始至终打的是这个主意。
只是困八王在京,却迎回了晋王,摄政王究竟在想什么?别说是韩家一派的朝官,就连归于帝家麾下的朝臣们,如今也猜不透帝梓元的心思。
一顿好好的琼华宴跌宕起伏,折腾了许久,这时已是日落西山。帝梓元看了看天色。
“好了,想必今日的琼华宴众卿已然尽兴,众卿早些回府……”
她刚刚开口,殿下一个太监急急朝石阶上跑来。这太监眼生得很,神情明明仓皇到极致,却胆大又不怕死地闯进了帝梓元和谨贵妃所在的琼华宴。
“娘娘!贵妃娘娘!”这太监噗通跪在高台下,声音破碎地不成样子,却硬生生在所有人面前喊出了惊天动地的一句。
“陛下,陛下弥留,赵公公请贵妃娘娘和太子殿下速去昭仁宫!”
只这么一句话,整个世界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