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楼地底。
盘坐在房间内,静静打坐的钟璃,耳廓一动,听见了杂乱的脚步声。
这时,有一个脚步声加快,来到她的房门外,喊道:
“钟师姐,打更人奉许银锣之命,押送一批犯人来此地关押。”
钟璃起身开门,看见门外站着一位白衣术士。
她先是点点头,而后望向幽暗走廊入口,看见一位绣金锣的中年人,与一众银锣、铜锣,押解着一批犯人走来。
钟璃迎了上去,轻声问道:
“发生了什么?”
白衣术士“哦”一声,语气平静的解释:
“许银锣和长公主造反了,就想把几个亲王兄弟,包括永兴帝关在司天监。”
作为司天监的术士,看不起皇权是基本操作……
钟璃迎上押解亲王的金锣,后者拱手说道:
“本官赵锦,奉命押解人犯,请钟姑娘安排。”
钟璃就说:
“这一层有二十个房间,随便挑一个便是。”
宋廷风闻言,随手打开身侧的一扇铁门,推了一把许元槐:
“进去!”
许元槐脚下一滑,狠狠摔在地上,脑袋磕到铁门上,痛的闷哼出声。
宋廷风嘲笑起来:“废物”
话音方落,突然脚下一滑,直挺挺的后仰,脑袋也磕到墙上。
作为一个炼神境的高手,他没有受伤,只是摸着脑袋,脸色茫然。
赵锦皱了皱眉,望着宋廷风,斥责道:
“毛毛躁躁的。”
然后他也摔了一跤。
“???”赵金锣脸色茫然。
他不明白自己一个四品武夫,掌控化劲的高手,为什么会在没有障碍、没有行走的情况下,突然就摔一跤。
赵金锣旋即想通,望着钟璃,猜测道:
“这是困住罪犯的阵法?”
领头的白衣术士背靠墙壁,点点头:
“你就当是吧。”
接着,银锣铜锣们把骂骂咧咧的亲王、永兴帝推入房间,过程中,双方都有人无缘无故摔倒,不是脑袋磕墙上,就是脸撞地上。
钟璃负责关上每一扇铁门,掌心贴在门上,激活阵法。
见事情办完,包括赵金锣在内,一众打更人背贴墙壁,谨慎的挪移,离开地底。
靠着墙壁的白衣术士感慨道:
“昨日还是帝王,今日就成了阶下囚,嘿嘿,让这些锦衣玉食的亲王们尝尝阶下囚的滋味也不错,不然怎么能知道人间疾苦呢,是吧钟师姐。”
钟璃愣住了。
她呆呆的站了半天,眼睛越来越亮,急声道:
“你快去找许银锣,让他来我这里一趟。”
白衣术士也没问原因,点点头:
“好,不过钟师姐,您能先回房间吗?”
他指了指敞开的铁门。
铁门能锁住钟师姐的厄运,他可不想三步一摔,术士的肉身很精贵的,经不起折腾。
“哦!”
钟璃转身进了房间,铁门关闭的刹那,白衣术士听见“啪叽”的闷响,他猜测是钟师姐摔倒了。
白衣术士走出地底,拾阶而上,来到许七安暂住的卧房。
他正要扣门,忽然福至心灵,想道:
“不对,规避厄运三**则:钟师姐的话不能停;钟师姐的身边不能待;钟师姐的东西不能碰。
“我大意了,差点忘记这三条法则。”
一念及此,白衣术士默默转身离开。
还是把钟师姐的话转述给宋师兄,让他当炮灰吧
司天监,浮屠宝塔内。
白姬蜷缩在蒲团上,声音细软,娇声道:
“姨怎么还没来,大师你放我出去吧,好无聊呀。”
塔灵老和尚睁开眼,缓缓道:
“小施主若是觉得无聊,不妨与贫僧一起参悟佛法。”
白姬一听,顿时支棱起来,叫道:
“我是妖族呀,我生来就是要打佛门的,哪能跟你学佛法。”
塔灵老和尚给出自己的理由:
“了解敌人,才能打败敌人。小施主跟我学佛法,将来长大了,才能找到佛门的弱点。”
白姬闻言,愣了一下,觉得很有道理,她的小脑瓜想不出反驳的话。
正说着,塔灵老和尚耳廓一动,继而笑道:
“你的主人返回了。”
他屈指轻弹,一道金光激射而出,于室内绽放,然后慕南栀就出现了。
她穿着荷色的长裙,面容憔悴,眼神里满是疲惫。
许七安离开时,没有带走浮屠宝塔,和太平刀一起留在桌上,给花神三重保护。
慕南栀苏醒后,沟通塔灵,便被传送进来了。
“姨!”
