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利虽说年岁不大,但是是宫里的老人了,韩云前脚被帝梓元抱走,他后脚就差身边的小太监福海把消息送到了绮云殿。福海进宫禀告的时候,谨贵妃正立在殿前剪花,一个没注意,剪刀扎破指间,鲜血涌出来落在娇艳欲滴的白牡丹上,触目惊心。
“娘娘!”贴身侍女芍药连忙上前拿了手绢替她止血。
“一下晃了神,一点小伤口不碍事。”谨贵妃挥退芍药,捂着手绢转身朝传话的福海笑得一团和气:“云儿不懂事,大雨天里到处跑,难得摄政王有心,帮我照顾他,请福海公公替本宫向摄政王道个谢。劳烦你跑这一趟了,芍药,去取谢礼。”
没等芍药转身,福海已朝谨贵妃拱手行礼,“奴才不过传句话,当不得娘娘重礼,如果娘娘没有别的吩咐,奴才就告退了。”
福海回得礼貌而客气,谨贵妃半点也不恼,只笑道:“本宫没别的事儿了,福海公公请回吧,摄政王若是喜欢云儿,不妨让他在华宇殿多呆些时间。”
福海点头应是,恭谨地退出了绮云殿。
“娘娘,您倒是心宽,太子殿下才是个几岁的娃娃,身娇肉贵的,被那人带了走,还不知会出什么事儿。”略带担心埋怨的声音在屏风后响起,一女子从殿后冉冉走出,素衣长袍,一副居士打扮,正是帝承恩。
两年前她被嘉宁帝送入东宫做了太子孺人,太子战亡在西北后,两位出身勋爵世家的侧妃被其氏族领回,离了帝都远居避世,唯有她向嘉宁帝请命搬出东宫,言愿为太子终身守节,为太子祈福。嘉宁帝悯她对太子重情重义,允她居于城郊国庵少言庵,并赐她可出入皇宫的权利。
嘉宁帝虽重病休养,但终归是一国之君,数十年积威犹存,有他的庇佑,兼之帝承恩为太子守节,京城勋爵贵妇,都给她几分薄面。而摄政王帝梓元,对京城里这个唯一留下来的太子旧人,给予了对待韩家皇室时同样的态度。不过问,不打压,不在意。
“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下带走太子,除非她是想反了皇家,否则太子少不了一根头发丝。”谨贵妃把染血的绣帕扔到芍药手里,神态一派从容。
“她想反皇家的心又不是一日两日了。”帝承恩挑了挑眉,顾自坐到窗边,“十万帝家君拱卫帝都周边四城,陛下被她逼得离宫休养,满朝皆是她帝家属臣,只是个区区摄政王,却居于华宇殿,强占一半皇宫……娘娘,恕承恩见识少,如果这还不叫反,那大靖天下就全是忠臣了。”
谨贵妃眉头皱起,未再反驳。除了还未称帝,帝梓元如今在大靖的权势与帝君何异?
“以帝梓元的手段,堂而皇之谋害储君,被天下人口诛笔伐的蠢事,她还做不出来。”谨贵妃在帝承恩面前,少了人前的温顺恭良,多了人后的威仪矜贵。
帝承恩笑了笑,端起一杯茶递到谨贵妃面前,“娘娘说的是,是我太担心咱们的太子殿下了,不免多虑了些。”
“咱们的太子殿下”这几个字让谨贵妃眉头舒展。她朝帝承恩瞧了一眼,摸摸指上的玉扳指,但笑不语。
两年前嘉宁帝离京养病,把调动宫中禁军的大权交给她,却把皇宫暗卫统辖权交给了帝承恩。如今想来,怕是陛下知道这个女人对靖安侯君的执着,才会把天底下最阴私也是最锋利的一把刀交到帝承恩手中。
两相制衡,陛下也是下了一步暗器。
当年帝梓元亲手把帝承恩送上泰山代替她时,怕是怎么都没想到将来两人会有这般恶缘。
谨贵妃接过茶抿了一口,“你担忧的也不无道理,帝梓元在土匪窝长大,谁知道她无法无天起来会做出什么事。芍药……”她转头吩咐,“吩咐御膳房做几道太子殿下和摄政王爱吃的点心,你亲自送到华宇殿去。”
“是。”芍药颔首退了出去。
帝承恩眼底露出疑惑,“娘娘您这是……”
谨贵妃笑了笑,眼底露出一抹刚硬,“本宫就算再是个面揉的,也是太子亲母,当朝贵妃。总得让摄政王知道,太子纵小,也是有人护着的。”
崇阳楼上的崇阳阁为皇宫第一高处,帝梓元抱着韩云一路上了崇阳阁。
跟来的宫女妥妥帖帖地在阁内替韩云换了小棉袄,戴了顶瓜皮帽,牵着他走到阁外石亭里。
石亭里吉利早就备好了姜茶点心,帝梓元正立在亭边远眺,目光向北。
她神情冷凝,宫女不敢惊扰,搁下韩云后默默退了下去。被留下的几岁娃娃亦不敢出声,握着小拳头安安静静立在一旁。
风起,韩云打了个喷嚏,帝梓元回过神,转过头来。韩云捂着嘴巴,张大眼无措地看着她。
这孩子真是像极了韩烨。
帝梓元眼底的冷凝划开,朝桌上的姜茶看了一眼,抬了抬下巴,“姜茶可喝了?”
