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梓元醒了,决战前日帝梓元竟然毫无预兆的醒了。
用如今的话说,这叫幸福来得实在有点儿太突然。
回廊上的两人一下子没回过神,盯着帝梓元半晌没出声。
“怎么?韩烨让温朔带走了本侯八万大军,本侯连过问一句的资格都没有?”
帝梓元倚在门边,眼微微上挑,看着吉利的眼底带着淡淡的威压。
吉利端着药盅的手一抖,腿一软半跪于地,“吉利不敢。”
吉利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出,直到帝梓元踩着黑纹鎏金长靴行到他面前。沉木托盘上的药盅被一双修长的手端走,他听见药盖被人揭开,甘苦的药味弥漫在院子里。
帝梓元将药一饮而尽,把药盅拿在手里把玩,“说吧,韩烨到底有什么打算,他把你留在本侯身边,难道还真只是为了每日为本侯端药送茶不成?”
听见帝梓元此话,杵在一旁的长青不由得一愣,望向吉利神情带了点儿微妙,他还真以为这个脾气倔强又张牙舞爪的小太监被派来也就是端端药倒倒茶什么的。
却不想帝梓元话音落定,吉利已经站起了身,他神色一正,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恭恭敬敬递到帝梓元面前,“侯君,这是殿下的旨意。”
这话一出,帝梓元眉毛一挑,眼底的讶异显而易见。
自她恢复帝梓元的身份后,韩烨对她,还从未用过“旨意”二字。
她接过信展开,神情渐渐凝重,抬眼看向吉利声音微沉:“太子让本侯统领三军攻下军献城?”
“是,侯君。您在虎啸山里受伤太重,殿下决定代替您留守邺城,半月前殿下已调令归西将军前往山南城和温朔公子汇合,奴才临行前殿下有吩咐,若侯君您在决战前醒来,便让我将此信交予侯君。侯君不用担心,调令三军的虎符殿下已经交给了温朔公子,如今小公子正在山南城等您。”
“那邺城呢?他让温朔带走八万帝家军驰援山南,邺城只剩下五万残兵守城。就算他韩烨手眼通天,难道还能以一己之躯抵挡鲜于焕十二万虎狼之师?”
帝梓元神色冷沉,把韩烨的密信揉成一团扔在地上一脚踩过,苍白的面色泛出大病未愈的潮红,眼底的怒意澎湃而出,“他想做什么,逞什么英雄,他要当第二个安宁不成!长青,备马!点齐城中剩余兵士,随我即刻北上,修书给温朔,让他调三万兵力驰援邺城。”
帝梓元说着抬步就朝院外走,她足下生风,拦都拦不住。
若不是吉利有准宗师的武力值,怕是已经被帝梓元这股骇人的气势逼得溃不成军。他连走两步,堪堪压下心神急忙拦住帝梓元:“侯君息怒,侯君留步。”见帝梓元状若未闻,他高声道:“侯君,殿下调了尧水城唐石将军的六万大军去邺城!”
帝梓元脚步顿住,她负手于身后,眉头高高皱起,“唐石?韩烨调了尧水城的大军?”
“是。”吉利急忙回:“殿下已修书去往尧水城,向唐将军言明戍守邺城的是殿下自己,并令唐将军领兵驰援。”
帝梓元眼一眯,知道韩烨此举的用意,唐石是嘉宁帝的人,他不会调兵救援自己,却一定不敢怠慢韩烨的生死。
见帝梓元冷静下来,吉利行了两步立到她面前,“侯君,临行前殿下让我给您带句话。”
“说。”
吉利朝仍有怒意的帝梓元看去,正了正声音才缓缓开口:“殿下让奴才转告您,邺城里不仅有苑书将军,还有五万守兵和三万大靖百姓,他不会把这八万人的性命当儿戏。殿下说他会守住邺城,把北秦人从云景城内驱逐出去,只愿侯君您能以大局为重,前往山南城接掌三军。”
吉利向帝梓元行下一礼,“侯君,殿下让我问您,可还记得数月前在青南城和他的约定,殿下言他必不负当初所约,也请侯君守诺,夺回军献,以全他和施老将军的师徒之义。”
三个月前,韩烨在青南城和帝梓元约定,这场战争结束之时决不让军献、云景两城留在北秦之手。
“唐石当真领兵去了邺城?”帝梓元看向吉利,眼底的质问犹若明镜。
若唐石已领军前往,韩烨便有和鲜于焕一战的兵力,邺城之危可解。待她拿下军献城再去驰援也不算迟。
“事关一城之危、殿下生死,吉利不敢妄言。”吉利眼底一派坦荡,“只是此事事关重大,唐石将军北上会造成东部守军减弱,殿下有吩咐,除了侯君,任何人皆不能言。”
