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八月中旬。
孙竟成还是没能抽出空去华山,周渔就自己背着包出去了。
她没去太远,去了邻省的海边。尽管她一直怕水,但还是相当喜欢听海浪声。
她在海边宿了两晚,白天看日出随渔民出海,捞了海鲜回来自己煮着吃,夜间就吹着海风沿着海边独自散步。一散两个钟,惬意和安静极了。
她也逐渐领悟到了独自旅行的妙处。
夜晚的海边很热闹,有人露营,也有旅行团组织的篝火。她远远地望着,手拢拢被吹散的头发,拿着手机录了小视频发给孙竟成,也同他说:“我昨天跟渔民出海了。”她小时候在游泳池里溺过水,后来一直都怕水。
发完信息,她朝着篝火堆去,一圈人围着又唱又跳。她原想站在一侧静静地看,不妨几个年轻人朝她招手,也拉她参与进去。
孙竟成忙完工作背着包赶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赏心悦目的画面。周渔笑得很开心,跟人手拉着手地围着篝火堆跳。也许是气氛使然,她还独舞了一曲,跳着跳着还有个男人与她共舞。
……
他站在那儿看着,他敢保证,如果此刻上前给她的绝对不是惊喜,而是一种惊扰。想着他就绕去了远远的地方。
等他们结束,那个同周渔共舞的男人好像要她微信,被她笑着婉拒了。这时孙竟成回她微信:“不怕海水了?”
周渔拿着手机出来人群,回他:“不怕了。”
孙竟成见她脸上笑没落,问她:“玩得开心吗?”
周渔回:“挺好的。”接着问他:“吃晚饭了吗?”
孙竟成原本回:“随便吃了点……”删除,重新编辑:“吃了。”
周渔坐在了沙滩上,回他:“我明天下午回。晚上给你煮好吃的。”
孙竟成很想她回,但看她安逸地坐在那儿吹风,说:“难得出来,多玩儿几天。我去妈那儿吃饭就行。”
周渔很满足了,回他:“这两天就够了,妈一个人在家照顾不来奶奶。”
孙竟成看了半天屏幕,回她:“以后寒暑假我没空,你就自己出来玩儿。”
周渔回:“好。”
孙竟成忽然间觉得不公,不止为周渔感到不公,也为母亲和大嫂她们这种常年困在家庭里的女人而感到不公。他以前想去哪儿就去了,随时回来家里都有可口的饭菜,他从未认真地看待过母亲为家庭牺牲的一切,因为她一天天沉默无声地付出,让他误以为这些牺牲是理所应当,是她生而为母的天性。
他想到母亲坐高铁去北京看毓一,那是她生平第一回出省,她回来直惊叹:高铁站那个……那个机器可真高级呀!连车票都给省了!刷一下身份证就过去了、刷一下身份证就过去了!
因为这句话,还被他们姐妹笑了半天。如今回想,他们的笑有多么地残忍。
他把这些话细说给周渔,周渔回他:“回头找个好时节,我们全家自驾出来旅行。”
孙竟成回:“好!”回完看向周渔,不知她在干什么,又问:“你在干嘛?”
周渔回:“玩沙子,把脚埋在沙坑里。”
孙竟成也埋头刨沙坑,脱鞋褪袜,把脚稳稳地放进去。俩人间隔百十米,周渔坐在明处,孙竟成坐在暗处。
周渔又回:“我刚在篝火堆旁跳了舞。有个很帅的男人要我微信。”
孙竟成拍拍手上的沙子,回她:“然后呢?”
周渔回:“我给了。”
孙竟成回:“给了我也不怕。”
周渔笑出声:“切……别太自信。”
孙竟成回:“敢放心你独自出来玩儿,我就不怕。”
周渔感到暖心,回他:“没给。”
孙竟成很开心:“我就知道!”
周渔撩撩头发,索性躺在沙滩上回:“想我了吗?”
孙竟成回:“废话。”
周渔回:“好好说话。”
孙竟成回:“想。”
周渔回:“我也想你。”
孙竟成看她躺沙滩上,心满意足地喊:“老婆。”
周渔回:“嗯。”
孙竟成又喊:“老婆!”
周渔回:“嗯!”
孙竟成再喊:“老婆!老婆!”
周渔回:“毛病?”