白姬欢呼一声,化作白影飞扑到慕南栀怀里。
慕南栀接住白姬,顺势盘坐在蒲团上,双手合十,虔诚道:
“大师,我悟了。”
塔灵老和尚反问道:
“你悟了什么?”
慕南栀无比虔诚,大彻大悟:
“色即是空!”
塔灵老和尚欣慰道:
“善!”
同时,他心里嘀咕一声:这话听起来好熟悉。
白姬抽了抽粉色的鼻尖,茫然道:
“姨,你身上有股怪味道,不是你的味道”
“你闻错了。”
“没有没有,我鼻子可灵了。”
“闭嘴,小崽子少打听。”
塔灵老和尚听着她们的争论,伸出手指,轻轻点在慕南栀眉心。
花神双眼瞬间空洞,失去神采,身子一歪,昏迷过去。
这变故让白姬吓了一跳。
“贫僧是在帮她疏导气机,郁结在丹田,反而伤身。”塔灵老和尚解释道。
一夜之间,她体内多了一股无法消化的磅礴气机,这是她感觉到疲惫的原因
王府。
王贞文卯时便醒了,用过午膳,喝过药,便睁着眼睛不肯睡,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天光大亮后,他就听见了隐约的炮火声。
很快又趋于平静。
等啊等,等啊等,午膳到了。
王贞文滴米未进,终于等来管家禀告,说钱首辅和几位大人来拜访。
至此,王首辅如释重负,让管家请人进来。
少顷,钱青书、孙尚书等几位王党骨干推门而入,在圆桌边入座。
钱青书把圆凳搬到床边,坐的最近。
王贞文看着他们的脸色,沉吟半晌,道:
“看样子是事成了,但你们为何是这等表情?”
几位老伙伴较为沉默,但又不是凝重,而是那种不知该从何说起的复杂。
刑部孙尚书和其他几位,目光交接,而后齐齐投向钱青书。
钱青书自知避不过,轻叹一声:
“事成了,不过结果有些偏差。”
“偏差?”王贞文见他欲言又止,心里一沉,想到了一个可能,急道:
“许七安,篡位了?!
“糊涂啊,大奉气数未尽,下至百姓,上至贵族,都还认可皇室,便是那云州乱党,也要千方百计的宣传自身为正统,不惜一切代价的要求永兴认可,便是为此。
“他好不容易攒下不菲声望,岂可自毁前程?”
急怒攻心,剧烈咳嗽起来。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钱青书扶他坐起身,轻拍后背,欲言又止一番,道:
“许七安没有篡位,就他那性子,给他龙椅他都不会坐。
“你觉得他是一个愿意埋首案牍,处理政务的人?”
王贞文一想,觉得有理,心态平和了许多,问道:
“他准备立谁?”
钱青书幽幽道:
“长公主怀庆!”
“咳咳咳”王贞文又剧烈咳嗽起来,脸色涨的通红。
孙尚书忙倒了杯热茶,递上来:
“喝口茶,压一压。”
王贞文勉为其难的喝了一口,压住咳嗽,而后迫不及待的问道:
“你们同意了?”
钱青书无奈道:
“我们原以为会立炎亲王,事后才知,那小子虚晃一枪,把我们都给骗了。
“当时箭在弦上,贼船已上,还能反悔?”
喊出“请陛下退位”时,就已经没回头路了。
而且永兴和一众兄弟都被长公主牢牢控制,王党便是想反悔,也没合适的人物推出来。
先帝的兄弟和一些郡王,资格差了些。
再说,当时看一众亲王、郡王的表现,明显捏着鼻子认下怀庆,未必愿意冒险。
王贞文勃然大怒:
“女子称帝,简直胡闹,胡闹!”
孙尚书突然说道:
“倒也不是不能接受,女子称帝,大阳是有先例的。
“再说,论才华、魄力、能力,长公主都是佼佼者,她当皇帝,远比永兴和其他亲王要强。”
王贞文难以置信道:
“她给了你们什么好处。”
孙尚书看向钱青书,新任首辅低声道:
“也没什么好处,就是之前永兴答应我们,但以朝堂稳定为由,一直迟迟不曾兑现的承诺。
“再就是,朝堂重新洗牌,空出来的位置,魏党和我们瓜分,从此再无群党相争的局面。”
王贞文不说话了。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反对无效,怀庆给的实在太多,多到王党无法拒绝。
哪怕都知道她将来肯定会扶持其他党派,不会任由魏党和王党做大,但没人会因为以后的事,拒绝眼前唾手可得的利益。
这和聪明与否无关,和人性有关。
“好算计,和永兴帝比起来,她更像元景。”
王贞文“呵”了一声:“事已至此,老夫也只能顺应大势。”
他一个卧病在床的人,还能怎样?