韩云揉了揉冻得发红的鼻头,摇摇头。
“喝掉。”帝梓元的话简单而直接,近于命令。
从未有人对韩云用这种口气说过话,即便他知道如今站在他面前的是整个大靖最有权势的人,仍是几乎习惯性地皱起了小眉头。
“我……孤、孤是太子。”韩云支支吾吾半天,对着好整以暇看着他的帝梓元抬了抬胸脯,声音微微弱弱磕磕绊绊,但总算完整地表达了他的意愿,“摄政王,你、你不能叫我皇十三子,也、也不能命令孤。”
韩云说完视死如归地闭上眼,却不想听到一声淡笑,他睁开眼,帝梓元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哦?孤?本王不能命令你?”帝梓元望着才及她腰部的小萝卜头,朝皇城外扫了一眼,“本王的大军守在拱卫京城的四城和西北边疆,帝家的属臣掌着大靖的朝堂,连你父皇也被本王逼得只能休养在别苑,你区区一个小毛头,本王为何不能命令你?”
帝梓元这话可谓嚣张至极,韩云小脸憋得通红,猛地抬头迎上帝梓元的眼倔强地开口:“我不是小毛头,我是……”
“大靖太子!?”帝梓元冷冷打断他,眼微眯,“本王不希望从今以后再听到你在本王面前说出这句话。大靖太子这四个字……”她弯下腰,和韩云目光平齐,“你,受不起。”
帝梓元的目光太冷冽深沉,小娃娃狠狠打了个寒颤,缩了缩身子,大眼里燃起的火焰被帝梓元冰冷的目光瞬间浇灭。
“我、我……”他朝后退了两步,自称硬生生转成了“我”。
帝梓元伸出两个指头捏着韩云的小衣襟把他拖到面前,“韩云,你现在不懂,总有一天会知道一国太子究竟是什么。等你知道了,再看你有没有本事在本王面前道寡或称孤。”
她说完,在小娃娃惊惧的目光中端起姜茶施施然摆到他嘴边,“现在,给本王喝完。”
帝梓元声音冷沉,神情漠然,递到韩云面前的手却格外轻柔,正好落在他嘴边。韩云低头,听话的一口把姜茶喝完。刚刚好的温度让他一怔,他重新抬首时帝梓元已经回转身,正双手负后望向西北的方向,仿佛刚才这一幕从来没有发生。
想起刚才雨中回廊里帝梓元替他拂去身上尘土一路抱他回崇阳阁的画面,韩云露出复杂的神色,尚还懵懂的眼底写满了疑问。
大靖摄政王帝梓元,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傍晚,韩云被福海抱着送回了绮云殿,翘首以盼了一整天的谨贵妃等在绮云殿门口,没让韩云落地便接在了手里。
“有劳福海公公了。”谨贵妃细细查看韩云的胳膊腿儿,见没半点损伤才暗暗舒了口气,朝福海道了声谢便欲转身。
“娘娘。”福海唤住她,显然是有事儿要说。
“公公何事?”
福海微一弯腰,道:“贵妃娘娘,摄政王有吩咐,自明儿起除右相为太子殿下授课外,靖安侯世子亦为太子师。”
靖安侯世子?帝烬言?谨贵妃眉头一皱,抱着韩云的手紧了紧。京城里谁不知道韩家的江山坐得不安稳,更有甚者言帝梓元如今安居摄政王位就是为了给亲弟帝烬言铺路,他日好让帝烬言一登帝位。
帝烬言是前太子韩烨照拂长大,本和韩云一个辈分,如今帝梓元让帝烬言为太子师,那不是硬生生让韩云晚了一辈,成为京城的笑话,帝梓元简直欺人太甚!
谨贵妃压住心底的怒意,勉强挤出一点笑容,“摄政王挂念太子学业,本宫谢谢摄政王好意,还请福海公公替本宫转达摄政王,太子年幼,得右相教导已足够,不需再劳烦世子……”
“殿下说了,老丞相年事已高,又要兼顾朝堂,怕老丞相身子骨受不住。世子一身学识传于先太子和老丞相,又是当年的恩科状元,教导太子殿下应是无碍。”福海笑意吟吟,把帝梓元的话传的似模似样。
谨贵妃沉默半晌,终是开口:“既然摄政王已经有了决断,本宫并无异议。”
“既然娘娘同意,那自明儿起,每逢单日,世子爷便在崇文阁明安楼为太子殿下授课。”
“崇文阁?”一听到韩云要被带出皇城,谨贵妃声音一冷,“太子从不出皇宫,平日里也是右相入宫教导,让太子出皇城,怕是不妥。”
皇城内有嘉宁帝留下的禁卫军和死士,对谨贵妃而言,只有这座皇城才是安全的。
“娘娘。”福海仍是笑得和和气气,“殿下也说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就因为殿下身份尊贵,才不能只养在皇城里头,不出去走走,将来何堪大用?”
谨贵妃这些年只在当年的惠安太后寿宴上远远见过帝梓元一次,纵知她性子涓狂,也未想到她放肆到这个地步,却偏偏对她无可奈何。
谨贵妃抱着韩云的手握紧,神色铁青,道:“本宫知道了,明儿本宫会送太子去崇文阁。”她说完转身进了绮云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