见帝梓元沉默不语,吉利又道:“侯君,再有一日就是军献城决战之期,此去山南城尚有百里,非一日不可达……”
“他既代替我戍守邺城夺回云景,那本侯便替他拿回军献。长青,备马,即刻启程前往军献城。”帝梓元朝吉利摆手,转身朝书房走去。
一刻之后,一队人马从青南城而出一路向北而去。
帝梓元一骑当先,她银白的盔甲沐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又霸道的光芒。铁骑踏过青南山,帝梓元握住缰绳,抬眼望向青南山下埋着八万帝家军的巨大坟冢。
又是一年寒冬过去,当年的累累白骨如今已化作腐朽,不屈的帝家旌旗也早已深埋地底,岁月的年轮把当年那段悲烈无比的历史掩埋在这座大山深处。
安宁的墓碑矗立在帝家军的坟冢旁,安静而执着的守候着。
历经无数道战火的百年城池在帝梓元身后耸立,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一年前安宁选择长眠于此的真正原因。
或许直到那场战争的最后一刻,安宁不是不可以活,只是她选择了战死在青南山亡于疆场。那时的安宁,以一个大靖公主的血性和鲜血在向帝家请罪,为韩家救赎。
北风呼啸而过,帝梓元眼底染上莫名的湿意。
这么多年,帝梓元一直无比孤单地走在这条复仇的道路上,她从来没有想过,当年那场劫难毁掉的不止是她帝梓元的一生。韩烨和安宁又何尝不是……他们陪她走在这场十年仇怨轮回里,从未远离。
“你问我究竟想要什么,天下?权位?人心?都不是。这世上,我只求你一个帝梓元。”
韩烨在她耳边低喃的话语言犹在耳,她始终没有看透那个人,她有太多的疑惑要去解开。
待这场战争结束,她会去见他,所有的一切她都会亲手找到答案。
或许,她执着了十年的死局会有解开的一天。
她是帝梓元,她能背负一族之冤孑然前行十年,她能执掌三军手握朝堂乾坤,她连江山都可以颠覆,这盘死局,她为何不能解?
终究,这世上,只有一个安宁就够了。
第二日清晨,帝梓元一行抵达青南城,此时距离军献决战之期,不足十二个时辰。
与此同时,云景城城主府。
鲜于焕决定两日后攻打邺城,故将一众副将召于府内设宴。
大堂上,鲜于焕一身戎装坐于首席,他身后挂着巨大的西北行军图。鲜于焕在北秦军中威望极高,即便是德王一派的努昊领着五万大军前来驰援,在他的宴席上也只敢抱着酒坛嬉笑怒骂,不敢多言朝堂是非半句。
饮酒作乐到一半,努昊帐中侍卫匆匆走进,在他耳边小声禀告了几句。不知听到了什么,努昊脸色一变,眼底的讶异狂喜一闪而逝,他朝四周看了一眼,见无人察觉,老成在在地朝侍卫摆手让他尽快退下。
“慢着。”
那侍卫退出大堂之际,鲜于焕突然发声喝住了那人的离开,大堂内陡然安静下来。
“努昊,这是你帐中亲卫?”
努昊神情一凝,他放下手中酒坛,抹了把胡子上的残酒,看向高座之上的鲜于焕笑道:“元帅好眼力,这确是我帐中武士。”
“本帅的宴席从来都是副将之下不得入宴,他来做什么?”
平时一个武士的进出绝对不会让老谋深算的鲜于焕发难,只是如今乃决战前夕,刚才努昊面上的神情他观在眼底,他自然不能放过任何隐患。
“不过是我帐下的一些琐碎事,哪里值得元帅亲自过问,还不快退下。”努昊一边朝鲜于焕请罪,一边朝那武士呵斥。
“努昊,这是本帅的宴席,他来或去,还轮不到你替本帅做主。”鲜于焕猛地起身。
努昊被这气势压得一滞,垂首瓮声回:“末将不敢。”
“努昊,说,此人入席,究竟所为何事?”鲜于焕从高坐上走下,他行到努昊面前,面上不怒自威,沉声开口:“此战事关重大,本帅绝不允许出一丝纰漏。努昊,瞒军情而不报,即便将来有德王责难,本帅也可依军法将你立斩于此!”
瞒军情而不报?努昊心底一惊,难道鲜于焕已经知道了?他心下几转,终究敌不过鲜于焕的威慑,垂首恭声道:“元帅,末将帐下探子来报,说……如今在邺城里守城的不是靖安侯君帝梓元,而是那大靖太子韩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