“不过老夫要给你们一个忠告。”
王贞文扫过屋内众人,沉声道:
“女子称帝,即使有史可依,亦非主流常态,说服力有限。她想坐稳龙椅,可没那么容易。”
钱青书起身,拱手道:
“王兄请说。”
许七安返回司天监,来到自家卧室门前,看见宋卿倒在门外。
“果然有人来找我,还好我做了好几手准备”
他心里嘀咕一声,拎起宋卿,啪啪扇了几巴掌,把他强行唤醒。
宋卿迷迷糊糊的醒来,茫然道:
“许公子,你回来了啊咦,我脸好疼。”
没这么夸张啊,我就是轻轻打了两巴掌,哦,我已经是二品武夫了许七安转移话题: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宋卿揉着红肿的脸,口齿不太灵光的说:
“钟师妹托人传话,说有事要找你。”
钟璃小可怜找我啊。许七安点一下头:
“不急的话,我抽空过去一趟。
“对了,宋师兄最近是不是熬夜做炼金术实验,很长时间没睡觉了?”
宋卿一愣:
“你怎么知道?”
脑子灵光的话,你就不会接钟璃的任务,这是很简单的推理许七安没有解释,恭敬的送走脑子不太好用的宋卿。
目送他的背影离开,许七安抹去门上的强烈麻药,推开而入。
房间里空荡荡的,床铺凌乱,没了大奉第一美人,床单上不规则的斑痕也已经干透。
许七安目光自然而然的望向桌上的太平刀。
太平刀竖起刀尖,指向一旁的浮屠宝塔。
许七安点点头,身形旋即化作金光,遁入宝塔内部。
空旷的第三层,塔灵老和尚盘坐在蒲团上,慕南栀歪歪扭扭的倒在另一张蒲团,昏睡不醒。
白姬凑到她身边,不停的抽动粉嫩的鼻尖,嗅啊嗅。
“狐狸崽子,你干什么呢!”许七安心说,你在猥亵我老婆吗。
白姬见到他进来,表示很开心,然后困惑的说:
“姨身上有怪味道,嗯,我总觉得很熟悉。”
许七安吃了一惊,心说你怎么可能熟悉呢,你还是个孩子啊。
白姬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恍然大悟:
“我想起来了,夜姬姐姐每次和你交配完,身上就有这股味道。”
它抬起爪子,用力拍打一下蒲团,怒道:
“你是不是和我姨交配了,她是我的,不准你抢她。”
“放心吧,她以后还会抱着你,陪你吃饭睡觉。”许七安安慰道。
给你一个舒服的靠枕他心里补充一句。
白姬一听,就满意了,竖起了毛茸茸的狐狸尾巴。
这时,塔灵老和尚找到机会,说道:
“我替她梳理了气机,旁人十年都未必能修来这般磅礴的气机。”
这些都是许七安输入她体内的气机。
顿了顿,老和尚说:
“她体内似乎还有一股力量在苏醒,非常神奇的力量,想来就是不死树的灵蕴。”
当日和幽冥蚕交流时,塔灵也是在场的。
许七安点了点头,抱起慕南栀离开宝塔,回到卧室。
他提前回来,就是为帮她疏导气机,花神不通修行,无法自主的运转气机,这样一来,许七安渡入她身体里的气机,会凝结在丹田。
时间一长,反而对身体有害。
现在塔灵主动帮忙,他倒是省了一番力气。
许七安把花神放在床上,脱掉绣鞋,盯着白皙玲珑的小脚丫子看了几眼。
“不能操劳了美人。”
默默给她盖上被子。
这时,他感觉后脑勺被人敲了一棍,于是轻车熟路的摸出地书碎片,查看情况。
鱼塘一号,发来私聊。
【三:殿下?】
【一:本宫派人安抚了一下临安,发现她情绪虽然不高,但已无大碍。】
【三:啊?还有这等事?我完全不知情。】
御书房里的怀庆,看着地书碎片,“呵呵”了一声。
【一:方才钱首辅找本宫,提了几个意见。】
许七安没有说话,耐心等待,不多时,怀庆的长篇大论发来。
【一:女子称帝,阻碍极大,本宫能压制朝堂诸公、军队,却未必能压制各州官府、卫所以及百姓的悠悠众口。