孙竟成笑笑,没回。看见周渔开心,比他自己开心都要开心。
周渔起身去了海边,举着手机录了很长一段的海浪声给他。没说别的话,只这一段海浪声。
孙竟成静静地听完,回她:“喜欢一个人旅行吗?”
周渔回:“还挺好的。”
孙竟成回:“以后节假日咱俩一起,寒暑假你自己出来。”
周渔回:“好。”
孙竟成叮嘱:“一个人独自出门,遇见危险时刻什么都不重要,保命最重要。”言外之意没点透。
周渔回:“明白。”
孙竟成同她保持着距离看着她回酒店,才去了附近宾馆开房。然后隔天天蒙蒙亮,他就约车去了高铁站。
原计划也是这样,来陪她一晚,隔天一早就回去工作。但来到发现她不需要自己陪,奇怪的是他并没有为此大感失落。
孙竟飞一早群里@周渔,问她啥时候回?周渔说下午。她说那晚上聚,她拿到离婚证了,庆祝一下。
孙母回她:“看你多光荣。还庆祝。”
孙竟飞不管,她就要庆祝。发完在床上一个大翻身,下床去卫生间洗漱。刷着牙无意扫见乱糟糟的床,想到孙母说她起个床像狗出窝,她含着牙刷去理床,边边角角都抻平。
那边柯宇早起床写卷子了,近一段太热,他都趁早上凉快了才写。白天被孙竟飞撵出去跟同学踢球,说他脸上爆痘就是闷家里写卷子写的了。出去运动运动,排排汗也利于长个儿。
孙竟飞做好了早餐喊他,俩人餐桌上沉默地吃饭。吃完柯宇收拾了几件衣服,柯勇说十点来接他回爷爷家。收拾完他蹲去阳台上洗衣物,一盆泡了袜子,一盆是内裤,漂洗好用热水烫。这是小舅教他的。
孙竟飞搬个餐椅去客卫换灯泡,昨晚上就烧了。换灯泡这种小事难不到她,早年出来工作不想住家里,她租房时学会了很多生活小技能。什么通马桶、换灯泡、往墙上钻孔,这些活都不在话下。她刚踩上椅子,柯宇就要她下来,自己拿着灯泡研究着上去换。
孙竟飞没吭声,也没告诉他该怎么换,就站那儿仰着头看他换,随口问:“要不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坐爸爸的车吧。”
“想回来了我去接你。”
“嗯。”柯宇应了声。
孙竟飞沉默了会,说:“对不起。”也不说对不起什么,她相信柯宇明白她为什么会说对不起。
他换好灯泡下来,洗洗手搬了餐椅回原位,随后挎上背包换鞋子。孙竟飞看见被他踢开胶的球鞋,说回头多给他买两双。
“先不买新的,拿去修一下就好了。”
“行。”孙竟飞也换了鞋子陪他出来。
“开学的鞋子我网上买好了,老师要求穿回力。”
“行。”
母子俩下楼,去小区门口等柯勇的车。天热儿,等了有五分钟柯宇催她,“妈你回去吧。”
“不急。”
“你要没事儿的话,鞋柜里还有两双球鞋,你一块帮我拿去修吧。”柯宇抬脚比划,“都是这儿开胶了。”
“好呀。”孙竟飞顺势拐着他胳膊,问他,“要不要喝冰镇可乐?”
柯宇摇头,摸摸脸上的痘,“姥爷让我少喝。”
孙竟飞看他略长的头发,“回来妈妈给你剪头发。”
“好。”
远远看见柯勇的车打着转向过来,孙竟飞交代他,“要是想回来随时给我打电话。”
“哦。”
孙竟飞看着他上车,等车消失了她才折回家。柯宇从上车就没主动说话,柯勇问一句,他答一句,不问他就不说。
两个月前柯勇私聊他,问他想跟谁,也为争取他讲了一番漂亮的话。上半段说无论选择谁都行,都是爸爸最爱的儿子。下半段就说跟着孙竟飞,就怕她粗心大意的性格照顾不好他,明褒暗贬地指出她身上的诸多缺点……
当下他就厌烦了,回复:“你说我是你最爱的儿子,可你还是在外面生了女儿!”