【因此在登基前,首要的是掌控、引导舆论,让京城各大酒楼、茶馆,说一说当年大阳女帝的事迹,让更多百姓知晓这件事。
【而后将云州使团游街示众,拉拢民心。
【最后,钱首辅提议,本宫登基当日,若能有祥瑞之兆,则民心可定。】
提前吹一波大阳女帝的功绩,让百姓心里有个底儿,尽可能的打消抵触心理将云州使团游街示众,是一种拉拢民心的方式,嗯,这在上辈子某个“自由国度”的全民选秀里是常见套路,非常有用。
祥瑞之兆,说白了就是刘邦斩白蛇起义那一套,给自己一个名正言顺,而这一点恰恰是最重要的,永远不能小觑“民心所向”四个字。
许七安在心里分析了一波,传书道:
【钱首辅有治国之才。】
【一:这是前首辅王贞文的意思。】
【三:殿下与我说这个是?】
【一:祥瑞之兆本宫思来想去,没有一个适合的点子。】
这你不能问我,我只是个粗鄙的武夫许七安心里吐槽一句,提了一个建议:
【让灵龙驮着殿下,在京城上空飞一圈?】
【一:京城百姓不识灵龙,抛媚眼给瞎子看。】
【三:我精通御兽手段,可引来百鸟朝凤。】
他刚说完,就自我否定了此建议。
京城不是南方,冬日里几乎没什么鸟类,今年的冬天格外冷,很多耐寒性高的鸟都冻死了。
即使他累死累活,能召唤来的鸟类也有限,小打小闹没意义,凸显不了女帝登基的仪式感。
【三:你握着镇国剑,驾驭灵龙飞一圈?】
【一:皇室血脉之人,皆可握住镇国剑。而且,百姓目力有限,飞太高看不到,飞太低,绕京城一圈,显得本宫哗众取宠。】
怀庆想了想那个场面,觉得太丢人了。
那你去找术士和儒家啊,他们才花里胡哨,我只是个粗鄙武夫许七安皱了皱眉:
【抱歉,我没法子了。】
【一:罢了!】
御书房里,怀庆放下地书碎片,轻轻叹息。
堂下的钱青书当即道:
“殿下,许银锣可有主意?”
他不认识地书碎片,只当那是司天监里用来联络的法器。
怀庆微微摇头。
左都御史刘洪说道:
“实在不行,可让赵守在殿下登基时,显化出龙凤和鸣异象。”
祥瑞之兆这种操作,他们这些文官是没办法的,只能求助超凡高手。许七安没办法,那便只能找赵守了。
钱青书沉吟一下,道:
“此法尚可,但场面稍稍欠缺了些,不够深入人心。”
张行英难得的附和王党大佬的话:
“殿下登基,开我朝未有之壮举,非同一般,这祥瑞之兆,自是越宏大越好。”
他们想要的是震惊京城的那种祥瑞。
文官们找遍史书,学习前人操作,共找出三种办法,龙凤和鸣算是最好的了,但怀庆还是不太满意。
当然,如果是天生异象,那法子就多了,只是异象不代表是祥瑞。
事实上,大部分规模宏大的天生异象,象征的都是灾难。
比如地动,比如电闪雷鸣,比如血光冲天
最好的祥瑞之兆,难道不是我背着你在京城里逛一圈吗,我就是大奉最有名的瑞兽啊许七安边吐槽,边放下地书碎片。
突然,他闻了一阵阵花香,以及草木的清新气息。
愕然环顾,室内早已变了一番模样,慕南栀躺在一片花丛中,色彩缤纷的鲜花、翠绿得草,从床上长出来,从棉被里长出来。
从浴桶里长出来,从茶几长出来,从立柱长出来,从一切木质家具里长出来。
这一刹那,许七安怀疑自己不是坐在卧室里,而是坐在花房里。
这,这简直就离谱许七安一脸呆滞。
说实话,这种能力,即使在超凡境都是凤毛麟角,花神灵蕴恐怖如斯。
他正苦恼着怎么清理满屋子的花花草草,忽然心里一动,再次取出地书碎片,向怀庆发起私聊:
【殿下,我有一个注意,可让你登基时,天降祥瑞,载入史册那种。】
PS:这章六千字,不算加更了,错字晚上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