【你跟爷爷奶奶都怪罪我妈,可明明犯错的是你!背叛家庭的是你!从你们开始协议离婚,我妈就没说过你一句不好,一直都是你在为自己开脱辩解!我妈再不好,她都是真心爱护我的妈!你呢?你开着我妈买给你的豪车,出去养小三生小孩,还说我是你最爱的儿子,还说我妈处处失职?我姑姑和大伯他们买房不都找我妈要折扣吗?你领导和同事买房不也找我妈要折扣吗?你们谁都没有资格说我妈!】
真正令柯宇爆发和绝望的,无论谁说母亲的失职他都不会特别难过,但唯独不能是父亲!
孙竟飞回楼上收拾了开胶的球鞋,朝孙母打听了修鞋铺,拎着鞋子就去了。路上收到回复信息,她看了眼,从修鞋铺出来就近去了地铁口。
她坐在车厢里的长椅上,盯着脚尖看了会,又漫无目的打量周遭乘客。看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裤子上被月经染红,她脱了身上的薄衬衣,提醒她围在腰上。她也不在意身上只剩一件吊带背心,肩带细,不雅地露出了黑色胸衣的宽肩带。
出来地铁,她目的明确地直奔酒店,开了房,房号发出去,然后上楼回房间。二十分钟后蒋劲敲门,她开了门,朝他第一句话就是:“我洗过了,你洗吧。”
……
俩人断断续续聊了两个来月,百无禁忌,什么都聊。聊天内容毫无目的,不是聊骚,单纯就为打发时间的胡扯淡。她有一套自己的处世方式,能不能和对方交心,这要看自己能不能在他面前暴露缺点。她在职场有职场的处事原则和说话方式,一旦脱离职场,她说话就不想费脑子。特别是在家人面前,有什么说什么,说错话弥补就行了,这没什么大不了。她也知道自己嘴欠不讨人喜欢,没所谓,她的存在就不是为了讨谁喜欢。
这两天她忽然同蒋劲聊出点意思,她就说拿到离婚证了,想庆祝一下,问要不要来一场?
蒋劲问她:“多久没做了?”
她回:“至少十个月。”
蒋劲回:“我是三个月前。”
她问:“有女朋友?”
蒋劲回:“没。”
她回:“我酒店等你。”
然后就来了。
蒋劲去洗澡了,孙竟飞趴在窗口抽烟。抽完见他出来,她摁了烟头脱衣服奔主题,蒋劲阻止她,“让我先喘个气,喝口水。”
“你喝吧。”孙竟飞让他喝。
……
蒋劲喝着水,看见床头的几盒套,问她,“你买的?”
“我多买了几盒,挑你喜欢的。”
……半天,蒋劲回她,“你可真贴心。”
孙竟飞催他,“快点喝。”
……蒋劲不紧不慢地拧上瓶盖,“你真没干过这事儿?”
“头一回。我跟前夫初恋就结婚了。”
“你要后悔了可以……”
“我没后悔。”孙竟飞反问他,“你后悔了?”
……
他放了手里的水,过去揽住她腰,想酝酿些缱绻旖旎的气氛,但同她那双初生牛犊的眼睛对视,还没来得及后悔,就被她给火辣辣地吻住。
——什么世道!
正干柴烈火箭在弦上,孙竟飞感觉体内一大股热流,接着就听见蒋劲大骂。
孙竟飞也不知道她会这一刻来例假。她例假经常不准。她回了浴室洗澡,也等着蒋劲给她买卫生巾上来。
等他买好上来,她一切收拾妥当从卫生间出来,看向坐在床沿的人,“等我例假干净了再约。”
……
“行。”蒋劲也卯上了,直勾勾地看她,“干净了再来。”
也没啥事儿,俩人退了房去找吃的,路上闲扯淡,先是说到孙竟飞儿子的抚养权,接着又扯到蒋劲之前的对象都小,至少小他六七岁。
正午的太阳毒,孙竟飞一只手在额前遮阳,“你喜欢年轻的?”
“偏好吧。”
孙竟飞不置可否。
等在红绿灯口,蒋劲低头看她,说她有一种独特的美,如果演戏,她扮男相要比女相惊艳。她五官太端正英气了,尤其一双眉眼。
孙竟飞没做声,仰头看看他,问:“是赞美吗?”
“当然。”蒋劲回。